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萬古山河(素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仰望萬古山河》是中國當代作家素心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仰望萬古山河
對於草原與大漠,我一直心存神秘與敬畏,它永遠紮根於大地的遼遠與空闊、貧瘠與富有,在接受鮮明的季節與輪迴時,孕育生命,也孕育文化。讓所有物種直面滄桑與枯榮,繁華與素簡的生命倫理,嚴酷與燦爛、廣闊與博大並存的高邁氣象,「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坦蕩與澄清,定義了草原與大漠並存的極致元素與情感。走進大漠草原,你會發現,這裡有生命的法度,也有生存的智慧,更有沉甸甸的歷史文化之旅……
(一)
初聞百眼井時,想當然地以為是一百口井。走進百眼井一帶才發現,這裡是井的集群,此「百」非彼「百」。
在阿爾巴斯草原阿爾寨大漠向北一望無際的大平樑上,延伸着一條凹形的岩石地帶,上面分布着以10米左右間距展開的上百眼井,有的井深十幾米,有的井深幾十米。究竟有多少口井,連世代居住於此的牧民也無法說得清楚,幾十口亦或是上百口,眾說紛紜。
在井群的入口處,偶遇一位身體健朗的牧民大叔騎着一輛大排量的摩托車,摩托車和牧民都布滿厚厚的沙塵。在井群里,數百隻羊在牧民的圈趕下,圍着井旁的石槽子歡快地暢飲,而見到我,竟齊刷刷地掉轉頭凝視着,目不轉睛地打量我這個不速之客。
清澈的井水汩汩流淌,清冽而甘醇。
「這也是一眼井,是被沙子蓋住,我在這裡住了七十年,喝的就是這些井水……這井都是楊六郎用槍鑿的,一槍一個呢!」
牧民大叔對着腳下的沙土,用放羊的鐵杈一圈一圈劃拉着岩層上沙土。臉膛被草原上的風吹成紫銅色,閃爍着奶油的光。
在關於百眼井的歷史敘事中,毫無疑問是神秘的。無邊無際的草原總是令人無從準確地找到追蹤歷史、破解真相的入口。身後與百眼井相伴的百眼井村走過百年風雨後,如今僅存的幾戶牧民散落在草原邊界,以放牧為生。正如牧民大叔說的,他們世代與羊群為伴,與井群為伴,子子孫孫在歲月中低吟着這片草原上的種種傳說。
而對於百眼井似是而非的歷史敘述,是心存疑問的,越是這樣迷惑越渴望撥開歲月煙幕去觸摸往事鮮活的表情,去破譯創造歷史的密碼,更有一種迫切地想貼近歷史的肌膚走進時光深處的渴望,去感受歲月賦予草原的滄桑和歷史交給它的沉重。
此刻,百眼井籠罩着一身往事迷人的煙塵和關於歷史遙遠的信息,清脆的流水聲像寂靜的草原里響起的勒勒車聲,「吱扭、吱扭」在心海中攪起層層漣漪。更像待字閨中的牧羊女,伴着數百年孤獨、清寂的草原,執着地守望、等待,在滄海桑田的變幻中等待時間,等待幸運之神的青睞,等待那一記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叩問。到底是誰揭開的面紗?又是誰第一眼在暮色蒼茫中遙望延伸遠方的井群?那種感覺一定是複雜而蒼涼,沉重而震驚。這裡曾經發生過怎樣驚天動地的場面?又埋藏了多少陳年舊事?往事在天際盡頭,沉默不語。
隨着百眼井重見天日,這裡被列入文物保護區,它曾經的生命歷程也隨之浮出水面。顯然,它還是用綿延不絕的水聲告訴了人們,曾經的戰場、硝煙、草原、羊群,間或在滄桑的岩石上響起馬蹄叩擊的聲音都是如此清晰、鮮活的存在過,像風走了又來,遠了又近。在這片草原上,時間可以酣睡,但歷史依然活着。甦醒過來的百眼井吸引着前仆後繼的探尋者走進前塵往事,重溫舊事舊夢,感悟、觸摸數百年歲月的滄桑與人生變幻……
