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飛,燕南飛,等到北去方是歸(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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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飛,燕南飛,等到北去方是歸》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雁南飛,燕南飛,等到北去方是歸
西漢劉徹打夜工寫的《秋風辭》里有「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的句子,後來一些淚腺發達的人也跟着說「雁南歸」。
古人還說,雁到衡陽不再南去。
都是錯說,古人在生物學方面常常糊塗得很。
雁往南,不是歸;而且南去,何止到衡陽。
八月,生活在西北利亞一帶的雁往南飛,原因很簡單,接下來北方會變得寒冷難耐,無處覓食。我國山西代縣有個地方最容易看到雁往南飛的壯觀,早早就有了「雁門」的地名。
路程很長,千里復千里,從北疆到南洋。
有些雁卻有自己的小九九,到了中途就不再往南,找個客棧落了,有客棧叫洞庭,叫鄱陽。
億萬年前有洞庭湖,千多年前,大地上突然冒出好大一片淡水區,比洞庭湖更大,是鄱陽湖。
鄱陽湖冬季河床大部分裸露出來,淺水裡有魚、蝦、螺,洲上有無盡的草根,都是候鳥的好食材。冰天雪地之時也不過零下幾度,比起北方來說,那還是很溫暖的,這樣的地理和物候留住了一部分大雁,當然還有天鵝(雁的近親)、種種的野鴨。
不再南去,在這裡過秋再過冬,等到來春暖,再回故土去。
覓食的好地方,共度「雁生」的好地方。但不是雁的家。
一年中半在北方半在南,怎麼南方就不是家了呢?
家嘛,得有房子吧?得有孩子吧?這兩樣都沒有,那就身是客,雁客鄱陽湖,當然得找吃的,也還歌,也還舞,也還戀愛,甚至也和人世間那樣有情感錯位,但他們在南方沒有巢,今天在這裡過夜,明天又換一個地方,湖床就是床,星光和雲彩就是被。沒有築巢的理由。半年時光,很快就過去,女雁肚子裡有了蛋怎麼辦?沒事的,蛋之將出,已是來年,那時春暖花開,那時衣錦還鄉。
春天,雁往北去,那才是歸。不要留,留也留不住,春水一夜一夜地漲,草洲漸失,螺、蝦潛影,恰此時北方漸暖,萬物復甦,生存契機日生。
去那個日思夜想的故鄉,草甸子的深處,有雁們舊年築的巢,或許巢已傾,或許家不再,那就日夜揮汗勞作,銜草壘窩,之後母雁產卵抱窩,公雁覓食、守護,夫妻雙雙,護着心中那生命的希望。
那些唱過「天上有沒有北大荒」的人,很多動過撿雁蛋的心。
上海的、天津的娃,到得北大荒來,過起缺衣少食的日子,想到甸子裡有雁巢,巢里有蛋,一個抵過雞蛋仨,一巢該有一滿盆,好大的眼色啊,撿去啊,趁日暖風微,少女約男,去甸子深處,想着得雁蛋枚枚,一捧泥,一把火,燒得香噴噴,此等風情,其美難言。
雁巢確實有,就在草甸子裡,一個一個數不清。
人啊人,不要動那歹毒的心。不信你試一試,眼看着乾乾爽爽,走幾步,沉到泥里去,喊天不應喊地不靈,這是多麼慘的事!就算你運氣好,排除萬難,近得雁窩,還沒來得及伸出撿蛋的手,母雁怒目,公雁急攻,人家那是捨死忘生,不打敗侵略者不罷休的。
有巢的地方,有娃的地方,那就是家。
含辛茹苦,孩子大了,羽毛豐滿了,北方又開始寒冷了,那就帶着孩子去南遷。
北方人,南方人,看得隊伍列空,聲勢浩大,都感嘆「雁南飛」。
不是「雁南歸」。
當然也不是「燕南歸」
秦淮河南北都有燕子巢,都是燕的家鄉。燕也是典型的秋南飛春北歸。這裡的南不是指以秦淮河劃分的南,是南半球的意思,就是說秦淮河以南的大片地區的燕子到深秋也會往南飛,走得很遠很遠,到南亞,甚至過海洋到澳大利亞。到春天,在真正的異國他鄉生活到第二年春天才「北歸」,它們的家可能依然是唐詩宋詞里的南方。比如《烏衣巷》里的王謝兩家,明明就在秦淮河南岸的文德橋附近。
鄱陽湖區,當然也是許多燕子的家鄉,明明就是南方,對於南半球來說,卻是北方。讀詩歌的人難免弄出錯來,這裡的燕是不往北去的,天一冷,就再往南,萬水千山。
燕子並不擇富貴人家做窩,很普通的泥屋裡也可能有燕子居住。屋裡的人,包括「王謝」之類的貴族,多數是不曾走出國門的,誰知道,同一個屋檐下住的「小哥兒妹兒」竟然每年要漂洋過海,在主人聞所未聞的外國生活半年呢?說起來人真算不得什麼,燕兒去澳大利亞,無補給在海上不停息地迎風飛行幾晝夜,這是何等驚天動地的壯舉啊!
