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謝復根)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我的母親》是中國當代作家謝復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的母親
晚飯後,母親忽然問我:「坤明,你們擱在車庫裡的自行車還用嗎?」
我說:「媽,你問這幹啥?」
母親說:「要是不用了,就給我用吧。」
我妻子插話:「媽,你要它幹什麼?」
母親說:「我當然有用。」
我不再問,說:「那我們給你買輛電瓶車吧,騎着不費力。」
妻子也說:「是呀,現在誰還騎自行車?」
母親說:「不要,有個腳踏的就行了。」
我只得說:「那你騎時小心點,別摔了。」
母親輕鬆一笑:「不會的,別忘了,你媽我年輕時還開過拖拉機呢。」
母親是春節前來我家的。
父親去世,我和妻子擔心她一個人在鄉下寂寞,就邀她來城裡和我們一起生活。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自從她老人家來後,我和妻子過得比以往輕鬆多了。以前下班後要跑超市,回家又要燒菜做飯,現在不用了,進門就有現成的熱飯熱菜等着你。
當然,不滿意的事也有。母親似乎有一種「病」,去菜場看到光鮮亮麗的蔬菜都喜歡往家裡搬,家裡一台310立升的冰箱裡,幾乎被碧綠生青的時令蔬菜塞滿了。
我對母親說:「媽,你這蔬菜是不是不要錢啊?」
母親愣了一下:「怎麼啦?」
我說:「你買那麼多黃瓜番茄茄子幹嘛?」
母親說:「這不是圖新鮮嘛?」
我說:「是新鮮,可一下子能吃完嗎?吃不完,過幾天,新鮮也會變不新鮮的。」
母親連連點頭,那樣子像聽到了聖旨。
我說:「伙食費不夠了吧,這樣吧,我等會給你手機上轉二千。」
母親一聽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上次的錢還沒用完呢。」
我看着母親:「真的還有?」
母親說:「我騙你幹啥!」
說實在的,母親這話我是不信的,因為按以前的開銷,每到月中,我們的伙食費早就超過這個數了,現在多了母親,怎麼會開銷反而省了呢?我想,一定是她老人家貼上了自己的生活費了。貼就貼吧,反正她就我一個兒子,將來多多少少還不都是我的。你看,我是不是有點自私?說笑的。
02
平心而論,我是個不稱職的兒子。那件事母親瞞着我偷偷做了將近半年,我居然一無所知。要不是事出偶然,我想我一定還被蒙在鼓裡。
那天,我找一本詞典,找遍了書櫥的角角落落,也沒找到,這才想到上次整理書籍時把它放車庫裡去了。於是,趕緊下樓去車庫。
我家的車庫說白了其實就是雜貨間儲藏室。平時一些不用又捨不得扔的東西都往裡面塞。以前那活由我干,母親來了,就移交給她老人家了。
那次,我一打開車庫門,立馬就傻眼了:門一側的牆角邊居然放着農具,有鋤頭、鐵耙、鏟子和水桶(這個本來不算,但放在一起,應該也算)無疑,這肯定是母親的財產了,可令我不解的是,她弄這些東西來幹什麼?我也不找詞典了,關了車庫門轉身上樓。
母親洗刷完正擦着手從廚房裡出來。我開門見山:「媽,車庫裡的農具是不是你弄來的?」
因為我的嗓門有些高,妻子也聞聲從書房裡出來:「怎麼啦,坤明?」
我指指母親。母親看看我又看看我妻子,有點慌亂:「是、是我弄來的。」
我說:「媽,你要這些幹什麼?是想在小區里演南泥灣?不知道小區里是不允許這樣做的嗎?」
母親知道我在諷刺她,辯解道:「我沒有在小區里開荒。」
我說:「那你要那些傢伙幹什麼,當文物收藏啊?」
母親執拗的口氣:「我當然有用場。」
我窮追不捨:「有什麼用場?你說!」
妻子在一旁看不慣我咄咄逼人的樣子:「坤明,跟媽好好說話。」
母親咬了咬牙,這才支支吾吾說:「我在鄉下弄了一塊地。」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鄉下?哪個鄉下?」
母親說:「就是市區西邊的鄉下。」
我說:「你弄地幹什麼?」
這下輪到母親反問了:「幹什麼?當然是種蔬菜囉。」
我幼稚:「你租的?」
母親說:「誰有閒錢去租地?是自己找的,不花錢!」
接着,母親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母親和城裡的有些人一樣,看着附近農村裡有些田地荒廢(這些田地有些是房產商已經買下了土地暫時沒有開發,有些是當地農民進城務工後,田地拋荒了)覺得可惜,就不辭辛勞地將其當作自己的「蔬菜基地」開發了。
我問母親:「那地遠不遠?」
母親說:「不遠,騎車去也就半個多小時。」
我驚訝:還不遠,半個多小時,至少有十多里路了。我軟和了口氣:「媽,要你進城,是讓你來享福的,可不是讓你吃苦受罪的。」