沿着百眼井遺址走進史料星空,驚訝地發現百眼井竟與成吉思汗鐵騎征伐西夏那段歷史舊事相牽。在鄂爾多斯高原上,草原與沙漠並存,特殊的地理位置成就特殊的歷史。近800年前,成吉思汗親率鐵騎大軍來到鄂爾多斯阿爾寨高原上休整軍隊,做進攻西夏前的準備。這裡地勢遼闊,草木茂盛,可為戰馬放牧。但奇怪的是廣袤的草原卻無水源,一條傳說中察哈爾林高勒的河也乾涸得無蹤可覓。
大概,成吉思汗覺得這裡視野開闊又很平坦,隱蔽又不易被西夏發現,即使是遭受敵軍襲擊,自己的騎兵仍可縱橫千里草原,發揮馬背上民族的長處,有利於火速進兵,偷襲敵人。於是他降旨說:「這裡地勢雖高,但地的血脈總是有的。」命令部隊連夜打井取水。
一夜之間,由「巨匠鑽井」而來的百眼井神話般地出現在草原上,並迅速傳播開。後來,當地牧人還稱百眼井為「敖愣瑙亥音其日嘎」,意為「眾狗之井」,是為獵犬還是為將士。姑且不談這其中隱藏的蒙古族語言的真意,僅一夜之間打成上百眼井就成了一樁曠古奇聞趣事。然而,井真正的神奇並不是至今還有水,而是它井筒光滑圓潤,看不見以往打井時留有的任何上下攀登的凹跡,內壁還真有點兒與牧民大叔說的「一槍一個井」的傳說相似。是通過什麼技術挖的井?誰也說不清楚,古人的智慧絕非凡夫俗子可以推理和想象的,正因如此,中國歷史的天空自遠古開天闢地以來就充滿雄渾與悠久,奧妙與玄妙的色彩。
對於百眼井,還傳說,是蒼生天庇佑成吉思汗而形成的。蒙古族人們世代就對蒙古大汗賦予神的想象與傳說,更崇尚蒼生天。天之驕子在人們的心裡是神聖不可侵犯,是可以得以蒼生天的庇佑。所以,他們認為,百眼井是蒼生天庇佑的顯現。真假不去確定,反正這片大漠草原從此有水喝了。說也怪,就是這星羅棋布的百多眼井,幾十萬人和幾十萬匹馬,不管你怎麼用水,井水總是用之不竭。馬飲井水,膘肥體壯;人飲井水,甘甜可口,身健無疾,精神抖擻。
成吉思汗就是在這塊神奇的地方,生活得十分愉快,神氣高揚。更使他興奮的是全體將士養足了精神,鼓足了戰勁,個個成了猛虎,仿佛這一切都預示着勝利。強大的心理信念可以戰勝一切,不日,他便進軍西夏,儘管餘生心愿未了……
風,吹散久遠的硝煙並未吹散歷史,天之驕子鐵騎留在草原上的足跡被風世世代代來回地吹着,激盪草原古老的歲月。老牧民用放羊鞭直指遠方一個又一個凸出地面的沙包:那都是井!現暴露於地表的只有幾十眼井……對於暴露的井,牧民們自發地修葺、守護着生命之源,他們世代飲用這井裡面的水,如遠古一樣清醇。
趴在井沿向井裡探望,潛意識裡期待一個時空輪迴的發現,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瞬間與場面。然而,什麼都沒有出現,井深不見底一如深邃的歷史,令人眩暈。搭目仰望處於河床砒砂岩層中滿身滄桑的井群,一個個如火山爆發後凝固的灰燼,更像衣衫襤褸的老人,永遠定格在那個遙遠的時代。長吁短嘆歷史奇蹟和世事無常,八百年漫長時光,恍如打了一個盹,醒來時分,已成傳說,巨人也罷,常人也罷,都如過眼煙雲,若有若無,若隱若現。
在漫長的時間長河裡,原本清晰的歷史變得朦朧而迷人,或是如此,人們才樂此不疲走在揭開謎底的路上。在這片草,經過時間的沖刷,把最隱秘最傳奇的歷史真相埋藏在綿延的岩石之下,把最豪邁最豁達的蒙古族情感演繹為安靜的民間表情,把最燦爛最鮮活的繁華凝固於草原深處。百眼井,如一群滄桑歷盡的老牧人,一襲布衣,從容、安靜之間盡顯歷史文化之本性。在這井群面前,人們看到的是風雲往事與沉澱的歷史符號,清澈的井水,又恰是敖包上那縷輕靈的炊煙,綿延不絕,仿佛只要稍加觸摸,那些沉睡的舊事舊物便會復活、甦醒、呼嘯而來……
