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雞的故事(馬麗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三隻雞的故事》是中國當代作家馬麗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三隻雞的故事
在我家鄉下的老院,曾經活躍過一群雞,我也曾以童稚的眼光去打量這些雞,它們至今還鮮活在我的記憶里。並且,我親眼目睹了直到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怪事。
當時,它們居住在木柴和土坯堆砌成的雞窩裡,大致有十來只之多,一隻公雞,餘下都是母雞。公雞總是一副雄糾糾、氣昂昂的樣子,只要餵食,母雞們就自覺地退避三舍,公雞心安理得地獨自享用,待它酒足飯飽、大腹便便地離開,母雞們才蜂擁而上搶食殘羹剩飯。我便憤憤不平,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後來,我終於不能袖手旁觀,毅然出手,只要公雞大搖大擺地走近食盆,我就衝過去,用拌食的長把鐵勺猛擊搪瓷盆沿,發出「咣咣——噹噹」的聲音,公雞並不退縮,只是傲立原地,詫異地注視我的舉動,良久,才不緊不慢地走開。我也走開。母雞們卻「嘰嘰——咕咕」地不敢近前。然後,公雞又趨食,我又敲盆。如此三番,公雞便黯然地在四周踱步,不再過來。母雞們試探着圍過來,猶猶豫豫地啄食,我則巡視在側得意地捍衛這爭得的局面。
當然,我也有偏袒。每次餵食,總要揮舞着勺子讓雞群給我最敬重的「一點黑」留一席之地。我只給一隻雞鄭重地取過名字,就是「一點黑」。她是一隻小母雞,全身雪白,尾巴上卻有一撮黑。剛剛長成,羽毛還不豐滿,就開始恪盡職守地下蛋,別的雞最多下兩天蛋休息一天,而它連下三天才休一天,一個月就要比其它雞多下十來個蛋,祖母說她拚命地下蛋,全身的毛遲早會累得掉光的。
果然,「一點黑」後來的羽毛老是亂蓬蓬的,有時還露着一塊一塊粉紅色的皮膚。即使下蛋最多,功勞最大,她也總是一副溫順謙恭的樣子,連吃食都誠惶誠恐,讓着別的雞。它常常低眉順眼地在柵欄邊上蹣跚地徘徊。從野生的指甲草和刺苔縫中啄些草粒、小蟲、石粒充飢,正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照過來,她的臉更紅了。她急匆匆地顛着腳、躬着腰、一路小跑,撲騰着飛到雞窩的檐瓦上,那裡有母雞專用的下蛋窩。她靜靜地伏在乾草上,不多會兒,她的喉嚨間發出「咕咕」聲,我知道已下了。她悄悄地把蛋暖干,低低地叫着飛下地,去草叢間繼續尋食。每當這時,我便疾速地把新下的蛋放到眼睛上,快樂地焐眼睛,暖暖的溫度就像童年的溫度。
沒多久,公雞就把自己地位的動搖遷怒於我對「一點黑」的偏愛,它老是找機會欺負「一點黑」和別的母雞,我放學回家總看見「一點黑」被啄得羽毛凌亂、滿院狂竄,我就撂下書包,拾起竹竿,果斷參戰,直把公雞打得[[[潰不成軍]]、落荒而逃。而「一點黑」每到這時便順勢藏在柵欄邊上的草堆里,戰戰兢兢地匍匐着,大氣也不敢出。
無論我的竹竿怎樣在戰場上扶弱濟貧,始終不能改變眾母雞對公雞的俯首稱臣。我可憐的「一點黑」更是每況愈下,越發懦弱且孤獨。
後來有一天,「一點黑」突然不吃不喝,蹲在下蛋坊不出來,天黑了也不肯回雞窩,祖母怕黃鼠狼傷害她,用圍裙把她抱回了竹篩里,她一反常態,全身差不多快掉光的羽毛都豎了起來,兇巴巴地衝着祖母瞪眼,祖母笑眯眯地說「一點黑」要抱窩了。給篩子墊上軟和的乾草,去別人家換了一些鮮蛋,說是能提高成活率。「一點黑」臥在擺好的蛋上,看起來真像一個媽媽。
