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游日記十三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楚游日記十三出自《徐霞客遊記》,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去世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具有重要的價值。[1]
原文
初六日 飯而行。出東門,五里,一山突於路北,武水亦北向至,路由山南水北轉山嘴復東南去。路折而東北,一里,一路直北,乃桂陽間道;一岐東北,乃宜章道也。三里至阿皮洞,武溪復北折而來,經其東北去。水西有居民數家,從此渡橋東上牛廟嶺,俱寂無村落矣。逾嶺下四里,為川州水涼亭。又五里,升降山谷,為桐木郎橋。橋下去水,自南而北,其發源當自秀岩穿穴之水也。橋東有古碑,大書飛白,為廣福橋。其書甚遒勁,為宋桂陽軍知臨武縣事曾晞顏所書。從此南而東上一嶺,又東向循山半行五里,路忽四岐,乃不東而從北。
下嶺,又東從山塢行五里,為牛行。牛行人煙不多,散處山谷。蓋大路從四岐直東,俱高嶺無人,而此為小路,便於中火耳。由牛行又東,從小徑登嶺。逾而下,三里,為小源,亦有村民數家。從此又東北逾二嶺而下,共五里,為水下。遇一人,言:「水下至鳳集鋪止三里,而嶺荒多盜,必得送者乃可行。」余乃飯於水下村家,其人為我覓送者不得,遂東南一里,復南上小徑,連逾二嶺,則鋪在山頭矣。其鋪正在嶺側脊,是為臨武、宜章東西界,而鋪亭頹落,寂無一家。乃東下嶺,轉而東北行。二里,始有村落,在小溪西。渡溪橋,而東北循水下二里,至鎖石,村落甚盛。北望有大山高穹,是為麻田大嶺。由鎖石北上嶺,三里過社山,兩峰圓削峙,—尖圓而一斜突,為鎖石水口。由其東下嶺二里,則武溪復自北而南,路與之遇。
乃循溪南東行,溪復轉而北,溪北環成一坪,是為孫車坪,涯際有小舟舶焉。即從溪南轉入山峽,一里,南上一嶺,曰車帶嶺。其嶺嶕jiāo高嵌而荒,行者俱為危言。余不顧,直上一里半,登其巔,東望隱隱有斑黃之色,不辨其為云為山,而麻田大嶺已在其北矣。下嶺里半,有溪流淙淙,其側石穴中,有泉一池,自穴頂下注,清泠百倍溪中,乃掬而飲之,以溪水盥焉。更下而東,共七里,至梅田白沙巡司。武溪復北自麻田南向而下,經司東而去。是日午後大霽,共行六十里,止於司側肆中。先是,途人屢以途有不測戒余速行,余見日色尚早,何至乃爾,抵逆旅,始知上午有盜,百四十人自上鄉來,由司東至龍村,取徑道向廣東,謂土人無恐,爾不足擾也。
初七日 晨餐後乃行,以夜來體不安也。由司東渡武溪,遂東上渡頭嶺。東北行,直逼麻田大嶺下,共三里,乃轉東南,再上嶺,二里而下,始就塢中行。又五里,有數十家散處山麓間,是為龍村。其北有石峰突兀路左。又東北二里,乃南向登嶺,從嶺上平行三里,始南下峽中,有細流自南而北,渡溪即東上嶺,里半為高明鋪。又下嶺,又三里,為焦溪橋。焦溪在高明南,有數十(家)夾橋而居,其水自北而南。由此東南三里,逾一嶺,為芹菜坪。其南有峰分突,下有層崖承之,其色斑赭雜黑,極似武彝之一體。此處四山俱青萼藿珮,獨此有異。又三里,逾嶺,頗高。
