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雨(鄭有義)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邊的雨》是中國當代作家鄭有義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天邊的雨
雨,離人很遠,卻又很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天地人相接,唯雨也。
海南的雨季,雨卻有點多。下雨時,路人第一反應便是躲雨、避雨,用傘遮雨,給老天爺這雨騰地方。我卻喜歡雨,冥冥中,總覺得雨有靈氣,雨懂人意,雨人是相通的。人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愁,悄悄地告訴她,她懂你。
去年9月9日,我在長春。那天一大早,天氣便極異常。陰雲厚掩,山林樹草,無風肅立,倒也正常。卻一剎那,滿世界突然一片黑暗!漆如午夜,伸手不見五指。鋪天蓋地的瓢潑大雨,山呼海嘯般傾瀉而至,幾如老天同悲。這悲雨真如高天之淚,哭了整整一個多小時。這天的奇異,人們無不驚咤而感嘆不已。
據說,雲南有個迷人湖,如果人站在湖邊大聲講話,本來清明亮麗的湖面,就會突然烏雲密布,甚至立刻下起雨來。講話聲音越高,雨落得越大。人們無不奇怪,不知為什麼?我卻瞭然:靜靜的湖面,本容天地之大美。人卻來攪擾。雨驅人也!
在遼寧當記者時,曾一個人獨立曠野,不去顧及什麼雷鳴電閃,讓瓢潑大雨成為連接天地人的橋樑,讓劈頭蓋臉的雨把俺從頭到腳淋個「響透」,享受那種他人視為精神病般的快感,美其名曰「借天水,澆心火」。那確是一種古人所謂的「空山夜雨,萬籟無聲」的感覺。在曠野中,那雨打頭頂、雨打樹葉的聲音,如天籟般的音樂,感覺你身體的每一部分的禁錮都自然地打開而舒展。那懂我的雨,那淋漓盡致、毫不留情的沖刷,將俺的身體,從靈魂到肉體,清洗得乾乾淨淨,污垢蕩然無存。所有心裡的痛、煩、憂什麼的煙消雲散,那叫一個暢快!那是一種寂寞的、唯我的、天人合一的享受。其美感,甚至其新生的快感,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更不是任何物質的得到能換到買到的。
雨,是大自然對人的一個賜予。人在生活中,有了雨,才滋養,才潤澤,農民的所謂風調雨順即是也。雨,更是大自然對人一種心靈上的解壓。聽雨,可養心境,品意境。俺總是武斷地認為,不懂雨、不喜歡雨的人,也一定是不懂生活,沒有生活味道的人。隔窗聽雨,可品大珠小珠落玉盤。倚欄望雨,可看雨打水面萬點金,得到的都是一種自然的回歸和心靈的放飛。一個懂點易經的朋友在酒桌上假裝算命,說俺與雨和水同源、同生,同存,應逐水而居。啥意思?人說天機不可泄,沒明白。
賞雨,聽雨,品雨,是一個人的獨享,才能得到那不可多得的美感和寧靜。才能在雨的世界裡,對話、互懂,自由地飛升。
那年,我被邀去長沙參加一個活動,上午,會議議程是游橘子洲。臨行前,卻突然大雨如注,人皆畏縮,活動便也自然取消。我卻站在賓館門內,面對門外天上的電閃雷鳴和地上示威的雨打水泡,望着路斷行人,突發奇想,焉知不是老天讓俺獨游橘子洲聽雨!心至便行,叫住一輛出租車,徑去橘子洲!
