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慢·淮左名都 姜夔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揚州慢·淮左名都這首詞當作於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冬至日,時姜夔二十餘歲。根據詞前小序所說,其時作者初訪揚州。這是經過最近兩次戰亂洗劫過的揚州,作者見到城內、城外一片蕭條景象,聯想到古時繁華的揚州,心生感慨,自度此曲並填詞,以寄懷抱。
原文
姜夔〔宋代〕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譯文
丙申年冬至這天,我經過揚州。夜雪初晴,放眼望去,全是薺草和麥子。進入揚州,一片蕭條,河水碧綠淒冷,天色漸晚,城中響起淒涼的號角。我內心悲涼,感慨於揚州城今昔的變化,於是自創了這支曲子。千岩老人認為這首詞有《黍離》的悲涼意蘊。
揚州自古是著名的都會,這裡有著名遊覽勝地竹西亭,初到揚州我解鞍下馬停留一會兒。昔日繁華熱鬧的揚州路,如今長滿了青青薺麥,一片荒涼。金兵侵略長江流域地區,洗劫揚州後,只留下殘存的古樹和廢毀的池台,都不願再談論那殘酷的戰爭。臨近黃昏,淒清的號角聲響起,迴蕩在這座淒涼殘破的空城。
杜牧俊逸清賞,料想他現在再來的話也會感到震驚。即使「豆蔻」詞語精工,青樓美夢的詩意很好,也難抒寫此刻深沉悲愴感情。二十四橋依然還在,橋下江水水波蕩漾,月色淒冷,四周寂靜無聲。想那橋邊紅色的芍藥花年年花葉繁榮,可它們是為誰生長為誰開放呢?
賞析
姜夔在這首詞里用了他常用的小序。小序的好處就在於交代寫作的緣由和寫作的背景。而這首小序則更明確地交代了這首詞的寫作時間、地點、原因、內容、和主旨。讓人更好地、更深入地了解詞人寫作此詞時的心理情懷。
這首詞充分體現了作者認為的詩歌要「含蓄」和「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白石道人詩說》)的主張,也是歷代詞人抒發「黍離之悲」而富有餘味的罕有佳作。詞人「解鞍少駐」的揚州,位於淮水之南,是歷史上令人神往的「名都」,「竹西佳處」是從杜牧《題揚州禪智寺》「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化出。竹西,亭名,在揚州東蜀崗上禪智寺前,風光優美。
但經過金兵鐵蹄蹂躪之後,如今是滿目羔塢了。經過「胡馬」破壞後的殘痕,到處可見,詞人用「以少總多」的手法,只攝取了兩個鏡頭:「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和滿城的「廢池喬木」。「薺麥青青」使人聯想到古代詩人反覆詠嘆的「彼黍離離」的詩句,並從「青青」所特有的一種淒艷色彩,增加青山故國之情。「廢池」極見蹂躪之深,「喬木」寄託故園之戀。
這種景物所引起的意緒,就是「猶厭言兵」。清人陳廷焯特別欣賞這段描寫,他說:「寫兵燹後情景逼真。『猶厭言兵』四字,包括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百言,赤無此韻味。」(《白雨齋詞話》卷二)這裡,作者使用了擬人化的手法,連「廢池喬木」都在痛恨金人發動的這場不義戰爭,物猶如此,何況於人!這在美學上也是一種移情作用。
上片的結尾三句:「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卻又轉換了一個畫面,由所見轉寫所聞,氣氛的渲染也更加濃烈。當日落黃昏之時,悠然而起的清角之聲,打破了黃昏的沉寂,這是用音響來襯托寂靜更增蕭條的意緒。「清角吹寒」四字,「寒」字下得很妙,寒意本來是天氣給人的觸覺感受,但作者不言天寒,而說「吹寒」,把角聲的淒清與天氣的寒冷聯繫在一起,把產生寒的自然方面的原因抽去,突出人為的感情色彩,似乎是角聲把寒意吹散在這座空城裡。
聽覺所聞是清角悲吟,觸覺所感是寒氣逼人,再聯繫視覺所見的「薺麥青青」與「廢池喬木」,這一切交織在一起,一切景物在空間上來說都統一在這座「空城」里,「都在」二字,使一切景物聯繫在一起。着一「空」字,化景物為情思,把景中情與情中景融為一體,寫出了為金兵破壞後留下這一座空城所引起的憤慨;寫出了對宋王朝不思恢復,竟然把這一個名城輕輕斷送的痛心;也寫出了宋王朝就憑這樣一座「空城」防邊,如何不引起人們的憂心忡忡,哀深恨徹。
詞的下片,運用典故,進一步深化了「黍離之悲」的主題。昔日揚州城繁華,詩人杜牧留下了許多關於揚州城不朽的詩作。可是,假如這位多情的詩人今日再重遊故地,他也必定會為今日的揚州城感到吃驚和痛心。杜牧算是個俊才情種,他有寫「豆蔻」詞的微妙精當,他有賦「青樓」詩的神乎其神。可是,當他面對眼前的凋殘破敗景象,他必不能寫出昔日的款款深情來。揚州的名勝二十四橋仍然存在,水波蕩漾,冷峻的月光下,四周寂籟無聲。唉,試想下,儘管那橋邊的芍藥花年年如期盛放,也很難有人有情思去欣賞它們的艷麗。詞人用帶懸念的疑問作為詞篇的結尾,很自然地移情入景,今昔對比,催人淚下。