向遠處,草原上一跑馬場塵土飛揚,駿馬嘶鳴。幾個牧民正在馬背上鍛煉馬技亦或訓馬,他們是這片草原上真正的子孫,是馬背上民族的傳承者,此刻,他們正用一種祖輩的方式恪守、傳承着蒙古族的風俗習慣和品格,博大寬廣、樂觀豪邁是蒙古族人們骨子裡流淌的基因,同這片草原一樣根深蒂固。
沐浴草原上的風,觸摸影影綽綽的往事,看金戈鐵馬的奔騰,待塵土飛揚落定,再去聽草原上的風輕輕訴說……
(二)
百眼井正西20公里,就是阿爾寨石窟,又稱「草原敦厚」「百眼窟」,與百眼井遙遙相望。
1981年,一個叫巴圖吉日嘎拉的蒙古族文物普查員,在雨後一個清晨里,在阿爾巴斯草原深處一個叫阿爾寨的地方策馬揚鞭時,突然發現遠處孤零零地聳立一座紅砂岩石山丘,並以長龍的姿勢將尾部伸向東面。被雨水沖刷後的山體,上面十分醒目地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座石窟。石窟也是紅顏色,像鮮血染成一般。在綠綠的草原上,它風格迥異地立在世人面前,像歷史的界碑,以極特殊的風采昭告天下它不同凡響的身世之謎,給茫茫大漠草原上增添了一份古老與神秘。
這一發現,如一記驚雷打破這片草原的寂靜,那扇緊閉在大漠深處的歷史重門一下子被蒙古漢子的馬蹄聲撞開。
爾後,隨着石窟浮出大漠,走進石窟的學者越來越多。據資料記載,這裡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走完人生最後行程的地方,是成吉思汗在1226年第六次征伐西夏時的總指揮部。若是如此,那就不難理解百眼井的存在,不難理解山丘與石窟的色彩。
溯源800年前,成吉思汗親率數萬蒙古大軍親征西夏,戰爭還未結束卻終結了一代天驕的生命。從東到大海,西跨大漠,多少巨人神話傳說在汗血寶馬鐵蹄下震撼古今。如今,誰又能料到,在這蠻荒而奇妙的草原大漠深處,竟神奇般地與這位威震歐亞大陸的巨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這是草原的榮耀與幸運。天蒼茫,四野空曠,草原歲歲枯榮,歲歲新生。一層土,一片天,雄渾而悠久的歷史一度以沉默的姿態隱跡於大漠裡。草原上的風,一定是不甘心就此帶走英雄往事,才吹開這段歲月斑駁的遺蹟,讓後人緬懷和仰望。
對於成吉思汗西征路線在史學界爭論頗多,有的學者認為成吉思汗沒有到過鄂爾多斯。然而,人們通過對阿爾寨石窟及周邊地區考察,認定這裡就是成吉思汗第六次征西夏時主力部隊集中休整的地帶,野史還記載,成吉思汗曾在石窟里養過傷……
翻滾着歷史濃煙的小山丘東西長約400米,南北寬約200米,山高出周圍地表面約40餘米。山丘雖小,但岩壁陡峭,如刀削,峭壁上石窟稜角分明,鬼斧神工一般。在漫長的歷史歲月里,由於風吹雨打,自然風化侵蝕,岩石疏鬆,山崖坍塌,部分石窟已遭到破壞。山丘半坡上,橫七豎八躺着大大小小的石窟殘骸。目前,還能看到的石窟尚存幾十座,西部石窟最大,位於南壁正中,門向南,想必這是主石窟,窟檐和門框均是木建築結構。石窟外岩壁上清晰地雕刻着一匹昂首跳躍的烈馬,像剛從戰場上歸來。門外有堅硬的石階,可直達山下,也可向左右兩方通往其他洞窟。其他石窟以此為序,一字向東排列在岩壁上,規模大小不一。一條銹跡斑駁的木質走廊由山頂伸向遠方,連接遠處其他更小的山丘石窟……
山的頂部略顯一平地,依稀可見建築殘存的遺蹟,站在山頂上極目遠望,遼闊的大漠草原盡收眼底,作為攻打西夏,這裡是絕好的軍事要地。