在暴雨疾敲車篷的鏗鏘中,我趕到湘江邊,見茫茫四野,空曠無人。江面、路面、天空,融成一片。在路和江的中間,是一排亭式帳篷的歺位,同樣空無一人。車在一個亭位的路邊停下,小屋門口鑽出一人,奇怪地望着我。當聽說我要在此吃飯觀雨時,欣喜不迭,急忙拿傘把我從車裡接下,送到一路之隔的帳篷歺廳坐下。
早就聽說長沙有一道特有的美食「黃鴨叫"。據說長沙人除了臭豆腐外,最喜歡的可說就是這個黃鴨叫啦。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我以為它是鴨肉。店老闆卻告訴我,長沙的「黃鴨叫」,是一種淡水魚,通體金黃,多棲於緩流,屬於小型淡水名特優水產品種。晝伏夜出,叫聲此起彼伏,聽起來酷似鴨叫的聲音,故名「黃鴨叫」。聽說是魚,這又正對了我這喜歡吃魚人的脾氣,欣然點之。
橘子洲,是湘江下游沙洲中面積最大,也是世界上面積最大的沙洲。當年,毛澤東在橘子洲發出「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之問,抒發了以天下事為己任的壯志豪情和從容自信。也由此,橘子洲走向世界。
此時的蓬下,唯我一人。江邊,唯我一人。目之所及,唯我一人,那種感覺,倒真一種蒼茫大地,諾亞一方舟的味道,平生不可多得。
我靜靜地坐在帳篷傘之中,專注地欣賞着當年毛澤東豪情滿懷的橘子洲,洲下的湘江。此刻,自是另一番景象。只見那如注的碩大雨點,像一根根上連天下鎖地的銀鏈,織成一張經天緯地的大網,山水江船人,樓樹亭台閣,都在網中了。
江面上的水珠,跳動得卻規律而整齊,倒像有個交響樂指揮家在氣勢磅礴地指揮。水珠的高低錯落,跌宕起伏,與我頭上雨打帳篷的悅耳叮咚融為一曲,演繹着天地江雨人的大合奏。其旋律之美,氣勢之恢宏,各聲部之和諧張弛,仰揚頓挫,毫無瑕疵。可稱得上一個絕無僅有的天籟級交響樂團,不由你不痴迷而陶醉。
店家做好了「黃鴨叫」,熱情地端上,我品着佳肴,眼睛卻仍忘情而痴痴地賞着江雨。最後竟不知「黃鴨叫」何味?!那年、那天、那時,橘子洲的雨,至今歷歷在目,令我終生難忘。
這海南的雨,卻獨有特色。我居北方,北方的雨,乾脆、利落,粗獷、豪爽,從不拖泥帶水。而海南的雨,卻纏綿、柔軟、細膩,溫溫柔柔的。許多時,下起來沒完。
北方的雨,我願意「借天水澆心火」。這裡的雨,我卻願攜傘出行,喜歡在溫柔的雨中靜靜地漫步,悄悄地聆聽雨打芭蕉,雨撫椰林。曾作七絕《閒聽夜雨》一首。
蕉下聆聽天籟雨,
蛙鳴唱和似輕雷。
夜冥四顧人無二,
信是靈飛拜宇台。
懂雨,聽雨,喜歡雨,是年齡和閱歷的產物。非常喜歡(宋)蔣捷的那首虞美人《聽雨》,它把不同階段不同閱歷的聽雨感受詮釋得入木三分。
那詩說: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少年聽雨,感雨打芭蕉,感雨拂嫩柳,感佳人添香,雨之美之浪漫滿滿。壯年聽雨,歷過苦雨雁叫,懂了歲月滄桑,這雨便厚重孤勁了。晚年聽雨,早已慣了離合悲歡,早已隨遇而安,無動於衷了,便「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真實地道出了人生不同階段對雨的不同感悟和認知轉換。我是雨,雨即我了。
真的懂雨了,便懂得了雨的美,懂得並欣賞雨蘊含的畫意詩情,同時喜歡並接受雨的鞭苔和諸多的靈魂拷問。
斷斷續續的雨中,信步走來。夜,有點深了。卻見小區門口一孤零零的賣菜老嫗並不收攤。一問,菜沒賣完,家裡老頭也用錢買藥。我見那菜足夠我吃半個月了,便說我都要了。老嫗一稱,26元多給20吧。居然也拿出二維碼,我輸進50元。在老嫗連說多了的推辭中走了。一熟悉的外賣小哥見我拎着兩袋菜,過來幫我,說,咋買這麼多。我苦笑,吃壞了也吃不完。便把菜全塞給了他。小哥說,你是個好人。雨中,我潸然。
今夜,小雨敲窗。輕輕地,悄悄地,柔柔地。我知雨慰我心,便也心靜如水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