燕和雁的不同,在於燕在南半球無巢,雁在南方無巢。鄱陽湖區的雁沒有巢(巢在北方),鄱陽湖區卻是燕築巢的好地方。
世事滄桑,有些時候,燕歸來時,煙火易屋,舊巢不再。抱怨是沒有意義的,守着廢墟歌哭是愚蠢的,就只能,雌雄一心,找一個好人家,日夜奔波,壘好暖巢,之後產卵,之後育兒,之後教飛,之後分家隨煙。
對於鄱陽湖區來說,白露一候雁從北來,二候燕往南飛。兩者有少時的交匯,只是兩者體型差距太大,燕肉食,雁秉素,生活方式迥異,怕是沒有「表兄話舊」的機會。
鄱陽湖區棠蔭、泗山、朱袍山,是候鳥棲息的地方,該是遍地鴻雁蛋吧?可就是沒有聽說。哪裡可以撿到鳥蛋?哈,屋檐下,高樹上,麻雀、烏鴉、八哥蛋而已。
鄱陽湖的草洲上,沒有雁蛋,只有雁屎,但還是有許多的孩童追逐着雁的膻味而去,莫不成,撿不到雁蛋雁屎也撿走不成?
還真是。湖邊漁人的孩子,秋、冬會到草洲上撿雁屎,雁屎一條條,不很臭,柴性重,孩童撿回家,等冬天,寒氣難挨,漁人用陶缽盛曬乾的雁屎,點起火,慢慢燃,這等於給人一個溫暖的冬。這很好嘛,細細想,比撿雁蛋好多了去,撿雁蛋那是作孽的事,也是難以做到的事。
那麼燕呢,湖邊人家多有燕巢,有沒有人去燕巢里取蛋作食?不會不會,那么小的蛋蛋,五六個加起來當不得半個雞蛋,吃起來填不滿人的肚角,卻是毀人家天倫的惡行。俗世人誰不想家運恆昌?家有燕巢,聽呢喃之聲,是祥瑞之兆呢。我兒時,聽得說誰誰誰家,有娃動了燕子蛋,從此燕去,永不歸來;又有人說曾有蛇爬到某人家燕窩裡去,做出令人髮指的惡事,也造成歲歲年年家無燕窩的蕭瑟景象。所以我總想有一把駁殼槍,叭叭,見蛇就打。但我家的房子太破,容不了燕子窩,而且我始終都不曾有過駁殼槍,燕每年也就是在我家打幾個照面就走,至今想來都非常遺憾,不是覺得燕太勢利眼,而是覺得對不起燕。
倒是雁,年年在我屋脊上飛呀飛,大概是不很在乎我家房子是否漏雨。我出來這許多年,是不是,因為那屋裡不再有唱「天上有沒有北大荒」的歌聲,就落寞地繞道來去?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