妻子也說:「是啊,媽,你還怕我們養不活你?」妻子說的是實話。她是醫生,我是某局的職員,我們倆的收入足可以讓母親過上衣食無憂的有品質生活。
母親說:「知道你們養的起我,可你們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我一個人在家也冷清無聊呀,我想有點事做。」
妻子提議:「媽,那你可以學學打太極拳,跳跳廣場舞呀。」
我幫腔:「就是。媽,你何必自討苦吃呢?」
母親說:「你倆也不要說跳什麼舞打什麼拳了,我不習慣。我只想有點實實在在的事做,這樣我在你們這裡待着才安心。」
也就是那次發現,我終於弄清楚了我給母親的伙食費為什麼這麼耐花?我想起父親在世時對我說過的有關母親的話,父親對我說,你母親是個閒不下來的人。現在,父親的話又一次被證實了。我知道自己攔不住母親,只得說:「媽,你真要干,就不能找一塊近一點的地?」
母親笑了:「近一點,近一點還有地嗎?都造了房子了。」
這話也是。我說:「那你保證不能太累了,權當活動活動筋骨。」
母親坦率:「這個我心裡有數。現在生活那麼好,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為了使母親在來回「基地」的路上不至於太消耗體力,我和妻子還是決定給母親買倆電瓶車。
誰知,母親依然搖頭反對:「我早說過了,我不要。我是閒着無事才瞎弄弄的。再說,我騎車也是鍛煉身體嘛。」
我提醒她:「可你畢竟六十出頭了。」
她不以為然:「六十算什麼?老家的裘太爺爺八十六了,不照樣硬朗得能下地幹活?」
我又有點惱火了,說:「媽,按你的說法,你至少還想干二十年的地里活?」
母親不生氣,笑道:「二十年不敢,但再干五年十年總可以吧?」
我說:「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房地產商該跳樓了!」
她不解:「我干我的,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我說:「這地是他們花錢買的,一直不造房子,那還不跳樓?」
母親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倒是的,我把租田當自產了。不不,租田都不是,我沒交租金。」
看着母親孩子氣似的樣子,我忽然想出一個讓她害怕沮喪的主意。我說:「媽,你這樣辛辛苦苦種着,就不怕東西被人偷了?」
不料,母親居然大大咧咧地:「偷就偷唄,又沒花多少成本。」
話說到這份上,我也無話可說了。只得又回到最初的話題,可母親說什麼也不要電瓶車,我知道她的脾氣,只得把買電瓶車的事暫時不說了。
03
周末,兒子從學校里回來。吃晚飯時忽然對奶奶說:「奶奶,你那個地里種了萵苣筍嗎?」
母親看着孫子:「種了,你想吃?」
兒子點點頭。
妻子說兒子:「磊磊,你不是不喜歡吃萵苣嗎,怎麼住校變口味了?」
兒子說,他昨晚在同學家吃飯,吃到了一種碧綠碧綠的蔬菜,很好吃,一問,才知道那菜叫「萵苣筍」。
母親說:「你想吃,明天我從地里拔幾棵回來。」
然而,第二天晚飯的餐桌上,並沒有那種「碧綠碧綠」的菜,兒子說:「奶奶,你說的那個菜呢?」
母親看看我看看媳婦,忽然沮喪道:「萵苣筍都給人收走了。」
我一聽就有點不開心了,說:「媽,你種菜是當鍛煉身體的,怎麼還把它當成生意做呢?」我猜想她是把萵苣筍一股腦兒都拍給了來地頭收購的菜販子了。
母親哭笑不得:「那是你想的,是被人家偷走了。」
「偷了,你種了多少,值得人家來偷?」
母親老實說:「有三百多棵。」
乖乖,想不到母親種了那麼多萵苣,三百多棵,以春節時的價格,一棵三塊錢算,也要近一千塊了。我說:「真的被偷了?」
母親生氣說:「這還有假?地里的萵苣一棵都沒剩。」
聽母親這麼一說,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有了點幸災樂禍的感覺。心想,乘這個機會勸她收手也許有用 ,就說:「媽,我看你也別侍弄那地了,又不能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遲早還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母親不作聲,我想我的話起作用了。為了使她不至於因此鑽牛角尖,我又安慰她:「偷了就偷了,就當破財消災了。」
一直不說話的妻子也說:「就是 。媽,你現在是老年人了,老年人就該有老年人的生活。我還是那句話,你該學學太極拳跳跳廣場舞,又不是要考試,學不會就慢慢學嘛。」
我兒子也幫腔:「奶奶,你就聽我爸媽的吧。你老開心了,我們大家也都跟着開心。」
然而,令我又一次想不到的是,幾天後母親居然玩起了令我們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這一手!
