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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彼岸書 請顧惜我滿頭的白髮 ——讀赫爾岑手記之一 梁長峨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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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彼岸書,請顧惜我滿頭的白髮-讀赫爾岑手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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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彼岸書,請顧惜我滿頭的白髮-讀赫爾岑手記之一》中國當代作家梁長峨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致彼岸書,請顧惜我滿頭的白髮-讀赫爾岑手記之一

俄國尼古拉[一世]統治時期發生一件事:

皇帝治下的俄國警察和官員成了皇帝的鷹犬,他們爭着充當尼古拉實行暴政的爪牙。一個叫做斯卡里雅特卡的退休軍官為表對皇帝的忠心,悄悄混進大學生中間,假裝同他們友好,給大學生誘進圈套,單純的學生哪裡想到混進他們中間的是一條沙皇的狗,就對他無話不談。一次,朋友聚會,年輕人們酒喝得太多,胡鬧起鬨,跳舞唱歌,合唱了赫爾岑的同學索科洛夫斯基創作的歌曲。

俄國皇帝上了天/外科醫生劃開他的肚皮/……上帝感到憐憫/就另外派了尼古拉,——/還帶着什麼什麼……下流人

在皇權專制的社會裡,對皇帝,臣民是不可直呼其名的;皇帝是龍體,豈能說出「肚皮」二字;還竟然說皇帝帶着一幫下流人,皇帝成什麼人了!——彌天大罪呀!孩子們哪裡顧及這些,只管借着酒力給自己壯膽,發泄自己心中對尼古拉[一世]專制的不滿,殊不知身邊有一條皇帝的狗正在窺視他們呢!

當時不像現在手機都能錄音,沒有證明怎麼向皇上邀功領賞呢?這個奸細就十分熱情邀請這些大學生到他家裡做客。席間,主人假裝喝醉,搖遙晃晃,建議大家再唱一次索科洛夫斯基的歌。孩子們不知有詐,又興奮地唱了起來。就在這時,門開了,警察們闖進來,把他們逮個正着。20多位年輕人被捕,其中還牽連沒有參加飯局的赫爾岑及他的兩位好友。 尼古拉大動干戈調來莫斯科要塞司令斯塔阿爾負責此案。皇上的意圖十分明顯,就是要把此案當成大案要案,查出一個反對皇帝的集團來。

可是,斯塔阿爾是一個直爽和果敢的將軍,他審查中發現這個案件是在誘導下導演出來的,儘管如此,也只能找出惟一的罪名就是一點非公開發表的意見,而這個意見也只是通過唱歌表露出來的。他認為,倘若僅僅「為了這個審訊他們,既困難又顯得荒唐可笑」。

此語一出,在審問委員會引起激烈爭論。皇庭第三審查廳頭子皇帝的忠實鷹犬莫爾德維諾夫堅決反對。老軍人動怒,用他的軍刀打着地板,說:「您與其毀掉別人,不如上個呈文請求關閉所有的學校和大學;這樣會警告別的不幸的年輕人,——話又說回來,您要怎麼幹都由您,不過您得撇開我去干;我以後絕不再到委員會來。」

老人說完這段話就匆匆走出了大廳。

第二天早晨要塞司令帶着報告去見皇上,他不知道第三廳那位奴才已經把小報告打到皇帝那兒了。皇帝雖然聽了他說的原因,還是執意要他像先前那樣去委員會上班。 聽此,斯塔阿爾答道:「請顧惜我滿頭的白髮吧,我活到這樣的年紀從沒有沾上一點污點……這件事關係到我的榮譽——委員會裡做的事情是違反我的良心的。」 說罷,斯塔阿爾鞠躬退了出去,從此他就沒有再出席過委員會。

這不由讓我想起聶紺弩的冤案。據寓真、章詒和的文章揭露,聶先生1958年因詩因言獲罪發配北大荒勞改,1960年返京。回京後,一張告密網就在他身邊悄悄布下。與聶紺弩來往密切的有戴浩(電影家)、向思賡(曾參加左聯)、吳祖光(戲劇家)、陳邇冬(作家、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鍾敬文(教授、民俗學家)。這些人都是促使聶先生進監獄的重要分子,因為他們都揭發了聶先生的所謂罪惡。也正因為他們是親密朋友,理所當然成了當局坐實聶先生罪證的藉口。後來這些文藝界的名流都說自己是被迫的,還有尼古拉皇帝讓斯塔阿爾將軍查辦學生犯罪案強迫的壓力更大嗎?人家為什麼不說自己是被迫的從而參與迫害他人呢?還是自己靈魂發了霉,良心讓狗吃了。

