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劉玉蘭(柴翠香)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你好,劉玉蘭》是中國當代作家柴翠香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你好,劉玉蘭
一直覺得劉玉蘭這個名字很雅,即使在心裡偷偷叫一聲,也會讓我嘴角上揚 ,就如此刻。
劉玉蘭生病的時候,我不到兩歲,沒多大印象。據說她是生我的時候,月子裡受了涼,反正從我記事起,她就一直是病着的,家裡瀰漫着中草藥的味道,豬圈棚頂上曬滿中藥渣子,連同我的衣服、甚至身上都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劉玉蘭始終一副無精打采、生無可戀的樣子。冬天拖個棉襖,尋找屋前、牆角的太陽;夏天拿把蒲扇,追趕樹下移動的陰涼,曾經一度病得下不來炕。從壽光到益都(現在的青州);從濰坊到濟南,輾轉多地,奔波幾年,她的身體一直不孬,不好,也便耽擱了我弟弟妹妹的出生,我也便成了獨苗。
小時候我總擔心她會突然就不見了,尋不到了,每天不離左右。五六歲就學會了燒火做飯。等到上學,每天下學都是跑着回來,一進門,書包隨手一扔,便大聲喊叫,只有聽到她的應答,心裡才踏實下來。如果聽不到預期的回應,我便四處尋找,直到看到她瘦小的影子出現在視線里,一顆心才會落地。記得上三年級時的一個傍晚,我放學回來,沒有聽到劉玉蘭的回答,在家裡找遍了角角落落,也沒有看到她的影子,以為她沒了,從此就找不見了。不由得坐在門口放聲大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感覺喉嚨冒煙,刺拉拉得疼。暮色四合時分,劉玉蘭從外面回來了,我賭氣地不理她。她給我擦乾眼淚,牽着我的手走進家門。一邊哄我,一邊拿出一件綠底兒、黑色小碎花兒的褂子,搭在我身上比量,她說到村里一家裁縫去給我做新衣服了。那是我第一件制服,我也成為同齡人中第一個穿制服的女孩兒。劉玉蘭撫摸着我的頭,說她的身體好了,死不了的,閻王也不會來找她的,說還要看着我長成大姑娘呢。她這一說,我哭得更厲害了。我的嗓子從此就變成了標準的「公鴨嗓」。後來才知道,那晚我把聲帶拉壞了,劉玉蘭心疼了好久,直說可惜了我的一副好嗓子,教我的幾位老師也唏噓了很久,因為那時我是班裡的文藝骨幹,每天第一節開課前,背完毛主席語錄,我都會唱上一段京劇樣板戲的。儘管不知道詞義,但也唱得有板有眼。李鐵梅《都有一顆紅亮的心》;阿慶嫂的《智斗》,柯湘的《家住安源》……我都繪聲繪色的唱過。
我家臨街而居,牆外就是大集市,那時的集市比現在熱鬧。打鐵聲穿插到嘰嘰喳喳的人聲里,更加的鏗鏘有韻,很是好聽。每到大集,是我最瘋狂的日子,整個上午都會東跑西竄,在人群中穿梭。
那應該是六七歲兒的時候吧,還沒開始上學呢。那天我興沖沖地拿着一個甜瓜跑回家,想得到劉玉蘭的誇獎。我洋洋得意地炫耀着。
「哪來的?」劉玉蘭的臉色不大好看。
「撿的……」我說的理直氣壯。
「在哪撿的?」她的聲音提高了八度,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發大火。
「集市拐角的地方,從地排車上……掉下來的……」我有點心虛。
「怎麼這瓜就這麼巧偏叫你撿到」!她一邊說着,一邊脫鞋。看事不妙,我扭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她還碎碎念「拿就拿吧,還學會了撒謊」。話沒說完,一鞋底呼過來,好險,離我只有半步,我正得意地朝她做着鬼臉,一扭頭「咣當」一聲,我撞到了牆上。沒有規劃前的街道曲里拐彎的,我竟忘記了——真應了老人的那句話:人歡無好事!我自然被母親逮住,不僅不憐惜我頭上的大包,還狠狠得揍了我一頓,這是我記憶中被打得最重的一次,文行至此,仿佛渾身又隱隱作痛。這次教訓,使我這輩子再沒有私自動過別人的東西,也不曾賺過別人的便宜。