那天晚飯後,母親似乎很開心,我就打趣她:「媽,是不是中彩票了?」
母親一臉懵逼:「彩票?什麼彩票?」
我說:「看你一幅喜氣洋洋的?」
母親做出挺意外的樣子:「跟你們說吧,我撿到了錢。」
我也懵了:「撿到了錢?」
母親立馬糾正說:「不,應該說有人還我錢了。不不,也不對,是有人把偷我的錢還給我了。好像也不對…...」
我打斷她:「媽,你別七繞八彎了,到底怎麼回事?」
母親一咬牙,似乎下了決心:「那我就直說了。」
於是,我聽到了一個天方夜譚般的故事:母親今天又去地里了,發現土坷垃里壓着一個尼龍紙包。撥開一看,尼龍紙里有二百塊錢,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幾行字:老人家,我把你的萵苣都賣了,賣了三百塊錢,兩百給你,我拿一百,算我跟你借的,以後有錢再還給你。
我說:「媽,那紙條呢?」
母親一副輕描淡寫:「扔了,留着又不能當飯吃。」
我笑了:「媽,你還把我們當小孩啊。我知道,你就是想為自己繼續弄那地找個藉口。」
母親被我拆穿把戲,一點不窘迫,說:「那我也實話告訴你,那地我還是想種,要不,你還是讓我回老家吧!」
母親居然用「回老家」威脅我,但我又怕她說得出做的出,就說:「你一定想種,我也不攔你。不過,有一條你得聽我的,每個品種種一點點我不反對,再不能像種萵苣那樣,種那麼多,會遭人惦記的。」
我這話實際上是給母親一個台階下,她爽快地同意了。就這樣,母親繼續三天兩頭去侍弄她的「蔬菜基地」
04
說心裡話,我除了在餐桌上享受母親種植的有機蔬菜外,只知道她墾的那塊地是在去平湖鎮的線路上,那旁邊不遠處有一個水塔,水塔旁有一個變電所。其餘,一無所知。
也許是陰差陽錯,這天公司里要我去設在平湖鎮的下屬分公司摸摸情況。因為怕路上堵車,我比平時上班提前一個小時,直接從家裡出發。到平湖時,正好是那邊公司的上班時間,我花了一個多鐘頭,聽完了匯報。平湖的同仁要我吃過中飯再回去,我說我還要去別的公司,婉拒了。
回來的路上,遠遠看到了那個高高聳立的水塔,立刻想到了母親的「蔬菜基地」。於是,打算下車去看看。
附近有個公交車站台,我將車子停在站台的東側,下車時,我注意到了停靠站前圍着一群人,看樣子不像是候車,而是正在做着什麼生意?於是,我也走了過去,想看個熱鬧。
然而,當我分開人群往裡一看,立即目瞪口呆了:這裡正在賣菜,而賣菜的人居然是我的母親!只見她提着一個簡易電子秤正稱着蔬菜,邊秤邊把斤兩報給買菜人。
那一刻,我只覺得心一沉一陣心酸,母親啊母親,讓你來你兒子家是想讓你享福的,你怎麼幹起了這個營生了呢?難道你兒子媳婦怠慢你了?還是你兒子媳婦養不活你!
