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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胞按摩師(龍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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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胞按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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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胞按摩師》中國當代作家龍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盲胞按摩師

我甚少進按摩院,聽聞羅達登無論是肩頭痠、屁股腫,都要找按一按,感到不可思議。這是把按摩院當醫院使了,只是不需填寫病歷也用不到醫保卡。羅達登高壯而近肥碩,有一次我們相偕應邀評審A市某所大學小說,正好同班火車,一起走過烈日街頭,穿過平交道,在將近校園以前,就一株樹蔭下抽煙。

這一抽幾乎半包,而且肯定要晚到會場了,羅達登嘿嘿一笑,說我們沒到,會議無法開始。我輩絕非罔顧時間之徒,只是羅達登太疼了,「瞧,是不是?」他撩開衣襬往上掀,渾厚的兩團屁股夾出一道性感縫,但那不是重點,往上才是,厚實的腰背肉質間,脊椎骨輕易浮印,沒有車禍、不是摔跤,而在尋常作息中,慢慢把骨頭逼出了。

羅達登含着煙屁股,眼神帶點討饒與委屈,幾乎唆使我摸他一把,我只金金盯住,不自覺地摸着自己後背,好佳哉,它是平的。羅達登誠懇一掀,也掀走誤會,我老覺得羅達登到按摩院都是不懷好意,這痛那痛,哪來這許多痛啊,如今目睹不禁為過去亂貼標籤感到慚愧,所以在稍後的評審會議上,放棄我執改投他喜歡的小說,並順勢擠進前三名,當做沉默的道歉。

實情當然不是如此,而是那篇寫按摩的小說太到位了,羅達登不只見證,還實體感受了,他在公開評審、眾目睽睽之下跟我悄聲說,希望作者在現場,一會兒幫他壓壓,最好是個正妹啊。我心頭嘀咕,正妹無法對付他的骨頭,必得是壯丁才行。

非常意外的發展是,說疼話病以及按摩,變成我們的常聊主題。當時我也難以預料,這個開端促成我與母親一起享受盲胞的按摩。

我的編輯職場,人與事缺乏驚喜,自己主編一干就是十幾年,隔壁的同仁資歷更久,我見青山多無聊,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很可能我跟同仁彼此巴望,趕快滾,給我一個新夥伴。心頭聲音喊得再大聲沒有聽聞,我繼續干主編、同仁繼續干編輯,如此一來又是幾年。還好每逢暑假,會來兩位實習生,七月、八月,我的辦公氣息終於有一點騷動。

阿頌是其中一位實習生。別人父母把孩子託付給我一個月,我便須為這一個月負責,公司不提供實習生午餐,我儘量到各單位詢問,如果有人請假,便當不要取消留給阿頌。校稿、文案以及基本企畫,能夠盡力教導的一定努力說明。有次下班,我發現阿頌遠遠跟着我,過了幾個彎口竟然還在我後頭。阿頌是個清秀女孩,我做為一個中年大叔,被這般跟着不免心頭花開,站在路口等她。

她自然看到我,喊了聲主編,沒有留下攀談的意思,倒是納悶綠燈亮了,怎麼我還不走,她朝我揮揮手,說她的公交車站牌就在華中路再過去,她要先走了。我的內心戲未免太多了,急忙跟上去。所以除了公務相處的八小時之外,我們每天還有共行的十分鐘。

十分鐘可以換取的很多,我可以開她玩笑了,「長得高,不是我們的錯。」阿頌唯有在這個時候,受到鼓勵地扳正脊椎,其他時候都病懨懨地駝背、窩胸,我再補上一刀,「以為自己F罩杯啊,裝作這麼謙虛……」阿頌臉色紅窘,揚手要揍我,拳頭沒下來,終於笑出聲音。

阿頌自稱身高一七○,我懷疑她縮水謊報,她不敢比旁人長得高,可是老天爺偏偏開她玩笑,她到哪裡讀書、工作,最耀眼的就是高度。

阿頌實習的座位就在我正對面,中間隔半米高隔板,我習慣儘量縮在隔板中,自以為是藏得隱密的一隻貓。有一天傍晚我坐挺,視線高過隔板,用眼睛跟阿頌傳遞訊號,大意是「下班、一起走、有事情、協商」。真不是蓋的,阿頌看懂,走出辦公室馬上問我什麼事。