其先行嶺北,可平瞻麻田、將軍寨、黃岑嶺諸峰,已行嶺南,則南向曠然開拓,想武江直下之境矣。下嶺,又北二里,有樓橫路口,是為隘口。其東南山上,有塔五層,修而未竟。過隘口,循塔山之北垂,覓小徑轉入山坳,是為艮岩。寺向西南,岩向西北,岩口有池一方。僧鳳岩為我煮金剛筍,以醋油炒之以供粥,遂臥寺中,得一覺。下午入南鎮關,至三星橋。過橋,則市肆夾道,行李雜遝tà雜亂,蓋南下廣東之大道雲。橋即在城南,而南門在西,大道循城而東。已乃北過東門,又直北過演武場。其內萼石藿珮,橫臥道側。
共北十里,過牛筋洞,居民將及百家,在青岑山下。蓋大山西南,初峙為麻田大嶺,猶臨武地。其東北再峙為將軍寨。已屬宜章。此最高之頂,乃東北度為高雲山,有寺焉。乃北轉最深處,於是始東列為黃岑。其山南北橫列,其南垂即為曲折嶺,又東更列一層,則青岑也,牛筋洞在其東北麓。更出行一里,為野石鋪。其北石峰嵌空,蹲踞路左,即為野石岩,而始不知。問其下居人,曰:「由其北小徑入即是。」乃隨其北垂,轉出山背,乃寺場,非岩洞也。亟出,欲投宿於岩下人家,有一人當門拒客,不入納。余見其岩石奇,以為此必岩也,苦懇之,屋側一小戶中容留焉。欲從其舍後上岩,而其家俱編籬絕,須自其中舍後門出,而拒客人猶不肯容入。乃從南畔亂石中攀崖逾石而入。先登一岩,其門岈然,而內有透頂之隙,而不甚深。仰觀門左,有磴埋草間,亟披荊上。
西南行石徑間,復得石門如合掌,其內狹而稍深,右裂旁竅,其上亦透天光,而右壁之半,一圓竅透明如鏡。出峽門,更西北隨磴上,則穹崖削立,上有疊石聳霄,下若展幛內斂。時漸就晚,四向覓路不得,念此即野石岩無疑。《志》原雲「臨官道旁」,非山後可知,但恨無補疊為徑以窮其勝者。乃下,就坐其廡下,而當門人已他去。已而聞中室牖內有呼客聲,乃主人臥息在內也。謂:「客探岩曾見仙詩否?」余以所經對。曰:「未也,穹崖之右,峽門之上,尚有路可上,明日當再窮之。」時側戶主人意雖愛客,而室甚卑隘,豬圈客鋪共在一處,見余意不便,叩室中婦借下余榻,而婦不應,余因就牖下求中室主人,主人許之,乃移臥具於中。中室主人起向客言:「客愛游名山,此間有高雲山,乃眾山之頂,路由黃岑嶺而上,宜章八景有『黃岑滴翠』、『白水流虹』二勝在其下,不可失也。」余頷之。
初八日 晨,覓導遊高雲者,其人慾余少待,上午乃得同行。余飯後復登岩上,由穹崖之東,叢郁之下,果又得路。上數步,亂石縱橫,路復莫辨。乃攀逾石萼,上俱嵌空決裂,有大石高聳於外,夾成石坪,掩映愈勝,然終不得洞中詩也。徘徊久之,還至失路處,見一石穴,即在所逾石上。乃匍伏入,其內崡岈起裂,列穴旁通,宛轉透石坪下,皆明朗可穿。蓋前越其上,茲透其底,求所謂仙詩,竟無有也。下岩,導者未至,方拽囊就道,忽北路言,大盜二百餘人自北來。主人俱奔,襁負奔避後山,余與顧仆復攜囊藏適所游穴中,以此處路幽莫覺,且有後穴可他走也。余伏穴中,令顧僕從穴旁窺之。初奔走紛紛,已而路寂無人。久之,復有自北而南者,乃下問之,曰:「賊從章橋之上,過外嶺西向黃茅矣。」乃下岩南行,則自北南來者甚眾,而北去者猶蹜蹜sù舉步促狹不前也。
