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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着毛驢帶着被子看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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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着毛驢帶着被子看外婆》中國當代作家李彥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騎着毛驢帶着被子看外婆

我的母親生在史家,長在毛家。所以我有兩個外婆家。早年,史家外婆是住山莊的,毛家外婆也是住山莊的,但不屬於一個村,兩個山莊之間大約相距有二三里路,彎彎曲曲的都是地邊路,兩個山莊裡的人即使不熟識可也都互相認識。正是由於兩個山莊相互離得不遠,史毛兩家才在有了母親後結了緣。毛家外婆的祖籍在離昔陽城不遠的西南溝村,祖上耕讀傳家,明清時期曾出過有文化的人和官。清朝咸豐年間輾轉到東冶頭村後,光景也還不錯,田產也還不少,還有能力供晚輩讀書識字。聽媽說,毛家的譜書都是成套的。在兵荒馬亂的戰爭年代,毛家人曾躲到一個叫趙家匯的山莊住過,那裡有毛家的田地,還有一個曾經住過長工的院子,院子裡還有一眼旱井,解放後那份產業劃歸給了白沙岩村。史家外婆祖籍河北井陘,家境貧寒,逃荒逃到了東冶頭村北的前莊村,曾在一個名叫東圪套溝的莊裡住過。那兩個山莊在我小時候都去過。媽是史家外婆的第三個孩子,她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史家外婆為了讓她的兒子吃上二茬奶,在生了媽後,就把媽送給毛家外婆了。媽媽出生在1924年。在媽出生之前,毛家外婆已經生過好幾個孩子,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全都夭折了。正想抱個孩子「壓個籽」,也好等待自家再生。聽毛家長輩人說,媽媽出生後是她的爹爹把他用挎籃挎到毛家的。毛家還給史家外公吃了一頓飯,吃的是什麼,人們不知道。他們說史家外公放下孩子扭腳翻身就走,剛走到門口,毛家人就把他拉住了,讓他吃了飯再走。史家外公大概太餓了,心裡對孩子也太難捨了,就倒坐在毛家的門檻上把那碗飯吃了,而後把碗遞給毛家人,再也沒有敢回過頭看看自己的親骨肉,低着頭立馬就離開了。這樣,媽的小命就到了毛家,毛家人給她取名「拽小」,希望她能給毛家「拽」來個兒子。後來,在媽媽5歲那年,毛家外婆生了舅舅,而且壯壯實實的,舅舅和媽就相繼長大了。毛家老少都認為是媽媽給毛家帶來了吉祥。媽在毛家,是掌上珍珠,是家族的希望,一家人寵她,愛她,特別是她的奶奶。周圍的人誰敢說媽是毛家抱養的女孩,媽的奶奶就拄着拐杖到對方的大門口去「教訓」人家半天。據媽說她的奶奶還曾讓她到村裡的女子學堂讀書,可她不喜歡讀書,就沒有讀成。可以推測出媽的童年還算是沒有什麼大憂慮的。

後來,在媽十歲那年,她的奶奶病故了,而後毛家的家境也一天不如一天了。隨着媽的長大,她也就慢慢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毛家外公雖然也認識幾個字,但是,遠不如他的幾個弟弟有學問,且生性懦弱,體力不壯,還從小患有咳喘病(雖然他並不抽煙),也就沒有什麼大的本事。到了媽媽婚嫁的年齡,毛家外公外婆逐漸地感到,媽媽和舅舅都少親少靠,過得單薄,不如給孩子們多門親事,多個親人。於是,在媽媽娶進李家後,毛、史兩家商議,就同意讓媽媽與史家外婆相認了。但是,媽媽至死也認為史家外婆不親她,而毛家外婆對她恩重如山。對於與史家外婆的往來,她認為是禮節,應該的,不失禮就行了。而與毛家外婆的關係卻身心相關,情願付出一切。她知恩還報,是那麼想的,更是那麼做的。

在我的記憶中,媽每天都要去毛家外婆家看看,不然就寢食難安。媽說,她的爹媽是可憐人,活着不容易,養大她更不容易,這輩子必須照顧好毛家的外公外婆。我小的時候總是跟在媽的屁股後面,看着媽給外婆收拾家務,推碾,磨麵,縫縫補補。再大些,就跟着媽,給外婆揀拾柴火,或是去接在地里揀柴的外公,傍晚時去給他們燒炕。隨着外公外婆的年事漸高,媽媽每天把便盆放置好才放心地回家,第二天一早再去倒了。毛家外婆的衣服和被褥從來就是媽給縫洗的。給外婆洗腳,剪指甲,裹腳,給外公洗臉,剃頭,刮鬍子,全是媽要做的事,外公外婆越老,媽媽對他們的伺候也就越周到。至於吃的,可以說是我家有一隻蚊子,也得給他們送一條腿。即使是個糠面窩窩也得給他們嘗一嘗,否則,媽一個人是吃不下去的,至於送去後,他們能否吃到自己的嘴裡,她也就管不啦。媽除了無微不至地照顧外公外婆,再就是關心舅舅了。媽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在她的命運里,除了養父母,就是舅舅與她親了。她對舅舅的幫助可為盡心竭力。在舅舅家碹窯時,妗去榆次她妹妹家住家養病去了,媽就拖着病體給幹活的人做飯,一做十多天,最後病倒了。大便乾結,我用手指幫她摳糞便,就那,也要去幫舅舅。媽說:「我是她姐,該幫的。」對毛家舅的孩子們,更是無微不至地關愛。直到她臨終前幾天還叮囑我:「記住,你舅舅不會說巧扮(好聽)話,可他心實。他才是你的親人,你要看他親。」

