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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元陳聖公式的傳奇人生(孔見)

《解元陳聖公式的傳奇人生》中國當代作家孔見寫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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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解元陳聖公式的傳奇人生

乾隆十八年(1753)廣州舉行的鄉試,儋州有兩個人考取舉人:陳聖璵和黃河清。前者高中第一,是這一屆的解元。據說,主考官劉墉對陳聖璵的才華頗為激賞,稱他的文章胸有成竹,水到渠成。在之前的府試中,陳聖璵也名列頭籌,因此,他被認為是廣東最有希望登榜的人。然而,在後來的會試中,排名靠後的黃河清一躍成為恩科進士,陳聖璵卻名落孫山。

成為進士的黃河清,當年(乾隆二十六年)並沒有獲得授官,而是列入少數「歸班銓選」的名單,等待吏部日後的選拔。箇中的原因,是皇帝接見時,他出了事情。最終,黃河清空着雙手,一步一步地回到儋州王五鎮徐浦村。

離徐浦村不遠的長坡鎮書村,是陳聖璵(1718-1782)的家鄉。此君算是書香弟子,十二歲上私塾時,深得老師薛復俊的垂愛。因讀書用力過猛,身子十分單薄,常常被人罵作病鬼。但他倒是泰然任之,還作了一幅對子自勵:今日被君稱作鬼,他年加斗便成魁。後來在府鄉二級考試中,他果然加鬥成魁,名列前茅。看這孩子靈氣充沛,將來必定有出息,薛老師便把自己的千金許配給了他。陳聖璵果然不負老師的重望,到廣州把解元考了回來。那時候的他,可謂春風馬蹄,趾高氣揚:「夜半歸來月正中,滿身香帶桂花風。流螢數點樓台靜,孤雁一聲天地空。沽酒叫醒茅店主,高歌驚起石潭龍。來朝試看青鋒劍,萬丈毫光透九重。」一股豪氣竟化為萬丈光芒,穿透了九重雲天,不遜於李白當年仰天長嘯出門去。

與黃河清他們赴京會考的路上,陳聖璵依然信心滿滿:「駿馬揚塵馳萬里,追風指日抵京華。科場角逐千軍掃,祖德高懸輔國家。」然而,這匹駿馬並沒有在科場上橫掃千軍,反而被折斷了前蹄。到底是因為他一路車馬勞頓,適應不了北方的氣候;還是像傳說中的他行文過於古奧、不合考官的意趣,已經不得而知,但落榜的結果確實讓他深受挫傷,心灰意冷。由於家道中落,支付不起往返京城的上千銀兩,陳聖璵沒有像《儒林外史》的人物那樣,將科考進行到底。在那個時代,舉人的功名也可以獲得授官,何況他還是舉人中的第一。但他自忖性格孤傲的自己,並不適合躋身官場的門縫,為五斗米折腰,於是和黃河清那樣,選擇做一名鄉村私塾教師。但才子的那份傲氣,依然潛藏在他的胸臆之間。

或許是家裡安排不開,陳聖璵的私塾辦在村口的關帝廟裡。自小積累的文名,加上解元的身份,使前來求學的學子絡繹不絕,快把廟門都擠扁了。他因此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薛氏雖然不至於沉魚落雁,但卻「虛掩生質之美華」,進門之後,侍奉二位老人也相當殷勤。陳聖璵除了教書,還幫助鄉親寫寫對聯碑銘,紅白喜事擺宴時被奉為上賓,喝上幾杯番薯酒,靈感來時以詩文自娛自樂,日子過得還算平順。誰知道,一件不該發生的事情,改變了他一家的命運。

某天,正好是個庚子日,一位據說是姓胡的官員路過書村,看到村口有個關聖帝廟,便下馬進來祭拜。沒想到廟宇成了私塾,雜亂堆放着書冊與教具,香火都找不出一根來。在海棠樹下看書的陳聖璵,也不起來行禮照應。於是逮住他就是一通訓斥,這下子觸及了陳解元某根神經,把他給點着,引爆了他埋藏心底的那股沖天傲氣。此時已經四十不惑的他,非但不俯首服軟,還出言不遜,像頭野牛一樣與胡某頂撞起來。這下事情就鬧大了,胡某回去後,立即派人到書村來,以私占公廟、褻瀆神靈、不服王法等罪名,要將陳聖璵繩之以法,還到處粘貼布告通緝他。這時候,私塾教師才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原來不過是路邊的一介蒿草,在儋州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他的立錐之地了。於是,匆匆忙忙將衣物一裹,星夜落荒出逃。臨行前,將家裡老人和一個女兒託付給薛氏,囑她等他三年五載,待事態平息之後,會回來與她團圓。

出村之後,陳聖璵沿着海邊一路往南流浪。他是怎麼到了離家鄉四百多里的崖州樂羅鎮的,已經沒有人知道。但事實上,他成了姓陳的大戶人家的傭人。平日裡,他話語很少,頭不多抬,看起來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手腳相當乾淨。據說,陳家妻妾多房,人丁興旺,但子孫卻性情像山上的野猴,難以調教。曾請過多位老師上門,都被幾個頑童用惡作劇給氣走了。後來延請黃流地方的陳二美,此人不僅有些文名,武功也相當了得,總算是把這幫頑童給鎮住了,但論讀書還是稀里麻糊。