縱觀全詞,行文的基調都籠罩在一種悲涼悽愴的氛圍中。無論是詞人所見到的「薺麥青青」、「廢池喬木」還是在黃昏里聽到的「號角」和「空城」還是詞人自身所想到的杜牧「難賦深情」和不知亡國恨的「橋邊紅藥」,都是一種悲劇的寫照。
情景交融是這首詞在寫作表現手法上最顯著的一個特點。移情入景,樂景寫哀,都是詞人經常使用的手法。特別是樂景寫哀,詞人在文中寫了大量的樂景:名都,佳處,二十四橋……可是,寫樂景是為了襯托哀情,是為了對比「現在」的慘狀:名都的凋殘,佳處的弊壞,二十橋的冷寂……正如王夫之所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
用今昔對比的反襯手法來寫景抒情,是這首詞的特色之一。
上片用昔日的「名都」來反襯今日的「空城」;以昔日的「春風十里揚州路」(杜牧《贈別》)來反襯今日的一片荒涼景象——「盡薺麥青青」。
下片以昔日的「杜郎俊賞」、「豆蔻詞工」、「青樓夢好」等風流繁華,來反襯今日的風流雲散、對景難排和深情難賦。以昔時「二十四橋明月夜」(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的樂章,反襯今日「波心蕩、冷月無聲」的哀景。下片寫杜牧情事,主要目的不在於評論和懷念杜牧,而是通過「化實為虛」的手法,點明這樣一種「情思」:即使杜牧的風流俊賞,「豆蔻詞工」,可是如果他而今重到揚州的話,也定然會驚訝河山之異了。借「杜郎」史實,逗出和反襯「難賦」之苦。「波心蕩、冷月無聲」的藝術描寫,是非常精細的特寫鏡頭。二十四橋仍在,明月夜也仍有,但「玉人吹簫」的風月繁華已不復存在了。詞人用橋下「波心蕩」的動,來映襯「冷月無聲」的靜。「波心蕩」是俯視之景,「冷月無聲」本來是仰觀之景,但映入水中,又成為俯視之景,與橋下蕩漾的水波合成一個畫面,從這個畫境中,似乎可以看到詞人低首沉吟的形象。總之,寫昔日的繁華,正是為了表現今日之蕭條。
善於化用前人的詩境入詞,用虛擬的手法,使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餘音繚繞,餘味不盡,也是這首詞的特色之一。《揚州慢》大量化用杜牧的詩句與詩境(有四處之多),又點出杜郎的風流俊賞,把杜牧的詩境,融入自己的詞境。
此詞在表現姜夔的詞風清雅空靈上非常突出。運用「清」「寒」「空」「波心」「冷月」等詞極力表現語言上清雅空靈。同時,用「猶厭言兵」表現兵燹之後的殘破;用杜牧名句表現揚州昔日的繁華;用「二十四橋」「波心蕩」「冷月無聲」表現清幽傷感的氣氛;用「橋邊紅藥」表現「寂寞開無主」的荒涼,這些造境都是用來表現意境上清雅空靈。詞人的筆法是清雅空靈的,卻寄寓深長。用低婉的聲調,清剛峭拔之勢、冷僻幽獨之情,寫出了戰爭帶給揚州城萬劫不復的災難。
創作背景
這首詞當作於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冬至日,時姜夔二十餘歲。根據詞前小序所說,其時作者初訪揚州。這是經過最近兩次戰亂洗劫過的揚州,作者見到城內、城外一片蕭條景象,聯想到古時繁華的揚州,心生感慨,自度此曲並填詞,以寄懷抱。
簡析
這首詞今昔對比,虛實相映,具有極強的表現力。開頭三句點明揚州昔日名滿國中的繁華景象,以及詞人對傳聞中揚州的深情嚮往;接着二句寫映入眼帘的只是無邊的薺麥,與昔日盛況截然不同,形成鮮明對比;「自胡馬」三句,言明眼前的殘敗荒涼完全是金兵南侵造成的,在人們心靈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創傷;「漸黃昏」二句,以迴蕩於整座空城之上的淒涼嗚咽的號角聲,進一步烘托今日揚州的荒涼落寞。
下片化用杜牧系列詩意,抒寫詞人哀時傷亂、懷昔感今的情懷。「杜郎」成為詞人的化身,詞表面是詠史寫古人,深層是嘆今與寫己。全詞洗盡鉛華,用雅潔洗鍊的語言,描繪出淒淡空濛的畫面,筆法空靈,寄寓深長,聲調低婉,具有清剛峭拔之氣勢,冷僻幽獨之情懷。它既控訴了金朝統治者發動掠奪戰爭所造成的災難,又對南宋王朝的偏安政策有所譴責,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姜夔
姜夔kuí(約1155—約1221),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漢族,一說南宋饒州鄱陽(今江西鄱陽)人,另一說江西德興人,南宋文學家、音樂家,被譽為中國古代十大音樂家之一。他的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軾之後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有《白石道人詩集》《白石道人歌曲》《續書譜》《絳帖平》等書傳世。[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