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別樣紅(小豬她爸)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柿子別樣紅》是中國當代作家小豬她爸的散文。
作品欣賞
柿子別樣紅
霜降節氣一過,秋風瑟瑟,天氣日涼。
清晨,我在機關院內一小塊園林綠地上慢跑。楓樹戀戀不捨地望着飄搖落下的紅葉,梧桐極不情願地任由秋風捲走黃葉,曾經花枝亂顫的桃、杏、海棠、玉蘭、丁香,還有重瓣櫻花,此時唯有默默地承受秋風的任性,遙想曾經的春日東風。
我一邊慢跑,一邊把目光從落葉上挪開,離開眼下的蕭瑟衰敗。沒人樂見蕭瑟與衰敗,我早已過了那個「為賦新詞」「愛上層樓」的年齡。抬頭望見湛藍如洗的天空,晨光從稀疏的楓葉間斜射下來,光影跳躍之間,忽然看見一樹的金紅,圓圓飽滿的,鮮靈豐潤的,掛在枯枝上,像畫家重彩點染的色斑,耀目吸睛,在秋風中盡展生命的極致。
哦,柿子紅了,秋色愈發濃重了。
院子裡,這三棵柿子樹是老朋友了,多少個清晨從樹下跑過,無數個日子在綠葉的蔭蔽下開啟。只是生活中我比較粗糙,沒太在意柿子的形態變化,況且此前它們如同躲貓貓的精靈隱在綠葉之中,風來雨去,默默生長,不管我跑來還是跑去。秋風有心,颳走被秋陽暈染的金色樹葉,像是揭開柿樹的面紗,一樹圓潤飽滿的紅柿子,便一覽無遺。
人的心情很大程度上受環境影響。春來,我從桃紅杏白下跑過,愉快地與潔白的玉蘭打着招呼,盎然春意滋潤心田;夏天,我從微風撫動的楓樹下跑過,梧桐的綠蔭護佑着我,心頭早已夏花燦爛;冬季,我從高大偉岸的松樹下跑過,雪花飄飄,白莽莽一片,撲面寒風激起胸間的澎湃,老夫可以聊發少年狂。而秋的意象,自古以來都是傷感居多,如同柳永的多愁善感:「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當我從這些樹下慢跑而過,腳下踩得紅葉、黃葉沙沙作響時,心情便不那麼明朗,仿佛踩着一路的悲秋追逐一懷愁緒。
偏在此時,金紅的柿子深深吸引了我,索性停止慢跑的腳步,在柿子樹下徘徊,仰望累累碩果。三棵柿子樹,有一棵孤零零地生長在一棟二層樓的北側。這座二層樓遮擋住陽光,只有樓頂陽光明媚,柿子樹追逐着陽光,努力向上,竟然長成一個「瘦高個」。碗口粗細的主幹筆直向上,長到一層樓多高時,分成兩個樹杈,也是筆直向上的生長,直到高出二層樓,陽光灑滿樹冠的地方,才分出四五個枝杈,俯瞰牆根一溜糾纏着的迎春,好像是在笑它們不肯向上。
其實,說其孤零零也不十分準確。當初機關修建健身小路時,沒有砍掉它,而是留在小路中間。但凡打此經過的人,都必須禮讓一下柿子樹,否則非撞破腦袋不可。儘管柿樹「霸」道,卻沒人注意到這是棵柿子樹。主要是它長得太高,很少有人仰頭看看綠色的葉,或者金紅色的果,就像夜歸的人們很少會放慢匆匆的腳步,仰望星空。樹可以任性地生長,人不行,總有矮檐讓你低頭。
高大又有些纖細的樹杈,在秋風中微微搖晃,枝頭的柿子便頻頻點頭,既像與我打招呼,又不失孤傲地眼饞我。我是爬不上去的,但鳥兒可以。一隻漂亮的小鳥就是這樣飛到枝杈上,選了一個又大又紅的柿子,歪着頭,一喙一喙地啄食着,享受它非同尋常的餐後水果。看了五六分鐘,我實在忍不住了,衝着鳥兒問道,甜嗎?鳥兒也不回答,撲棱着翅膀飛走了。樹枝輕輕一搖,一片樹葉飄落下來,金黃中透着一抹橘紅。細一思量,這棵柿子樹挺偉大,櫛風沐雨,追逐陽光,高高地把果實掛在空中,與秋風共舞,與飛鳥共享,把個秋色暈染得金紅燦爛,秋韻秋意便少了幾份感傷,多了幾重快意。
另外兩棵柿子樹,肩並肩生長在二層樓西側的樓頭。這裡陽光充沛,兩棵樹長得有一層樓多高,枝杈交錯,碩果纍纍,滿樹金紅。有陽光哺育,它倆不必費力地向上,卻「失之東隅」,照比「瘦高個」,柿子的個頭要小許多。不過,因為結的果多,樹枝都被壓彎了,這樣看又「收之桑榆」了。是追逐陽光、努力向上,還是安於現狀、隨遇而安,這是柿子樹修行的禪道,誰人能參透?