我當即想上前制止,拖她回家!可看到還有幾個顧客在挑菜,又下不了手,於是,只得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母親秤菜收錢。
母親呢,也許太集中心思了,居然沒有發現我。一直到買菜的人各自離去,她才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這才看到一旁站着的我。
她似乎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樣,一下子愣住了。為了使她不至於太尷尬,我忙走上前招呼:「媽,你忙完了?」
母親尷尬地笑笑:「你怎麼會在這裡?不上班了?」
我說:「你先別管我上不上班,我問你,你怎麼又幹上了販賣蔬菜的活?」
母親解釋:「我哪是販賣啊,這都是我自己種的。自己吃不完,總不至於讓它爛在地里吧?」
母親的話是有道理的,我無法反駁,只得說:「媽,是不是賣完了?如果賣完了,那就回家。」
母親連連說:「賣完了賣完了。」
我說:「那就上車吧。」
她馬上猶豫了:「我還有車子哩。」她指了指身後的車子,只見車子的后座上還壓着一個蛇皮袋,蛇皮袋鼓鼓的,裡面肯定裝滿了蔬菜。她見我疑惑又解釋:「這是留給自家吃的。」
我說:「我明白。」即把自行車連蛇皮袋一起裝入後備箱裡。自行車太大,後備箱沒法關上,只能敞着。
上車時,我要母親坐副駕駛的位置。本想拿話數落她幾句,但看到她一臉疲憊的樣子,又不忍心了。心裡對自己說:她是你母親,你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但同時另一個聲音又警告我,這事不能就這麼輕易算了。
車子開動了,我說:「媽,你這樣做,看上去是為我好,其實是讓我很丟面子。」
想不到,我話剛說完,母親立刻光火了:「丟你面子?你媽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我說:「不是這樣說,你這樣拚命,別人會以為我這個當兒子的怎麼怠慢你呢。」
母親火氣立刻下來了:「別人你管得了嗎?只要我心裡有數就行了。」
我知道多說無用,就不想再開口了。一路無話,但心裡想:有什麼辦法,讓她打消她這執迷不悟的「開荒」念頭呢?
05
想不到,這機會沒過多久就來臨了。
這天上午,我正參加局辦公會議。手機響。低頭一看,是妻子來電,我趕緊矮着身子出了會議室。滑了手機屏,問妻子有什麼事?妻子說,她接到院裡的通知,要去省里參加業務培訓。我說,什麼時候?她說,現在就走,剛才去家裡收拾東西了。我說,培訓怎麼不提前通知?妻子解釋,本來是下個星期的,聽說是主講老師要出國參加一個國際什麼學術會議,就提前了。我說,知道了,你出門在外,自己注意安全。
接過妻子的電話後,我去了趟廁所,出來後剛要回會議室,電話又響,我以為妻子是什麼話忘記說了,一看,不是妻子是母親的號碼。母親是不會輕易來電的,我立刻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事實果真如此。母親的聲音中帶着明顯的驚慌:「坤明,你快來,我出事了!」
我說:「媽,你別慌,出什麼事了?你慢慢說。」
母親依然驚慌不減:「我、我腳扭傷了,不能走路了,你快來接我!」
我說:「媽,你先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母親說:「我在地里,就是我種菜的地里。」
我說:「我知道了,你別動,我馬上開車過去。」
我立馬給局長發了微信請了假,心急火燎般驅車趕去。
路上,我邊開車邊惡作劇地想:我的媽呀,看你以後還折騰不折騰!當然,想是這麼想,其實還是很擔心母親的,不知她老人家傷的厲害不厲害,要不要去醫院?不不,醫院是肯定要去的。
我沒趕到母親的「蔬菜基地」,就看到了母親。她癱坐在公路邊,身旁是翻倒的自行車,書包架上壓掛着一個大大的蛇皮袋。原來母親上公路時,正巧一輛工程渣土車開過,她下意識地剎車,誰知泥路不平,車子傾倒了,右腿不知怎麼在三角架里卡了一下,當即痛得死去活來,母親心想,完了,腿斷了!
