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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居散憶(李漢君)

​郊居散憶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郊居散憶中國當代作家李漢君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郊居散憶

曾有過一段郊居的日子,回想起來,也頗有趣。

我是一九七三年結的。當時家中只有兩間半房子,住着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還有一個弟弟三個妹妹,根本沒地方安置我,只能自己到外面去租房子。

房子是朋友的妻子在她家後院聯繫租下的。這是三間土平房,中間開門,對面屋,我們住西頭,每月的租金五元錢(到了年底交租金時,房東說:「看你們兩口子人挺好,租金就不要了,房蓋和牆,春秋兩季你們自己抹就行了」)。朋友請來了劇團的美工,把屋內的牆壁刷成了蔚藍色,上面用抹布滾出了白色的麻花紋,窗子再掛上兩片水粉色的布簾,就作了新房。婚後第二天一早,忽見妻子落淚,我問她為啥,她有些悽然地說:「現在連一口鍋都沒安,我倆以後可怎麼吃飯呢?」我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結婚前不僅鍋灶沒搭,就連米麵碗筷也沒備下。那天,正是從妻子這個「重大的發現」開始,我猛然「醒悟」到,自己的人生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起點——從這一刻起,老輩人經常掛在嘴邊的「過日子」,便由此開始了。

第二年立冬過後,我們的女兒出生了,給這個家、也給未來的「日子」增添了新的樂趣。

房子不交租金,等於白住。不能總這麼住人家的,於是我決心蓋兩間屬於自己的房子——所謂成家,除了有老婆有孩子,還得有個自己的窩兒啊。

當時我在醫院工作,聽說門診注射室的護士小解家,要把大院套的前半部分賣掉,就到她家去,和她母親商量購買。最後談妥,以二百四十元成交。要是現在,這幾個錢並不算什麼,但當時,我的月薪只有四十幾元,妻子三十多元,這對我們來說,無疑是個大數目。我們夫妻剛剛步入社會,一下子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來。東挪西借,仍然湊不夠,實在沒法子,就把我結婚時父親送的一塊天科諾手錶摘下來,賣了一百五十元,好歹算是湊夠了地皮錢。說句實話,手錶對於一個醫生來說極為重要,甚至不可或缺,但當時走投無路,也只好火燒眉毛顧眼前了。地皮有了,要在這塊地皮上蓋起兩間新房子,還得有一筆更大的錢才行。萬般無奈,妻子回到娘家,將家中的全部積蓄共計七百五十元都拿了來。錢有了,父親領我到木材公司選了木料,我又去買了紅磚、水泥和沙子,一起都堆放在建房的地皮上。

這裡已是城市的郊區了,十分偏僻。小解家的屋後,是一條東西走向的砂石路,直通結核病專科醫院的大門(結核病因為屬於傳染病,所以要遠離人口稠密區)。順着她家的東院牆,沿着窄窄的巷道向南走上百八十米,便是野外了。建材堆放在空院子裡,晚上就需有人看管。我穿了件藍尼面半截皮襖(這是我去大慶引嫩工地當保健醫時發放的勞動保護),躺在院裡那堆新割的苞米秸上過夜。深秋的夜晚,四周一片冷寂。深邃而又幽暗的天空上,銀河斜垂,繁星閃爍。遠處,時不時傳來一兩聲狗吠,似乎是在提醒:我離煙火人間並不算遙遠。頭枕着兩隻胳膊,我仰望着天空,心想:天上每一個眨着眼的小星星,其實都是一顆比地球大得多的星球,不知上面住沒住人。住了人,他們要不要蓋房子呢?蓋的話,該用什麼樣的材料呢?而此時此刻,那上面,會不會也有一個人,像我一樣,也在屋外看堆兒呢?冷森森的夜空里,他是不是比我更冷呢?

房子三四天就蓋了起來。由於原本錢就不寬綽,房子起了框架,還沒等全部完工,就已經花光了。結果,外牆既沒勾磚縫,里牆也沒抹砂灰,裸牆的磚縫之間,里外透着亮,夜間都能看見星光。很快就入冬了。感覺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儘管室內支上了火爐,但西牆上還是結了厚厚的一層冰霜,電燈一亮,晶瑩的牆面上白生生的,銀星閃爍,就像童話里的冰屋子。兩間房子,只有入戶門安了門扇,室內另外的三個門,都只是一個框子,沒門扇。天太冷,只好在門框上掛個線毯擋風。當時女兒才兩歲,晚上睡覺怕她凍着,只好把她放到那件尼麵皮襖里,系上扣子,腳下再蓋一條小棉被,度過了那個寒冬。後來女兒一直很耐寒,我想,是不是和她自幼經歷過這樣的嚴寒有關係呢?