相比之下,媽對史家外婆的人就不一樣了。她的理由是「我上有姐,下有妹,他們單把我給了人,狗媽貓媽還不舍孩呢,權當我沒了,他們在我身上沒有恩,我怎麼能看他們親?」但是說歸說,逢年過節還是要去看望史家外婆的,史家舅和姨有人來了,也是盡力給做好的吃。走了,也就不念叨了。我受媽的影響,自然是與毛家的人親近,一說去史家外婆走親,就不大情願,似乎成了一種負擔。我小時候的每年正月里,媽總要去史家外婆住一兩天,史家外婆的村吃的是旱井或露天池裡的水,我實在發愁吃舅舅家的飯,所以一去,就想回家。又發愁蓋他們家的被子,要去,就必須帶上自己家的被子,只有那樣才能夠睡得着。媽對我說說:「再出門,就不帶你了!」我知道媽是在嚇唬我,媽是不會讓我離開她的,我也離不開媽,媽去哪,我就硬要跟着。除了史家外婆,媽也就沒有什麼可走的親戚了。所以,我打小就怕媽去看史家外婆,更不情願在史家外婆那裡住下。我們村離史家外婆的村子只有八里路,要去,必須先徵得毛家外婆的同意。實際上,常是毛家外婆催促着媽去,然後,由爹趕着毛驢,毛驢背上有鞍,再把我和媽要蓋的被子在驢鞍上搭開,讓媽坐上去,我不是坐在媽的懷裡,就是坐在媽後邊的驢屁股上,帶的禮品,也就是幾個饅頭,然後就出發了。爹跟在驢的後面,那時的路不好走,得走多半天。

中途,在干河的岸邊,有個牧狼的窩,就是一個逮狼的裝置,用石頭壘就的,有兩米見方但不很高的拱石窯。關鍵的部位是劈石和彈弓,弓的弦上有引誘狼的肉食,狼要偷肉吃,肉食一動,弓一彈,大大的劈石就會正好落在狼的身上,緊接着,牧狼窩就全塌了,狼即使死不了,也就跑不了啦。凡走到那裡,我即使在驢背上坐着,心裡也覺得害怕,怕牧狼的窩裡面有狼,必須得讓爹抱着,還要把眼睛閉上。回來時,也得爹去接。小心眼裡覺得騎着毛驢帶着被子看史家外婆,真夠麻煩的。媽看出我的不愉快,就說:「都是我這命給俺孩添的麻煩。俺孩當大了以後,千萬記住日子再不好過,也不能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給了別人,找對象尋婆家,再好的條件也不找那有親人也親不起來的人家。」但是禮儀上的事,媽即使為難自己,也要去做。那大概也是媽做人的智慧。大舅在榆次,病重時,媽去不了,就讓家兄代表她去看望。聽史家二舅說,大舅臨終囑咐他的兒女們說:「我是多吃了你們二姑的口糧(外婆生了媽後的奶)才活過來的,你們別的姑可以不去走動,二姑是必須去看望的。」但是,大舅是大舅的想法,孩子們都在外地忙工作,專門回來看他們的姑姑也不可能的,媽自然對沒多見過面的侄兒侄女們也沒有多少念想。媽病故後,大舅的孩子們也有葬禮,但媽已不知曉了。而她的心至死至終掛念着毛家的人。家的祖墳,就在毛家外婆住過的趙家匯的山莊邊。媽給毛家先祖們上墳一向主動積極虔誠。在我的記憶中,特別是在外公和外婆逝去之後,清明和十月初一再冷,七月十五再熱,她也要去親自祭奠。媽總是和毛家的人一起去上墳,我也跟着,進明堂(實際只有一塊倒地的四方石頭了),祭后土,跪墳堆,拜古松,禮儀傳家,毛家的規矩就是比較多。媽如果實在去不了啦,也要把供品讓上墳的人捎上。

在媽故去後,我繼承了她的傳統,逢到鬼時節,總要準備些祭品,我去不了,也要讓表弟們捎去燒祭。那樣做,即使是虛幻的,但卻是媽盼望的,我不能讓她失望。我只有認真地去做了,方才可以將媽媽的囑託釋懷。我越來越覺得媽說過的「天地有眼睛看,草木有耳朵聽,活人不能胡弄死人」,實在是教育我做人的至理名言。雖然不是什麼豪言壯語,我卻牢牢地記在心裡。與史家往來,是媽媽活着時的心病,但也是毛家外公外婆心痛養女的仁義之舉。理智驅使我,與史家的親戚一直走動着,史家,總是媽的生命之根。我雖然已經年過七十,但童年那跟着媽媽帶着被子騎着毛驢看望史家外婆的故事還恍如昨日。

人到世上,唯有父母自己不可自主選擇。生恩大如天,但養恩重若地。人離開天地是難以存活的。如今毛家的舅舅和舅媽都已歸天,我與表弟妹們的往來仍很近密。年過九秩的史家大舅媽和二舅、二舅媽都還健在,我也盡力去看望。毛家和史家人都待我如至親。兩家表弟妹們的光景也都很富足,晚輩中有研究生有留學生。毛家對母親的養育之恩和史家的血緣之根留給我的情緣,將值得我和我的晚輩永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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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彥良,山西昔陽人,1948年生。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