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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說,晉侯觴客於柳溪①,命其子婿馳射②。婿,佳少年也,跨躡柳行中③,勝氣軒然,舞於顏間④
原文
晉侯觴客於柳溪①,命其子婿馳射②。婿,佳少年也,跨躡柳行中③,勝氣軒然,舞於顏間④。萬首聚觀,若果能命中而又搏取之者⑤。已而樂作⑥,一射而矢墮⑦,再而貫馬耳之左⑧。馬負痛而軼⑨,人與弓矢俱墜。左右奔救,雖支體不廢⑩,而內若有損焉(11)。晉侯不樂,謝客(12)。
客有自下座進者曰(13): 「射,技也,而有道焉(14)。不得於心而至焉者,無有也(15)。何謂得之於心? 馬也、弓矢也、身也、的也(16),四者相為一的(17),雖虱之微(18),將若車輪焉,求為不中,不可得也(19)。不得於心則不然。身一、馬一、 弓矢一, 而的又為一(20); 身不暇騎, 騎不暇彀, 彀不暇的(21)。以是求中於奔駛之下,其不碎首折支也幸矣,何中之望哉! 走非有得於射也(22),顧嘗學焉(23),敢請外廄之下駟(24),以卒賢主人之歡(25),何如?」晉侯不許,顧謂所私曰(26):「一馬百金,一放足百里,銜策在汝手(27),吾安所追矣?」竟罷酒。
元子聞之曰(28): 「天下事可見矣! 為之者無所知,知之者無以為,一以之敗(29),一以之廢(30)。是可嘆也! 作《射說》。」
( 《遺山先生文集》)
注釋
①「晉侯」句——晉侯,春秋時晉國國君。此處晉侯與柳溪當是假託的人、地名。觴客: 宴請賓客。觴(shang),酒杯; 這裡用為動詞,即以酒招待。②「命其」句——子婿: 女婿。馳射: 馳馬射箭。③跨躡柳行中——騎着馬穿行在一排柳樹之間。④「勝氣」二句——驕氣十足,顯現於顏面。軒然: 飛揚的樣子。⑤「若果能」句——好象他定能射中而且又能在比賽中取得勝利。⑥已而樂作——不久奏起樂來。⑦矢墮——箭不及靶就落到地上。矢: 箭。⑧貫馬耳之左——射穿了所乘馬的左耳。⑨軼——通「逸」,狂奔。⑩支體——即肢體。(11)內——指內臟。(12)謝客——向客人致歉。(13)下座——指筵席上的末等座位。(14)道——指規律、法則。(15)「不得於心」 二句——心中未領悟射箭的規律就達到高超的射技,這種情況是沒有的。至: 指達到事物的最高境界。(16)的(di)——箭靶的中心。(17)四者相為一的——把坐騎、弓箭、身體、箭靶這四者為了同一目標相互聯成一體。本句中的「的」由箭靶引申作「目標」講。(18)「雖虱之微」二句——《列子·湯問》載: 古之善射者紀昌學射時,「以氂(氂牛的尾毛)懸虱於牖(窗),南面望之,旬日浸(漸)大,三年之後,如車輪焉,以睹余物,皆山丘也。乃引弓射之,貫虱之心而懸(毛)不絕(斷)。」(19)「求為」二句——就是想不射中,也不可能。(20)「身一」二句——指身體、馬、弓箭、箭靶各不相關。(21)「身不暇騎」三句——身子顧不上騎穩馬,騎馬顧不上拉滿弓,張弓又顧不上認準箭靶。彀(gou),張滿弓弩。(22)走非有得於射也——我對於射箭並非有多少心得。走,自稱的謙詞; 自謙為奔走之仆。(23)顧——只是;連詞。後文的「顧」用作動詞,意為「回過頭去」。(24)「敢請」句——敢: 謙詞,猶說「冒昧地」。外廄之下駟: 外馬房的下等馬。古時君王的馬房有內外之分。外廄養次一些的馬,內廄養良馬。(25)「以卒」句——意謂自己騎射一番使主人得以盡興。卒: 盡、終。(26)所私——指親信。(27)銜策——銜: 馬嚼子; 此處指韁繩。策: 馬鞭。(28)元子——作者自稱。(29)以之——因之。(30)廢——被廢棄。
賞析
這是一篇以「說」名篇的文章。「說」這種文體,性質上雖與「論」同歸理論性文章,但它偏重於表現某種事理,題目可大可小,寫法比較靈活,往往帶有雜文的性質,一般不象以「論」名篇的文章那樣作堂而皇之的宏篇大論。其中有些雜感式的寓言小品,大抵是前面假託一個故事作為設喻,後面則是依喻發論。元好問這篇《射說》,即屬這種雜感性的文章。文中先以多半篇幅,寫一個假託的故事,然後在文末作畫龍點睛式的短論,以抒發作者的感懷,點明為文的旨意。
故事中的晉侯是個任人唯親、不用真才的角色。其婿本不諳於騎射,他卻在大宴賓客時命婿表演,想藉此炫耀一番。那女婿也很缺自知之明,踴躍賣弄。結果是馬逸人墜,險些喪命。而當那位精於射技的末座客,請求一獻其技時,晉侯卻躭心客拐跑他的馬而加拒絕。作者在文末就此發論,指出天下正多此類不公之事: 「為之者無所知,知之者無以為,一以之敗,一以之廢。是可嘆也! 」這就表明,本文的主旨,在於諷刺當權者的任人唯親,並為真才的被壓抑和廢棄發出不平之鳴。這在我們今天仍有其現實的警戒意義。
文中對比手法的運用,可引為我們寫作上的借鑑。本文的故事和議論都貫穿着對比,並互相呼應,以事證理。晉侯女婿表演騎射前的「勝氣軒然」,與其連發不中以至跌傷內臟適成對比,並與作者議論中的「為之者無所知」和「一以之敗」相呼應。晉侯始則命婿馳射逞技,後又拒絕客人的獻技之請,也是兩相對比,並與作者議論中的「知之者無以為」、「一以之廢」前後關聯。顯然,這樣的對比與關聯,是有助於鮮明而透徹地表現事理的。
本文的語言,質樸省淨,明快暢達,具有秦漢古文的風格。它的文字既簡樸而又富於表現力,如「跨躡柳行中,勝氣軒然,舞於顏間」,寥寥幾筆,即將晉侯婿洋洋自得的神情勾勒出來,具有漫畫的諷刺力量。又如客人論射和請獻技的一段話語,侃侃而談,令人聯想起先秦策士的遊說之辭。而作者的議論,要言不繁,言簡意賅,並系以很深的感慨。全文寫來如行雲流水,不見任何雕琢刻鏤的痕跡。[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