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是不為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永遠的林黛玉
個體追求的幸福無可避免地與社會認同的幸福相交鋒,這是林黛玉性格、人生悲劇的根源。林黛玉於無奈中滴灑的眼淚,是高貴的另類的驕傲吧----即使幸福永不可能,即使所有的人都決絕而去,仍有眼淚伴着她堅守着一個自我… …
林黛玉不是不能為,而是不為嗎?
一
我曾為許多人、事滴過淚,賺我眼淚最多的大概是林黛玉了。
與同事閒談,很訝異地發現他也是紅迷,林黛玉的崇拜者。他說:林黛玉不是不能為,而是不為。
我早已久別淚水了,可那一刻,我的心潮濕了。
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報紙、雜誌、專著、閒言,褒貶黛玉者,惟此子知黛玉。
見過太多指責或慨嘆黛玉除了滴眼淚、再一無所能的文字,可嘆玩文字的人見識尚不及王熙鳳。鳳姐有言,林、薛二人可為其理家臂膀,可惜一個風吹即倒,一個藏愚守拙。
其實黛玉又何嘗不藏愚守拙呢!
從入賈府的第一刻起,便處處留心,惟恐錯了步數,惹人口舌,連飲茶的習慣也悄悄改過,隨了賈府的成習。就是賈母溺愛,也不肯為了保養身子,張口讓廚房做什麼銀耳燕窩粥,倒寧願受寶釵的暗助。便不是病美人,黛玉也只能守着姑娘的本份,識識字、做做針黹吧。縱有大才幹,誰又能識呢?便有機會理家,還不是如探春一樣,先要受一起狗奴才的刁弄?
最可笑一乾的狗奴才了,受了一番羞辱,是否學了乖,知道了自己枉具狗眼,懂什麼識人!
二
貶黛玉者,總揪住黛玉的性格做文章,卻不曾想過:不入賈府,不遇寶玉,黛玉未必會常常無端由地向風獨坐淚暗垂。如生活在林家的巡鹽御史府第,黛玉又何必籌度奴才是否將自己視為真主子呢!
探春受老太太、太太寵愛,理過家,還要大失體統地摑體面的奴才一掌,奴才才相信她果然是不可欺的小姐。寄人籬下的黛玉,要不可欺,可想之難了。
玫瑰有刺,只是保護花兒不被無端採摘。黛玉諸事斟酌,言語尖酸,未必不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使然呵。
湘雲寬胸襟,也會紅了眼圈向寶釵暗訴過日子艱難。探春才具幹練,也恨自己生不是個男人,不然真要做一番事給這些人看看。黛玉、寶釵言,又不是男人,充什麼聶政、荊軻。… …
再聽賈母言,知書達禮的公侯小姐,若真見了男人,就父母之訓全忘了,可成什麼人了!
世人只聞綺羅叢中侯門小姐的笑語嫣嫣,何解小姐亦不過是籠中的金絲雀,何曾真由得了自己的性子去想、去說、去做!
哪一個知書的小姐敢逾禮義廉恥?
紫鵑說,趁老太太還健在,儘早將這事落實了,黛玉倒啐她。黛玉愛寶玉浸到了骨子裡,可現成的規矩,她又何敢錯半步!襲人之流,擔心兄妹倆會有不才之事,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可半推半就與寶玉雲雨,黛玉不為之。
聽賈母言,公子哥兒,大的禮數行錯不得,不然,再乖巧可人,也該打死。由此可知賈母對寶玉不是一味溺愛。賈母痛黛玉,也是黛玉自有可人處。
三
我真願將一部紅樓當做一篇童話,視黛玉的一生為一種宿命。不然,聽黛玉對寶玉言「心酸酸的,淚反倒少了似的」,情何以堪!
十幾歲、二十出頭時,抹着淚想,黛玉真可以活下來,只為寶玉面對她的一刻,只為所有痛過她的人面對她的一刻,然後飄然而去。
我以為人活着是靠着驕傲的支撐,孤高一世的黛玉,真應該留最後的一點兒驕傲給這冷暖世情----也許主要的,給我。
四
許多人見不得、甚至討厭黛玉的眼淚;我不明白他們的原因,正如我不明白我曾為黛玉流淚的原因。
在寂寞、鬱悶的夜晚,我敲打鍵盤,文字、寫給黛玉的文字時斷時續。
我想起我曾經激烈地對YJ和BO說,我們無權對除自己以外的人、事有觀感,更無權發表見意。
我想起他們激烈地反對,想起他們認可無權發表見意,卻強烈保留觀感的權利。
也許,我終於找到黛玉的眼淚討人嫌的原因。黛玉的眼淚,只要滴出,就不再只是屬於她自己,而是屬於每一個見到她的眼淚的人;滴淚的黛玉,也就不是她自己了,而是每一個見到她的眼淚的人的黛玉了。
我們首先活在別人的目光里。我們流淚,首先要給別人一個流淚的正當理由!
