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富寧街(史振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湖.富寧街》是中國當代作家史振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天湖.富寧街
天湖面前,人很簡單,心很純粹。
西望米缽山,東看煙洞山,北望長山頭,再瞧瞧近前的南北湖、清泉寺,細細聽聽陳麻井的故事兒,大半天的日子也就雲舒雲卷了。走上西南角的觀景台,天湖一覽無餘,頗有些「予觀夫,天湖勝狀,在清水一側;銜遠山、吞旱塬,浩浩殤殤、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的味道。看了一陣兒,沿着木棧道走到湖水旁,撩撩水是冷的,聽聽風是疾的,摸摸蘆葦是嫩氣的。正玩着,旁邊穿白衣的小姑娘順手朝湖裡扔了一塊石頭,只聽「撲通」一聲,湖水就一圈一圈地隨着波紋向外撲涌了,幼小時撿石塊在水面上「吃麵條」的遊戲也浮現了。轉頭看看小姑娘,白白淨淨、輕輕盈盈,有點「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窈窕。
轉頭眺天湖,湖面浩大,波浪起伏,便順手拍了段視頻給家人發過去。一回放,裡面的風聲嘩啦啦的,根本聽不清我在視頻里寄託的話兒。看樣子,窩在天湖的風也很孤獨,見人就搶話,想把憋了一肚子的話兒說給來人聽。天湖的風是一陣兒一陣兒的。起風的時候,能把耳朵吹得嗡嗡響,也能把戴在頭上的帽子猛地一摘;不起風的時候,湖水靜靜的,湖面平得像一面鏡子,就算是站在嫩綠茁壯的蘆葦旁,渾身上下都是是滋潤的。有風無風是一種狀態,有話無話又是一種狀態。既然風想說了,就讓風先說,等風過去了,再說也不遲。幾十幾百年都過去了,天湖也不缺這一席話兒。
天湖的風呼啦啦地颳了半晌,到下午時才有所消停。好在晴空萬里,陽光燦爛,刮來的風伴着縷縷的濕潤,也夾雜着一些令人遐邇的憧憬。與兄台站在湖邊遠眺,不時有野鴨、蒼鷺、灰鶴從天湖的蘆葦間飛起。近處的陳麻井泉眼旁,還有肥碩的魚兒不時躍起,用瞬間一刻的快捷動作咬食新生的蘆葦嫩葉。很顯然,我們的到來並不影響鳥兒魚兒們自在的生活,更不影響天湖隨時颳風起浪的狀態。
很好奇陳麻井的故事,便問金柱、老胡是怎麼回事?兩人掐頭去尾地講了個大概,說陳麻井跟過去一個叫「陳麻子」的人有關,具體啥時候的人也不太清楚。手機百度一下,陳麻井與相傳中的一個名叫陳瑞恆的普通人有關,說是清乾隆年間該人因起麻疹落了一臉「麻子」,而被人稱為「麻哥」「陳麻子」。某年夏天率領商隊途經喊叫水、路過長山頭時,因為缺水焦渴陷入困境。其座下的大白馬憑着嗅覺,馱着陳麻子跑到天湖旁的一處沙土地,用蹄子三刨兩刨地刨出了一汪泉眼,用一馬之能解了商隊眾人的一時之渴。為感謝白馬,也為了守住這條商道上難得一見的泉眼之地,陳麻子決定在這裡設店立埠,並娶了當地女子楊鳳蘭為妻,共同在此成家創業,逐漸成了南來北往的商貿重鎮——陳麻井。邊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金柱、老胡指着泉眼西邊的田地說,現在隨便找個地方朝下一挖,就能挖出一股股的泉水來。哎,這故事不錯哈,有人物有時間有過程有情節有味道,還有現實的泉眼泉水泉地,真值得挖掘挖掘。再查,還有當年馬鴻賓在此清廉「討吃」等等的一系列故事……