我試圖摘一個柿子,卻發現它們鬼精鬼精的。無論哪個枝杈,看上去都垂向地面,仿佛召喚人們來採摘,可是一伸手才發現哪個也夠不到。圍着樹轉了三四圈,垂涎三尺,卻無可奈何。不要說我太饞,秋實中採摘是最快樂的一件事,收穫的喜悅蕩漾心頭,仿佛能把整個秋天攬在懷裡。
摘不到柿子,讓我有些着急。很想爬到樹上,又顧忌身份,畢竟這是機關單位,爬樹更不是領導幹部所為。便倒背雙手,準備離去,阿Q一樣嘀咕着,哼,俺過去是摘過柿子的。沒錯,那也是一個晚秋,柿子金紅,岳父還是那般硬朗地站在樹下,吆三喝四,絮絮叨叨……
早些年,妻弟在大辛寨子買的一處房子,自帶個小院。院子裡,除了櫻桃、棗樹,還有一棵柿子樹。地處偏遠,妻弟不住在這裡,房子、院子、果樹都是一般清冷。退休在家的岳父不忍心如此荒廢,便成了小院的「莊主」,隔三差五去小院忙乎着,不辭辛苦打理這片田地,侍弄幾棵果樹,包括那棵柿子樹。
秋風卷落所有的柿葉,霜降柿樹,一樹金紅掛滿枝頭,這是採摘柿子的最好時機。岳父打來電話,一口濃重的山東話,說着柿子有多大、有多少、有多好,如數家珍。說得我們都坐不住了,周日一大早驅車十幾公里,趕去摘柿子。
柿樹比較高,必須踩着梯子或者爬到樹幹上,才能摘那些高高在上的柿子。這時的柿子已經自然熟透,軟軟的,稍不留意便會弄破金紅色的表皮。我站在梯子上,仰着脖子,伸長手臂,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個個柿子,放到一個帶長柄的網兜里,遞給站在樹下的岳父和妻子。真沒想到,一棵柿子樹竟然能結出那麼多果實,我摘得十分辛苦又心花怒放,這大概就是許多文章所說的「豐收的喜悅」吧。
有三兩個柿子長在最上面的樹枝上,樹枝太細不好攀爬。岳父在樹下喊道,那幾個別摘了,留着給鳥吃。鳥是吃柿子的,它們吃得很精巧,在柿子上開一個小洞,慢慢吃完果肉,留下一個看上去很完整,卻是一個金紅色的空殼,在秋風中飄蕩。不知道鳥兒是不是覺得,只有留下這樣的金紅色,才能不減濃郁的秋色,也不知道鳥兒是否曉得,那最後的金紅是岳父留下的念想。
等到摘完柿子,我整個人都不舒服,脖子、胳膊、腿都疼。坐在樹下,吃一個柿子,很甜很甜。此時,岳父正把個大的、「整裝」的柿子分成三份,一個孩子一份,卻把那些小的、有點破皮的留給自己。只要孩子們高興開心,岳父就樂得合不攏嘴,一邊輕輕地分揀着柿子,一邊絮絮叨叨說着柿子的種種妙處,潤肺止咳、清熱解毒……似乎這一樹的柿子是他一個個培養出來的,像他的孩子似的。岳父的一生,概括起來就倆字:勤勞。他用雙手打理着一家五口的生活,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非常遺憾,四年前,「十一」過後,身體一向很好的岳父,卻因突發疾病去世,那個時候柿子樹正是碧葉澀果,柿子還沒紅透。
晚秋時節,霜降柿樹,我照例去摘柿子。依然是一樹金紅掛滿枝頭,只是樹下再也看不到岳父忙碌的身影。鳥兒還在枝頭跳躍,啄食。再後來,那片房子被拆遷了,也不知那棵柿樹是移栽了,還是砍掉了,反正我再也沒有去摘柿子。
關於柿子樹,有一件事始終未解:柿子樹開花什麼樣?印象中,似乎未見其開花,常常是初夏季節,不經意間,抬頭看去,拇指肚般大小的青柿子已掩在油綠的柿葉中。朋友說,柿樹的花朵很小,不那麼惹人注目,花期又短,一不留神它就掛果了。是不是這樣呢?一直以來很想問問岳父,畢竟他老人家侍弄過柿子樹,或許見過柿子花開。晚秋去了又來,柿子紅了又紅,斯人已逝,終不得問。或許明年春來,我一定要看看機關院內那三棵柿子樹,會綻放怎樣的花朵?
這樣想着,心裡寬慰許多,加快腳步在柿子樹下,重新跑起來。一圈跑下來,又到柿子樹下,仰頭看着金紅的柿子。陽光下,三兩個一簇的柿子紅艷如花。忽然,心中一個激靈,眼下這一樹的金紅,不正是柿樹盛開的「花朵」嗎?百花爭艷、山花爛漫的時候,柿樹無意爭春,也不在乎夏花燦爛,卻在百花凋零、風卷落葉的時候,甚至在風霜冷雪中,以碩果纍纍的金紅綻放枝頭,開出屬於自己的生命之花。如同我的岳父,如同芸芸眾生,一生未必盛開過、燦爛過,卻用深深的愛凝結成碩果,以其如花的別樣紅,掛在枝頭,系在心頭。
晚秋,詩人筆下的即景,不過如此:「高鳥黃雲暮,寒蟬碧樹秋」「秋盡郊原情自哀,菊花寂寞晚仍開」「但惜秋風多,衰荷半傾倒」……然而,我陶醉並徹悟於「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意境中,如同枝頭的柿子:別樣紅,紅於二月花。
作者簡介
小豬她爸,退休公務員,喜歡文字寫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