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萋萋兩墳塋(關山長月)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荒草萋萋兩墳塋是中國當代作家關山長月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荒草萋萋兩墳塋
十月一,送寒衣。夜晚,大路兩邊的人行道上,到處是送寒衣的人們,以及他們留下來的紙灰香火。為了讓祖先們亮亮堂堂領取衣物,好多人還突發奇想點起了蠟燭,這些燭花都是放在倒扣的一次性杯子裡的,杯子頂被扣掉了,形狀宛如一個個小燈籠,散布在街道的兩旁,更增添了人們對祖先的無比思念。
晚上給父親打電話,問寒衣送過了沒有。父親正走在路上,他說今年送得早,天黑就送過了。因為村里今年十月初一敬神祭祖,正在村頭放錄像,這會兒他正往那兒趕呢。這種祭祖方式挺新奇,但我還是能體會到父親心裡的真實感受。多年以前家裡七八口人,每次送寒衣的時候,父親都領着我們兄妹四個加上二叔,總該有六七個人。由於外姓的媽媽和嬸娘不參與這些活動,如今送寒衣的只有他一個人,肯定他感覺到孤單,趕緊送完去人多的地方,也就不怎麼寒涼了。
小時候家裡不僅送寒衣的人多,每次清明上墳時人也多。父親一輩有親堂兄弟七個人,生下我們這輩男孩就有十幾個,除了遠在六盤山那邊二祖父的家族外,老家這邊祭祖上墳的就有八九個,加上姑表哥哥,隨便十幾人,清明節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那陣勢可謂浩浩蕩蕩。這時候春風正好,柳葉才綻,風箏剛飛;這時候野地里青草新出,田地里麥苗泛青,田地顯得很酥軟的樣子。一幫兄妹們從西山走到東山,說啊、笑啊、鬧啊,直把祭祖變成一次春遊,等到累了餓了,剩下的那些祭品總讓大家一飽口福。
時間過去十多年,時代也一同在變,有些變化是翻天覆地的。兄妹們上學的上學,工作的工作,打工的打工,都走得很遠。每次清明的時候總是聚不起來,剩下來祭祖的只有父親和四伯了;去年四伯也離開人世,自己成了祭奠的對象,真不知道今年清明父親一個人是如何去祭奠的,不忍心問所以也就沒問。
其實奶奶的墳頭今年我是去過的。春節的時候,按照老家的習慣,正月初一必須去墳上祭祖。那些天接連下了幾場大雪,走在路上雪依然很厚,走到墳地的時候,因為那裡地處陰坡,雪積得更厚,兩座墳頭被積雪厚厚地蓋着,像兩個饅頭一樣。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奶奶就在這樣的土饅頭下睡着,已經睡了整整二十年。在另一個世界裡她過得怎麼樣,我不知道;是和這一世一樣艱辛嗎,我不知道;她到底缺什麼,我也不知道;還不知道我們燒的這些冥幣啊、祭品啊、香表啊,她真的能否享受到。在我們想來,她終於和分別二十五年的爺爺生活在一起了,她應該是在享着福。活着的時候,本性善良的她從來不罵人,但有一戶人家她經常開罵,就是在小輩面前也從不避諱,既抱怨又咒罵,只因為那家人從對面山上搬下來,把家安在離我們家祖墳不遠的地方。隨着這戶人家的搬進,接連好幾戶人也把家安到這裡,這裡安睡的爺爺被攪擾,奶奶以後的清夢也會被攪擾,所以她怎麼也不能饒過這家人。儘管他們家的兒子是啞巴,可奶奶還是怨聲載道的樣子。
這些都沒辦法改變,奶奶離世後還是去了那個地方,因為在那裡爺爺已經等她很久了。每次到這裡的時候,只要看到墳頭上長的那些稀稀疏疏的荒草,再想想奶奶生前對自己的疼愛,我的眼淚總止不住地流,有時是在臉上,有時是在心裡。我知道活在這個世上的人,最終都要走這一步路,可為什麼好人總是走得太快,壞人經常白髮飄揚,多少戲曲里都這麼演,問題被提出來了,原因始終沒人能解釋。世道人心,真沒有太多的遵循嗎?我不知道,大家好像都不知道。
那年把父母接到省城過年,除夕晚上父親堅持一定到樓下給爺爺奶奶送紙錢。來到街頭時,送紙的人很多。是啊,每個在大街上忙忙碌碌走過的人,都有祖先都有父母啊。我們的祖先崇拜,比起許多崇拜,竟然這樣具體和生動,這也可能是我從來不把祭祖當作封建迷信來看待的原因。也有人說家有真佛,何必去遠處燒香,就是這個理。父母一天天老了,孩子越來越少,加上山隔水長,孝敬談不上,照顧成問題,這可能糾結中國整個二十一世紀。紙錢燒完後,父親在那兒念叨着,真不知道他們讓你奶奶上車嗎,能不能找到這裡?這些問題我都回答不上,因為奶奶從來沒有來過省城,最遠是去鄰縣娘家,這一路上怎麼走她肯定不清楚,至於能坐什麼車到這裡,我更不清楚。但我們寧肯相信她能到這裡,把子孫們送給她的東西囊括起來,再回到安適的黃土龔中,過一個幸福的年。
比起爺爺奶奶的墳來,姥爺姥姥墳頭上的草更厚些,原因是姥姥比奶奶走得更早些,離開得更淒涼些。在那麼厚的草掩藏下,一時竟然找不出來哪座是她的。姥姥沒有生出兒子,在那個小封建的村莊裡,女孩子不能留在本村,所以媽媽和姨姨都被嫁到外村,她跟前一個兒女都沒有。儘管病的時候媽媽和姨姨一直堅持照顧到離世,但伴着她的離去,那個院子再也沒人住,那座房子不久就塌了。隨着人消失的東西竟然那麼多,以致後來我們尋覓她的蹤跡,竟然真的無處可尋,只剩下那座荒草淒淒的墳塋了。
小時候的我多病多難,經常過得不如意,也就更離不開姥姥的照顧和奶奶的疼愛,對兩位老人更加依戀。善良的兩位老人不忍心罵我打我,一切都由着我的性兒來,至於說把什麼弄壞了,或者做出怎樣出格的事情,對於她倆來說也只是小菜一碟,或者不值一提。至於說想要什麼,奶奶更會充分發揮她那「雞屁骨」銀行的偉大魔力,全給我弄到位。換作別人的話來說,我所有的壞毛病都是姥姥和奶奶慣下的。後來,姥姥先走了,過了幾年奶奶也走了。這時候的我剛畢業參加工作,幾年後結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這一切她倆都看不到,好像都與她倆沒關係,一切只是我自己的事,僅僅是自己的事,孝敬和回報遙遠得想也不敢想。
要說唯一能做的,就是來到那兩座墳塋前,雙膝跪下來,焚香,撒祭,燒紙,奠酒,放炮。這算孝敬嗎,我不知道能不能算,因為真不知道這些東西她能否收到,或者根本就收不到,只是我們在心裡的一種念想,正如時常在我心頭閃現的這兩座墳塋一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