手機查是一回事兒,史書說是一回事兒,實地看又是另一回事兒。記得前兩天整理資料時,志書記載的陳麻井故事發生在明清時期,人的原籍還是蘭州的。走到陳麻井舊址旁,一塊於2004年刻寫的石碑文字記錄:陳麻井源於西夏時期的沙泉驛,是一個姓陳的固原籍驛卒在此立下的。哎,這與手機百度出來的不一樣,與前日誌書上看到的不一樣,與規劃本子上記錄的也不一樣。想想,畢竟是傳說嘛,怎麼說都行;也畢竟是老百姓口口相傳的民間野史,真假對錯都讓他先有着。但在沒有多少人的長山頭,沒有多少記載的亘古荒原上,沒有多少煙火的犄角旮旯、荒山荒溝里,能有個故事讓人反覆流傳,也是一種精神的寄託,一種氣息的流淌。最起碼,陳麻井的故事讓人聽着感人、觸動:大白馬尋水救主、陳麻子設店成家、井泉水恩賜鄉鄰……能有這麼一系列的故事在天湖流傳,並且代際傳承、生生不息,於天湖周圍的長山頭人而言,也是一筆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
聽完了陳麻井,再聽沙泉驛,也很有味道。老胡講,沙泉驛曾是寧夏南北古驛道上的一處很有名的驛站,人老幾輩子人的口碑相傳中,有過繁華、有過紛爭、有過安寧。不管是官家驛站,還是商道客棧,關於沙泉驛的由來,一時半會還讓人說不清,但從楊占武先生髮表於《讀書》上的清水河流域「折腰溝」的記錄,以及羅豐先生《胡漢之間》的文物考究分析看,沙泉驛的創建年份至少在北魏時就應該有了。追尋「逐水而居、沿水而行」的古驛道蹤跡,於清水河一側的天湖沙泉驛應當與「沿着河走」的布局規律相契合。當然,這些即時出現的浮想聯翩,還需要接下來的史學探究、考證,不然的話,又成了說不清的傳說。傳說嘛,就是嘴說的,口說無憑卻又口口相傳,便是一種約定俗成了,就像「一句謊言說一千遍就成了真理」的效果一樣,不信都得信,不真都得真。對於沙泉驛,不用編造、不用杜撰,只需依着名字遐想,就能有一副寬廣遼闊的歷史之感。至於昔時的風光、面貌、繁華,今人後輩應當有一份理解上的雅量,也應當有一份客觀上的認知。
說歸說,言歸言,今天的沙泉驛、陳麻井已經蕩然無存了,唯一留存的,就是這些依然流傳在人們口中的傳說故事、傳奇情節。至於過去的驛站舊址、井泉遺痕,已經全然沉沒在今天的天湖湖底了。自小生活在長山頭農場的老胡指着南湖說,他小時候生活過的陳麻井村,就在湖底下。湖底淹沒的不僅僅是一個村子、一段歷史,還有他和鄉親們的一段時光。後來,這裡攔了大壩、建了水庫,陳麻井村也就漸漸淹沒在湖底了。老胡講陳麻井的時候,我的思緒忽地飄遠到其它地方:沉默在青銅峽大壩底下的廣武營、湮沒在暖泉墩浩瀚風煙中的寧夏第一縣——秦置廉縣、深壓在六盤山大地深處的固原開城……
歷史不可溯,今人只憑風。沒辦法,這是古今的區別、時光的穿透。順着老胡的敘述,天湖未成之前的原初樣子款款而來:洪水流淌的清水河畔,一支支商隊鏢局旌旗獵獵,沿着古老商道南來北往;一隊隊騾馬駝驢載貨馱物,逐漸匯聚沙泉驛,停歇駐店、休整補給、捯飭交易,好不繁華。坡下的陳麻井村炊煙裊裊、牛哞羊咩、黃苕嬉戲,也是一派寧靜怡然。一驛一村之間,數十匹騾馬駝驢分別站在術數十眼井泉旁,大口大口地吸吮泉水,一解沿途馱運之渴……
