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漳州(崔斌)
作品欣賞
竹生漳州
放下了背包,才發覺背上已是濕了。
祠堂的前方,有個老房子,牆角就是兩把竹椅,雖說破損了,但還是結實的。正好。坐下來,另一把竹椅就做了行李放置。中午的[[太陽]有些烤人,這裡卻在牆角的陰涼里。取出水瓶喝水,吃一口麵包,一下子解除了飢餓、渴、熱,疲乏仿佛也少了一多半。
村莊,是在午睡中吧?街面上沒有人,只有一個外鄉人我在游遊蕩盪。屋檐伸出長長的影子,貓狗在打盹,不理人,遠處有煙升起蔓延,沒有什麼聲音,一瞬間錯覺這村莊裡的人都外出了,留下了一座空空的村落。
記起來,自己是被一個叫做「船場」的名字引來的。
從南靖土樓群回程南靖古城,古街上轉幾圈,卻惦記起來「船場」,公交車上確乎經過了一個「船場」的站點。網上一查船場鎮這裡曾經是碼頭,船隻雲集,有過繁華,也是稻花老屋古樹的古鎮,就不免心嚮往之,想找一個縣城下面的閩南鄉村,這裡不需要有土樓、寺廟,只要有鄉村該有的樣子就好。
就從南靖坐上了車,卻沒有七八站,就到了船場。問船場還有沒有碼頭和船,售票員說:不知道。旁邊的熱心少年說:叫船場,可是沒船了。鎮上有個村叫做高聯村,前些天搞了一個稻花香的節慶,你來得晚點了。不過,那裡還是有一些老屋可以看。另一位老人說:我也從船場下,你跟着我下車。無助之際,被熱情的當地人的關切包圍了。
下車後,仍然四顧茫然,不知道村莊怎麼走。問了一位聯防模樣的老兄,人家看看四周說:現在沒看到摩的,我去給你喊一個過來。他讓我在樹蔭下等,自己騎車去找人,過了五分鐘一位中年人騎摩托趕來,一看就是摩的的樣子。我問了價格是二十元送到高聯村,就坐上了車,幾個轉彎就奔上了山路。路旁的竹林好看,卻無心看,摩的師傅開得飛一般,見了彎道也不減速,誰知道崖壁後面是什麼,讓人心驚。不過師傅倒是自若,身上的隨身聽播放的閩南語歌曲鏗鏘,和着他極速的節拍。路途應當不近,要二十元太少了。
到了。師傅指點我的行進方向,說好了下山打電話再上來。我遊逛着,往裡面慢慢走。途中有中年婦女打招呼,指向她的房屋,在山邊,卻聽不懂她說的話。只看到屋旁有百香果、芭蕉長得喜人,綠色植物映襯着後面黑漆漆的房屋。有一種豆,粗大得很,想着一顆豆就可以炒一盤菜了。正渴呢,路邊的水管里淌水清冽,就拿水瓶接了一瓶子,喝一口,甜。
路邊終於有了談話聲音。一看,有靠街的一戶,三位老人在聊天。「來,喝茶喝茶!」瘦小卻精幹的大爺邀請着,讓人難以拒絕。就坐下來喝茶聊聊。他感興趣的,是我的遮陽帽,那當地人戴的尖頂帽。大爺比劃着給他照相,一邊招呼老伴,兩人湊到一起甜得不行。兒子在外干木匠,老人也去過了天安門、走過了很多名勝,依然喜歡照相,依然為了照相興高采烈着。
午間的鄉村沒有人在街上。偶爾碰到的一位老人說: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上千人的村在家的只有幾十口人了。還問我下山怎麼走,要是走的話可以和他一塊搭車,他正要下山。我說給他們車費,他說不用的都是順路。最後貪玩一點沒搭車,但還是感激一片真情。
經過村衛生室,有三三兩兩的老婦和我說話,問哪裡人,我說了,她們盡力地說普通話,和我交流幾句,還說了山東在當地的說法,重複好幾遍,哈哈大笑起來了。