一個富有愛心的朋友,在民生社區開精食理容店,主題是到店裡吃養生美食,再按摩一回,多逍遙快活哪,我加重語氣,在朋友那裡盲胞不會受到剝削,不用繳交按摩費的兩成或三成給老闆,阿頌一聽眼睛都亮了,她轉述頌爸頌媽聽聞後也訝異表示,「哪有這種好事呢?」

阿頌所分享,關於她父母的一切,都在她有了笑聲以後。頌爸出生就盲,辨聲認位工夫特別厲害,他曾在西門巷一帶按摩,武昌街到太安堂,五百八十七步、重慶南路消防隊到和平紀念公園那兩隻大銅牛四百又一十二,不信邪,閉上眼、扶着阿頌肩膀,要她領我走看看。可沒一回,我能順利扮演盲胞,在黑不透光中,用腳步丈量一地的清明。

頌母則是病變以後漸漸盲。阿頌在她小時候,多次專心看着母親的一雙眼睛。藍與白的背後,還有那麼一丁點的黑與白,瞇成一個小縫,說明她曾以這雙肉眼看過有稜有角的世界。

頌母與頌爸都武林高手,能夠感應外界波動,如同科幻劇場,光線、微塵,在漂浮中形成電流,對他們顯示意義,而且糾正我,有稜有角是屬於盲人的,那是物件的疆界,也是危險與安全的界線。明眼人看外界,稜角固然有,都不若盲人摸得真實。明眼人以為自己能在形態之外,看到內在,然後固執地認定世界的長相。阿頌轉述父母的明、暗理解,講得比唱得好聽,渾似眼盲就賺了智慧。

認識阿頌的一個症頭是,我一下子與全城的盲眼按摩師都親近了。經過立民醫院一樓,會在一群盲胞中找尋蒙難的希臘,或者後來的草莓牛奶,路過雙連地下街、帆布張羅起來的臨時戶外按摩區,我都會多瞄、多看。偶去按摩,如果是女師,我在有限的面對面哈啦時間,小心瞧着,看按摩師傅的眼睛是否半藍半白,如阿頌跟我說,「有希臘感。」阿頌表示,後來情況更糟了,一個搖搖杯般,隨着時間雪克、雪克,成了草莓牛奶。

藍白混搭變成淡青,而非粉紅,除非,血色混了進來?我們所提的不是搖搖杯,而是阿頌她母親的一雙眼睛。一雙眼有藍有白,長癬且發霉,只有女兒能如此想象,給予眼盲的母親一座海,還是浪漫的地中海。 我能夠直視盲胞按摩師的時間非常短,然後我就仆街似地,俯臥潔白的長床,臉鑲崁在挖空的一隻橢圓,讓脖頸、背、屁股成為一個水平,脊椎拉直、雙肩垂落,方便按摩師又抓又捏。

羅達登跟我有一樣體會,只消躺平,頭套進那隻鑿空的圓洞,我們都不說話了。如果把床擺正,露個臉掛在那裡的我們活像吊死鬼。還好我們都有呼吸,而隨着按摩師或柔或重的指壓,漸漸地,我把離兩尺的地板看做了海。

我約羅達登到朋友的店試按時,他也驚呼,哪有這種好康呢?「不是好康,是有愛心,而且愛心無價。」 其實我受朋友委託,在試營運期間到店裡試吃試按,反饋消費情報,做為正式經營的改良方針,而且阿頌父母對於跳槽非常猶豫,按摩市場重視向心力、忠誠度,他們擔心被騙,萬一營運不佳,再回頭找舊頭家沒有顏面,也未必能被接受。羅達登有一個任務是憑藉多年來不斷被施壓的血肉,以及數百次消費經驗,提供背書。羅達登的脊椎需要治療,再怎麼按都不會好了,但他樂於此道宛如上癮,是美眉按摩師或者不是,都無所謂,倒是多問了一句,「要不要多邀幾個朋友一起去啊?」