有人就有商,有商就有驛,有驛就有道,有道就有更遠的遠方。南來北往客,千里奔走為吃穿。無論人走多遠,路行多久,心裡揣的永遠是故鄉。陳麻子如此,李麻子如此,王麻子如此,即使今天的長山頭也是如此。一大批走了出去的後生們至今不忘陳麻井,不忘長山頭,依然趁着有把子力氣的時節,走回長山頭,走到天湖旁,說說陳麻井,念念沙泉驛,再繞湖一周看看清水河,走走紅柳林,找找煙洞山裡的土匪洞、老窯場……算是給自己一次探望故鄉的安慰。人人都有自己的故鄉,有的在風中,有的在心頭,有的在灰飛煙滅的塵埃里,唯獨陳麻井,湮沒在天湖的湖底中。
故鄉在水中,於久遠了的陳麻井後輩人而言,是喊叫水後的天然擁有,還是米缽山後的枯淚守候?一概不得而知。只知道米缽、煙洞「兩山夾一河」的長山頭、南湖北湖紅柳林「兩湖依一林」的天湖水,曾是陳麻井人最眷戀的生息故土。而今,陳麻井淹沒在天湖中,深隱在時光後,漫涌在地下泉水的汩汩泉流中。它以村里人時不時跑到湖邊追逐嬉鬧的方式持續牽掛着人們的心,也以群鳥高飛低掠的方式持續牽絆故土的情。若不然,「五一」時節的人們都跑向遠方去遊歷,而遷到坡前的陳麻井人卻帶着娃兒來到天湖旁邊折細柳?
問老胡,天湖之水哪裡來?老胡說,地下、天上和退水。
問老胡,天湖之人哪裡去?老胡說,家中、田野與天湖。
一問一答間,細風又颳起。再望天湖,一隻白鷺從遠處嫩綠的蘆葦間飛起,周圍是即將湧來的黃昏夕陽……
天湖,還需要繼續歸隱麼?
2023年4月30日探望天湖,5月1日記於靈武
富寧街
晚飯後散步到中醫院門口,不經意朝富寧街看了看:街口沒幾個人來回走動,往裡伸的沿街商鋪也沒幾家亮着。很顯然,它的氣息屬於六七十年代,有點不屬於現在的年代。
往裡走,偶亮着的昏黃燈光顯示着縷縷說不清的奄奄一息,和街後隱藏着的地藏寺一樣,有點被時光遺忘甚至被人們拋荒的感覺。沿街曾經富麗堂皇過一段時間的某銀行大廈,現在已經大門緊閉;曾經紅火全城的某名人水療所,現在也已關門歇業;曾經金碧輝煌的一溜歌廳、迪廳、KTV,現在紛紛地殘落去半牙或者大半牙的門頭燈箱,或者漆黑了閃爍的霓虹,成了被風吹來稍去的老舊店。比較熟悉的,還是街角處的那家牛肉拉麵館,依然頑強地亮着燈、飄着香,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營業着。估計,拉麵館應該是陪伴富寧街時間最長的老店鋪了,也成了富寧半條街最有年頭的老字號了。其它的諸如珠寶店、典當行、名品店、服裝店、中餐館……現在錯落不一地被關東煮、小燒烤、饅頭鋪、餛飩館、按摩屋取代了。看上去,街面上的氣息仍然盤旋在六七十年代裡。
