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王長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毀滅》是中國當代作家王長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毀滅
五
貴明下車後被帶進了一個空房間。屋裡只有一張桌,桌後有兩把椅,貴明進門後就被按到了正對着桌子的椅子上。不一會進來三個人,都戴着大檐帽。坐在中間的那個人左額那兒有一道傷疤很顯眼,他盯着貴明劈頭便問:
你叫甚?
貴明。
旁邊的一個人在本子上記着。
哪裡人?
石峪人。
知道為什麼把你帶來嗎?
貴明搖搖頭:不知道!俺正要問你哩,為啥隨便抓人?
傷疤猛拍桌子:別裝蒜!你最近開過拖拉機沒有?
貴明這才猛然醒悟:一定是河坡底大頭告了我!
貴明說,我開過!是在夜裡送我兒子看病才開的。貴明正想把大頭如何攔路要錢、如何開車到家裡逼錢的事講出來,不想只說了半截就被傷疤打斷:
別羅嗦!先講你幹了啥違法的事!
貴明說:俺沒有違法呀……
傷疤朝押他的那個警察擺擺頭,不一會那人拿了拖拉機搖把擱在桌上:認得嗎?
啊,難怪那天我沒找到,是他們拿走了!他點點頭。
打人行兇知罪嗎?傷疤大聲吼道。
貴明急得跳了起來:還講不講理?俺又沒違犯交通規則,是他們 故意用破車撞壞了俺開的拖拉機,又逼俺要錢攔着俺不讓娃看病,後來還到家裡要錢……要有罪,是河坡底大頭一夥有罪!為啥不去抓他們?不是他們,俺娃說不定還死不了……一想到鐵蛋,貴明的淚水湧上來,喉嚨發緊說不下去了。
傷疤第二次拍了桌子:回答我,那天晚上還幹了什麼?
貴明在袖口上蹭掉鼻涕與淚:俺到醫院給兒子看病,哪想到碰到了沒人性的狗醫生,把俺娃給耽擱了……俺總有一天要把那個狗日的醫生殺了!
住嘴!傷疤站起來,臉脹得痛紅:你太囂張了!你無照開車撞人,在醫院砸了東西又打人,按你的罪行能關你半年!
傷疤停了一陣繼續說,看你是初犯,按照處罰條例,對你進行處罰,你要向受傷害人賠償損失,限你在五天之內交出罰金四千元!
貴明彈簧似地站起來:四千?你們還講不講理?我的娃子死了,值多少錢?
這麼說你是想一直呆下去?
貴明想到了桂花。她是最放心不下的呀,我要是關起來,她受刺激,他不敢往下想了。他說,俺想回家。
傷疤臉上閃過一絲陰冷的笑:你可拿真了主意!
貴明說俺已經給過大頭七百塊錢了,那是我家裡所有的積蓄。
傷疤問:你在醫院打人砸東西怎麼辦?
啊!讓我包賠狗醫生………你們……她耽擱了我的娃!我想殺了她!
貴明的話沒說完,臉上挨了重重的兩個耳光。打得迅速而快捷,職業而有力。貴明跌在地上。傷疤不再理貴明,朝外走時對身邊的那個人使了個眼色。
貴明捂着火辣辣的臉坐起來,兩個警察把他帶出了房間。他被押到了後院的一個水泥台前,其中一人彎腰掀開一個蓋子:下去!
貴明以為是地窖,走到跟前一看有台階斜斜通下去。貴明倒着身子不肯動。不想身子被猛地一推,幾乎是滾了下去,額頭兩肘磕得生疼,他站起來才看清這是個地下室。有半截窗高出地面,窗戶上有鐵柵欄,屋裡擺着兩張光板床,床所對的水泥牆並排掛着四五個鐵環。貴明進門後就聽到身後重重的關門聲和鎖門聲,隨後一切都歸於寂靜。貴明在床上坐下來,望着屋頂那盞發黃的電燈心裡一陣淒涼。不一陣肚子咕咕地叫,中午他沒吃飯,說不定飯現在還在火台上。桂花會咋樣?她的病肯定會加重,夜裡她身邊沒人會不會再跑出來?……什麼時候才放我,要這樣過兩天就會餓死、凍死在這裡!又一想,他們不敢餓死人,要餓死我,我死了丟下桂花一人可咋辦呀?我又沒個兄弟姐妹……想着想着就被襲來的飢餓打斷了思緒,他可是有好多年沒有挨過餓了,一餓便想起了娘,記得小時候跟着娘去討飯,在回家的路上,娘走着走着就昏倒在路上。十多歲的貴明哭喊着,娘醒來,撫摸着貴明的頭說,孩子別哭,娘不死,娘咋捨得丟下俺孩一個人呢?就這樣他扶着娘一步步走回了家。記得快到村口時,娘指着不遠外的一棵歪脖子柳樹說,那樹底下埋着你爹你爺爺,你爺爺的爺爺,將來娘死了也要埋在那裡,不管是誰,哪怕他走到天邊,死後都要埋在大人跟前,要守着大人,家家如此,守不着大人就會把魂丟到外鄉,地里的祖先會流淚,不得安穩……母親的話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我不能死在這兒,桂花還需要我……想着想着意識發粘,貴明倒在床上睡着了。