高聯村,村莊不大,很快走了一遍。山重水複之間,還藏了這麼一個村莊。村里倚重着富硒大米和有機茶,正在發展鄉村旅遊和農產品的開發,紅旗飄飄處是前些天「稻花香」節慶的現場。聯繫了摩的師傅,他從山下趕上來接我,我怕還是開車快,就說:路上看到好的景致停停,不要快了。他就答應了。真的慢了不少,路上的竹林遮天蔽日,山體清秀,走走拍拍,師傅很配合。山谷深,山路也雄奇。我記起來峽谷里這就是九龍江了,如果可以行船,那麼是足夠水深了。路上,他說起他就是船場村人,姓吳,卻記不得有碼頭。看來,這些熱鬧的集鎮碼頭都是多年的往事了。到得山下,儘管他要,他也只是比上山多要了五元錢,這是十公里的山路呢,真的不多。
拍了一些竹林的照片,想起帶路的小林說過竹子在當地有兩種。也分不清楚,就只是拍了一些遠近景的各色竹子。竹子本也平常,長在了山腳河邊,就不一樣了。山谷中竹子層層疊疊,是蜿蜒的綠意。
又坐上了船場到南靖轉漳州的公交車,一路上卻見山道林茂,多數就是竹林,點綴着芭蕉林。在土樓,周邊也多是竹林和茶園。清早離開土樓雲水謠,經過早市,也有竹筍在賣着。就覺得這裡的情境頗像是浙江德清了,是竹鄉,卻味道不一樣。漳州的竹,浸染了九龍江的水氣,在芭蕉、茶樹、榕樹的錯落里,在灰瓦土樓的唱和里,就有了自己的氣質。
而船場,就像是一個大人哄孩子的說法:你的壓歲錢我給你存着,大了就給你。而那多半不可靠。船場,歷史上是個碼頭,可那是曾經,而今半點影子也沒了。沒有船,沒有船夫,沒有商販,也沒有客棧。
傍晚,一腳踏進了漳州古城的台灣路、香港路。原來這就是《記住鄉愁》裡面提到的漳州老街的代表路段。夜色里,沒有霓虹燈招搖,也沒有閃亮的招牌,連燈光也是淡淡的、弱弱的。就心底裡面,給這老街打了高分,沒有被商業污染,沒有被近在咫尺的所謂「古城」同化。一切都是最初的剛剛好的樣子。
想在古街上找個民宿或旅館,幾條街走到頭還是沒有收穫。最後放棄。問起出租車司機,他說:古街上都是老居民自己居住,頂多就是經營自家傳統的產業,不願意出租,更是沒有開辦旅館的。回想了街面上確實是一些做街坊生意的店,理髮、日用品、小吃等等。
次日中午,逛得飢腸轆轆時候,看到了北京路一家特色店,鄭水根滷味館,是滷製品。店面上,滿滿地擺置着滷製的豬雜、雞肉等等,鮮亮,卻不知道選什麼吃。猶豫間,小老闆來提示:你可以選幾樣,我幫你,量不要大,配上米飯、菜湯,嘗着哪樣好再要。正合我意,我就坐下來等餐。正在做外賣加工的大嬸們友好地微笑,不時地看過來,還搭訕了幾句,也許看我一個外鄉人背相機、戴竹帽的樣子比較好玩。說實話,菜量真不大,不過要是一直這樣吃,胃也好了,也減肥了,倒是件好事。
出門在外,我總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到漳州當晚,在門前糾結於吃什麼,一個小哥就給出了方案,去吃了果然不錯,是大米飯配上了潮汕牛肉,絕配。還有那麼多好心人帶路、問候,上前來主動地指給我曾經的古蹟。
飯飽依然逛街。掃街一路,中間看到了一個老的磚雕字號招牌,就仔細地拍照,旁邊有人笑喊:老許啊,人家拍你的門頭呢!目光下移,卻是一個「清棋竹器」的旗子飄揚,上寫着「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應當是老店吧?踱步進店,是一位大叔在擺放器物,一位姐姐在忙着給竹器寫字上漆。還有竹製的簸箕呢,竹子真是無處不在。
想起這一路上的點點滴滴,與竹真有緣。在廈門中山公園裡,遇到了一位漳州老姐。我看到她的竹帽子,就要來看看裡面的細節構造。她說,她是漳州人,廈門沒什麼好玩的,要玩要看去漳州。至今她還記得漳州老城的繁華。果然是此行不虛。