轉年春天,我原來的房東賣了他的老房子,也要蓋新房,沒地方住,就搬到我家來了。我們趕緊把有火炕的東屋騰出來,讓他們一家人住下,我們則在西屋安了一張雙人鐵床。

天漸漸暖和起來,日子似乎好過了一些。

在這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一邊償還岳父家的債務,一邊省出些錢來,零打碎敲的,繼續修建房屋——因為還有許多未竟的工程。

新房雖說建得極普通,但也有兩個讓我得意之處:一是在西屋「客廳」的南窗左側、與走廊間隔的牆壁內,鑲嵌了一個鐵書架,一米半寬,一人多高。書架是求工廠里的朋友用廢舊鐵皮和空心扁管一節節焊起來的,刷上棗紅色的油漆,外面掛上一塊布簾,很美觀,也很實用。我在書架前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張書桌,看書寫字,光線很好。二是廚房的碗櫃,要比別人家的大了很多。當時因為缺少木料,做不成木頭碗櫃,我就在間隔廚房的玻璃窗下面,借用下半截磚牆,砌出來一個龕框,裡面抹上水泥,外面安個上下采口的木方框,裝上兩扇膠合板拉門,就成了磚木結合的廚房碗櫃。柜上的平台可以擺放東西,櫃內收納碗筷和飯盆、炊具,既節省了木料,又不占用廚房的空間,讓妻子很是滿意。

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鄰居們便都知道我是醫院的大夫了,於是不分白天黑夜,也無論星期禮拜,經常有人來敲門,找我去給他家孩子大人看病。找得最勤的,是前院一家姓張的——他家有個姑娘患了癲癇病。

「李大夫,快去吧,我家孩子又抽了……」張嬸兒跑進門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忙拎過聽診器,跟着她跑去。因為沒有任何輔助儀器檢查,我無法確定癲癇發生的原因,只能對症處理。我給打了冬眠靈、異丙嗪,姑娘漸漸的停止了抽搐。我坐在她家的炕沿上,對張叔說:

「得領她到醫院去做個全面檢查,查找一下引起癲癇的病因,才好根治。」

張叔嘆了一口氣:「唉!咋沒查呀,哈爾濱幾家大醫院都看了個遍,也整不明白啥原因,光說是癲癇。」

「癲癇分兩種,有原發的和繼發的。如果查不出其它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原發性癲癇。」

「嗯,人家也這麼說!」

「原發性癲癇會經常發作,我可以給她準備點冬眠靈、異丙嗪和水合氯醛一類的藥,放在家中備着,什麼時候她犯了病,你們喊我一聲就行……」我又給講了半天抽搐發作的時候,家人應該注意的事項。

直到後來我搬了家,那姑娘的病仍然未能痊癒。

我家對門的鄰居姓代,在遠郊一家畜牧場上班。老代的媳婦待人很實在,我們兩口子要是都有事的話,就可以將孩子寄放在她家,如果是臨時出去,連門也不必鎖,告訴代大嫂一聲,她就會坐在自家門口,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給看着門。

後來,我家後院小謝的母親賣了房子搬走了,又搬來了一戶姓王的,和我家很快處得就跟一家人似的。我們的女兒也成了他家的常客。他家有個叫俊傑的姑娘,學攝影,三天兩頭便把我女兒抱過去,帶着她玩。我的女兒成了她的小模特,照了很多照片。

過日子總是離不開這樣那樣的瑣事,特別是新建一處住宅,活計自然格外多,叉院牆,搭狗窩,棚倉房,挖菜窖……一樣接着一樣,都得自己動手。叉院牆得用很多黃土,開始我用土籃往回挑,後來借了一輛手推車,到南面百米開外的野地里去挖,一車一車往回推。有了土,還要有穰角,就從市場買回來那種用機器軋得實實成成的「大個草」,使舊菜刀一點點剁碎了用。院牆只能趁休班時叉,一天兩天是根本叉不完的。有一天休班,正趕上颳大風,天都被刮黃了,到處塵土飛揚。但活不能耽誤。我力氣小,端一「洋叉」泥,得咬緊了牙關,才能扣到牆頭上,然後兩側刷齊,再端下一叉泥,跟小燕磊窩差不多。人家說:「脫坯打牆,活見閻王」,對我這麼個瘦弱的人來說,就更是如此了。一連幹了好多天,才終於叉好了一圈院牆。