貴明被開門聲音驚醒,他揉眼的手還沒有放下,身體就被人死死壓住,他戴着的手銬鎖在了那牆上的鐵環中,他的雙手被吊起,身旁站着的兩人,都戴着墨鏡。
貴明早就聽說公安局裡的人抓住小偷要往死里打,大多數小偷是受不住打才招供的。他們不會對我也……沒容他多想,上衣就被強行褪起,頭被罩了個嚴實。冷氣直刺脊背,他來回扭動身子:大聲說放開俺,放開俺!……脊背上被什麼猛抽,疼痛直鑽骨髓,他一陣痙攣尖叫起來。可是叫聲絲毫不起作用,反而抽打的頻率更快,力量也更大。貴明就撿了最髒的話罵:狗要種,你們是國民黨,是日本人!你們不得好死!直到沒有了力氣昏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貴明醒過來,發現他褪去的上衣已經放下來,其中一個說,這人骨頭就是硬,寧願挨打也不肯交罰款!沒見過!貴明才意識到他沒有答應交四千元才挨了打!我可不能死,我得先答應了他們,放我出去再說。 貴明說:別再打俺了,俺答應交錢行不?錢,俺得回家湊……說着說着天旋地轉,再次昏過去。
六
不知道過了多久,貴明醒過來,他想坐起來, 背上火辣辣地疼,手腕還帶着手銬,心裡湧起了一股刺痛般的冤枉。我已經答應了交錢,為啥還不放我出去?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地方?難怪大頭那麼霸道,他們是他的靠山……不是桂花,我出去拿把刀和他們拼了命,讓管他們的人看看到底是為什麼才出人命案!
屋裡那盞燈比剛進來的時候亮多了,也聽不到窗外有任何聲音,靜得像在墳墓里。飢餓與疼痛交織在一起,貴明的意識又開始混沌起來:恍恍惚惚看到了桂花拉着鐵蛋笑嘻嘻地朝他招手說:貴明,俺跟咱娃在這裡等你好半天了,你答應給兒子買的飛機呢?別再哄俺了,俺要到別的地方去買,說着拉了鐵蛋在前面跑起來,跑呀跑,跑得飛快,貴明想給兒子解釋,就朝他們追,可使淨了全身的力,就是追不上,總隔着一段距離。貴明喊道:慢點跑,等等我……眼看就要追上了,幾乎就要拉着了鐵蛋的手,突然桂花尖叫了一聲,掉下了身後的懸崖!
桂花!桂花----貴明大聲驚叫。
貴明被人推醒,發現身邊一個白髮老人坐在床上。沒戴手銬,穿一身破舊的藍中山服,目光和善地望着他,他以為是做夢,就叫了一聲大伯。老人朝他點點頭:兄弟,你剛才夢話哩。因為甚關進來的?
貴明心裡漾過了一絲暖意,他把前後經過向老人講了一遍。
憤怒出現在老人臉上,他用拳頭擂一下床板:操他媽陳大棒子,你等着吧,只要老子不死,但凡還有一口氣就要告你,死了也要到閻王那裡告你,我死了還有女兒女婿,我不信共產黨讓你狗王八長期禍害老百姓。今天,你狗日的罪狀又加了一條。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一定要報!沒等貴明問老人便主動講起了自己的事:
老人其實並不大,和貴明竟然是同歲。也是獨子,叫趙援朝,他出生不到一個月,父親就到了朝鮮。便起了這個名。四年後父親左腿被炸斷負傷回家養病。援朝結婚後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小女兒雅文高中畢業後先是托親戚在裁縫店幹活,後來經人介紹到了一家個體旅店當了餐廳服務員。店裡還開有歌廳,桑娜浴,髮廊包間。雅文長得漂亮,女老闆幾次要她到歌廳坐檯,她都拒絕了。有天夜裡,女老闆說桑娜浴包間客人多,服務員忙不過來。要臨時抽雅文去送茶,雅文不願去,老闆說,你真不識抬舉,我又不是讓你去「接客」,送送茶又吃不了你,要是不願意去現在就走人!你兩個月的工資也休想要!雅文怕真惹惱了老闆,扣了自己的工資,只得去了。沒想到這一去竟然引出了事端:她為一個高級包間送茶時進屋後就見一男人光着上身,仰躺在床上,旁邊一個女服務員正笑盈盈地給那人按摩!雅文一個姑娘哪見過這事,臉紅到耳根,進退兩難,她懾於老闆的威脅,低頭把茶放到桌上趕緊跑回服務室。她決意離開這裡,等算了工錢立馬走人!當她收拾洗涮完,女老闆又要她為客人送換茶,雅文說剛送了茶咋地又換,老闆說有個重要客人挑剔得很,說要正宗龍井,得罪不得!雅文說我剛去過,換別人去吧。老闆說今晚客人再多也不要你挨着去送,只要把2號包間的茶換了就行。2號?雅文想剛才那個男人不在2號就答應了。 雅文端着茶到了2號包間,沒想到屋裡還是頭一次送茶的裸着上身的人!雅文以為走錯了門,轉身就走,不想被那人及時地喝住了:
放到茶几上!