想起前一段時間經過富寧街時,來回走動的人穿着厚重,行動遲緩,手裡還拎着裝着東西的塑料袋,一看,要麼是有了一定年紀的周圍住戶,要麼是當年曾在這裡痛快玩過耍過的一些中年人。要知道,十幾二十年前的富寧街可是全城最火爆的特色街:火爆的餐飲、時髦的服裝、擁堵的集貿市場、流行的迪廳、卡拉OK……曾讓富寧街繁華得一塌糊塗,以至於到本城的外地人不到富寧街浪一回、耍一次,就不算真正來過本城。那時候約上幾個好友在富寧街吃吃、喝喝、耍耍、嗨嗨,不啻是一種有面子的自豪,也不啻是一個本地人對外吹噓炫耀最牛逼的資本。某年冬天,外地來了幾個朋友,便與瘋子、鏡子約着到富寧街喝了一場,又夜半到勝利迪廳嗨了大半宿,直把一群人的嗓子嗨啞、全身嗨透,那個嗨勁不亞於現在年輕人的猛搖浪甩。想起來,該有多少六七十年代的人在這裡度過了多少個快樂至極的通宵夜晚?可現在,富寧街顯得冷清,和它周圍的前進、宗睦、利民等老舊街區一樣,一天甚於一天地朝着冷冷清清、昏昏黃黃挺進,就像一個人漸漸走在老去的路上一樣,風一吹,就有些淚流滿面;再一吹,就有些趔趔趄趄……
之前聽人說,十幾年前曾有人想改造開發富寧街,但不知怎麼着停了下來。一打聽,沿街改造的成本太高,以至於投資商怎麼精打細算也不夠回遷補償的費用。成本一高,事兒也就擱下撂黃了,喊出去的話兒也就隨風飄蕩了,剩下的依然是那些住在街區各個筒子樓、簡易樓上的老住戶了。上了年齡的老住戶越住越老,有的撐不住老舊社區改造啟動的那一天就走了,留下一肚子再也說不出來的遺憾。有些年輕住戶住着住着也住老了,一看勢法不對,忙忙地尋找城外的好樓盤搬出去了,留下的老房子要麼倒手賣掉換幾個頂貸錢,要麼「有當無」地先放着,等哪天真的拆遷改造升值了,還能換幾個零錢花花。房子就這樣,儘管有折舊的年限,但作為固定資產,仍然是老百姓最保值增值的資產。在本城,好多人借着老舊社區改造改善了生活居住條件、賺取了一些房子利差,還沾了不少的光。這是事實。但獲得一些收益得熬時間、看火候、把握時機。機會來了,不趁機多賺幾個銀兩,那就是個愣慫。從已經完成改造任務的幾個老舊社區看,原先的老房子拆掉後,新蓋起來的高樓大廈、居民小區,一者更新了城市風貌,二者原住戶的房子大幅改善,三者建築商、房產中介就地賺了個盆滿缽滿,可謂一舉多得。
聽聽外頭,看看自己,富寧老街何時改?到現在也沒個准信。一沒準信,生活在此的住戶、商家開始猶豫焦慮,甚至少了一些大幹快上的心氣。不像一二十年前,人們一提富寧接,就由不住地喋喋不休,生怕少說兩句會把唾沫星子裡的重量減輕一樣。現在,已經過了一二十年了,街巷還是那條街巷,街面還是那個街面,曾來過、也樂過的人尋摸過來一看,舊貌雖在、氣息雖在,但樣子已變、里子已改。再找找以前的感覺,不過是風吹沙去的空餘,只好快快地從街巷穿行而過,匆匆看上幾眼,就出了巷口閃身掉頭而去。
還能看到什麼呢?
熟悉的沒有了,曾經的沒有了,再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只能向着街巷長嘆一聲。一嘆,一場風捲起,把昏黃黃的沿街商鋪卷得搖搖晃晃。
正看着,旁邊有人大喊:誰喝酒了?誰去富寧街喝酒了?沒人回答,沒人再說,也沒人再提起一些富寧街上的有趣話了。
夜色里,大半條富寧街變得有點黑。
2023年4月29日夜,速記。[1]
作者簡介
史振亞,筆名二郎亞哥,男,漢族,1973年6月出生,寧夏靈武人,現居銀川,畢業於寧夏大學中文系,長期從事文字工作,出版有個人文學作品《心靈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