還有黃苗子(漫畫家、美術評論家、美術史家、書法家、作家)、王次青(先後在出版總署和版本圖書館工作)。這兩人是把聶先生送進監獄的直接推手。他們懷揣着害人、立功、保護自己甚至向上爬的心理,約定日子,親自登門,以拜訪關心的樣子出現,假裝發牢騷,哀嘆時局,吐露心中悽苦,有時還虛偽地灑一掬同情之淚,引對方上鈎,吐出肺腑之言。然後,再匆匆趕回家去,背着家人,在幽幽的燈光下,把對方的言論一筆一筆,連說話時的痛恨、憤怒、責問、跺腳、手勢、敲桌子等聲色動作表情一併記錄下來。再然後,悄悄打電話同上線約好時間、地點,偷偷地見面,恭恭敬敬呈上獵獲。受到上線肯定後,喜不自勝,深感榮幸,眉飛色舞地回家,再密算下一次如何從老友那裡套取更多罪證。

那個叫王次青的人還自掏腰包請酒。聶先生心想,真是好友,我一個落難之人,他還如此看得起,於是失去戒備。待得三杯入腹,率性直爽的聶先生狂言又如滔滔江河,一瀉而下。如此這般,聶先生的罪過越積越多——這種手段何等下作卑鄙?!

那個叫黃苗子的罪惡之手一點也不亞於王次青。他同聶先生經常套近乎,讓先生拿自己寫的詩詞給他看,然後他就把這些詩詞一首不漏地交給專政機關;這還不算,他還要加上自己的註解和評論,而這種註解和評論,他又專門往反面去理解,上綱上線——這又是何等無恥和歹毒?!

從1962年到1966年,來來往往,他們把聶紺弩的黑材料即所謂罪證羅列到上百頁之多。到專政機關拿着手銬敲開家門時,聶先生才醒悟,原來對他身上捅刀,而且刀刀見血,刀刀入骨的,竟是請他吃飯同他吟詩的至友。他無限悲憤無限絕望地驚呼:「回顧茫茫餘一我,不知南北與西東。」

聶先生何罪之有?見一微而知著:「只要對國家、對大局有好處,你們要借我的頭,我也願意。可是我話還是要說的。現在搞成什麼樣子,他們要負責,全國都要負責……」「現在農夫也不好當,從前的農夫向地主納了地租之外,那塊地怎麼種,他有完全的權利。現在的農夫一點權利都沒有……這樣的制度是無法搞生產的。」「現在主要問題是人的權利問題,自由問題……」如此等等,多好呀!心繫天下,是怎樣的熱血和赤膽;尖銳洞察,又是何等的真知與高見。當局不容,作為同樣有點腦子的至友應該心領神會,擊節贊同才是呀!然而不然。不能得到理解和支持也罷,怎麼也不該昧着良知和良心去密報!怎麼也不該利用至友的信任去出賣至友!如果天有神靈,這種行為該遭天殺。再說,即使這些言論是反動的,也正如斯塔阿爾將軍抗辯尼古拉皇帝時所說「就是一點非公開發表的意見」,既沒有在公開場合傳播,更沒有在報刊發表。可是這些「至友」並沒有像斯塔阿爾將軍那樣「顧惜自己滿頭的白髮」和一生的榮譽,而是一齊黑了心去把他們共同的至友往墳墓里送。

對比一下,我更感到斯塔阿爾將軍高大、可敬。敢對抗皇上需要有多麼大的勇氣和崇高無私的精神。違抗聖意,輕者削職,重者殺頭滅族。再說,學生與將軍何干?非親非故,皇帝讓辦就辦唄,正好可藉此表現自己,從而得到晉升和更大的富貴。可是良心不允許他這樣,他的滿頭白髮和一生的榮譽不允許他這樣。所以,他敢在審查委員會拍桌子,敢同皇帝當面爭辯,敢不理睬皇帝拂袖而去。

如果是我們的名流們,不,不,何止是名流,他們會怎樣?倘若得到皇帝欽點,他們將覺得是自己三世榮光。為了生存和發跡,天大的冤案,他們都會毫不在乎,會把良知良心人性拋到九霄雲外,竭極全力落實皇帝的旨意,不要說是幾個大學生,就是自己的親朋好友,也會絕情地往火坑裡推。王次青、黃苗子等,就是活標本。不是皇帝欽點的,還是他們的至友,他們都能如此兇狠歹毒,如果是皇帝欽點,又不是他們的至友,他們會怎樣?每念及此,我總是不寒而慄。[1]

作者簡介

梁長峨,安徽懷遠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