原來換房是女老闆設的圈套。這男人看到送茶的雅文就頓生歹意, 他叫來了女老闆,要雅文來給他按摩,老闆開始說她是餐廳服務員,才來兩個月,你還是再挑別人吧。不想那人發了火:我要的就是這人,你還想干就把她弄來!
女老闆當然掂出了這話的份量,因為他就是城關鎮派出所所長——外號叫陳大棒子!店裡的這些非法生意全靠了他。老闆哪裡敢得罪,於是便調換了房間。雅文放好茶扭身就走。陳大棒子笑着說,別走,把床鋪整理好。雅文剛朝床鋪走去,後背卻被猛然抱住,野獸 般地把她按到床上!雅文是個純正的孩子,她反抗,她掙扎,大聲喊叫,可聽不到任何回音。她的力氣難以和陳大棒子抗衡,她仰着胳膊摸到床邊放着的修腳的剪朝陳額頭刺去……當天夜裡雅文被關進了派出所。後來又轉到了法院,事實被完全顛倒了:派出所到旅店巡查,一嫖客與雅文當場捉住,陳大棒子在沒收嫖客付給雅文的三百元現金時,雅文趁機用剪刀刺傷陳大棒子企圖逃跑。服務員,女老闆以及被收買了的幾人外地人充當了證人,陳大棒子由嫖客一下子成了掃黃英雄……趙援朝得知此事驚呆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女兒會這樣,他找不到了一個證明女兒無罪的證人,眼巴巴地看着哭喊冤枉的女兒判了刑!趙援朝從此便踏上了告狀之路。縣法院告不准,他申訴到中院,中院駁回了他的申訴,他又向高院起訴,他變賣家當,顧不上種地欠了幾千元的債,父親因此而病倒,臨死時還說要見孫女……援朝的頭在那一年全白了。他想要打贏這場官司必須要尋找有權力的熟人,他翻出了父親戰友十多年前寄來的信,按着地址去找,均沒有找到,有的拆遷,有的換了單位,不是離休就是去世,可他依然不死心,讓楊家坡的女婿幫着找,終於有了線索,前天他坐車到省城,剛下汽車就被陳大棒子派出的幹警抓住原路送回看守所。這之前,他不止一次被抓被打,他就忍着,一旦放出來,他就坐到縣政府門口亮出他挨打的傷痕,給過往行人講陳大棒子的暴行。陳大棒子就派人盯着他,他在縣城一出現,就抓了關起來。再後來也就不敢打他。趙援朝從不灰心,只要有機會就一直告。他已經不僅僅局限女兒的案子,只要是陳大棒子的惡行就記下來生法尋找證據。他說着就把一個信封遞給貴明:老弟,現在打官司證據最當緊,你出去聽到見到陳的惡行就記下來,寄給我……不,上頭已經寫好了收信人的地址,寫好了往信筒里一裝就成,我想他們也快放你了,量他們不敢打死人,你要挺住。讓那狗日的作惡吧,作惡越多,完蛋得越快,這幾天上頭要……正說着半截,鐵門響了。貴明趕緊把信封裝進襯衣口袋。
兩個戴墨鏡的大聲喊,趙援朝,出來!