有一天,陳二美有事回黃流那邊,交代四個題目讓學生作答。回來之後,發現卷子竟做得清清楚楚,毫無錯漏,於是心生疑竇。追問之下,這幾個猴崽才說出是傭人代筆的。於是陳聖璵被叫到書房。已經憋悶得快受不了的陳聖璵,經不起多問,便把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接下來,二人談起四書五經、唐詩宋詞,竟忘了還有吃飯這件事情。他在紙上隨手揮灑的筆跡,更有一種不凡的氣韻。陳二美自愧才識不及眼前這個傭人,便主動向陳家主人請辭,同時推薦了陳聖璵,說此人乃飽學之士,望鄭重對待。從此,傭人搖身變回了教師的角色,穿起了衣袂飄逸的長衫。

陳聖璵執鞭之後,陳家子弟學業頗有起色。於是,陸續有富家子弟前來拜師求學,他聲名的鑼鼓越敲越響,陳家人也對他另眼高看,以先生相稱。近人林元法先生搜集民間傳說,撰述了《魂縈儋崖——陳聖璵在樂羅軼事》一文。其中有這樣的敘事:看好陳聖璵後,陳家人特意安排族裡一個未出閨的女子,照料這位落魄書生的起居。該女子不僅姿色不俗,而且頗通詩賦琴棋,跟陳聖璵一來二往,雙方便生了情愫。

此時當地德化書院正缺人主持,聽說陳家的傭人原來是儋州才子,便有意要聘請,卻不了解他的底細。於是,他們擬了個上聯,上門來「請教」:「西鳥東飛,遍地鳳凰難立足。」聲稱他們當中沒人對不上來。陳聖璵會心一笑,當即接筆在紙上寫出了下聯:「北麟南走,滿山虎豹盡低頭。」眾人看了,都翹起了大拇指來,說他真不愧是個解元。

入主德化書院的陳聖璵,可謂如魚得水,平生才華得到了充分的施展。崖州西六里一帶的學子,紛紛前來書院,並以做他的學生為驕傲。然而,當他正沉浸於集英才而育之的時候,收到了一封儋州書村的來信。從信封上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好友黃河清的手筆。

家書回顧了薛氏踏進陳家時,「雖不如月下秀花,足邀君郎之眷戀,亦不至沉魚落雁,虛掩生質之美華。」敘述二人「自成姻以來,一雙鴻雁,情遍江山;兩姓鴛鴦,身棲楓木」,共浴愛河,「雪深三尺不知寒」「頓忘東方之既白」的情景。然後傾訴了這些年來別離與思念之苦楚:「無藥可醫長夜恨,千金難買少年春。況君作客他鄉,傷心欲淚,棄我青春守帳,情實可憐。丈夫乎,豈不知者乎!」過去曾經海誓山盟,要生死同穴,而今卻天各一方,望眼欲穿。最後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江河長流,韶華不再。丈夫乎,胡不知歸來兮!」

這封堪比杜鵑啼血的家書,仿佛往深井裡扔了塊石頭,打破了陳聖璵剛剛平靜下來的內心。這些年來,他並非不思念海棠樹下的親人,尤其是高堂父母。然而,儘管一直都在盼望着音信,但等到家書傳來,他卻始終不作回復,連一個字都沒有送出,似乎要坐實自己是忘恩負義的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在煎熬中等不到回音、淚水流乾的薛氏,又到王五鎮的徐浦村去,請黃河清無論如何,再給寫一封書信。此時的黃河清,已經應州府之請,掌教於東坡載酒堂。看着已經年過半百的薛氏,深陷的眼窩與枯萎的頭髮,黃河清蹭地站了起來,對自己曾經的至友生起莫名的憎恨,於是再度提筆疾書。從信的內容可知,此時陳聖璵在儋州的家,父母已經入土,沒有丈夫陪伴的薛氏,孤獨一人守着空空蕩蕩的家門,過着饑寒交迫的生活。信中譴責陳聖璵「君何棄雙親而不顧,舍棺梆於荒郊」,將自己置於不孝不親的境地,還特別提到了「天人報答之警」,希望他指天誓日,速速返家,「免雙親為有子之孤魂,免妾為有夫之寡婦。」

懷着對無助之人的悲憫,黃河清在信的後面,還附上了一首催人心肝的山歌《妻勸夫》。看完起訴書一般的第二封信,反覆詠嘆了那首山歌,陳聖璵不禁淚流滔滔。第二天一早,他便告別陳家人,和德化書院的同仁,趕着一匹瘦馬向西揚塵而去。這時已經是1782年的夏天,解元陳聖璵已經六十三歲。

從崖州到儋州,要渡過一條叫作昌化江的河流。經過兩天的跋涉,陳聖璵一路風塵滾滾,來到了昌化江邊的三家村。這裡接近河流的出海口,江面寬平,水勢舒緩,卻有詭秘的回流和旋渦。對面就是古老的昌化城,還有傳說有仙人下棋的棋子灣,距離他的家鄉已經不遠了。艄公說天色不早,遠處有悶雷傳來,待明天再渡江吧。但歸家心切的陳聖璵還是堅持要走。他不知道,就在他快馬加鞭趕往江邊時,昌化江中游的雅加大嶺,一場暴雨正在垂天而降。當他的船眼看快要靠到對岸的時候,滔天的洪峰轟然而至,船與人馬一同捲入咆哮激流,朝着大海的方向翻騰而去。此情此景,應合了家書中「安知曠野荒丘,非君葬身之地。江河流水,非君拋骨之濱」的敘述。 [1]

作者簡介

孔見,主要從事隨筆小說及詩歌創作,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