一座孤丘,許多神奇的石窟,卻共同構成一個五彩繽紛又撲朔迷離的繪畫雕刻藝術宮殿。
石窟內外壁上壁畫種類繁多,內容豐富,風格獨特。外壁有戰馬、有神獸。內壁有彩畫佛像,上面隱約可見是藏文亦或是蒙文,傳說其中有成吉思汗遺蹟,有喇嘛教文化藝術以及回鶻蒙古文、梵文、藏文榜題等。壁畫的顏料顯然是稀有的礦物質,色彩鮮艷,多為綠色、黑色、白色、褐色,充滿西夏、元代和明代的文化元素特徵。這些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藝術價值,是研究石窟史學的重要依據。據說,埋藏於28號石窟壁畫間風貌還原了成吉思汗西征西夏場面,傳說鑑定為「成吉思汗安葬圖」,壁畫整體是梯型結構,最上面兩層繪有山川、河流、原野,並在最突出位置繪有兩軍對壘、激烈作戰的場景,像似在做一種表達,或是為日後告訴世人。第三層左側繪有若干匹白馬,一匹褐紅色馬及若干峰駱駝,據說回應了成吉思汗在阿爾巴斯獵野馬時、所乘「紅沙馬為野馬所驚,成吉思汗墜馬跌傷」這一傳說。右側還繪有兩座白色蒙古包,尖頂高聳,其中有一間寺廟,一間宮殿,宮中有一婦人,神情似悲痛不已,模樣十分酷似也遂夫人。石窟山頂平台西北處,有一人工開鑿的坑道,下連一石窟,據說成吉思汗養傷的眼窟就是從地面下挖然後開鑿的。由此可見,這眼窟也是最耐人尋味的——是否此窟即為圖中之墓葬,是成吉思汗逝世之後停靈之所呢?
廣闊的草原大漠上粗糙地承載了這一恢弘的歷史片段,正如我粗糙地窺視了它的一點兒風采。一層層揭開草原大漠歷史的面紗,人們無比期待、無比敬仰地循着古老、鮮活的痕跡,不斷地去碰撞遙遠而清晰的歷史脈搏。人們也一直努力用殘損、古舊的碎片拼裝起它本來的歷史面貌。於我而言,是無比渴望找到與先人對話的契機,可以傾聽那些漸行漸遠的聲音,可以觸摸鮮活的歷史人事畫面,可以在時空里暢遊與沉澱。沉寂多年的石窟,隨着學者的到來,逐步被國家保護、修葺,平坦的草原上,一條綠色圍欄再次將它與世隔絕。
然而,隔絕的圍欄內依舊具有強大引力,吸引着前仆後繼的探尋者不斷奔赴。它的神奇不在於它天然的藝術成分,而是能與一代天驕成吉思汗血脈相通,征戰一生,一把彎弓締造蒙古汗國,鐵蹄縱橫歐亞大陸,打出世界上最大的版圖,去世後無碑無丘,不樹不封,埋葬之後,萬馬踏平……哪兒一曲高歌不是英雄史詩的符號?
英雄史詩如歌如泣,彈奏着草原大漠般廣闊坦蕩、博大柔美的音律。而更幸運的是鄂爾多斯高原在數百年後,竟因成吉思汗成就了這片土地的名字,由成吉思汗陵而來的「眾多宮殿」「八白宮」依然雄偉地矗立在鄂爾多斯高原上,掉在地上的馬鞭、深陷大地的車輪交錯重疊,造就了鄂爾多斯這片土地芳醇濃烈、厚重璀璨的情懷與氛圍。
徜徉於大漠草原,在兩次拜訪石窟的路上,孤獨地在大漠中穿行,無比敬仰的追古朔今。仰望石窟的孤冷與神秘,傾聽馬蹄與冷兵器撞擊的聲音……在日落餘暉中,它的美麗呈現出一種燦爛與輝煌,我不知道,自己哪一次舉足,會踏上一代天驕走過的腳印?自己哪一次回眸,會剛好迎上巨人的眼神?
千年舊夢,百年風雲的歷史畫卷模糊而又清晰地烙在草原大漠並永恆。經過風雨沖刷,每一個傳奇背影,每一方滄桑的岩石越發閃爍歷史音訊,古與今,悲與歡,烈火與戰馬,硝煙與和平,無不讓人感嘆歷史的沉重,感嘆曾經的和現在的文明。當時間老去,當繁華落幕,草原的風依舊,馬頭琴依舊,往事依舊。
作者簡介
素心,原名徐義萍,任職內蒙古鄂爾多斯集團記者、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