七
貴明是在上午被放出了派出所。他還是被帶回到了審訊他的那個房間,只不過陳大棒子不在,一個警察遞給他一張紙,要他在上面簽字保證在五天之內把錢交回到派出所,他們說原本是讓他家裡人來送錢來才放他的,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便給他一次機會。貴膽急於回家,便在上面簽了字。
既餓又痛的貴明神志恍惚,用了近六個鐘頭才回到了石峪,當他在村邊隱隱約約看到有人朝他走來,他嘴裡不知喊了句什麼便栽倒在路邊,等他再次醒來已經躺到了二嬸家的炕上。二嬸做好了熱騰騰的麵條端給貴明。她說是二貴把他背回家的。貴明頭句就問桂花的病,二嬸說好多了!你先吃飯,好好歇歇再回家。貴明太餓了,吃了滿滿 的兩大碗。不一會二叔拄着拐杖進了屋:哎呀呀,到底醒過來了,可把人嚇死了!他們對你動手?貴明咬牙搖搖頭。他不敢靠告二叔實情,他怕氣壞了二叔,二叔的性格烈着哩。身體又不好。貴明吃完飯起身下地要回家。二嬸、二叔怎麼也勸不住。他硬走出院子,他看到二叔院裡拴着他的牛,牛看見了他,抬頭朝他哞地叫了一聲。貴明一陣心酸。多虧那天沒賣了,要不錢早被沒收了!我回來就好了,就能夠好好餵你,你先呆會兒,等我先看看桂花回頭再牽你回家。貴明見二嬸二叔跟在他身後就說,俺讓二老受累了。我好多了,你倆回屋歇着吧,他走出街門,二叔二嬸還是跟了出來。貴明心裡一陣滾湯。母親在世時跟二嬸關係最親,二叔與貴明不一姓可跟一家人一樣。貴明母親死後,二嬸兩個閨女都已經出嫁,家裡的農活貴明幾乎全都幫着干。貴明沒結婚時的針線活全由二嬸做。貴明覺得二嬸二叔如同活着的爹娘,報不完的恩。
快到自己家門口時,貴明覺得異樣,不少人站在自己家門口的槐樹下朝他看。今天咋來這麼多的人?噢,對了,一定是自己昏倒被二貴背回來驚動了村里人!他們是惦着我呢!可不,二貴也在他們中間。他放慢了行走的速度,湧上了一絲擔心:桂花的病沒好,見人多了會受刺激!他走回自家院子時說:大夥都回去吧!桂花有病不宜人多。他這麼說了,人們還是遲遲不散,二貴反從人群里走出來,攙扶住他的胳膊。身後的二叔、二嬸擺着手,人們才往後退。貴明看到自家窯洞的門關着,他叫了聲桂花,屋裡沒有應聲;推開門一看驚呆了:屋裡炕沿與條凳上支着一付門板,上面躺着桂花!桂花的臉上苫着一塊紅布,貴明的心被什麼戳了一下,兩腿一軟跌倒在門裡……
二貴扶着貴明站起來,二貴抹着淚說:哥,你可好生挺着。你要是……嫂會心不安的……二嬸與二叔說:貴明,你要你挺住呀……
貴明突然間變得很冷靜,他掀開了桂花臉上那塊布。桂花的表情很平靜,面色紅潤,像往常睡熟了一般,有一絡頭髮貼在了前額,貴明用手朝一邊理了理。二嬸流着淚說:貴明呀,有甚話你就跟桂花說說吧,她可是一真睜着眼等你呀……貴明一看桂花的眼果然微睜着,貴明用手邊抹邊說:桂花,俺回來了,你、你咋就等不得俺呢?
貴明還看到桂花的右手緊緊攥着,他扳了扳,扳不開。他說,桂花,俺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俺,是想兒子,俺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就松鬆手吧……貴明這麼說着,發覺桂花的手果然鬆開了,叮鈴一聲什麼掉到地上,低頭一看,是桂花幾次問他沒有給兒子戴上的那個銀鎖!貴明撿起來,淚水奪眶而出:桂花呀,俺答應過在今年清明節給娘上墳時帶給兒子的,你咋就等不及呢?那天你不是說等俺回來的麼?丟下俺一個人咋過呀?你我做了一回倆口,咋就不給俺留幾句話?哪怕一句也好呀!桂花—俺在外頭受的治想告告你,你咋不聽呢?桂花,桂花!你聽見了沒有呀?你跟兒子走了,俺活在這世上,還有啥指望?……嗚嗚嗚……
門外站着的人一片欷歔聲。
二嬸哭着告訴了貴明出事經過:
