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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风筝的一生(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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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应2923.jpg|缩略图|[http://uuhy.com/html/26637.html 原图链接]]]
'''《一只风筝的一生》'''是[[中国]]当代作家林非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一只风筝的一生===

许多种美的诞生是以另外许多种美的毁灭为代价的,而在这过程和其后,更会有许多无聊的没意思的事伴随着……

这是春季里一个明媚的日子。[[阳光]]温柔。风儿和煦。鸟儿的歌唱此起彼伏,

一丛年轻的叶,在一户人家后院愉快地交谈。它们都正感觉一种[[生命]]蓬勃生长的喜悦,也都在预想和憧憬着它们的将来。有的希望做排。有的希望做桅杆,有的希望做家具,有的希望做工艺品……

还有一个说:“我才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东西呢!我只想永永远远地是我自己,永永远远地是一棵竹!

它的话音刚落,有一个男人握着砍刀走来。他是一个专做风筝卖风筝的男人。他这一天又要做一只[[风筝]]。

他上下打量那一丛年轻的竹。它们在他那种审视的目光之下,顿时都紧张得叶子瑟瑟发抖。

此刻,对那一丛年轻的竹而言,那个瘦小黝黑其貌不扬的男人,乃是决定它们命运的[[上帝]]。他使它们感到无比的怵畏。

他的目光终于只瞧着那棵“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东西”的竹了。他缓缓地举起了砍刀……

不待那棵竹做出哀求的表示,他已一刀砍下--在一阵如同呻吟的折断声中,它的枝叶似乎想要拽住另外那些竹的枝叶,然而它们都屏息敛气,
尽量收缩起自己的枝叶避免受它的牵连……

它无助地倒下了……

被拖走了……

做风筝的男人将它剁为几段,选取了其中最满意的一段。接着将那一段劈开,砍成了无数篾子。

他只用几条篾子就熟练地扎成了一只风筝的骨架。其余的篾子都收入柜格中去了。而剩下的几段,已对他没什么用处了。被他的女人抱出去,
散乱地扔在院子里,只等着晒干后当柴烧。

美丽的,蝶形的风筝很快做好了。它是用兜风性很好的彩绸裱糊成的。

当做风筝的人欣赏着它的时候,风筝得意地畅想着--啊,我诞生了!我是多么漂亮多么轻盈啊!我要高高地飞翔!

后来那风筝就被一位父亲替自己六七岁的儿子买去。

在另一个明媚的日子里,父亲带着儿子将风筝放起来了。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飞到了一只真的蝴蝶所根本不能达到的高度。他们还用彩纸
叠了几只小花篮,一只接一只套在风筝线上,让风送向风筝……

许多行人都不由得驻足仰头观望那只美丽的风筝。

风筝也自高空朝地面俯瞰着。

它更加得意了。

它对另一只风筝喊:“瞧,多少人被我的美丽和我达到的高度所吸引呀!我比你飞得高!”

“我比你飞得高!那些人是被我的美丽和我达到的高度所吸引的!”

另一只风筝不服气起来。

“我飞得高!”

“我飞得高!”

“我美丽!”

“我比你美丽!我像蝴蝶,而你像什么呀!不过像一只普通的毛色单一的鸟罢了!……”

于是它们在空中争吵。

于是它们都不顾风筝线的松紧,各自拼命往更高处升,都一心想超过对方的高度……

不幸得很,蝶形的风筝,首先挣断了控制它高度和操纵它方向的线,从空中翻着斤斗坠落着……

一阵突起的大风将它刮走了……

翌日,一个女人站在自家窗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它--它被缠在电线上了……

几只麻雀--城市里司空见惯的、最普通毛色最单一的小东西电落在电线上。它们对那只美丽的、蝶形的风筝感到十分好奇,叽巩喳喳地评论
它。不久开始啄它,还大不敬地往它上面拉屎……

第一场雨下起来了……

然后风开始刮得尘土飞扬令人讨厌了……

被缠在电线上的风筝,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湿了。它粘满尘土,肮脏了……

最初它仅能吸引一些人的目光。他们一旦发现它,都不禁驻足望它一会儿,都会说出一两句惋惜的话,或内心里产生一些惋惜的想法。

风筝不但肮脏了,而且破了。它的用竹篾编扎成的骨架暴露了,像鱼刺从一条烂鱼的皮下穿出来一样。

一旦发现它的人都赶紧低下头。它容易使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了。

只有麻雀们仍愿落近它,仍喜欢啄它。当然,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它上面拉屎。仿佛它变得越狼狈不堪,越使它们感到高兴似的。

还有那个女人,也一直在天天隔窗关注着它由美变丑的过程。

她是一位女散文家。那风筝触发了她的某种文思。于是不久她写成了一篇充满伤感意味的叹物散文发在报上。于是此篇散文一时被四处转载,
被收入“散文精品文丛”之类,不久获奖。

女散文家用三千元奖金买了一套时装。

她的亲朋好友都说她穿上那一套时装显得气质特别的端庄,特别的高贵,总之是特别的超凡脱俗。她穿着它出现在文化活动中和社交场合,甚
至行走在路上时,常会招来刮目相看的目光。她也十分需要这个。这也能使她那颗女人的心获得极大的满足。她因此暗暗感激那只被电线缠住
的风筝……不,更真实更准确地说,是暗暗感激“俘虏”了那只风筝的电线……