謝天謝地,母親的腿傷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嚴重。醫生說,從片子看,並沒有骨折,只是稍稍嚴重的骨裂。
我鬆了口氣:「醫生,這就是說並無大礙?」
醫生說:「是這樣,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骨裂了,靜養還是必須的。」
母親一旁着急了:「那要靜養多長時間?」
醫生看了看她,說:「不多,一個月吧。」
母親叫了起來:「要一個月?你不是說骨頭沒斷嗎?」
醫生冷冷說:「要是骨頭斷了,那就不是一個月,而是至少三個月了。」
我怕母親糾纏起來沒完沒了,忙說:「媽,這是醫院,聽醫生的!」
我這麼說,母親才閉了嘴。
誰知,出了醫生辦公室,母親就咕嚕了一句:「要是要一個月,那我地里的番茄茄子黃瓜都該黃了。」
我沒好氣:「都這樣了,你還惦記它們,它們值幾個錢?」我本想說,你知道到醫院裡這麼折騰一次,花了多少錢?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如果真這樣說,按母親的脾氣,她肯定不願意好好治療了。
回家的路上,我跟母親說了妻子培訓的事,提醒她,現在家裡就你我母子倆人,你要好好配合我,靜養就是靜養 ,可不要亂動瞎動。
母親聽話似的連連「嗯嗯」點頭。
誰知,這口頭保證的有效期只有三天,到了第四天,母親就想蠢蠢欲動了。作為兒子,我當然知道她心裡想着什麼,就說:「媽,是不是惦記地里的蔬菜了?」
母親苦着臉:「要是這樣過一個月,不要說收了,就是干都乾死了。」
我故意說:「那怎麼辦?」
母親大概聽我話里有戲,忙說:「坤明,你幫媽跑一趟,幫我澆點水施點肥,順便把熟了瓜蔬給摘回來,要不那些東西老在地里怪可惜的。」
我痛快答應:「行,正好明天我休息,我跑一趟。」
母親說:「別記錯了,那地在水塔東面,靠近河邊。對了,摘的時候看清楚瓜蔬有沒有長大,太嫩的不要摘。」
我說:「媽,你那麼不放心,要不你老親自跑一趟?」
母親也裝生氣:「你故意氣我!」
我說:「媽,你別忘了,你兒子也是從農村里出來的。」
母親開心笑了。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早早開車往母親的「蔬菜基地」。當我按照母親的提示,找到那塊地時,放眼望去,我不得不佩服母親的厲害了。
母親的「蔬菜基地」坐落在一片荊條林里。也許開發商怕這地被人侵占,故除了河邊,東、西、南三面都植滿了密密的荊條。大概這地閒置着有些年頭了,荊條林長得至少有兩三米高了,從外往裡看,一般都以為這是一大片小樹林,很難想到裡面居然別有一番天地。事後,我問母親,你是如何發現這塊風水寶地的?母親笑說,這有啥稀奇的,多花點力氣,多走幾個地方唄。母親的解釋有一定的道理,但我想還有一個原因:這就是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所以,才成了被母親發現的「新大陸」。
當然,「發現」代表不了什麼,關鍵是發現後你要將其開發啊!我毛估估了坐落在河邊由母親耕耘開發的那片土地,和整片雜草叢生的大片荒地相比,它的大小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但若是比「生機盎然」,那母親的「蔬菜基地」絕對是遙遙領先、絕對是一片「沙漠中的綠洲」!這裡的黃瓜這裡的茄子這裡的番茄這裡的所有作物無不宣示着母親的韌性、辛勞和汗水!我還能說什麼呢?我只能敬佩自己的母親有多麼的了不起!儘管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絲毫不起眼的農村婦女。
因為心情好,那天,我一邊把摘下的瓜果往帶來的蛇皮袋裡裝,一邊得意地哼着歌曲。就在這時,我聽到身背後有人冷冷地說:「差不多就行了,人家老太婆辛辛苦苦也不容易!」
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六十左右的老頭正很不屑地盯着我。我忙說:「你知道這地誰弄的?」