途人相告,即梅前司渡河百四十名之夥即」伙」,南至天都石坪行劫。乃東從間道,北出章橋,轉而西還,蓋繞宜章之四郊,而猶不敢竟度國門也。南從舊路一里半,抵牛筋洞北,遂從小徑,西南循大山行。里半,出牛筋洞之後,乃西越山峽,共五里,出峽,乃循青岑南麓行。有路差大,乃西南向縣者,而黃岑之道則若斷若續,惟以意擬耳。共西三里,轉一岡,始與南來大道合,遂北向曲折嶺。二里,直躋嶺坳,其西即「白水流虹」。章水之上源,自高雲山南徑黃岑峒,由此出峽,布流懸石而下者也。〔土人即稱此嶺曰黃岑,然黃岑山尚北峙,此其南下支。〕逾嶺,西北半里,即溯澗行,黃岑山高峙東北,其陽環成一峒,大溪橫貫之。竟峒里半,有小徑北去,雲可通章橋。仍溯溪西行三里,為兵馬堂路口。仍溯溪北轉一里,乃舍溪登嶺。北上一里,西下塢中,是為藏經樓。高山四繞,小澗瀠門,寺甚整潔。
昔為貯藏之所,近為賊劫,寺僧散去,經移高雲,獨一二僧閉戶守焉。因炊粥其中,坐臥其中久之。下午,乃由寺左登嶺,岧嶢直上者二里,是為坪頭嶺。逾嶺稍下,得塢甚幽,山幃翠疊,眾壑爭流,有修篁一丘,叢木交映中,靜室出焉。其室修潔,而空寂無人,高山流水,窈然而已。半里,逾塢,復溯澗北上嶺一里,嶺窮而水不絕。此坪頭而上第二嶺也。水復自上塢透峽下,路透峽入,又平行塢中半里,渡澗,東北上嶺。〔澗東自黃岑山後來,平流塢中,石坪殷紅,清泉素潤,色侔móu相當於濯錦;出峽下瀉,珠鳴玉韻,重木翳之,杳不可窺;於是繞靜室西南下注,出藏經嶺南,為大章之源也。〕嶺不甚高,不過半里,漸盤出黃岑北。其處山鵑鮮麗,光彩射目,樹雖不繁,而花色絕勝,非他處可比。此坪頭上第三嶺也。稍過坪,又東北上一里,逾嶺脊。此坪頭上第四嶺矣。其西石峰突如踞獅,為將軍山南來東轉之脈,其東則南度為黃岑山者也。逾嶺北下一里,折而西北下,行深樹中又一里,得高雲寺。寺雖稍倚翠微,猶踞萬峰絕頂。並肇於隆慶五年,今漸就敝,而山門方丈,猶未全備,洵確實峻極之構造非易也。寺向有五十僧,為流寇所擾,止存六七僧,以耕種為業,而晨昏之梵課不廢,亦此中之僅見者。主僧寶幢,頗能安客。至寺,日猶未銜山,以憊極,急浴而臥。
初九日 晨起,濃霧翳山,咫尺莫辨,問山亦無他奇,遂決策下山,東北向叢木中下。初,余意為蘿棘所翳,即不能入,而身所過處,或瞻企不辜。及五里至山麓,村落數家散處塢中,問所謂坦山,皆雲即此,而問所謂萬華岩,皆雲無之。徘徊四顧,竟無異處。但其水東下章橋,大路從之,甚迂;由此北逾虎頭嶺出良田,為間道,甚便。遂從村側北上嶺,嶺東坳中,洞水瀉大石崖而下,懸簾泄布,亦此中所僅見。一里,逾坳上,一里半,復溯流北行塢中,一里半,又逾嶺而下,有溪自西而東,問之,猶東出章橋者也。
渡溪,又有一溪自北來入。溯溪北行峽中,二里為大竹峒,居民數家,水自西來,想亦黃茅嶺下之餘波也。由竹峒東逾大竹嶺,嶺為大竹山南下之脊,是為分水,東由吳溪出郴,西由章橋入宜。上少下多。東向直下二里,是為吳溪。居民數家,散處甚敞,前章橋流賊所從而西者也。村東一里,有橋跨溪上,度橋北,上小分嶺,亦上少下多。二里,下至仙人場,有水頗大,北自山峒透峽而東,一峰當關扼之,水激石奮。水折而南,峰剖其西,若平削而下者,以為下必有洞壑可憩;及抵崖下,乃絕流而渡,則寂無人煙。乃北逾一岡,二里為歪里。先為廖氏,居人頗盛,有小水自北南去。乃從其村東上平嶺,北行一里,其西塢中為王氏,室廬甚整。詢之土人,昨流賊自章橋北小徑,止於村西大山叢木中,經宿而去,想必有所闞kàn而不敢動也。從此東北出山坳,石道修整,十二里而抵良田。自歪里雨作,至此愈甚,乃炊飯索飲於肆中。良田居市甚眾,乃中道一大聚落,二月間,流寇三四百人亦群而過焉。飯後,雨不盡,止北十里,宿於萬歲橋。按《志》,郴南有靈壽山,山有靈壽木,昔名萬歲,故山下水名千秋。今有小萬歲、大萬歲二溪,俱有橋架其上,水俱自西而東。余以靈壽山必有勝可尋,及遍詢土人,俱無可征,惟二流之易「千秋」存「萬歲」耳。