有一位摄影家,从报上读到了女散文家那篇散文,并且,也从报上知道她那篇散文获奖了。

于是有一天,他挎着摄影机,提着三角架按照她那篇散文所提供的线索,来到了她家住的那一条街。男摄影家被女散文家以感伤的文字所描写
的一只风筝由美变丑的过程所影响,来为那只不幸的风筝拍一张艺术照片。他的初念并没什么功利目的,只不过受种中年人常常会产生的感事
伤怀的心绪的驱使,想以摄影的方式,抒发凭吊某一事物的忧郁情怀罢了。

他选好了角度,支牢三角架,耐心地期待着光线的变化,连拍

了一卷儿才离去。

他将胶卷冲洗出来惊喜地发现,有一张的意境拍得格外之好。他在暗房中又进行了几次艺术处理,使那一张成了很独特的艺术摄影。

后来他举办了一次个人摄影展,那一张当然也放大了悬置其中。取题为《一只风筝的弥留之际》。

他是位颇有名气的摄影家。参观的人不少。许多人都在《一只风筝的弥留之际》前沉思冥想,或故作沉思冥想状。

其实那也算不上是一张怎样出色的摄影作品,只不过看了令人觉得感伤忧郁罢了。

但当代人的问题是物质生活水平越提高了心情越忧郁;精神生活内容越丰富了精神越空虚;越没多少值得感伤的事儿了越空前地感伤。这是一
种时尚,一种时髦,一种病,一种互相传染而且没什么特效药可治的病。人们都觉得自己也处在弥留之际了似的,包括正年轻着的男女。

替摄影家操办[[摄影展]]的[[经纪人]],从人们的神情中预测到了这一艺术摄影的商业价值。他起先估计得太低了。他让手下人暗中将出售标价牌儿为他偷来了,打算再加一个零,或再加两个零……

突然响起了一个孩子的哭叫声:“这是我的风筝!我到处找过它!我能认出这就是我那只风筝!”

这孩子曾因失去了那只风筝而非常难过。他和它之间似乎已存在着一种感情了。

他央求他父亲替他将那摄影作品买下……

当父亲的不忍拒绝儿子,领着儿子找到了那经纪人。

经纪人伸出了一根指头。

“一千?”

经纪人摇摇头,向那当父亲的出示标价牌儿--一千后已被加上一个零了。

孩子很懂事。知道这完全超出了父亲的经济实力,噙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父亲走了……

那摄影作品立即被一位“大款”买定。“大款”倒不太喜欢它。他喜欢的是当众在别人买不起时,自己一掷万金买下任何东西的那份儿好感
觉。

那摄影作品被一位“大款”以万金买定的事见了报,并且此消息报导配有那摄影作品。

女散文家那天一看报,当即给自己的代理律师拨通了电话--指出这是公然的侵权,甚至是公然的剽窃。因为摄影作品的构思,分明的来自于她
那篇不但获奖还被收入“散文精品丛书”的散文……

于是一场“版权”官司又见报。

寂寞的报界大喜过望,“炒”得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那当父亲的看到了有关报导,心想若说“版权”,“原始版权”是属于我的呀!

他向女散文家和男摄影家同时进行了起诉,使得报界更加大喜过望。[[电台]]、[[电视台]]也不甘落后,分头进行采访。由于案例独特,律师界终于被诱上钩,自觉不自觉地卷入了大讨论。媒界推波助澜,使讨论发展成了辩论。于是有经济头脑的人,不失时机地就此事组织了一场法律系大学生们的辩论大赛;于是学生们在电视里唇枪舌剑,势不两立;于是有人从中大发广告效益之财;于是引起一位杂文家对此现象的批评;于是引起另一位杂文家的措词激烈的“商榷”;于是有人支持前者,有人支持后者,掀起了一场杂文大战,使各报战火弥漫,硝烟滚滚。于是引起一部分社会学家的忧患,而另一部分社会学家认为这一切其实很正常,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第二年的春天里的一个日子,在那一户人家后院,那一丛都长高了几节的年轻的竹子,又在愉快地交谈着:

“还记得咱们那个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东西的兄弟么?可怜的家伙,结果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

“嗨,你不提,我们早把它忘了!我一点儿也不同情它,谁叫它那么狂妄呢!”

那用完了竹篾的男人,又握着砍刀走来了。

竹们顿时全吓得悄无声息,连一片最小的叶子也不敢抖动一下……

又一只美丽的风筝将诞生了。

又一根竹四分五裂了。

许多种美的诞生是以另外许多种美的毁灭为代价的,而在这过程和其后,更会有许多无聊的没意思的事伴随着…… <ref>[https://sanwenzx.com/jingdian/mingjia/2011/73204.html 散文在线网 ] </ref>

==作者简介==

林非(1931-)[[江苏]]海门人,1955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

==参考资料==
{{Reflist}}

[[Category:820 中国文學總論]]
[[Category:825 中國散文論;語體文論;新文學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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