警車拉走貴明後,桂花被村民送回了家,拿了把菜刀就要到城裡,她說要殺了那警察,人們費了好大勁才勸住。她先是盈盈地哭,繼成交替呼喚着兒子與貴明的名字,哭着哭着就從包袱里拿替換衣的衣服說要回河南老家。二嬸連哄帶勸把她叫回了自己的家,偷偷打發人拿了安定藥放到她碗裡,吃了飯就硬讓她在自己家睡,吩咐二叔夜裡把街門倒鎖好,以防半夜桂花跑出去。可是那天夜裡桂花睡得出奇地穩,第二天一打早起來像換了個人,說話也平靜多了,她說我該回家收拾屋子做飯了,貴明走時沒有吃飯,她回來我得給他做飯哩。二嬸說,我這裡正做着呢,桂花答應了。說我得去喂喂牛,餵完就回來吃飯。二嬸做好飯就喊桂花,她還聽到了桂花應了聲。二嬸回屋盛好飯,等了一會不見桂花來,就又去喚,可是卻聽不到回應。二嬸接着大聲喊,還不見,撒開了人四下里尋找,直到上午才在通往縣城的小路上發現了一個撒開了的包袱掛在了一叢灌木上,旁邊緊挨着被荒草遮嚴的筒井…… 入殮時,貴明特意將銀鎖放在桂花的手裡。送葬的那天下午,貴明最後一個離開墓地,直到一輪彎月透過那棵歪脖子柳的枝椏照在了桂花的墳頭。
安葬了桂花的第三天晚上,月亮長成了寬鐮刀。月光冷冷地瀉在院子裡,地上像撒了一層薄薄的霜。臨睡前,貴明端了豆料倒進石槽。他決定明天到集市上把牛賣了,因為儘管安葬桂花很簡單,所有的花銷幾乎全由二嬸墊着,二貴修車錢替他給大頭的錢也得儘快還了……貴明遲遲地立着,背上的傷似乎更疼,手覺得涼絲絲的,低頭一看,是牛在舐他的手。槽里的草料卻一動也不動,人常說牛通人性,難道它知道了要賣它?還是看不到了桂花與兒子?貴明心裡湧起了一陣淒涼:家裡除了他就只剩下這頭牛是個活物了。他拍拍牛的頭說:好好吃吧夥計,明天就跟了別的主人了;牛還是不吃,來回晃動着耳朵突然指向前面,像是聽到了什麼。貴明側耳一聽是起了風,院裡的槐樹發出時斷時續的忽哨聲,富有彈性的樹枝倔強地搖晃着,一部分樹影疊印在窯洞的前牆上。貴明想牛該喝水了,他回廚房盛了水,給牛倒入槽頭的飲水鍋內。牛喝了幾口水便開始吃料了。他提水時兩腿像灌了鉛,頭髮也越發的沉,兩個鬢角木木的。實在是太困了。他返回到廚房坐在門檻里的小凳上,現在還不能睡,他要等牛吃了料再添好夜草,這樣夜裡就不必再起來,他雙臂伏在膝蓋上,聽着牛吃料的咀嚼聲……
不一會,仿佛聽到有人叫,啊,是桂花隱隱約約站在窯洞門前望着他,貴明好生驚訝:是你?才把你埋殯了,咋地又回來了?桂花說,俺惦着你,俺有一肚子話要問你哩。
貴明說,你快說吧,俺聽着哩!
桂花說,你告俺實話,咱娃的病倒底是咋回事?你咋不肯告俺實話,俺是孩他娘呀……
貴明說:桂花,是俺怕你着急,才沒敢告你,路上的大頭耽擱了時辰不說,到了醫院是那狗日的醫生又不理咱娃……貴明把那天看病的經過告訴了桂花,末了說,不是怕你着急,俺早就跟他們拼了命!
桂花鳴嗚地哭了:貴明,咱倆招惹了誰呀?命咋就這麼苦?是俺對不住你,俺只給你生了一個娃,俺命苦也連累了你……
貴明不讓桂花說下去:你快別這麼想。不是你,俺還是光棍一條,你我過了這麼多年,你對俺好,俺知足哩…… 桂花停住哭,突然問,貴明你那背上咋儘是傷?
貴明一驚:我誰也沒告訴,二叔二嬸都不知道,你咋看見的?
桂花不吭聲,死盯着他的臉。
貴明便把那天他挨打的事說了。
桂花眼裡又流出了淚:貴明呀,咱本本份份,只想過個安穩日子,咋就亂人欺負……你要是早點回來,俺也不會……貴明,你可得給俺出出這口氣呀……
貴明點點頭:桂花,進屋說吧,外頭冷,你回來暖和暖和……
貴明抬腳去開門,桂花卻遲疑着不進屋,貴明上前去拉,桂花倏地不見了影……正在納悶,忽聽書包「叭達叭達」拍屁股的聲音,啊!是兒子鐵蛋滿臉稚氣地朝家跑,貴明怕兒子跌倒,說:鐵蛋,你慢些呀!鐵蛋站住:爹!給俺買的飛機呢?貴明說:爹沒買下,錢借給別人……鐵蛋一聽扭身就走:你不給俺買,你說話不算數,俺要尋娘去!說完一閃也沒也沒了影。貴明忙去追,鐵蛋,鐵蛋!爹給你買---你等等---貴明被自己的叫聲驚醒,啊!剛才又是做夢!他從小凳上站起來,牛仍然嚼着草料……
月光更濃了,風比剛才更大了,槐樹打着尖利又婉轉的忽哨,樹影在地上、窯洞前牆上來回晃動……
八
天陰沉沉的,像蒙上了一層深灰色的布。風又倒成了東風,不怎麼大,卻有些粘稠,像是要下雪的樣子。石峪村在未褪盡夜色的清晨里瑟瑟發抖。貴明一早就起來,身穿黃棉大衣戴頂護耳藍棉帽,捂着口罩,提了個帆布包在村民熟睡中沿着小路朝縣城走去。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不是去交錢,而是要尋找他的復仇對象……