譯文
初六日吃了飯後出發。走出城東門,五里,一座山突立在路北邊,武水也向北流來,路從山南邊延伸。水向北邊轉過山嘴,又往東南流去,路折往東北。一里後,一條路直朝北去,這是通往桂陽州的小路;一條路岔往東北,它是去宜章縣的路。三里到阿皮洞,武溪又折往北流來,經過阿皮洞的東北面流去,溪水西面有幾家居民。從此處跨過橋往東攀上牛廟嶺,就都是一片荒寂,沒有村落。越嶺往下走四里,是川州水涼亭。又從山谷中上上下下跋涉五里,到桐木郎橋。橋下流淌的水,自南而北,它的源頭應當是從秀岩穿過石穴流出來的水。橋東面有塊古碑,飛白大字寫着「廣福橋」三字。字體非常遒勁,是宋代桂陽軍臨武縣知縣曾烯顏書寫的。從此處向南而後往東登上一座嶺,又向東順半山腰走五里,路忽然岔向四個方向,於是我們不從東而從北面的路走。
下了嶺,又往東從山塢中走五里,為牛行。牛行人煙不多,民戶散居在山谷中。大路從四條岔路中的東邊那條直走,一路都是高大的山嶺無人居住,我們所走的是小路,便於中途找人家燒火做飯。由牛行又往東走,從小路登上嶺。越過嶺下去,走三里,為小源,也有幾家村民住着。從此處又往東北翻過兩座嶺而往下走,共五里,到水下。遇到一人,他對我們說:「水下到鳳集鋪只有三里,但嶺間荒僻而盜賊多,一定要找得護送的人才可以走。」於是我在水下村民家吃了飯,那人為我找護送的人然而未找到,我們便往東南走,一里後,又往南從一條小路上攀爬,接連翻過兩座嶺,見釋鋪就在山頭上。此鋪正好在嶺側的山脊上,鋪所在處為臨武、宜章兩縣的東西分界地,但鋪亭傾塌衰敗,荒寂而無一戶人家居住。於是往東走下嶺,轉往東北行。
兩里,才有村落,在小溪的西邊。跨過溪上的橋,往東北順溪水向下行兩里,到鎖石,這裡村落很繁盛。朝北望去,有大山高高隆起,這是麻田大嶺。從鎖石往北登上嶺,走三里經過社山,有兩座圓而陡削的山峰聳立着,一座尖圓而另一座傾斜突兀,兩峰相夾處為鎖石的水們。從鎖石水口東面朝嶺下走兩里,武溪又自北而南流來,路與溪水相交匯,這才沿溪南岸往東走。溪又折往北,溪北岸山水環抱形成一塊平地,這是孫車坪,溪邊有小船停泊着。我們便從溪南邊轉進山峽中,走一里,往南上了一座嶺,叫車帶嶺。嶺高而荒涼,行人都講的是如何如何危險的話。我不顧這些,直朝上走一里半,登上嶺的頂端,往東望去,遠處隱隱地有斑黃色,辨不出是雲還是山,而麻田大嶺已經在它的北面了。朝嶺下走一里半,有條溪流塗塗流淌,溪側面的石穴中,有一池泉水,從石穴頂上流下來,清爽寒涼勝過溪中百倍,於是我捧了些池中的水喝,用溪水洗了手。再往下折朝東,共走七里,到達梅田白沙巡檢司。
武溪又從北面的麻田向南邊流下來,經巡檢司東面而去。這天午後天氣大晴,共行了六十里,停在巡檢司側邊的旅店中。原先,路上遇着的人屢屢說途中恐有不測,告誡我要快走,我見天色還早,心想何至於像他們說的那樣,抵達旅店中,才知道上午有盜賊一百四十人從上鄉來,由巡檢司東面到龍村,走小路向廣東去了,他們告訴當地人說不要害怕,你等老百姓不值得騷擾。