黛玉如花,長於再僻靜的角落,只要花開,展一點兒美落入人眼,花就是眾人的了,自有人之花的命運。
黛玉本玉,為了她的晶瑩,怎逃得過磨打雕鑿?她的剔透,怎逃得過鑑賞把玩?
落紅滿地無人掃,黛玉收而葬之。
淚亦落紅,黛玉無矣!
五
我討厭賈寶玉,討厭他一點兒男人氣沒有。我很迷惑黛玉怎麼會喜歡他。
寂夜無眠,點數紅樓里的那些男人,才突然發現,除了寶玉,也真沒有哪個男人更值得黛玉喜歡了。
要麼沒有愛情,如有,只寶玉還可愛----紅樓里每一個或明或暗喜歡寶玉的女孩原來都這樣別無選擇。
我不值黛玉喜歡寶玉,對於黛玉,太苛刻了!
老太太愛黛玉,因為黛玉是她最痛的小女兒的孤雛。
太太、奶奶們愛黛玉,因為老太太痛愛這個外孫女。
姐妹們讓着黛玉,因為黛玉才勝她們一籌,因為老太太寵黛玉勝過寵她們。
只有寶玉愛黛玉不是因為老太太愛黛玉勝過愛自己,只有寶玉愛黛玉不是因為黛玉的才高,只有寶玉愛黛玉而不介懷黛玉的小性兒… …只有寶玉,人倒在床上,忘了股痛,對黛玉說:我都是騙他們的,大毒日頭的,你又跑來做什… …只有寶玉愛黛玉,只因為黛玉是黛玉。
草木也知愁。我若黛玉,也愛寶玉。
有氣出,沒氣入,強與命爭的黛玉,只喊了兩個字「寶玉、寶玉」,便香由風散、愁入夢遙了。
滴一世的淚,只為愛一個人,只為想一個人愛。
生一世,他是惟一!死一時,他是惟一!
情亦飄絮,誰舍誰收… …
六
黛玉本可不死。賈母有言:我們這樣的人家,女孩兒心事萬萬要不得。林姑娘病不是為這得的,花多少銀子都要醫好。
黛玉不得不死。賈母又言:真為這個得的病,我也無心肝為她治了。
捨生路而就死路,黛玉痴人!
襲人對王夫人說:姐妹們都大了,也該分分男女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是表姊妹。賈母對新嫁娘的寶釵說:林妹妹過去了,以前你們在同一個園子裡住,有些事我不說你也都知道了。
就死其實容易,只需慷慨悲歌之勇;難堪的是眾人於身前身後的忖度,無顧忌這些的黛玉,其韌而先為之勇,可曾令哪些奉人言為法度的人汗顏!
黛玉滴一世的淚,只為對愛的結局無分毫把握;聰慧如冰雪的她,怎會不知道放棄了,她就可以決別淚水了!
知不可為、為知必死而為之,以驕傲、尊嚴粉碎了「螻蟻尚且貪生」的懦夫的本能。瀟湘館裡血淚皆乾的林黛玉,是犧牲在無形的火刑架上的又一類異端聖徒吧。
為感動而落的淚表達的是世間最貞潔的情感,是對異端的崇敬,也是對自身的憐憫。
個體追求的幸福無可避免地與社會認同的幸福相交鋒,這是林黛玉性格、人生悲劇的根源。林黛玉於無奈中滴灑的眼淚,是高貴的另類的驕傲吧----即使幸福永不可能,即使所有的人都決絕而去,仍有眼淚伴着她堅守着一個自我… …
多少歡樂喧囂的一生,歸於沉寂而終於無聞。
惟林黛玉以一世的淚,換得萬千人幾世的淚。
僅此,當所有的歡樂都消逝了,林黛玉仍死而如生。
七
冰冷的牧歌,當暮年使一切的時代凋零,只有你如舊。
哪一個時代,哪一顆渴望真的不同人生的心會不為林黛玉所激動!而動又如何!
動又如何,動又如何… …[1]
曹雪芹
曹雪芹(約1715年5月28日—約1763年2月12日),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的作者,祖籍存在爭議(遼寧遼陽、河北豐潤或遼寧鐵嶺),出生於江寧(今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曹顒之子(一說曹頫之子)。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他陷於過度的憂傷和悲痛,臥床不起。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除夕(2月12日),因貧病無醫而逝。關於曹雪芹逝世的年份,另有乾隆二十九年除夕(1764年2月1日)、甲申(1764年)初春之說。[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