昨天,貴明到張莊賣了牛,那個買主看透了他急於想出手的心理,直拖到了天黑僅以九百塊的價格買走了他的牛。回到村里先還了二貴、二嬸的錢,他只剩下了三百塊,二叔二嬸不肯收,貴明硬是把錢留下。老人告訴貴明他去賣牛時,公安局的人來過,催他趕快把錢交去。二叔二嬸跟貴明說要不就先從他的兩個女兒那裡借些先墊上;剩下的以後再想法。貴明說不能信他們的話,我哪能再連累你老倆,他們除了白給大頭那七百,還得再交四千!這不是往死里逼人?我上哪去湊那多錢?讓我包賠醫院柜子,包賠那個狗醫生……我家兩條人命值多少錢?他們褪起我的衣服抽打我的脊背,我該要他們賠多少錢?……二叔二嬸頭一次聽貴明挨打的事。看了貴明的傷,二叔氣得直跺腳,拉着拐杖在地下來迴轉圈:這,這,還有個說理的地方沒有了?這共產黨還顧不顧老百姓的死活了?他氣喘吁吁地拍打着他的老寒腿說:我、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頭次聽說這等冤枉事,我,我就不信這個邪!我要去……話沒說完就跌在地上,貴明趕緊去扶。
從二嬸家回來已經是深夜,石峪像睡熟的嬰兒靜謐而安祥。天空中的雲彩時淡時濃,透出的月光撫摸着山巒和房屋,分不清是月亮在雲里穿行,還是雲彩掠過月亮。貴明在院外的土坎子上徘徊着。這幾天,貴明害怕回家,尤其是在晚上,屋裡任何一件東西都會扯動他對妻子、兒子的回憶。仿佛他們剛剛出去,一會就會回來。他老是恍恍惚惚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以前,他憋在肚裡的話只要向妻子說了,煩惱就像日頭下的雪即刻化掉;而現在想說話只能像個稱砣墜在心頭……
冷風刺透衣服,針一樣扎到他的傷口,他只得朝家裡走。屋裡的火爐快要熄滅,貴明拿火鏟往爐里添碳塊,火鏟的把子上似乎還留着桂花手上的餘溫,牆上書包仿佛剛剛掛上……好端端一個家說毀就毀了……還要我交那麼多的錢!我貴明就是把所有的東西變賣了也難湊呀!反正是個死,我活着還有啥意思?
人常說一死百了。貴明想起了與他在一個隊裡幹活的小名叫玩毛的光棍,學大寨時期晚上加班,隊長分配活兒時發現他不在,打發貴明去叫卻怎麼也叫不開門,喊來人破窗進去一看,玩毛死在了炕上,身邊有一瓶歪倒了的1605農藥……人們說玩毛早就流露出了死的念頭,孤苦一個人,光棍打了二十多年沒有熬盼頭。我現在不就和玩毛一樣嗎?不!比他還要慘!玩毛是自己尋死不想活下去,而我卻是被他們步步緊逼……貴明從牆角找來一條繩子,可窯洞弧形頂部沒有拴繩的地方。
他來到了院子裡看到了那根槐樹。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槐樹正對着土坎下的一條路,村東上學的孩子們要路過這裡,他吊死在樹上娃娃們上學就要害怕,家長就要操心。我活着沒有傷害過人,死也要死得利落!他又返回了窯洞,關門的聲響使他的腦際一亮:我咋這麼笨?這門框不就是個好地方!他拿繩的一頭捅破窗紙朝外穿,突然啪的一聲脆響使他打了個冷顫。響聲來自窗台:是繩的另一頭掛倒了鏡子,鏡子的反面正對着他:裡面夾着一張全家福像,破碎的裂紋橫貫了像片……他想起了照像的事。
那年,兒子還沒上學,村里來了串戶的照像師,還帶了彩衣婚服等 「導具」,一聽說貴明桂花沒照過結婚照,連連說這太遺憾了,有好多人都在補照哩,照一張吧!我帶的服裝免費;價格打八折,貴明、桂花不肯,說孩子都這麼大了,出甚洋相!無奈被鄰居們極力攛掇強行穿了彩衣並當起了「導演」,這時在一旁玩耍的鐵蛋跑回來拉了桂花要一起照。攝影師說,小孩先離開,單另給你照,你娘結婚時還沒你哩!鐵蛋不肯:就有!就有!有人往外拉,鐵蛋急得哭了:就照,就照!俺跟俺娘結婚哩……人們聽了哈哈大笑……貴明撿起鏡子,像片上的桂花的表情變成了憤怒:貴明呀,沒想到你這麼窩囊!兔子急了還咬人,你答應過給俺出氣的,你說話算數不?
