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那一輪明月(柏峰)
作品欣賞
秋夜,那一輪明月
一年中最期望秋天而又最怕秋天。年怕中秋月怕半,這句俗語說的是光陰如梭時光不再。確實如此,時間具有一維性一旦逝去便不會折回頭來——實際上,時間也是人為設置的刻度而已,這個刻度主要顯示在鐘的錶盤上,而真實的情況是宇宙不存在時間,無始無終,沒有邊界也沒用盡頭……人要理性地認識這個世界,就要給這個世界標記上許許多多的符號,於是符號成為人們認識世界的理性的東西——時間也是如此。
秋天也是表示時間的一個刻度一個符號,當然,這個刻度這個符號,又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色彩,甚至是神話色彩。例如,在我國傳統文化和神話里,秋夜,西邊的幽深的天幕上升起一輪明月,坐在河邊的青石上,透過岸上粗大的樹枝,仿佛看見了月宮里砍伐桂花樹的吳剛也可以看見月宮裡翩躚起舞的嫦娥——嫦娥原來是后羿的妻子,偷食了神仙送給后羿的一種能飛升上天的藥,她自己便一路搖曳着長長的裙帶飛到月宮裡去了,月宮裡十分寂寞,不是凡間的人們想象的那樣美好,嫦娥身臨其境又有點後悔了,常常思念自己的丈夫后羿,坐在月宮門前的青石台階上,托着腮痴痴地望着下界,盼望能看見后羿的身影。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嫦娥仍然美麗年輕,而后羿早就灰飛煙滅無蹤影了——這也是時間在作弄人,一邊的時間停止,一邊的時間還在繼續前進,停止的凝固了原來狀態,前進的早就更新換代不知多少輪次了——也許這就是時間的辯證法吧。
人到中年,具體以我來說,怕已經進入了後中年時期,或者說已是到了人生暮色四合亂雲飛渡的時光了,山巔之上的落日也快閃亮一下便悄無聲息進入下一個輪迴了——此時,心頭了無雜念,仿佛這個世界遠離自己而去——固然,這還是時間在擺布着人生,只能順應着時間的擺布,不能反抗,就是反抗也沒有任何意義——自然規律也好,宇宙法則也好,你能違抗?不能嘛!張若虛早就看破了這個理,於是,他在《春江花月夜》里就借了春天的原野上橫空而來的長江之上的明月在抒發自己對時間的認識,月還是那個月,而這個月曾經照過古人,也正在照着今人,今人能看見古時的月,古時的人卻看不見今時的月。之所以出現這個現象,仍然是時間,這就是產生今古差異的根本。
既然人無法戰勝時間,只能順應時間,那麼,就要設法在有限的人生時間裡做點無限的事情。秦始皇先做了,在掃蕩了函谷關以東的六國之後,集中一切修築了萬里長城,也修築了自己龐大的陵墓,讓這兩個舉世無雙的時間遺蹟證明了自己曾經存在過;李白也在做,除了每日喝得酩酊大醉,還時刻不忘揮灑手裡的筆,仗着自己橫溢不羈的才華,一鼓作氣寫了一輩子的詩,而且寫的好得不得了,一代一代的人都在傳誦,讓帶着個人生命特徵的詩篇如花一樣永遠漂流在時間的河流之上;還有韓愈、蘇東坡、董其昌、徐悲鴻等等這些偉大的天才一般的人,都要向時間裡順手扔去幾朵浸着心血的藝術精品——這些都是讓時間凝固了生命並以自身的生命抗衡着變動不居的時間,在時間面前,他們勝利了!
又是一年的秋天。今晚的月亮肯定還是同過去無數個秋天一樣的明亮,只是缺少對明月的神奇嚮往,因為,處在工業化社會,人類早就登上了月球,知道了月球上死寂一片,既沒有月宮,也沒有桂花樹,沒有吳剛,沒有嫦娥,一道環形的山脈還多少有點雄偉——但是,科學遮掩不住詩意,我寧肯相信從遠古走來的月亮,仍然依舊,仍然在月宮門前的青石台階上坐着一位沉沉凝思的女子……
是啊,趁着暮色還透露出金色的光亮,趁着火紅的太陽依然還高懸在西天的薄雲上,趁着還沒有徹底消解蒙罩在月亮上那鬱鬱蔥蔥優美異常的神話和傳說,喝口年久月深收藏得掉土渣兒的柳林春,打開案前的燈光,仔細閱讀辛苦搜羅到手頭的書冊,或者經史子集,或者康德尼采德里達……愜意地讀着,愜意地思考着,或者愜意地書寫着……這也是對抗時間,企圖擠進凝固的時間之中,那怕就是一枚圖釘。
秋夜,極高極遠的天際上逐漸又升起了一輪明月……
作者簡介
柏峰,陝西蒲城人。著有多種文學理論專著、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