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後高三時代」的老師(游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我的「後高三時代」的老師》是中國當代作家游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的「後高三時代」的老師
二十八年前的那次感覺不錯的高考,出乎意料,分數公布後,我落榜了。
那一段時間,心情灰暗如暮秋的濃雲,一戳,似乎便有淅淅瀝瀝的寒雨浸透年少單薄的軀體,夢中的未來陽光明媚鋪滿鮮花,醒來時卻被現實的驟雨砸得支離破碎;曾經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豪情在那個黑色的八月里看起來更像是醉後的狂亂囈語。
意冷心灰中,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窗好友邀我去固始一中複習。躊躇了半晌,在父親嚴厲眼神的逼視下,我羞愧而又遲疑地走進固始一中的大門,開始了當「老革命」(當時對高考複習生稱謂)的「後高三時代」生活。
那時的固始一中,文科高考成績在全縣一騎絕塵,是如我一般落榜學生心中巍峨的聖殿。每年招收複習生的標準都是離錄取線二十分以內的,成績再好的還可以免費,我就享受了這一待遇。所以,當看到幾個復讀班的學生全都是「老革命」的時候,我立刻釋然了:這個世界上的倒霉蛋不是我一個。至少,這三百多「老一輩無產階級複習家」都是從獨木橋上被擠下水的,他們肯定和我一樣,期盼過,失望過,狼狽過,痛苦過,消沉過,彷徨過。但沒有一個屈從命運巨浪的衝擊,一個個都從水裡爬了起來,晾乾衣服,揩乾淚痕,掩埋憂傷,收集起學弟學妹用過的課本,又繼續「革命」了。
身處其間,沒有不自然,沒有自卑感,從容地吃飯、上課、考試、睡覺,充實得很,也坦然得很。
教我們的幾個老師都是當時固始一中精英中的戰鬥機。
數學兼班主任是李傳福老師。那時他三十多歲吧,衣着整潔,精神抖擻,黑板上的字永遠工工整整,一堂課下來,已知、求證、證明經過抑或圖像、推理、計算過程均一絲不苟。二十八年過去,老師那如蓮花般綻放的楷體板書似乎依舊鐫刻在腦海的黑板上,幽幽地散發清香。不苟言笑的他,每天無數次進班,一進班,那兩道如劍的目光便掠過前面黑壓壓的人頭,嗖地一下刺向教室後兩排的我們(後排坐的學生都調皮),讓間或不在學習的我們於膽戰心驚中警醒,清楚自己「老革命」的身份。
我的數學不好,考試總想把題做完,得一個好分數,可每次都是事與願違。數學成了我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至今,我每年都會做幾次類似的夢:快高考了,可數學內容根本沒複習,或高考考場上,數學試題發下來,一題也不會,猶如密密麻麻的恐怖天書。這書,讓我屢屢在又急又怕渾身大汗淋漓中醒來。很長一段時間,不,整個高中時代,我都處在痛苦迷茫中,產生了嚴重的自卑感。身體裡仿佛有一把粗糲的生了銹的鐵挫,時不時在骨頭上挫一下,讓我痛苦得直哆嗦。老師了解這一情況後,把我原來的數學試卷都拿過去尋找原因,他一題一題地分析,並做了很多很詳細的記錄,以便制定應對措施。那個冬天很冷,一天,老師讓我午飯後去辦公室找他。進了屋,發現他雙手交疊地趴在辦公桌上睡着了,寫滿了密密麻麻紅字的我的試卷,壓在他的胳臂下……我屏氣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可沒過多久,他似乎感到了我的存在,忽地一下抬起頭,拿過我的試卷,攤開,順手抓過一支鉛筆,揉揉眼睛就給我講起來。後來,根據我的情況,老師給我制定了「做好基礎題,拿下中檔題,不管後兩題「的應對措施。後來的考試,按照老師的要求,我只管專心做前面的基礎題和中檔題,後面兩道大題看都不看。臨到最後複習,我的數學進步明顯,有時還能在後面兩道題上拿分。那年最後一次全縣聯考分數出來,他把我叫到辦公室,鼓勵我說,按你現在的成績,考個像鄭大一樣的好學校不成問題了。繼續努力吧,你的苦受夠了,今年一定能走掉。可惜,在那年的高考中,我的發揮不理想,本科線差了幾分,辜負了老師的殷殷期望。