貴明被鏡子裡桂花的目光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把繩了扔回了牆角,坐在炕上。他想到了趙援朝,他跟自己是同歲,可他是那麼硬氣,一次次地被抓,一次次地告!而我卻……實在是對不起桂花與兒子!貴明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了援朝給他的那個信封,雖然皺了,展開一看,上面已經寫好了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不過不是援朝。噢,對了,援朝說過那是為了躲避陳大棒子的盯梢追查。我給他寫些甚呢?不!他走告狀這條路,我想我的法。貴明先把信放到抽屜里,覺得不放心,就放到靠牆的炕席下。
貴明幾乎是一夜未合眼,他在醞釀着自己的計劃……
九
縣城就像一個愛打扮的模特兒不斷變幻着自己服飾。街道兩旁的樓房爭相媲美,彩色瓷磚和玻璃牆體閃着富貴而奪目的光,巨幅廣告像新娘頭上發卡與絲帶,車流人流螞蟻搬家似的忙碌。貴明匯入這人流中。他拐過汽車站站前廣場,走向直南直北的建設路。在路的中端他終於看到了一個用淺綠色瓷磚貼了面的牌樓式的大門:琉璃瓦下一個方框內鐫刻着「人民醫院」幾個大字,字的下方是個紅十字。那天來醫院是在夜裡,沒注意門面。人民醫院?貴明腦子裡突然生出一個疑問:什麼是人民呢?貴明只念過小學四年級,文革中在村里勞動也背誦過毛主席的《老三篇》,其中有一篇叫《為人民服務》。殘留在腦子裡的理解就是好多的人才算作是人民,就是老百姓。毛主席要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為人民服務,這醫院既是人民的自然也要為人民服務,我也算人民中的一個嗎?可那狗日的黑痣 醫生,心咋那麼硬?貴明長這麼大統共來過兩回醫院:頭一次是生兒子的那年。當時醫院還沒有換這個門,人民醫院的牌子很不起眼。記得婦科主任姓馮,態度可好呢,當時床位緊,馮醫生就把桂花接回了自己家裡,說有了床再告訴你,不會誤事的。生了鐵蛋後,妻子下不來奶,馮醫生還拿了自己訂的奶餵兒子,買了催奶的藥讓妻子吃。貴明要給錢,馮醫生笑着說要收錢藥房裡有的是。出院時,馮醫生再三囑咐如何照看兒子,感動得妻子拉着她的手捨不得丟。一次,貴明到城裡帶來綠豆小米看馮醫生,卻聽人說調回了地區。同一個醫院,同樣的醫生,說變就變成這樣……
一陣尖利刺耳的剎車聲在貴明的身邊響起,一個司機從駕駛室探出頭罵:媽的!沒錢買棺材了?
聲音引來行人的目光,貴明緊走幾步跨過馬路。
醫院鐵刪欄大門開着,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幾個保安在一旁不時的叫住他們認為可疑的人盤問一番,貴明沒有想到查得這麼嚴,心提起來。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裡提着的黃布包,他是裝作來伺候病人的,包里裝有幾個碗和幾雙筷子,還有把菜刀,萬一盤問他就說是病人家屬要自己做飯。縣醫院為病人做飯專門準備了灶火,貴明在頭一回住院時看到的,故而想到了這個辦法。另外,在他的後腰的褲帶上插着一把昨天夜裡磨尖的改錐,假若扣了包子,他還有武器!面對門衛,貴明擔心,要是搜身呢?他叮囑自己要穩住情緒,一慌亂就要露餡!就會前功盡棄,只要闖過這一關就好辦!
機會終於來了,一輛雙牌座車停在門外,車上下來五六個人,攙扶着一個病人,貴明插上去,他被當成了病人家屬,那個門衛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其實是貴明自己緊張,進醫院哪有這麼緊張的!
進了大門是一片開闊的空地。左右兩側是對稱的低矮的鐵欄杆圍起的花畦,花畦背後是一排墨綠的塔柏,像豎着兩堵牆,擋住了一樓的窗戶。與大門正對着的是門診樓——一幢朝前凸出的白色二樓,高高的一溜台階從大門延伸到地面,貴明記起那天晚上就是從那兒進去的,只不過門診樓三個字在夜裡是亮着的。貴明在跨進門診樓時一個身穿黃制服的保衛指着門裡的一個玻璃房要他登記。他前面一個探望病人的人非常不耐煩:這是進軍火庫了,來看病還是來檢查?
保衛笑笑解釋:城關派出所臨時任務,說這幾天怕有人報復醫生!
那人說:那說明醫生惹了人!憑白無故誰自找麻煩……貴明靠近玻璃房,裡面的保安用手指指他的臉,並做了個下拉的動作,然後問他哪裡人?
南溝村。貴明脫口而出說,這是事先想好的。
那個南溝?