奇怪的是直到現在,我也不記得那瓜是我撿的呢?還是我從人家地排兒車上拿的呢?真記不真切了。那一頓胖揍,讓我懂得,做人要坦坦蕩蕩,光明磊落,不能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不過記得當時劉玉蘭就從集市上給我買了好幾個更大更好的甜瓜。如今,每次吃到或聽到「甜瓜」倆字,那情景就又會在眼前晃動。
在我十二三歲的年齡,劉玉蘭便開始教我納鞋底,不厭其煩。從用碎布或舊布加襯紙一層一層地粘在一起裱糊成的厚片的打袼褙開始,再照鞋樣一一把下來,壓底、鑲邊。講這些的時候,劉玉蘭極為認真、細緻、耐心,她給我打好邊線,起上頭。那時候手小握不住大鞋底,手裡沒力,納出的鞋底針腳大小不一,高矮不等,用力不勻而使得鞋底高凹不平,疙瘩琉璃的,難看死了。但劉玉蘭不嫌棄,一遍又一遍地說着要領。有時我真的想撂挑子不幹了,她總是說,好好學,總會學會的,靠誰都不如靠自己。為了直觀,劉玉蘭便在本子上給我畫好:左右間距一厘米,第二行往下透空,以此類推。我慢慢掌握了這種女紅的技術,納出的鞋底有模有樣的,並得到大娘、嬸子們的好評,常常以我為榜樣教育她們的女兒們。
劉玉蘭以她獨有的疼愛方式,以羸弱的身體,儘量多的教給我日後所必備的女紅的活計。
初中畢業那年,我15歲,利用三個晚上的時間偷偷改造、翻拆了一件大娘家三姐給我的一件格子上衣。翻拆的褂子,如同新做的一樣,顏色鮮艷,針腳細密,這成了學校當時的一大奇聞。女孩子們紛紛過來拉拉衣角,拽拽袖,看看是否結實。我自是得意,連領子和暗藏口袋都上得那麼緊緻和平展,這針線活讓劉玉蘭也吃驚不小,她頻頻點頭,眼裡笑出了淚。而這件「新衣服」讓照片上的我笑得格外燦爛。
我又跟着劉玉蘭學會了攤煎餅、紡棉花、拉花枕頭、刺繡蚊帳帘子和十字繡牆圍子……那牆上的喜鵲登梅,蚊帳帘子上的青青翠竹,枕頭上的鳳凰穿牡丹依舊曆歷在目,鮮艷無比。只是那時候的劉玉蘭哪會想到社會發展的如此迅猛,迅猛到應有盡有,迅猛的思想都趕不上趟。但我依舊感激、甚至敬佩她,她讓我不管做任何事都都有耐心、不懼怕,都會盡力做到獨一無二。
劉玉蘭不大會說話,父親常常戲虐她「說的沒有做得好」,我也這麼覺得。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二奶奶帶着兩個叔叔和兩個姑姑加入到闖關東的大軍,二爺爺故土難離,獨自留在關里老家。那時劉玉蘭的身體儘管有所好轉,但依舊肩不能擔,手不能提,下不了地,幹不了重活,再說家裡生活也不富裕,父親幾次欲言又止,想着把二爺爺接過來贍養。沒想到劉玉蘭二話不說就親自去把二爺爺接到家裡,冬暖夏涼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沒有至親在身邊的二爺爺享受着天倫之樂,一照顧就是十多年,直到駕鶴西去。二爺爺走的時候安詳而滿足。
劉玉蘭就這麼磕磕碰碰的到了五十四歲上,那一年她查出了要命的病!賈曉玲的李煥英是讓命運給了個斬立決;而我的劉玉蘭卻是碎刀凌遲,各有各的疼法。儘管通過中藥治療從死刑到死緩,而這時時被死神招喚的日子,簡直過得心驚膽戰,度日如年,把我嚇了個半死。劉玉蘭卻依舊我行我素,泰然處置,仿佛與她無關,把醫生開的中藥,按要求煎煮,一頓不落地痛快喝下。而後該逛街逛街,該串門串門,該挖野菜,一樣不誤,時而哼個小曲兒。在她的雲淡風清里,竟然安然度過了那些令我擔驚受怕的日子。
二十七年過去了,劉玉蘭紅光滿面,談笑風生,是典型的「逆生長」代言。她在五年前還得過腦血栓,又把我的心提溜了一次,好在有驚無險,竟連一點後遺症都沒有留下。她常說「善良的人總會得到老天爺的眷顧的,好人有好報嘛,我還能吃十年水餃(劉玉蘭的最愛)」。這話我深信不疑!笑着大聲回應着她:必須的嘛!
八十一歲的劉玉蘭依然鮮亮明艷,如一朵玉蘭花,高擎在人生的枝頭,怒放着,美麗着。 你好,劉玉蘭,我是你的惟一疼愛,你是我今生一直的牽念、最深的祝福與喜歡。[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