老頭說:「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勸你差不多就行了。」
我笑了:「你老誤會了,你說的老太太是我媽。是她讓我來的。」
老頭挖苦道:「那她真有福,又多了個孝順兒子!」
我說:「什麼意思?」
老頭說:「還什麼意思?昨天也來過一個,也是這麼說,被我識破,跑了。」
我驚訝了:「昨天來過一個?冒充老太太的兒子?」
老頭說:「就是這樣。」
我說:「那你說說,你是如何識破的?」
老頭生氣了:「你少油嘴滑舌!我問你,你說是你媽叫你來的,那你媽叫什麼?」
我告訴他我媽姓甚名誰。
老頭有點驚訝,但依然不依不饒:「那她住哪兒?」
我說:「住哪裡,當然跟我一起住,住景秀小區。」
老頭還不死心:「那你告訴我,她兒子叫什麼?」
我「哈哈」大笑起來:「她兒子叫什麼?真好笑!我是我媽的兒子,我會把自己的名字忘 了?告訴你,我叫練坤明,一個小科長。還要問嗎?」
老頭忙不迭說:「不問了不問了 。」忽然臉紅了,「你媽的腿好點了嗎?」
我說:「你知道她腿受傷了?」
老頭跟開始時判若兩人,一臉靦腆:「我倆有微信。」
我「哦」了一聲,想起什麼:「你來幹什麼,你這裡也有地?」
他忙解釋:「我沒有,我是來看地的。這幾天你媽沒來,老是有人來光顧。」
我也好奇了:「你住附近?這附近沒有人家呀。」
他說:「我是變電所里值班的。」他說着指指不遠處的那棟灰白色的二層小樓,「就是那裡。」
就這樣,我和這老爺子算是認識了。他看我摘的速度有點慢,也幫我採摘起來。兩人採摘,速度自然快了許多,不一會,我帶來的二個蛇皮袋都裝得滿滿了。
臨分手時,我又想起了什麼。說:「我還不知怎麼稱呼您呢?」
他說:「別人都叫我老余。」
我說:「老余,你是怎麼認識我媽的?」
他說:「是這樣,她來我們值班房裡討過水喝,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他大概怕我追着問,忙轉換話題:「其實,我跟你住同一個小區。只不過我二十四小時倒班,平時又很少在小區里逛,所以我們不熟悉。」
這時,我忽然想起了放在車庫裡的那些農具,自那天被我發現,突然一下子消失了。我曾經問過母親,但她支支吾吾地不願正面回答我。我問老余:「我媽把幹活的傢伙都放在你那兒了,是不是?」
老余點點頭:「是我讓她放的,路上帶來帶去不方便。」
回家路上,我就想好了,不能把和老余相識的事跟母親說,免得她尷尬。
到家,母親正坐在沙發里看電視,見我「吭哧吭哧」將兩大蛇皮袋搬上樓就埋怨開了:「你搬上來幹啥呀?那麼重。」
我說:「媽,我不說你,你反而說我了。我不搬上來,放哪裡?放露天裡?」
母親說:「你放車庫裡,等一會理一理,分給樓道里別的鄰居就行了。」
我說:「你平時都是這樣操作的?」
母親點點頭:「自從被你說之後,我都是這樣做的,要不,吃不完,爛了不是可惜?」
我說:「難不成你弄塊地就是為了做好事?」
母親老實:「做好事不好嗎?」
我氣惱了:「你圖啥呀?」
母親說:「不圖啥,就圖個開心。」
我說:「媽,我算服了你了。難怪爸在世時,說你人緣好。」
母親說:「別說沒用的了,你把我們自己吃的留開,其餘的分成十一份,不,分八份就可以了,還有三家是年輕人,自己不做飯。哦,忘了,分七份就行了,對門老周家,老夫妻倆出去旅遊了。」
乖乖!這樓道里我住了十多年了,還不知道有些鄰居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母親來了才不到一年,儼然像一個住此小區多年的地地道道的樓道長了!
我說:「你確定他們要你的蔬菜?」
母親說:「我之前送過兩次,他們都說我種的菜比菜場裡買的要好。對了,剩下的你把它們送到社區的居家養老食堂里吧。」
我說:「媽,今天是我休息,你折騰自己不算,還要折騰我?」
母親說:「不折騰你折騰誰?誰叫你是我的兒子。」
那次,為了那兩蛇皮袋的蔬菜,來來回回足足忙去了我一個上午時間。
這就是我那多管閒事的媽!那一刻,我禱告:房產商啊,你們快快把那塊地開發了吧,開了,我的母親就不會折騰自己也不會折騰我了!