就在我等得望眼欲穿的時候,祖母說小雞出殼了。果然,一個個可愛的小絨球正從「一點黑」的身下陸續探出頭來,從篩子裡跳到地上嘰嘰叫個不停。「一點黑」昂着頭,身後綴着一串小不點,浩浩蕩蕩地覓食吃。偶有幾次,公雞和她的寶寶搶食。「一點黑」就聳起羽毛、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公雞從未見過她如此神勇,不戰而退。
「一點黑」的孩子們長得很快,絨毛漸漸褪去,長出一片又一片新的羽毛,慢慢覆蓋了全身,終於長成大雞了。祖母把幾隻小公雞分送給幾家需要的鄰人,說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公雞仍然高高在上,被眾星拱月。
某一天,我放學回家,驚見昔日不可一世的公雞蜷縮在地,瑟瑟發抖,母雞們則圍了一圈,默默地注視。想到公雞雖霸道,不過也曾為了保護自家的雞群與別的公雞浴血奮戰過,就急急地求祖母救救他。祖母無奈地說些「雞有天命,只能順應」的話。不幾時,公雞仆倒在地,不再抽搐,一動不動,一圈的母雞不約而同從喉嚨發出「咕咕」的聲音,甚是悲痛,又靜下去,還是一圈站着,久久不肯離去,很肅穆的樣子。祖母用竹竿揮了幾次,黃昏時分,天暗下去,母雞們才極不情願地回了雞舍。
「一點黑」突然就不下蛋了,祖母說她老了,估計要歇三四天才會下一次蛋。一個月過去,「一點黑」還是沒下蛋。兩個月過去,她的毛皮光了、亮了,祖母說,快了,休息好她就要下蛋了。還是鄰居指着「一點黑」說是不對勁,我們才同時發覺她的雞冠變厚、變大、變紅了,也不似從前瘦小,倒是很健碩的樣子。她吃東西也很驃悍,翅膀張開,給自己護食,別的雞都躲着她。
祖母說「一點黑」變了,好吃懶做,得殺了吃肉。我央求祖母原諒她一回,再等等。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就聽到了「喔喔」的打鳴聲,慌得跑出去看,只見「一點黑」正立在高高的草垛上,引吭長鳴。祖母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此後「一點黑」羽翼漸豐,雞冠高聳,尾巴變彎變長,每天天不亮就打鳴報時。鄉親們都嘖嘖稱奇,祖母也樂得不用再抱養公雞,只有我,腦子飛速轉動,也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點黑」變成雄雞後,報曉、護雞群,十分盡職,還越俎代庖,連看家、護院這等份外的事都做了,只要有風吹草動,就豎起全身的羽毛,眼珠溜溜地轉,一副緊急備戰的樣子。
一天夜裡,沉睡中忽聞雞舍傳來很大的聲響,祖母和我忙拎着手電筒披衣去看,雞舍的木柵欄已完全敞開,母雞們擠作一團,「嘎嘎」尖叫,「一點黑」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異常勇猛地與一條黑影搏擊,見人來,黑影迅倏從房檐上溜走,「一點黑」挺立在雞舍門前,滿臉滿身都是血,在電筒的照射下,忽地仆地而亡。滿地白白的雞毛,與殷紅的血跡零亂地疊錯在一起。祖母用圍裙擦擦眼角,長長地嘆息。
多少年過去,我回過一次鄉下的老院,沒能找到當年我給「一點黑」築的小小的墳塋,檐雨潤澤下,雜草與青苔叢生的那個角落,一個我曾經認為很大的世界如今看起來是這麼的小。這裡已然是庭院經濟的樂園,鄰人依地而建氣派的三層雞舍,每層舍前都散落着很多新下的蛋,早已喬遷新居的大叔眉頭舒展開來,爽朗地笑着介紹自己的創收經驗。陽光下雞糞滋養的菜畦鬱鬱蔥蔥,我用指尖輕輕碰觸架子上新生的豆莢,無數條藤爪纏繞着像張開的手臂,恍惚間,一隻白毛夾雜着黑點的雞慢悠悠地朝我踱步過來…… [1]
作者簡介
馬麗君,女,山西長治人,九三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