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樂而忘憂》
原文
[一·十五]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六·十一]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七·十六]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七·十九]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七·三十七]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十二·四]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十三·八] 子謂衛公子荊,「善居室。始有,曰: 『苟合矣。』少有,曰: 『苟完矣。』富有,曰: 『苟美矣。』」
[十四·十]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十五·二]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十六·五]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游,樂晏樂,損矣。」
鑑賞
樂而忘憂是孔子進德修業的自我概括,意謂得道者心樂而忘記了憂愁。孔子的「仁者不憂」的教誨規定了理想人格應有的精神狀態,反映了儒家的苦樂觀和幸福觀。
人的快樂可以分成兩種類型,物質的(感官的)與精神的。居里夫人生活貧困,有時連吃飯都成問題,但依然辛勤工作,終於發現了鐳元素。你說她快樂不快樂、幸福不幸福?歷史上和現實生活中的許多清廉官員,自己生活儉樸,卻為百姓辦了不少好事實事,受到擁護和愛戴。你說他們是快樂還是不快樂,是幸福還是不幸福?
相反,那些腐敗官員貪圖享樂,搜颳了不少金銀財寶,他們把酒桌當成辦公桌,整天吃吃喝喝,還包養情婦,但得到的只是一時感官上的快樂,卻受到老百姓的憎恨和鄙夷,一旦事發,受到法律嚴懲,被釘到恥辱柱上,從而遺恨終身。你說他們是快樂還是不快樂?幸福還是不幸福?
實際上孔子在兩千五百年以前就已經非常清楚地回答了這樣的問題,真正的、持久的、深沉的快樂和幸福是高尚的精神追求和愉悅,而不是一時的感官滿足或刺激。在《論語》中,孔子多次指出,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君子學以致道,從中可以獲得無窮的樂趣。
道在儒家的話語中是指正確的政治、道德原則,也指宇宙最高、最普遍的真理,它們代表了儒家的理想。為了追求崇高理想,孔子提倡安貧樂道。雖然孔子從來不以貧困作為修行的必要條件,但是他清楚地看到追求財富和求道常常不能兼顧,當兩者發生矛盾之時,他教人不要被個人的物質享受、一點可憐的感官快樂所拖累,而忘記了遠大的人生目標和社會眾生。孔子在自己的一生中就是自覺地用學習知識、追求真理之樂來排遣生活困難所帶來的種種憂慮、煩惱和痛苦。楚國大夫葉公沈諸梁曾經問孔子的學生子路,你老師孔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子路答不上來。孔子知道後告訴他,你為什麼不對他說:「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孔子一生遭受了無數挫折,生命數次遇到危險,生活一直不富裕,有時甚至生活難以為繼,但是他始終把崇高的精神追求放在首位,總是以樂觀的態度對待一切,這充分地顯示了他的人格的偉大和情操的高潔。他曾經以自己的生活體驗具體、生動地描繪了清貧生活中的求道之樂,他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陶淵明的不朽之作《歸去來兮辭》所敘述的農家樂可以說就是脫胎於此。
孔子還樹立了一個安貧樂道的榜樣,他就是孔子最器重的弟子顏回。孔子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他一再嘉許顏回「賢」,指出其精神的難能可貴,充分表現了對後者的讚賞和喜愛之情。孔子這裡表揚的不是以貧困的生活為滿足的人生態度,而是顏回不因貧困而動搖自己的意志。孔子深知貧困生活的難熬,所以說「人不堪其憂」,有的人因此可能會改變自己的志向,更有甚者,會出賣自己的人格和尊嚴,而顏回「不改其樂」,堅定地走自己的道路。後世儒者盛讚的「顏子之樂」鼓舞了無數士人在困境中不墜青雲之志,礪志磨鍊自身,充實自己,完善自我,不少人後來因此而成大器。
在孔子看來,粗鄙的感官滿足之外的快樂是很多的,他曾列舉了其中三種,即以禮樂節制自身為樂,以稱道別人的好處為樂,以結交許多有賢德的朋友為樂,這是有益的,也是真正的快樂之源。相反,以驕傲為樂,以閒蕩游佚為樂,以大吃大喝為樂,那便是有害於身心健康了。
那麼,孔子是否一概反對一切感官的或物質生活上的追求及享受呢?他是否宣揚禁欲主義和主張過一種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呢?並非如此。他曾說過:「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述而》)財富如果可以求得的話,就是做富人家的守門人我也干。如果不可以得到,那還是干我喜歡做的事。
孔子清楚地意識到,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很可能常常遇到讓自己憂慮、煩惱的事情,如自己的所作所為不為他人所理解,與他人發生矛盾和衝突,自己的事業遇到挫折或失敗。孔子認為這些事情臨頭的時候,首先要考慮的是自己有什麼責任,哪些方面做得不好,如果「內省不疚」,那就應坦然對待,不憂不懼。因為一味憂懼於事無補,反而影響了自己的事業,損害自己的身體。根據這個道理,孔子提出:「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當然,孔子也不主張一個人成天嘻嘻哈哈,無所用心,人們應當有所憂慮,但這不是患得患失,孔子說:「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述而》)這是從個人的道德修養上來說的。孔子憂慮的範圍還要廣,他憂慮國家政治無道,憂慮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他是一個有着很深的憂患意識的人,但是這種憂與患得患失在本質上不同,它不會改變君子的樂觀的人生哲學和生活態度。
有人奇怪,在我國漫長的封建史上,治理一個人口眾多的泱泱大國,僅靠幾本儒家經典,為什麼也能演出一些威武雄壯、有聲有色的活劇來。那正是因為有了由孔子的仁義學說、「修齊治平」的理論、「替天行道」的觀念、「樂而忘憂」的人生哲學等構成的儒家價值系統。它既確定了以民為本的政治原則,又要求人們成為有崇高道德操守的君子和志士仁人。一旦某個君王倒行逆施,必有幾個儒生搬出先哲遺訓據理抗爭,即使犧牲個人生命也義無反顧,力圖使國家走上正軌,這是儒學強大生命力的表現。[1]
孔子
孔子(公元前551年9月28日-公元前479年4月11日),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魯國陬邑(今山東曲阜)人,祖籍宋國(今河南),中國古代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開創私人講學之風,倡導仁義禮智信。有弟子三千,其中賢人七十二。曾帶領部分弟子周遊列國十三年,晚年修訂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去世後,其弟子及再傳弟子把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語錄和思想記錄下來,整理編成《論語》。該書被奉為儒家經典。[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