在漳州大街上,我遠遠拍照了兩位戴竹帽子的婦女,她們竟然看向了我的鏡頭,還報以淳樸的微笑,內心的喜悅流淌出來,多少年沒有看到這樣的笑了。
走到泉州,竟然接到了漳州許文紅姐的電話。互相加上了微信,一幅幅的照片就傳了過來。有日常的農家所用的器具,如土台,用來曬穀物花生等,還可以撥去雜草,去掉泥沙,把所需的東西濾乾淨。有米絲籮,是洗米、挑穀物用的。竹條,製作風箏,纏繞木桶等。也有生活的用品、家具、書架。還有經營場所用的泡茶竹桌椅、屏風,一般用於賓館、餐廳、大排擋、酒樓等。生活的習常,與竹耳鬢廝磨着,全因了山林裡面多的是竹子,不用竹子又怎麼做。竹,就變了身形,成了家裡的一把椅子、一領竹蓆、一塊屏風。
走近了竹子,就走近了漳州。
不禁回想:香港路上,清棋竹器店,許文紅拾起朱筆,在八卦圖上,寫上」太極「、「二姓合婚、添丁進財「的字樣,似乎在勾勒一對對新人的幸福。一件八封米台,新娘子下轎時,高舉放頭頂上,避邪接福,把吉祥帶入家中。
許文紅如數家珍,竹器就這樣在漳州人的生活生產里:
那籮筐叫粉籮,是農村搬新房子用的,上寫的是「入宅大吉,添丁進財」。如果是娶媳婦用的,要寫「二姓合婚、添丁進財」,主要裝喜糖和一些辦喜事的用品。喜悅就裝滿了一籮筐。加羅,直徑1米2,主要用於曬龍眼乾和荔枝幹,現在技術改進,都用烘乾,比較少用,喜事上用寓意多子多孫、添丁發財。擔甲,建築工地工人用來挑磚瓦。小雞籠,裝雞用的。閩南風俗,女子結婚四天回娘家,女方父母買兩個雞籠,一個裝2隻雞,帶回婆家生養。寓意繁衍後代,子孫滿堂,起家,旺家,添丁發財。大雞籠,生了外孫子,外婆外公要買尖頭雞籠裝12隻雞送過去做月子。如果生了外孫女,要買平頭雞籠。一件器具就還原了一幅場景。
在土樓,竹器以人們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形式存在着。粗陋的竹棚,晾衣杆,竹笊籬,竹提籃。廚房、菜園、院落、廳堂、空中、水面,無處不在。
清晨,許先生推開「許清棋竹器店」的門,就開啟了一天的忙碌。竹器店主要都賣實用性的,街坊上門往往是家有喜事了,漳州鄉鎮街區的代理也來拿貨,那材料采自山林的竹器就走向喧囂的城市,或者歸於清靜的山林,如同一個人的一世輪迴。香港路96號,竹鄉的故事在延續。
以前有很多家經營這種竹製品店,現在少了。這些竹器和竹編製作,許先生和妻子李英娥已經經營將近40年了,現在有兩家店,傳承給兒子經營。因為兒子生了二胎,忙不過來,許老夫妻倆都70多歲了,一直都在幫忙做生意,女兒許文紅也天天來做加工和書寫。老夫妻上山下鄉十幾年,吃了不少苦。恢復政策後,許老回到原單位繼續上班,在建築公司做鋼筋組組長,承包工程。許媽媽李英娥原來在罐頭廠上班,合同工,還沒轉正,回來單位不接收,只好自己創業,才有了現在的竹器店,沒想到一干就幹了好多年,副業干成了主業。「李英娥」也成了漳州竹器行業的名人、品牌。有些堅持,是執着,還有的堅持是無以選擇。逃脫不了,就接受,接受了的後面是什麼,是繁華還是清冷,誰也說不清。
也許,漳州人有竹一樣的心,有細密清香的氣息,有通透的內里,還在不動聲色的日子裡勃發出一片生機。漳州漸行漸遠了,眼前是清晨的雲水謠古村,近處的榕樹伴着流水,遠處蒼茫處是竹林掩映的山。 [1]
作者簡介
崔斌,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淄博散文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