貴明心裡怔了一下,很快補充道:靠柳河邊的那個。貴明的話不假,在學大寨的那些年,貴明曾被抽調到那個村開了一年多的渠。
保衛點點頭,又問,來醫院做什麼?
看病人。
在哪個科?
貴明楞住了,這可是他未曾想到的,他有些結巴:是肚裡的病……
那人笑了。反提醒他,在內科,快去吧……那人邊寫邊擺擺頭。
貴明長舒了口氣,戴好口罩,拐向右邊朝急診室走去,才走了沒幾步,左肩就被人扯住。另一個高個子保衛用手指指左邊的一個樓梯口:內科從那裡上樓……貴明應着折回身,那個保衛正是那天晚上抓他的!可別讓他認出來!好在他戴着口罩。他加快了行走的速度。急診室在一樓的右邊。內科在二樓左邊,現在不得不先上二樓再繞到右邊的樓梯口才能回到一樓的急診室。在保衛視線看不到他時飛快地行走:先上樓,再繞到樓下,當看到「急診室」那三個字時,貴明的心跳再次加快,他屏住呼吸,放慢腳步,經過一樓的廁所、注射室來到他熟悉的那個門前。
貴明穩穩神,然後敲門,卻發現門露出一條縫,他輕輕一推閃了進去。其實,平時急診室的門一直是開的。他無須敲,沖了黑痣醫生的門而去。門推不開,貴明左右瞅瞅,右邊門裡一個病人家屬提醒他:你敲呀!
該敲卻忘了敲!這是緊張的緣故。貴明低頭看了一眼黃挎包,刀把子露出半截,再摸摸後腰,硬硬的還在;於是用勁敲了三下,他再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右手禁不住有些顫抖,畢竟現在就要殺人,一想到那個夜晚,憤怒火一樣湧上來!他的手已經握住了提包里露出的刀把。他推開了門。
令貴明十分意外的是,裡面坐着的卻不是黑痣醫生!一個睡眼惺忪的年齡約有四十多歲的男醫生打着呵欠問:你找誰?
貴明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松下來。他說我找黑痣醫生! 男醫生沒聽清,你說什麼?
貴明重複一遍。
醫生朴吃一聲笑了,顯然他是第一次聽說這個稱呼,他用手指指自己的下巴:是長……長了個……那個黑痣的醫生?
貴明點點頭。
她姓陳。好多天沒來上班了,我又不是院長,住哪兒?你咋這麼煩?有病看病,這是急診室……
貴明退出來,心涼了半截!沮喪的心情籠罩了他,他的計劃落了空!難怪落空,他連黑痣醫生在哪天上班,在哪裡住都不知道,怎麼能……貴明返上二樓。他只要碰到一個穿白大褂的就問。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些人不是說不知道就是反問他在哪個科看病。或者讓他去急診室,大多數人則乾脆不理他。貴明沿着走廊看到寫着「病房」的字樣的門就進去問。當他準備推第三個門時,被身後的一隻手拉住了。扭頭一看,果然是那個高個保衛!保衛把貴明扯到了樓梯拐角那兒,兩眼像看透了他的心:怎麼,還沒有打聽到病人?
貴明極力鎮靜住自己:沒哩。
保衛說:我不已經告訴你到內科病房去找的嗎?
俺不識字。貴明撒了個謊。
那好,我帶你去找吧?
貴明捂着口罩說:不用不用。他生怕保衛認出了他,那樣計劃會徹底完蛋!他趕緊往前走。保衛擋住了他,臉上出現了一絲冷笑:審視的目光盯着着貴明:你究竟要到哪兒?
他怕追問下去說,俺先上回茅房,回頭再找。
保衛又拉住了他:你是石峪村的!剛進門你戴了口罩,我沒認出來!保衛的話像在一層層地剝他的衣服,看透了他的內心世界。他怔在那裡,保衛的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了他手中提着的布包!貴明的神經不由揪緊,不行,我得趕緊擺脫他!
貴明說,你認識俺,那俺就不客氣了,你替俺提着包,俺先撒泡尿,你再帶俺找找。
保衛還真為他提了包。貴明裝作緊尿的樣子拐向樓梯口。到了一樓他迅速沖向門口。幾個人在走廊里走着的人被他撞着了胳膊,可他一眼就看到那兒有兩個保衛守着:一個是那個高個,另一個戴着眼鏡。他趕緊拐向廁所。男廁關着,他閃進女廁;跳上了窗戶,打開紗窗,跳了出去!那排塔柏遮住了人們的視線,他抽出改錐扔到一邊,跨過花畦朝外疾走。他不敢跑,那會引來保衛的追逐。當他走到與主樓平行的路上時,一眼就看到了高個子保衛朝這邊張望,正好與他的目光相撞,手裡還提着他的那個黃包!
貴明怔住了。[1]
作者簡介
王長英,筆名:黎霜。山西省昔陽縣人。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晉中市第二屆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