演戲(程存孝)
作品欣賞
演戲
元旦過後，縣委張書記召集縣直機關和工青婦有關[領導]]開會，建議將春節的團拜會改在除夕下午，形式是演場戲。他說：「團拜會太俗，春節前後又是送禮行賄、滋生腐敗的「高發期」，縣直機關更是腐敗的「重災區」；如果能演一出以反腐為題材的戲，不但能震懾腐敗分子，警示教育廣大黨員。還能豐富機關的文化生活，是件一舉多得的好事。請大家開個諸葛亮會，挖掘挖掘縣直機關的文娛資源，現編現演也好，演傳統劇目也行。」
張書記講完，劉縣長說。「張書記的反腐措施別出心裁，我完全同意。其他領導也紛紛表態支持。說縣委的的反腐思路新穎、意識超前，釋放出了對腐敗的「零容忍」態度，打通了正風反腐「最會一公里」。」
讓幹部們演戲，好是好，但誰會演？大伙兒都在搜腸刮肚，半天誰也不吭聲。只見組織部長李四海一拍大腿說，就演《鍘美案》吧，現成。腐敗分子的通病是貪色貪財，腐化墮落。陳世美就是個典型。讓甄書記、顧局長、嚴部長、王主席、戴局長五位主演就行。他們五位都是從縣劇團提拔上來的，是演《鍘美案》的老搭檔。其他配角兒好說，找幾個讓這五位培訓幾天就行。
李四海說的甄書記叫甄廉，是縣委紀檢委書記，以前一直扮演包拯。顧局長叫顧守財，是財政局長，以前一直扮演陳世美。嚴部長叫嚴雪梅，是宣傳部長，以前一直扮演秦香蓮。王主席叫王彩霞，是婦聯會主席，以前一直扮演國太。戴局長叫戴月香，是廣電局長，以前一直扮演皇姑。五個人都是在文娛明星社會地位躥升的大環境下得到重用的。組織部長李四海當然對他們的履歷很清楚。
張書記聽了李四海的介紹十分高興。就說，我和劉縣長都是剛從外地調來的，對大家不太了解。想不到咱們縣竟是藏龍臥虎之地。說說看，五位有什麼要求？我一定當好你們的後勤部長。劉縣長表示，自己幹不了別的，到時候在台上拉個大幕還是可以的。
他們五個人聽到組織部長「沙場點兵」，又受到領導的熱情鼓勵，嘴上雖表示多年不登台，怕演砸了。心裡卻是樂不可支。鼓手三天不打鼓，手癢。唱角兒三天不唱戲，嘴癢。藉此機會不但能吼兩嗓子，緩解一下情緒，還能吸引眾多「粉絲」，鞏固群眾基礎，更能在新領導面前露一手，何樂而不為呢？
甄廉和另外四位商量幾句後說，既然領導們這樣信任我們，我代表我們五個人表個態，保證演好。其餘的配角演員也不用找外行培訓。這幾年劇團不管在哪裡演出，《鍘美案》都是首選劇目，也是必演劇目，演員現成。除夕那天縣劇團就放假了，我提前跟團里打個招呼，把需要補充的演員和樂隊都叫來盡半天義務。我想，他們不會駁我的面子的。至於傢伙、行頭更不在話下，拿來就行。光定個演出場所就行了。
甄廉的話音剛落，會場響起一片掌聲。張書記說，場所好說，就訂在縣禮堂。你們五位留下開個小會，協調一下。年關工作很忙，我和大家散會，各忙各的。
甄廉在小會上說，張書記是個實幹家，也是一個厲害的角兒。給咱們下達的演戲任務，咱們要當作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只能演好，不能演砸。其餘四位都點頭稱是。
常言說「三天不做手生」。五個人雖然聯袂演《鍘美案》七八年，劇情與台詞早已爛熟於心，但「跳槽」以後都未再登過台。為防止到時「冷場」，不但都 「開夜車」拚命背台詞，還回劇團串演了好幾回角色，結果，不但沒出過任何瑕疵，反而每次演出都獲得滿堂彩。觀眾們稱讚說，還是看「老戲骨」的戲過癮。
臘月三十兒中午，甄廉為能過過戲隱，心裡很高興，叫老婆給炒了四個菜，一口氣灌了八兩五糧液。還要喝，老婆奪掉酒瓶子說，下午還要演出。你就不怕出了洋相？他說，怕啥？舊社會有的戲子出場前為了提神，還抽大煙呢！喝酒也是為了提神嚒。再說了，你還不知道我的酒量？再來八兩也臉不紅心不跳。說罷，冷不防摟住老婆狠狠親了一口，問道，香不香？老婆被嗆得差一點兒沒吐出來。一把推開他說，討厭，臭死了！
領導幹部聯袂給大家演戲過大年，開天闢地頭一回。又恰逢春節七天長假頭一天。上午各家的春聯都已貼好了，年貨也買辦全了，下午基本上就沒事幹了。因此，縣直機關的在職和離退休幹部職工、家屬都爭先恐後來看戲。主要目的不是看這齣老得沒牙的戲，而是帶着幾分好奇心來欣賞機關這幾位「編外演員」的演技。
