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姥爺(李景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老姥爺》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景寬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姥爺
姥爺的胞弟,我叫老姥爺。小時候,他在我家東屋開小鋪,賣些煙酒糖茶、油鹽醬醋、餅乾、光頭餅、爐果之類的食雜。
老姥爺一米七八的身材,膀大腰圓,高鼻樑,薄嘴唇,上唇留着八字黑胡,滿面紅光。看女人眼睛放光,說話公鴨嗓,嗓門大,好笑,笑聲哏兒哏兒的,有種曖昧的味道。
他年青的時候,太姥爺在四道街道北開大車店,姥爺管賬。他比姥爺小十五六歲,生下來由他嫂子——也就是我姥姥奶大的。等他長大成人,遊手好閒,經常變着法兒向當家的嫂子要錢,然後便去瀟灑,肇東、昌五的妓院門檻都踏遍了。上昌五,騎馬去,馬騎得好。昌五是清朝末年修築的最後的一座古城,城裡格局方正,是個繁華之地,專門有條街是紅燈區。他出手闊綽,憐香惜玉,人稱他「孫二少」。有一次,他發現接待他的小翠渾身發燙還強做笑臉,馬上去藥鋪抓藥、熬藥,回去餵藥。小翠感動得一塌糊塗,珠淚滾落,輕聲細語地說道:奴家跟別人都是逢場作戲,如今跟二少才動了真情。一句貼己嗑兒,把他說得情動巫山。
太姥爺經常教訓他,他長着一張會說話的巧嘴,每次都是起誓發願的,保證洗心革面。過後,仍然我行我素,積習不改。為了束縛這匹烈馬,他十八歲時,太姥爺便給他訂親娶媳婦。過門之後,才發現媳婦缺心眼,但她老實,善良。老姥爺當然看不上她,在外面泡女人更勤了。
老姥姥給他生了一女一男,姐弟倆相差兩歲。就在兩個孩子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年秋天,老姥爺領着十掛馬車拉着黃豆上老家吉林德惠的江南去買。找到賣主,卸了車,黃豆歸倉。老姥爺打發十掛馬車返回,他留下等着付錢結賬。這可是天賜良機,他拿到了錢,就留下逍遙。不久,找個有倆孩子的寡婦,跟人家過上了。
家裡左等不歸,右等不回,太姥爺就派人把娘仨送到了江南。他只回到娘仨住處打個照面,扔下點錢,再也不見人影了。老姥姥很快把錢花光了,兩個孩子嗷嗷待哺。四處找他找不到。就在這走投無路的當兒,有個跑腿子老張收留了娘仨。一年之後,老姥姥懷孕了,非要領着兩個孩子回家。老張勸說不住,便拿出盤纏錢,把娘仨送回了家。
太姥爺聽了娘仨哭述,肺都氣炸了,立刻派人上江南把這花花公子捆綁回來。叫他跪在地上,掄起馬棒便打,打得皮開肉綻,直至昏死過去。從此,老姥爺改邪歸正,跟老姥姥好好過日子了。
老姥爺的兒子在孫家同輩中排行四,我叫他四舅。四舅對父親的劣跡羞於臉上,恨在心中,恥於在家。十五歲那年,他長得人高馬大,長槍上刺刀,他比它還高,那年過部隊,他謊報十八歲,參加了解放軍,給首長當通訊員。打錦州、打四平、解放瀋陽,他都參加了,還立了功,由班長一直升到營長。
我小時候,四舅穿着軍裝回家探親,英武非凡,相中了鄰居竇家大姑娘,老姥爺嫌竇姑娘個頭矮不同意,四舅頭朝里躺在炕上,不吃不喝,咳聲嘆氣,大馬靴相磕,發出啪啪的響聲,我捂着耳朵躲在門後偷看。最後,老姥爺心疼兒子,不得不應允了這門親事。
老姥爺有一手絕活,跳大神他搬杆子。什麼叫「搬杆子」?就是當二神,負責請神、問神、送神。二神不但要會唱,唱詞還得現編,還要合轍押韻;請神時還得耍幾樣絕活,比如滾釘板、火中取栗等,他的絕活是兩手各持一把大鍘刀,耍得嗚嗚直響。五十年代社會提倡破除封建迷信,他便洗手不幹了。
老姥爺還是個熱心腸,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紅白喜事,他給當大支客,扯着公鴨嗓,對前來撈忙的分派活計,井井有條,指揮若定。
他開了幾年小鋪,五八年大躍進時期不開了,在離我家不遠買了一畝地,蓋了兩間土坯房,老兩口住。兒子家在大連部隊大院,大女兒遠嫁瀋陽,小女兒在雞西柳毛,女婿是煤礦礦長。晚年老兩口相處比較和睦,只有一次,老姥爺發脾氣了。那是冬天,他燙了一壺燒酒,叫老姥姥把肉凍切幾塊端上來下酒。她在廚房裡答應一聲,就再也不見她進屋。他喝了一盅酒,還不見肉凍端上來,又喊了兩嗓子。只見老姥姥哭喪着臉,端着一碗肉湯進來。原來她看肉凍冰涼,就放進鍋里蒸一下,結果化成了湯。老姥爺氣得把酒壺摔了,把她大罵了一頓。
老姥爺離我家近,經常上我家串門,趕上飯時,母親便炒兩個家常菜,燙上一錫壺燒酒,祖父陪他喝酒。酒一下肚,他就南朝北國、張家長李家短地講起來。祖母坐在炕里吧嗒吧嗒抽長杆旱煙袋,聽到不順耳的地方,吥唧一口唾沫吐到兩米遠的地上,來上一句:狗帶嚼子瞎勒。他便哏兒哏兒大笑,說:三嫂哇,瞎話瞎話,不瞎勒那不叫瞎話。祖母看不上他,經常揭他的短。他不但不生氣,不辯解,反而添油加醋,滿足祖母挖苦和嘲諷。
祖母和母親經常吵架,鄰里有熱心的人,立刻去向他報信兒。他拄着棍子趕來,笑呵呵的和三嫂理論,為侄女爭口袋。祖母雖然伶牙俐齒,但在他面前總是吃敗仗。他呢,並不得理不饒人,而是適時地給祖母個台階下。祖父馬上張羅打酒炒菜,一場家庭戰爭就這樣偃旗息鼓。
老姥爺非常喜歡我,開小鋪時,經常給我糖球吃。不開小鋪了,只要上我家,便將我叫到身旁,問長問短。那時候,我大舌頭,捲舌音說不利索,喊他「老姥爺」,三個字里有倆是捲舌音,我羞於喊他。所以,他一來,我趕緊溜之乎也。有時叫他逮住,非得叫我喊幾句「老姥爺」才放過我。後來,我上學、放學不搭伴,自己走,在路上反覆練習說捲舌音,練得最多的就是「老姥爺」,終於把口條捋順了。再叫他「老姥爺」時,發音正常了,他哏兒哏兒大笑,誇我有出息。
老姥爺和老姥姥晚年把房子和地買掉了,老女兒把二老接到柳毛煤礦,住在老姑爺家磚壘的倉房裡。他愛喝酒,屋裡總有下酒菜,時間一長,老女兒也不喊他過來吃飯了,反正他有吃有喝餓不着。老姥姥先他而去,三年後的一天,老姑爺從煤礦回到家,弄了幾個好菜,讓孩子去叫姥爺過來喝酒,孩子去了,返回來說,姥爺睡覺呢,推他也不醒。老姑爺感覺不對,跑去一看,屍體都有味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