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草藥歲月(周鋒榮)
作品欣賞
父親的草藥歲月
「蛇咬要記辦,禁魚肉雞蛋,黃蓮吃一碗,毒素上咽難。
一方糖酒煎,雲實破銅錢,山黃地下蔸,蛇見怕沖先。
二方半邊蓮,鐵燈小金錢,銅錢伴龍葵,外服可睡眠。
三方鐵掃帚,山黃見水蟲,大戟蛇見怕,沖後打吸筒。」
這些朗朗上口的口訣,是我父親生前用草藥治蛇咬傷編寫的口訣。每當我吟哦時,父親與草藥就像夢幻一般,浮現在我的眼前……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父親得了急性膽囊炎,需動手術。因為父親是獨子,祖母怕出意外,堅決不肯讓父親動手術,只同意進行在家進行保守治療。
父親在家病休時,聽從一些人的建議,改服中草藥。父親購買了《中草藥手冊》、《江西草藥》,時常翻看。父親用鉛筆細細地勾勒那些花草的輪廓,用彩筆上色,帶去郊外、山野採掘。
跟父親采草藥,是我童年必修的功課。一把小鋤,一隻小筐,我的童年就跟着父親,放逐於青山綠水之間,置身於綠葉阡陌中,尋覓藥草。只見一片片野百合正在含羞點頭,一叢叢蒲公英溫馨地朝我微笑。清解血毒的金銀花,像淘氣女孩的細手,那麼突然伸出來,送你一出驚訝。還有艷紅的杜鵑,止咳化痰;翠綠的無花果,小孩的開胃果。這些優美的植物,既裝點了我們的視野,又是一劑劑天然良藥。我一時來了興趣,姐姐只好在我的央求下,陪我四處遊玩了一下。父親拿着藥書,笑眯眯地看着我倆玩,耐心地等待我倆再回到他身邊。
蒲公英、野百合、金錢草、一點紅、積雪草等,層層疊疊地匯集在我的小筐中。父親告訴我,藥草發芽和成熟的時候最容易辨認,但採摘藥草的時間卻各有不同。每走幾步,發現一種草藥時,他用指頭在藥典上算筆畫,翻出書里的圖樣與實物相對照,它們有什麼功效,治什麼的,一一講解給我們聽。我不時探過腦袋,看他從藥典上查出來的圖案。忍冬、蒼耳等產生美感的草藥名字,更是吸引了我,賦予了我極大的想象。父親常把經實踐得來的草藥知識,編成口訣,不僅自己反覆吟詠,而且還要我和姐姐、弟弟背熟。儘管我姐弟三人,搖頭晃腦地背得滾瓜爛熟,但對其中的含義卻一知半解。
有一天,父親從外面搬回很多個花盆,並從外面搗騰了許多泥土回來,把淘米水、壞掉的雞蛋,捂爛做肥。在樓上樓下,用大盆小盆,種植了白牛膝、鐵扁擔、七葉一枝花、仙人掌。年復一年,父親把它們當做寶貝伺候,同時也享受着一份樂趣。終於,在父親的努力下,那些草藥長得格外茂盛。父親欣喜地摟着我瘦弱的肩膀,對我一一介紹。他眼裡溢出的柔和,成了花草的映襯。或許是受了父親的影響,我對花草,也有種說不清的情愫。
春寒時節,我時常咳嗽不止。父親就從采來的藥草中,挑出一些花草,剪成碎片,放進砂鍋給我煎藥湯。那時,我喜歡坐在火爐邊,看父親煎藥的樣子。父親從容安閒,左手執扇,右手執筷,扇幾下火,攪拌一下砂鍋中的湯藥。火苗在爐里跳躍,噼啪有力,砂鍋里不時傳出滋滋聲,伴着蒲扇的呼呼聲。漸漸地,從鍋里飄出的濃濃藥香,溢滿了整個屋子,以至於以後,家中仍瀰漫着一股草藥香。父親叫我喝草藥的時候,我總是嫌苦澀,難以下咽,每次都是東躲西藏的。在父親的嚴令下,我只好趁熱大口大口地喝下藥汁,逐漸地感到胸中一陣輕鬆,全身涌動起陽光、雨水與泥巴的氣息。現在才明白,那碗藥的一點一滴,全是父親濃濃的愛。
父親與疾病抗爭,慢慢地把自己的病治好了。他認為吃西藥的副作用比較大,一心想擴大戰果,繼續鑽研草藥。於是,經常拿着幾本草藥書啃,把書的邊角都啃爛了,每種草藥的形狀、藥理與藥性,就被他熟記於心。有一次,我不小心劃破了手,父親順手扯一把艾葉,叫我放在嘴中嚼一嚼,敷在傷口上,很快就沒事了。記得父親用得最多的草藥,是穿心蓮,因為它有清熱解毒、消炎、消腫止痛的作用。我們若摔傷了,父親就把它碾成泥漿,敷在傷口。我們若感冒發燒了,父親就用它熬湯。有時,父親用它做成涼拌菜,為我們清熱。
父親小有成績後,一些親友和鄰居紛紛前來討要藥方子。父親很耐心,教他們識別中草藥和處理常見病的基本要領。鄰居、親友有病,尤其是癤毒、蛇咬之類的,被父親治癒20多人。父親從不收取分文,使患者均稱謝而去,不斷會送些雞蛋和年糕來我家。我以為父親大賺了,父親卻搖搖頭說,有的藥引子很貴,有時治病還要虧一些,只能當是一次實驗。後來,竟有從遠處趕來的求醫者。
時光荏苒,如今,西藥治病比中草藥更加快捷與靈驗。那些纖纖的中草藥,已經被人們疏遠,揮發不出草木的香氣。當然,一些慢性病或一些症狀病,中醫調理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前不久,我在父親生前的書桌上,看見幾本中草藥書里,夾着父親參悟過的幾副草藥方子。這些方子,仿佛還散發着熟悉而濃郁的藥味,親切地鑽進我的鼻孔。
作者簡介
周鋒榮,系江西省作協會員、中國金融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