初七日早餐後才出發,因為昨天夜裡我身體不舒適。從巡檢司東渡武溪,便往東上了渡頭嶺。朝東北走,直逼麻田大嶺下,共三里,才折向東南,再次登上嶺,兩里後下了嶺,才往山塢中走。又走了五里,有幾十戶人家散處在山麓間,這是龍村。村北有座石峰突兀在路左邊。又往東北走兩里,便向南登上一嶺,從嶺上平平地走三里,才向南下到山峽中,有細流自南而北流去,渡過溪水就朝東邊上了嶺,一里半後到高明鋪。又下了嶺,再走三里,為焦溪橋。焦溪在高明鋪南面,有幾十戶人家夾橋而居,溪水自北向南流淌。
由此處往東南走三里,翻過一座嶺,為芹菜坪。南面有山峰分突出來,峰下面有重疊的石崖支撐着,顏色赤褐而雜有黑色,極像武彝山的一部分。此處四周的山都是青綠色,高峻尖峭,唯獨此峰顯得特別。又走三里,翻越一座嶺,那嶺很高峻。如先從嶺北走,可以平平地觀覽麻田、將軍寨、黃岑嶺等眾山峰,現在已經從嶺南走,則嶺南空闊而向南面延展,我想它是武江直往下流經的地方。下了嶺,又往北走兩里,有座樓橫在路口,這裡為隘口。隘口東南面的山上,有座五層高的塔,正在營建而沒有竣工。過隘口後,順着塔山的北睡,尋找到小路折進山坳,這裡為良岩。寺向着西南,岩向着西北,岩口有個池子。僧人鳳岩為我煮了些金剛筍,用醋和油炒了下着粥吃,便躺在寺中,睡了一覺。下午進入南鎮關,到達三星橋。跨過橋,集市上店鋪夾道,行李雜沓,因為此處是南下廣東的大路。橋就在縣城南邊,而城南門在橋西面,大路順城牆外往東延伸。隨後往北過了東門,又直朝北經過演武場。演武場西面,一塊塊高峻尖削的青石橫臥在路旁。共往北走十里,經過牛筋洞,有將近百家居民,居住在青岑山下。大山西南,首先聳起的是麻田大嶺,〔此嶺仍為臨武縣地。〕麻田大嶺東北面再聳起的是將軍寨。〔它已經屬於宜章縣。〕山的最高頂往東北延伸為高雲山,山上有寺廟。高雲山折往北轉到最深處,才東列為黃岑山。這座山南北橫列,南睡就是曲折嶺,又往東再橫列一層,這就是青岑山,牛筋洞在它的東北麓。再往北走一里,為野石鋪。鋪北面石峰玲瓏,蹲立在路左邊氣,這裡就是野石岩,但開初我不知道。
向岩下居民打探情況,回答說:「從峰北面小路進去就是岩洞。」於是順山峰的北睡,轉出山背後,那地方是寺場,不是岩洞。趕快返出來,想投宿在岩下的居民家中,有個人擋在門口拒絕了客人,不讓進去。我見這座岩石頭奇異,以為此處一定是岩洞,苦苦懇求,他家側邊的一小戶才允許住留在他家。我想從他家房屋後面上岩,而他家在屋後到處編了籬笆隔絕着,必須從中間那家屋子的後門出去,但那個拒留客人的人仍不肯讓我們進去。於是從岩南邊的亂石中攀崖越進到岩內。先登上一個岩洞,洞門顯出深邃的樣子,洞內有條通到頂端的石縫,但洞不很深。仰見洞門的左邊,有些石瞪隱沒在草叢間,便趕忙披開荊棘往上爬。往西南走在石徑間,又見到一個如雙掌相合般的石門,石門內狹窄而稍深,右邊裂開個小支洞,上邊也露出天光,而右邊石壁的半中腰,有個圓狀的孔穴透明如鏡『走出石峽門,再沿石瞪往西北向上爬,便是彎隆的崖壁如刀削般直立着,崖壁上面有重疊的石頭聳入雲霄,下面若展開的帷嶂向內捲起。當時漸漸臨近夜晚,四下里找路但沒有找到,心想此處就是野石岩無疑。