那一天,悶熱難當。洛陽師專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由於家窮沒錢坐班車,我和一個同學合騎一輛自行車到離家一百多里的固始縣城,去老師家拿錄取通知書。到他家時,老師發現我雙腿癱軟,臉色煞白,中暑的症狀明顯,趕忙找來一瓶「十滴水「,倒了一杯涼白開,遞到我嘴邊,看着我服藥,又把電扇的檔位調低,固定扇頭,讓它對着我吹,並用濕毛巾敷在我的額上。當我感覺好一點,提出要走時,老師和師娘堅決不許,留我吃午飯,命令我午休。下午,天稍微涼快了些,我得走了。臨出門,老師給了我五塊錢,告訴我說,坐班車回去吧,不要再騎自行車了,太遠,別熱壞了。我沒有推遲,接過老師那張雖然破舊但平平整整的五塊錢,眼淚流了下來,我轉過頭,快步走出了老師的視線……
大學畢業後,曾多次想到老師家坐坐,表達一下溢滿內心的感恩之情。可那時自己的境況不佳,碌碌無為,一事無成,自覺無顏面見曾經對我滿懷期望的老師。猶豫來猶豫去,十多年的時光竟倏忽而去。某一天,突然聽說老師患了病,去了南方。往事便一下涌到了眼前,如蓮花綻放的楷體板書似乎幽幽地散發清香,絲絲縷縷,連綿不絕。心一酸,眼淚便溢滿了眼眶。不知老師的近況如何?病好了嗎?真想再一次坐在老師的教室里,把我從沒學好的數學學好……
教地理的是段老師。那時五十多歲,白皙,肚子微微前挺,很胖。但因為高大,不但顯不出胖來,還給人氣定神閒的感覺。他常常微笑着,像一尊彌勒佛。上課下課的路上,右手總是捏住書翻頁的那一端,書脊緊貼在腰邊,眼鏡盒放在書上,有時還帶着一盒粉筆,肚子微微前挺,左臂有節奏地前後搖擺。他的步幅不大,但走得很快,留給我們的印象是慈祥和溫暖。上課時,他幾乎不看課本,知識點密密麻麻地寫滿一黑板。因為教的班多,他認不得學生,在我們班上課時總是愛提問一個他認識的叫「汪流華」的學生,每次他一說提問,我們就在下面有節奏地喊:汪流華,汪流華,找汪流華!這時,他就笑着讓汪流華站起來回答他的問題。有時,他也幽我們一默。在講到關於西安的名勝古蹟華清池時,他總是說,那是唐玄宗和楊貴妃洗澡的地方。讓充滿青春荷爾蒙的我們心生無限的遐想;在講到地球順時針運動時,他總要我們拿出手錶看什麼是順時針,我們就在下面嚷,老師,我們是電子表,沒有時針怎麼辦?高考考這樣的題怎麼辦?這時,他低下頭,從眼鏡上方盯着我們看,慢悠悠地說,高考不會考這樣簡單的題。要是這樣的題都不會,明年我還教你。他把那個「明年」咬得特別重,仿佛下了咒語一般,讓我們這些渴望馬上考上大學的複習生一下失了語。見我們安靜了,他狡黠地一笑,把眼鏡往上一推,又慢悠悠地講他的課了。他有一個兒子,考上了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單聽這學校名字便讓年少的我們高山仰止。寒假見他們爺倆在操場上散步,在教室補課的我們總是心生羨慕,身上充滿了一定要考上大學的力量。
另外,教英語的楊祖林老師,教語文的陳相東老師,教歷史的董慶中老師,教政治的翁亞先老師都讓我們見識了什麼叫大家風範,什麼叫知識淵博,什麼叫為人師表,什麼叫作風嚴謹。他們,我的這些老師,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的一生。
2012年母校百年校慶,自認為自己一介布衣,默默無聞,既非縉紳碩彥,亦非企業名家,總有無顏見江東父老之感,更不敢在有成就的師兄師弟面前濫竽充數,竟沒有勇氣赴那群賢畢集的盛世之約。
但是,每次路過母校,總會情不自禁地停下來,看看巍然矗立的高樓大廈,來來往往的稚氣學子,恍惚間又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青蔥歲月……
作者簡介
游宇,原名胡安同,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生於河南固始,固始縣國機勵志學校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