「幾個」,只能是「一個」。朋友的盲友按摩師陣容尚待加強,目前只有三位。我把腦筋動到母親,是因為多年前偕大姐、大姐夫江南旅遊,夜宿揚州那晚導遊召集大夥一起被踩,他說揚州踩背非常知名,客人被踩後,日後會不斷找機會再來被踐踏幾回。那一天唯一沒有被踩踏的只有母親。我上陣跟沒上陣一樣,據說我才躺上去,就因為喝多沉醉,療程結束我恰好醒來,母親獨自坐在候客區,抹胭脂、穿窄裙的女侍,不會與貌似鄉巴佬的母親搭話,她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打發,一個多小時就這樣過去了。

母親看我睡眼惺忪走出來,當下臉色複雜,有吃驚按摩的神奇、更有婉拒按摩的遺憾,這一切在短短一秒內呈現,母親看我的眼底分泌一點甜意,懷裡的暗咖啡色背包卸下了,很可能剛才的獨處時光就在兜緊背包中度過,母親沒有問,眼神我懂,「踩得很舒服吧……」我根本不敢說醉倒了,把我踩成烏龜還是飛龍,完全不知道,怕說了要怪我多喝。羅達登的提議讓我想起母親充滿期待,又怯於期待的樣子。一個長年勞務的人,很難驅使他人勞務,就為自己快活。當然更多人反過來的,一生受金錢勞役也要享受花區區幾兩銀,勞役他人。

母親一聽就抗拒了,我動之以情說之以理,最後動用佛教慈悲心,提到阿頌一對盲眼父母,還在等待她的試按,才好決定是否投靠朋友的理容院,於是母親人生第一回按摩被我冠以悲天憫人大帽子,乖乖躺在按摩床上。羅達登看到我帶母親同往,失落之情在連點三根煙後才稍稍化解。母親在店內休息室安靜坐着,我推了一把羅達登,「不然,我能帶誰啊?」 羅達登想想也對。他該感謝我,帶不認識他、不懂上網的母親一起來,他的隱疾與嗜好便不會被傳播。 我跟母親說明怎麼躺,如何放頌雙臂把頭臉擱進鑿空的洞口,按摩的女師與我年紀接近,光線暗,在我目視她、請託她,說一些客套話時,她反倒壓低了頭臉,很可能多數盲眼人都下意識避免抬頭,如同阿頌壓縮她的身高。

說是跟母親一起享受按摩也是浮誇了,左邊的羅達登剛開始有一搭沒一搭說話,右邊的母親完全安靜。我聽聞女師小心問她,會不會太輕、太重?母親完全客隨主便,低低應着不會、剛好、很好。 地板上一隻飛蛾不飛了,從我左邊慢慢爬向右,那是「爬」嗎?還是散步、蠕動?暗褐的粉翅據說看仔細後,能看到一張人臉,但我意識眼皮漸沉,看着它朝母親的隔間移去,隱沒在垂落的布幔後。事後母親跟我說,她快疼死了,大呼一口氣說,真奇怪,明明很痛啊,痛着痛着,竟也睡着了。

試按期間的好評,促使朋友的飲食兼按摩複合店提早開張,阿頌在七月的最後一天實習跟我說,父母決定接受禮聘跳槽。她結束實習,父母則展開人生新頁,多麼美好的結束與開始,讓我相信觀世音菩薩的確觀世音,尤其是盲胞的聲音。

頌爸、頌媽成為朋友第一批正式錄用盲胞按摩師,不過沒有第二批了。來年七月,公司聘請新實習生,隔板後頭來了個清湯掛麵小女生,不高,走路很精神,我待她跟阿頌一樣,非常用心。阿頌實習期間,我們順勢成為微友,常看她貼文交代父母狀況,我每次都第一時間閱讀,常常留言打氣,以表示關心恆在,可漸漸地答覆愈短,甚至故意忽略。