演出進行得很順利，從「別家」到「招贅」、「店房」、「闖宮」、「路遇」，一直到「祝壽」、「殺廟」每場演出都博得陣陣掌聲。而且掌聲無一例外都是賞給這五位的。他們的做打念唱功夫絲毫不減當年，比之現在的專業演員毫不遜色。但演到第八場「鍘美」時，卻出了問題：
「陳世美」唱道：「既然有人將我告，何不升堂問根苗？」。「包拯」唱罷「你勸我升堂有什麼好，霎時叫你的魂魄消」一句後，突然忘了詞兒。只好即興編湊道：我勸你還是快私了。別人都是包二奶，你竟敢把皇姑嫖。不信你把香蓮問，看我是否冤你了？
「包拯」編湊，害得大家也都得跟上編湊。好在這幾位聰明絕頂，都能出口成章。只見「秦香蓮」湊道：男人有權就變壞，你把為妻給甩了。嫖了皇姑忘了本，只顧自個兒樂逍遙。為妻俺頭戴公婆孝，你，你，你，你卻身穿大紅袍。指使韓琪殺妻兒，貪戀富貴忘宗祧。似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作惡多端終有報，相爺快把他殺了。
「包拯」接着又湊道：若不想死也好辦，快給包某送紅包。
「陳世美」只好繼續湊：都說清官數包拯，其實你比我還要孬。小三二奶一大幫，貪贓枉法罪滔滔。多少老虎被你打，沒有一個被殺了。今天我栽到你手裡，只好花錢把災消。痛痛快快開個價，要多少就給你多少。
「皇姑」湊道：當今就是這世道，權貴都把美女包。香蓮你快撒泡尿，照照自己啥相貌。吸引不住陳世美，就罵本宮被他嫖。你既醜陋又潦倒，憑啥爭我的東床嬌。包拯想把紅包要，就讓香蓮給你掏。膽敢為難陳駙馬，當心把你的魷魚炒。
「國太」也只好湊：貧女香蓮你聽勸導，你的活路只有一條。你做哀家的干皇姑，榮華富貴享不了。再要這樣鬧下去，結果對誰都不好。包愛卿，你聽好，哀家對你本不薄。別的案子任你審，皇家的家事你管不着。
「秦香蓮」接着湊道，天下烏鴉一般黑，老包也變成貪官了。冬哥、秋妹聽娘勸，這個官司咱不打了。咱們去投少林寺，晝夜不停練槍刀。長大成人招兵馬，殺貪官，反宋朝，一腔怒火對天燒。
「包拯」氣得髯口亂抖，湊道，哎呀，呀，呀，呀，反了反了，當官只保烏紗帽，有權就能收紅包。秦香蓮，你不送紅包也罷了，好不該口出狂言反當朝。王朝馬漢一聲叫，立馬抬過狗頭鍘，把他三人給鍘了！
台下雷鳴般的掌聲、笑聲、叫好聲、口哨聲經久不息，一浪高過一浪。張書記、劉縣長把大幕徐徐閉上，最後，張書記扯起嗓門喊了幾句，喊的是什麼，連他自己都沒聽見。
「陳世美」一宿驢打滾，琢磨不透「包拯」的真實意圖：跟這傢伙聯袂演了七八年戲，他從未忘過一句台詞。怎麼在這樣重要的舞台上，偏偏演了這麼一出？是不是有人向他舉報了自己，他念在老搭檔的情面上，用這種方式給自己送的暗號，讓自己及早打點？還是裝瘋賣傻，敲老子的竹槓？他百思不得其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想。
大年初一早上，「陳世美」拿了一摞厚厚的特大信封和「過年好」的祝福語，分別送給「包拯」等有關領導。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過「過年好」後問，剛演過反腐的戲，你這是幹什麼？他滿臉堆笑地說，演戲是演戲，拜年是拜年，各是各。領導們收下後異口同聲地說，下不為例。他分別回答，好。
「秦香蓮」、「皇姑」、「國太」和看戲的絕大部分局部委、鄉鎮領導除夕夜也都沒睡個踏實覺，第二天早上也都循着顧守財的腳印走了一遭，也都聽到了領導們那句「下不為例」，也都回答過「好」。
正月初七上班後，縣委辦公廳召集各局部委和各鄉鎮領導開會。張書記在會上說，年前的那場戲，雖然甄廉同志酒後演出鬧出了笑話，但卻劍走偏鋒，收到了意想不到的震懾效果，送禮行賄現象比往年明顯減少。我建議元宵節前再演一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