志書上原記載說野石岩「臨近官道旁,',由此可知不是在山後,但遺憾的是沒有人用石頭一層層修砌成道路以便人們能窮盡此岩的優美景觀。於是走下山,就坐在小屋中,而那擋門的人已經到別處去了。隨即聽到中間那家房間的窗戶內有呼喊客人的聲音,原來是主人躺在房內休息。他問道:「客人探尋岩洞曾見到仙詩沒有?」我將所經過的地方對他說了一遍。他聽後說:「你沒有去到有仙詩的地方。彎隆的岩壁右邊,石峽門的上面,還有路可以上去,明日應當再繼續探尋到盡頭。」當時側邊那戶的主人雖然好客,但他家的屋子很低矮狹窄,豬圈和客人的床鋪共同在一處,見我有不便的意思,他便問屋中主婦是否可在裡邊借我個睡覺的地方,而婦人不答應,我於是走到窗子下求中間那家屋子的主人,結果他允許了,這才把臥具搬到他家中。中間那家屋子的主人起床來向我說:「客人喜好遊覽名山,此地有座高雲山,是眾山的頂端,到山上的路由黃岑嶺往上走。宜章縣八景中有『黃岑滴翠』、『白水流虹』兩處勝景在這座山下,不可錯過。」我點頭表示接受他的建議。
初八日早晨,找到個導引我游高雲山的人,他要我稍候,上午才得以一同前往。我飯後又攀到野石岩上,從彎隆的岩壁東邊、叢密繁茂的樹木下走,果然又找到路。往上走幾步,亂石縱橫,路又分辨不出來了。於是從花尊似的石頭間攀越,上面都是玲瓏而破裂開的石頭,有些大石頭高高聳立在外圍,與裡面的石頭夾峙而形成石坪,它們相互掩映,顯得愈加奇美,然而終究沒能找到洞中的詩。來回地漫遊了許久,回到迷失道路處,看見個石穴就在我所越過的石頭下面。於是甸甸着身體爬進去,石穴內深邃幽長,縱橫裂開,形成孔穴通到周圍,這些孔穴曲折延伸到石坪下面,都是明朗而可穿過。總的說,前面是攀越到上面,現在是穿行在底下,尋找所謂的仙詩,竟然沒有。下了岩,導遊還未到,正拽起行李袋要上路,忽然北邊路上傳來消息說,有兩百多個大盜正從北面過來。岩下人家的主人都忙着逃走,背着孩童奔到後山躲起來。我與顧仆又攜着行李袋藏到剛剛遊覽的石穴中,因為此處道路僻靜木易被發覺,而且有後穴可以跑到其他地方。我藏在石穴中,叫顧僕從石穴旁邊窺視外面的動靜。開初眾人奔走紛紛,隨即路上靜悄悄的沒有人。
過了好久,又有從北往南來的人,於是向下詢問,回答說:「盜賊從章橋上經過橋外的山嶺西向黃茅去了。」這才下了岩往南走,這時從北往南來的人很多,而向北去的仍不敢大膽舉步向前。路上的人相互傳告,這些盜賊就是從梅前司渡河、有一百四十人的那伙,他們往南到天都石坪行劫。他們從東面的小路,往北出了章橋,再轉回西邊,差不多繞了宜章縣城四郊一圈,但仍不敢直通過城門。我們往南從原路走了一里半,抵達牛筋洞北面,便從小路往西南順大山走。一里半,轉出到牛筋洞的後面,就向西穿越山峽,共五里,走出山峽,便沿青岑山的南麓往前走。有一條路比較大,是往西南到縣城去的,而到黃岑嶺的路卻若斷若續,只是猜測着走。共往西走三里,轉過一條山岡,才與南面來的大路交合,於是往北向曲折嶺上走。兩里,直登到嶺坳上,嶺坳西邊就是「白水流虹」處。章水的上源,自高雲山往南流經黃岑桐,由此處流出山峽,分散奔涌的水流從石頭上懸空瀉下形成此景。當地人就稱此嶺為黃岑嶺,然而黃岑山還聳立在北邊,此處是它向南延伸下來的支脈。