撐半年,朋友的複合式理容店收了。她在咖啡廳的下午,聊着花一年孵這個夢,設計、裝潢、禮聘員工包括按摩師。店收了的意思就是沒有人吃這套,沒有人願意買單。她不是阿頌,與我沒有隔板擋着,但顯然讀懂我的眼神,喝黑咖啡的她拿起小湯匙,舀起一匙一匙的糖,把罐里的牛奶全都倒進咖啡杯,黑與白融合做咖啡色。我突然有一個發現,原來我習慣喝的黑咖啡,並不是咖啡色啊,須得混淆了才是。

我幾次私訊羅達登,故意扯上按摩,我多想讓羅達登與我一起承受店倒,阿頌父母失業的壓力,但他的脊椎尾部幾節都已經成為浮水標了,能承受什麼?又與他何干?

我看到阿頌發了一則貼文。「入夜後,燈不用開,大家都習慣黑摸摸,而我一個人點燈,孤獨地看到光亮,也沒什麼意思。不一會,爸爸發出淺淺長嘆,屈食指、彈幾下桌面,這時候我知道該把浸泡好的菜取出瀝乾,又幾分鐘,媽媽上樓、進廚房,飯香、菜香慢慢飄散。」

那段時間,我發現執白手杖的盲胞特別多,擋着我趕路、趕公交車,每個都對我不懷好意,幸好情況改善,阿頌媽媽教導盲生按摩,爸爸則在自宅為人服務,阿頌變成家管,為父親數鈔票,因為偶有明眼人,拿了文具行假鈔付款,還大方給了好多小費。

我相信阿頌是忍了一段時間才私訊我,或者,這些忍耐都是如我的明眼人想象的,阿頌的媽媽要裝義眼,草莓牛奶的一雙眼,對丈夫女兒沒有差別,但明眼人說、客人說,一雙紅眼像兔子發瘋,亮晶晶,很嚇人。瞎了已經很糟糕,瞎成不對的顏色又更糟糕了。阿頌拜託我,站在明眼人立場,幫忙選一款顏色。

我根本不相信我有資格幫忙,也全盤推翻裝義眼這鬼扯淡的事,我認為非常針對性,阿頌來報仇了,為她父母討公道。鴻門宴是吧,雖然沒有酒菜,始終來者不善。我將計就計學阿頌打「媽媽牌」,哄拐母親說,當年接受免費按摩,而今要反饋的事非常簡單,幫忙挑一款顏色。約見地點便捷,就北山公交站往象山的站台上,阿頌與媽媽坐在尾端砌石長椅。

隔一年再見阿頌,她還是習慣縮胸裝矮,對我帶母親同往不以為意,還說她媽媽的服務對象多數有年紀,讓我母親挑一款再好不過。怎麼還在裝啊?阿頌打開保鮮盒蓋子,端出一堆珠子時,我的背脊忽然涼了一下。也許不是涼,而是有節東西凸出,成為一個水印。

我第一次見阿頌的母親。她知道我打量她雙眼,情況嚴重,已經超過阿頌的轉述。沒預料會是這款情形,沒為母親打預防針,母親坐下來順勢握着阿頌媽媽的手,宛如姐妹毫不違和。我始終沒搞懂母親不善交際,卻能在當下品評頌媽髮型、膚色、身高、胖瘦,在阿頌端出的珠子中,找到一款適宜的眼色。我忘了母親曾經精擅裁縫,這就像為襯衫縫一顆遺失的鈕扣,我也忘了母親曾說,那回按摩後,忘了跟按摩師說聲謝謝。

阿頌媽媽答謝實習期間,我對她女兒的照顧,兩老一少三個女人,非常一致地,朝我投以讚許神色。我站着,背後有一股風勢刮進來,公交車即將進站,阿頌把母親挑選的珠子納進口袋,其餘的蓋緊收入提袋。 珠子們響得很清晰,就在客車開進站台的時候。[1]

作者簡介

龍悅,90後,愛好寫作,近年在地市級報刊雜誌發表文學作品多篇。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