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彩虹(林韻)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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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彩虹是中國當代作家林韻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街邊彩虹
出門之前，照鏡子。吸吸鼻子，頭髮上有沒有刺鼻的味道？哈出一口氣，嘴裡有沒有殘留大蒜的味道？看看袖口，袖口有沒有散線兒？伸出雙手，手是粗糙的，指甲有沒有修剪乾淨？看看皮鞋，上面是否有泥點兒？
鏡子裡的女人，青春不在，臃腫的身材，胖嘟嘟的小腹，鬆弛而沒有彈性。
街道擁擠，房屋低矮。我的身影，出現在店鋪的櫥窗鏡面里，一跳一跳的，像打在河面的水漂。這裡，是我生活的大背景，脫離不了，拋棄不了，必須從庸俗之中去發現美。
車流不息，一股股淡藍色的尾氣噴出，灼燙着我的腿。灰塵捲起來，陽光越來越堅硬。路面凸出黑色的柏油泡，像即將融化的烙鐵。綠樹，被周圍的高樓，壓得畏畏縮縮，一兩聲蟬鳴，有氣無力。汽車喇叭，有一股不鑽入腦髓不罷休的精神。
紅髮女郎，哼着歌，帶着香，走過我身邊。
十字路口。車流人流的縫隙里，一對互相攙扶的老人，看樣子來自鄉下。男人穿一件「港式」磚紅色襯衣。女人背稍駝，穿一件藍底大白花的長袖褂，灰濛濛的頭髮，編長長的辮子，彎彎垂垂的。男人左顧右盼，躲避呼嘯而來的車，女人依偎着男人，邁着細碎的步子。終於挪到街邊，男人黑紅的臉膛上，皺紋綻開。女人的眼睛亮了，對男人一笑。緊挽的手，沒有鬆開。
在街邊停下，看看所處的位置，清清有些發懵的腦子。這邊，一長溜門面，五顏六色的門店招牌：「新潮鞋城」、「魅之源時裝屋」等。那邊，是公園，柳枝低垂，湖水瀲灩。陽光下，公園門口的不繡鋼欄杆炫目極了，廣告牌上，寫有四個字：「城市快車」，藝術字體，風馳電掣的感覺，就要扯動路人的衣衫。
我抬起頭，仰望街邊的樓房。逆光看去，樓體黑沉沉的，傾斜着插入藍天。雲朵飄移，上面似乎有淡灰的人影飄忽，向我俯瞰，眼光如極細的釣線，就要到達我的頭頂，將我鈎上去。我緊張得心一慌，趕緊收回眼光，隱進樓房的陰影里。
走進菜市場，菜場裡的光線、氣味、人流，很多人的身體，很多人的臉，不同的表情、聲音交織在一起渾濁、嘈雜、忙亂。
我穿梭在人群中，挑挑揀揀。提着籃子、布兜買菜的，大多是與我年齡相仿的婦女，臉色泛黃、眼袋明顯，神情憔悴、表情漠然。看見她們，就像看見另一個自己。我曾經是一隻水分充滿的果子，眼看着水分流失，逐漸乾癟，不再鮮嫩圓潤，卻沒有辦法阻止。
說實話，我對自己不滿意，可生活偏偏就是這個樣子：生了、死了、煩了、悲了、懼了。抗爭着、愛着、付出着、自私着。我能怎樣呢？
辣椒、空心菜、苦瓜，一日三餐的菜蔬，甩不開。我的布兜鼓脹沉重起來，準備回家。
天色忽然陰暗下來，雨轟然而至，像密謀很久的衝擊，將馬路上的行人，沖得七零八落，狼狽奔逃，跑進菜場藍色的防雨棚下躲雨。雨腳砸起地面的塵土，散發濃重的泥腥氣。不一會兒，雨水浮起菜葉、稻草、廢紙、塑料袋，沿着馬路沿，向低處流淌。
我只好站在菜場出口看雨。白亮的雨線密集斜織，風吹來，一波一波地向遠處奔跑。應該是天空的雨雲在奔跑。忽然想起，下雨前，看雲朵的幻覺。這些雨線，或許真的是從雲朵上甩下來的釣線呢！
我向防雨棚里瑟縮着躲避，一片樹葉，被風吹來，落在我的腳邊，水光鋥亮。我開始胡思亂想。我就像這片葉子，平凡地過着日子。上班，做飯，睡覺，洗衣服，搞衛生，看書，做着白日夢，境界不高，修為不大，只想藏在寧靜的角落裡，睜大眼睛看自己，看生命。
人到中年，看到過輕賤的冷眼，也看到過自以為是的漠然。看見名利金錢，閃爍着奪目的光芒，卻怎麼也夠不着。知道生活本身，像放了微量麻醉藥的水，讓人自得其樂，麻木不仁。感覺自己軟弱無力，無法穿透重重物質的屏障，到達精神的內核。
世間之道，諸多玄妙之處，我難以理解，即使站在半空看自己，也只能看到頭頂，而看不到腳底。也許，我該閉上眼睛，靜心感受，此刻雨打大地的震動，雨穿過空氣的聲音，以及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血液奔流中蘊含的真情。
雨住了，陽光出現，黃亮乾淨。我走出菜場，看見空中橫貫一道彩虹，被震撼，一種感動潮水般漫過我的心，嘈雜的車鈴聲消失了，來來往往擁擠的行人不見了，呆呆的站在那裡，盯着彩虹，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