最慘的是挖菜窖。當時,興一種直桶式的土窖,口小底大,深約四五米。這種窖,挖深了,就得在窖口橫放一根扁擔,拴好繩子,人抓住繩子,蹬着洞壁,一點點豎下去。挖出來的土,裝進「餵的羅」(俄語。小水桶)里,由上面的人拉上去倒掉。一天,我在窖底挖了半晌土,抓着繩子從裡面爬了上來,要幫妻子把屋內的一個木箱子放到高處(因為重,她放不上去)。結果,彎腰一搬,突然感到腰痛難忍,我咬着牙搬起木箱放好,然後一頭倒在炕上,便不能動了,連上廁所都需要有人攙扶。我讓妻子去醫院請了假,在家休息。妻子不能不上班,只好將女兒、兒子放到家中照顧我。女兒那年已經五六歲了,她一邊帶着弟弟玩,一邊給我當「小支使」。我躺在火炕的南側,炕北側貼着牆,並排擺放了一對木箱,箱子上面是被垛。兩個孩子玩着玩着,把被垛弄倒了,一下都被壓在了下面。我連忙咬牙起身,把兩個孩子從被褥里扒出來。她倆卻特別開心,嘻嘻哈哈地笑着,而我卻疼得動也不敢動了。一天,見妻子休班,我就跟她說:「多加把火燒燒炕,怎麼一點不熱呢?」妻子伸過手去摸了摸我褥子下面,說:「這麼熱,你咋還說不熱呢?再熱,就把褥子烤糊了!」我伸出手去一摸,可不是,炕滾熱滾熱的。我頓時意識到,我的腿已經失去了痛溫覺。我順手撅了根炕笤帚篾兒扎了扎小腿,木木的,一點不知道疼。「問題嚴重了!」我心裡頓生對於癱瘓的恐懼。我告訴妻子趕快去一趟醫院,讓救護車來一趟,拉我到醫院去做個檢查。第二天,到醫院拍了一張X光片,並未發現異常。內科主任、外科主任分別給我做了一通檢查,初步懷疑我這是風濕引起的腰痛。回到了家裡,我開始翻書,最後,我給自己的診斷是「腰椎間盤突出症」。七十年代,這個病還不常見,也沒什麼好的診療手段。我臥床半個多月,症狀才漸漸緩解了。

住在郊區雖說偏遠,但周圍鄰里和諧,孩子們也玩得開心。休班沒事了,我就和他們藏貓貓,不是躲在這屋,就是藏在那屋,連那個磚木結構的大碗櫃,也成了藏人之所。有一次,我和兒子藏貓貓,我藏進一口大缸里讓他找,他里外屋找不到,竟然急得大哭起來。到了夏天,妻子用大洗衣盆放上水,端到院子裡曬熱,然後給兩個孩子洗澡。他們坐在盆里玩水,別提有多高興了,小院裡充滿了歡聲笑語。那年月,家中沒什麼好吃的東西,女兒小時候奶不夠吃,妻子就買來那種大塊的餅乾,放一塊在搪瓷茶缸里,用白開水泡開,吹晾了,遞給她一把勺子,她自己就一勺一勺的吃起來。到了冬天,升起了火爐,我就把土豆埋到落灰膛的灰堆里,給他倆燒土豆吃;要不,就把土豆切成薄片,放在爐蓋上,兩面烙出焦黃的嘎巴,兩個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好像享受了天下最好的美食。

因為地處偏遠,人煙稀少,我們就養了一隻狗在院子裡,取名阿黃。阿黃個子不大,卻很通人氣。妻子的工作要早晚兩班倒,早班天不亮就得走,晚班十點多才能下班。家離市區遠,又特別偏僻,晚班我都得去接她回來。那個時候,女兒已經長大了些,把她送到我母親那裡照看,家中只留下兒子。晚上我和孩子吃過飯,玩一會,就哄他睡下,自己坐在書桌前埋頭看書直到十點,然後出發去接妻子下班。我走了,沒人看家,便只好把孩子一個人鎖在屋內。阿黃似乎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什麼,等我一出院門,它就離開狗窩,趴到屋門口一動不動。我回來後,還沒等從砂石路上拐進巷道,它就早已躥上狗窩,跳到院牆外面去接我們了。它一路搖着尾巴,跑前跑後,十分高興。