06
老天爺垂憐,那塊被母親的雙手侍弄了三年有餘的地終於要開發了!
這消息我是從市晚報上知道的。晚報說,那地原來是打算建商品房的,但因為一是位置偏遠,二是房地產市場近年低迷 ,故由市府牽頭,改變用途,決定作市一院搬遷的新址。
那天晚飯後,當着母親和妻子的面,我告知了這個重大消息。說時,我故意盯着母親的臉,看她如何反應。誰知,她聽了居然出乎我意料的平靜,說:「本來嘛,那麼好的地一直不用也太浪費了。」
我說:「是嗎?媽,你就不可惜不遺憾?」
母親說:「我可惜什麼遺憾什麼?這地本來就不是我的。」
我妻子插嘴:「媽,那地你侍弄了三年,就沒有一點感情?」
母親說:「要說感情,當然有,可這和他們開發是兩碼事。」
我接着說:「雖說是兩碼事,不過,如此一來,你可要失業了。」
母親笑笑,不以為然:「失什麼業?我下個星期又有活了。」
妻子說:「媽,你又弄到地了?在哪裡?」
母親說:「還弄什麼地呀,我是說,我下個星期要上班了,正式上班。」
我笑了,說:「上班,去哪裡上班?你都花甲了,哪個單位會要你?說夢話吧?」
母親說:「不用哪個單位,也不是說夢話,我就在小區里上班。」
我忍住笑:「小區里?小區裡有什麼單位?是社區要聘你當女保安?這豈不是鬧笑話嗎?哪有六十歲的老太太當保安的。那不是趕鴨子上架嗎?」說完,到底繃不住,還是哈哈大笑起來。
母親惱了:「笑啥呢?告訴你,我是去社區居家養老服務中心的食堂里上班!」
我不敢嬉皮笑臉了,說:「真的假的?那工資有多少?」
母親乾脆:「沒工資,是志願的。」
「志願的?長期還是短期?」
「長期短期暫時不知道,只知道下個星期上班,上半天班。」
我急了:「那家裡怎麼辦?」
母親說:「家裡又不耽誤,我下午休息,還不能伺候好你一家子?」
母親用了「伺候」二字,說明她對我剛才的說話口氣很反感。沒辦法,我只得自找台階下:「那你好好干,只要不累垮身體就行。」
妻子也補了一句:「只要媽開心,幹什麼都行。」
07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又是三年過去了。這三年裡,社區的養老服務有了長足的發展,母親呢,不但成了養老服務中心的小骨幹,且在去年還獲得了由市里頒發的「有愛心好市民」榮譽證書。獲此殊榮,主要是母親做了這樣一件事:小區裡有位老人,七十多了,老伴早逝,兒子媳婦都在外地工作,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空巢老人。本來,她是可以和兒子媳婦一起生活的,但她不願意,一是怕打擾晚輩們的生活,二是覺得一個人生活也蠻自在的。誰知,去年夏天,洗澡時摔了一跤,雖然不是十分嚴重,但綁着石膏畢竟影響生活。母親知道了,就每晚定時過去幫其擦身換衣洗衣。母親做這件事,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做了整整二個月有餘!這事讓回家看望老母的老太兒子很感激,臨走前,要給母親一筆錢,母親死活不收,說本來就是志願的,收錢,算什麼?但老太兒子也是倔脾氣,一定要給。最後母親提議,這錢捐給了社區食堂,作為改善小區里老年人生活的專項費用,這事才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不僅如此,母親在其他方面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比如,她老人家原先最怕跳舞打拳,現在呢,只要有空,她也會去跳場舞,打太極拳,尤其是太極拳,一招一式,有模有樣,讓懂行的人看了也讚不絕口。簡言之,母親的生活一天天的過得有滋有味豐富多彩。
對了,有一事不算是題外話。去年春節,母親和變電所的老余走到了一起。他倆這事,我們一家子和老余的女兒女婿都贊成。母親搬到了老余那兒,因為還在同一個小區,來往很方便。我們做小字輩的私下裡還約定,不管以後二老誰先走,都必須像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對待對方。[1]
作者簡介
謝復根,浙江嘉興人,一個喜歡閱讀和思考的寫作人,已在紙媒和自媒體發表各類,體裁作品200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