越過嶺,往西北走半里,就溯澗流走,黃岑山高高聳立在東北邊,它南面山巒環繞,形成一個酮,一條大溪橫貫炯中。走一里半到達蛔的盡頭,有條小路向北去,據說可通到章橋。仍舊溯溪往西行三里,到兵馬堂路口。而後仍然溯溪折往北一里,才離開溪水登上嶺。往北朝上走里,再向西下到山塢中『這裡為藏經樓。高山環繞在四周,小澗潦泅在門前,寺廟非常整潔。它原先是貯藏佛經等物件的地方,近來被盜賊搶劫,寺中僧人多數逃散到別處去了,經書移到高雲粼只剩下一兩個僧人閉門守護在寺內。於是我們在寺中煮粥吃,坐立躺臥了許久。下午才從寺左側登嶺,向高峻的嶺上直上兩里,為坪頭嶺。越過嶺頭稍往下走,見到個很幽靜的山塢,四周篩紗似的山巒堆青疊翠,眾多溝谷中溪水爭流,並且有一片修竹。交相掩映的叢密樹木中,有一間靜室。那靜室完好整潔,但裡邊空寂無人,周圍是高山流水,顯得幽遠美好。走半里,穿過山塢,又溯洞往北朝嶺上走一里,嶺到了盡頭而水流不絕。這是坪頭嶺以上的第二嶺。水又從上面的山塢中穿過山峽流下來,路穿過山峽進去,又平平地從山塢走半里,渡過澗流,往東北上了嶺。
澗流從東邊的黃岑山後面流來,平緩地流淌在山塢中,石坪殷紅,清泉素澗,如在水中洗滌錦布一樣;水流出山峽向下奔瀉,發出珠鳴玉韻般的聲響,重重樹木遮蔽了它,幽暗而不可窺見;再往下繞過靜室西南向下傾注,流出藏經嶺南邊,為大章水的源頭。這座嶺不很高,不超過半里,我們漸漸繞到黃岑山的北面。這地方山中的杜鵑花鮮艷美麗,光彩耀目,樹木雖然不繁茂,花色卻極其美好,不是其他地方可以比得上的。這是坪頭嶺以上的第三嶺。稍微經過一小段平地,又往東北朝上攀一里,便翻越嶺脊。這是坪頭嶺以上的第四嶺。它西面石峰突兀如同蹲坐着的雄獅,這是將軍山向南延伸而來再折往東的脈,東面則是往南穿過而成為黃岑山的一座山脈。越過嶺脊往北下一里,折往西北朝下走,在深樹叢中又行一里,見到高雲寺。此寺雖然靠在青翠掩映的山腰幽深處,但仍舊高高雄踞在千萬座山峰的最高頂端。它創建於隆慶五年(1517),如今已漸漸破敗,但是寺的大門和方丈,仍然未齊全,實在是高大建築的營建確實是不容易。寺內先前有五十個僧人,因為被流寇侵擾,現在只留得有六七個,他們以耕種為業,而清晨和天黑時的佛經誦讀並未廢棄,這也是此處僅見的。主僧寶幢,很能安頓客人。到寺中時,太陽還未落山,因為疲憊至極,急忙洗浴後就睡下。
初九日早晨起來,濃:霧遮掩了山嶺,咫尺間什麼都不能分辨。詢間後得知山間也沒有其他奇異的景物,便決計下山,往東北朝叢密的樹木中向下走。開初,我心想山間被蘿棘遮蔽,即便有些地方不能進去,但身體經過之處,向周圍觀看或許不會見不到景物。等走五里到達山麓,有幾戶人家散處在山塢中,打聽所謂的坦山,都說就是此處,而探間所謂的萬華岩,都說沒有。徘徊四顧,沒有奇異的地方。但山塢中的水流下章橋,大路順水而去,很曲折;由此塢往北翻越虎頭嶺到良田,是小路,很近便。於是便從村子側面往北上了嶺,嶺東面的山坳中,澗水從大石崖上奔瀉而下,若掛着的帘子散泄的布帛,也是此地所僅見的。一里,攀越到山坳上,又走一里半,重新溯流往北走到山塢中,再走一里半,又越過嶺向下行,有條溪水自西向東流,一詢間,它仍是往東流出章橋的溪水。