我們都很喜歡阿黃,有阿黃,夜晚感覺安全多了。一天,我在醫院值夜班,家中只有妻子和孩子。大約九十點鐘的樣子,忽聽阿黃狂吠起來,還發出了一陣陣嗚嗚的叫聲,表示它極度憤怒。它開始是在院子裡叫,後來就將身子靠在屋門上叫了。妻子心中陡然一驚:「這是有人啊!」她跑到廚房操過一把菜刀握在手上,守在門口聽着外面的動靜。外面沒有人聲,只有狗叫。當阿黃退到屋門口發出嗚嗚的叫聲時,妻子的手,已經嚇得有些發抖了,不過她堅信:「有阿黃守在門口,人進不來……」過了好一陣子,阿黃平靜下來,不再叫了。妻子開門走出去查看,院門插着,里外看不見一個人影。隔了一天,朋友問我:「你前天夜裡是不是沒在家呀?」我說:「是啊,我在醫院值夜班。」他笑了,說:「你養的那條狗可真厲害,說啥也不讓我進門。是不是把你媳婦嚇壞了,你跟她說一聲,那天是我去了……」我笑了,說聲「沒事」,並沒跟他講妻子如何害怕的情景。

可有一天,阿黃卻忽然不見了。開始,我們還以為它跑到外面去了,但左等右等也不見回來,就到附近去找。小巷裡,野地上,卻怎麼也沒找到。

「別找了,阿黃大概不是丟了,一定是被人害了……」妻子說。

是啊,妻子說得對,阿黃除了跑出院外接我們,是從不跑遠的,怎麼會突然走失了呢?

沒有了阿黃,我晚上去接妻子,屋門便沒有了守衛,當然再也看不見它跑來迎接的身影了。過去,平日裡下班回到家,推開院門,阿黃要麼站在狗窩上,要麼站在院門口,搖動着尾巴看着你,似乎打招呼說:「你回來啦?」而現在,推開了院門,只有空洞洞的狗窩,再沒了阿黃的影子。靜悄悄的小院,一下子少了一股生氣,缺了黃犬迎門的溫馨。

更為嚴重的是,沒了阿黃,竟來了賊。

那天夜裡,我讓妻子和孩子先睡下,我一個人坐在西屋書桌前看書,已經到下半夜兩三點鐘了,還沒睡。忽然,我聽見院子裡有響動,在夜裡聽得十分真切。「有人進到院子裡來了!」我不由緊張起來,心想:「這屋裡燈火通明的,怎麼會有人敢來偷東西呢?」但轉念又想:「他一定以為屋內雖然亮着燈,但人肯定是睡着了,因為既看不見人影走動,也聽不到一點聲響……這,該怎麼辦呢?」我迅速思考着。此刻要是出去,也許會把那人堵在院子裡,但可能要有一番搏鬥,而我手無縛雞之力,必定得吃大虧,甚至後果不堪設想。但要不出去,過一會他要進到屋裡來怎麼辦呢?想了想,我決定把他嚇走了事。我輕輕放下書,起身繞過書桌,悄悄站到窗前,兩手捏住兩片窗簾的對邊,向兩側猛然拉開。我直直地立在窗下,瞅着外面。外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但在室外,卻可以清楚地看見我的身影。我立刻聽見院子裡有撲騰撲騰的腳步聲和一摞磚頭被人撞倒的聲音,顯然,那人驚慌失措地跳出了院子。我回身先到東屋,輕聲叫醒了妻子,讓她起來,說明情況,然後,我手握一根不足兩米的鐵管,開門出去察看。妻子隨後也跟了出來。我倆房前屋後的看了看,沒見人影,就回屋睡下了。第二天下午,妻子洗完了衣服,拿出去晾的時候,忽然發現晾衣繩不見了。我家的那根晾衣繩,其實是一段塑膠銅芯電線,一頭拴在院內牆角的一棵樹上,另一頭固定在房子的磚牆上,共有十來米長。後來我想:這個賊,難道就是來偷一根電線嗎?還是想拿了這根電線,接下來再幹些什麼呢?我家的阿黃,莫非就是這個人給害死的?……當然,這些都不得而知了。

幸而這樣的插曲只這一次,以後幾年的日子,都是風平浪靜的。[1]

作者簡介

李漢君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