渡過此溪,又有條溪水從北面流來相匯。溯溪往北從山峽中走,兩里為大竹炯,這裡有幾家居民,水從桐西面流來,我想它也是黃茅嶺下面溪水的未流。由大竹婀往東翻越大竹嶺,此嶺為大竹山向南延伸下來的山脊,是分水嶺,〔嶺東邊的水由吳溪流出郴州,西邊的水由章橋流入宜章縣。〕一路上上的少下的多。向東直下兩里,為吳溪。幾家居民分散居住在一個很寬闊的地帶上,昨天經過章橋的流賊就是從這裡往西去的。村東面一里,有座橋橫架在溪上,越過橋往北走,登上小分嶺,也是上的少下的多。走兩里,下到仙人場,有條較大的水流,從北面山炯中穿過山峽向東流去,一座山峰扼踞在水邊,水流騰湧、石頭飛突。水折向南,它西面的山峰破裂開,若像平平切削下去的,我以為下面必定有洞壑可供休息;等低達石崖下,便橫渡過水流,卻是荒寂而無人煙。
於是往北翻越一座山岡,走兩里為歪里。此處原先是姓廖的人家居住,居民很多,有條小水自北向南流去。於是從此村東面上了平緩的山嶺,往北走一里,嶺西面山塢中是姓王的人家居住,房舍很整潔。詢間此處居民得知,昨天流賊從章橋北面的小路來,停在村西大山的叢林中,過了一夜才離去,想必也是窺視到了什麼情況而不敢行動。從此處往東北走出山坳,石頭鋪築的道路通暢齊整,共走十二里抵達良田。從歪里就下起了雨到此雨勢更大,於是在店中煮飯買酒。良田的住戶和市場很多,是往來路途中的一個大村落,二月間,三四百個流寇也曾結隊經過這裡。飯後,雨沒有全停,只往北走了十里,投宿在萬歲橋。按志書記載,郴州南面有座靈壽山,山上產靈壽木,原先稱萬歲木,所以山下的水名叫千秋水。如今有小萬歲、大萬歲兩條溪,都有橋架在溪上,水都是自西向東流。我以為靈壽山必定有名勝風景可以探尋,等問遍當地人,才知都無可徵詢,只是兩條水改掉了「千秋」的名保存着「萬歲」的稱謂。[2]
作者簡介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漢族,明代南直隸江陰(今江蘇江陰市)人。偉大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探險家和文學家。徐霞客幼年受父親影響,喜愛讀歷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使他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壯麗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先後遊歷了21個省、市、自治區,「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處,探幽尋秘,並記有遊記,記錄觀察到的各種現象、人文、地理、動植物等狀況。歷經34年考察撰寫成60萬字的地理名著《徐霞客遊記》,遊記開篇之日(5月19日)被定為中國旅遊日。徐霞客不僅對地理學有重大貢獻,而且在文學領域中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寫的遊記,既是地理學上珍貴的文獻,又是筆法精湛的遊記文學。他的遊記,與他描繪的大自然一樣質樸而綺麗,有人稱讚它是「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