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忌日(劉占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母親的忌日》是中國當代作家劉占林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母親的忌日
農曆二○○五年十一月十三日,是母親去世的那一天,訖今己十八年了。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快回家!媽快不行了,你趕快給學校請假,馬上回家。″
母親彌留之際,我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我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之感。當時,我在賀蘭三中剛剛上完第一節作文課,接到電話後,總有一種天快要塌下來的感覺。
於是,我給學生匆匆布置了一篇作文:《我最難忘的一天》,學生開始寫作文的時候,我也匆匆開始踏上趕往回家去見母親最後一面的路上。
一路往回趕,我淚流滿面。心想,老媽呀,你一定要扛住,千萬要扛住!兒子,馬上就回去見到您了!無論如何,你也要等一等兒子。見上您最後一面,千萬不能丟下您的兒女……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您的身邊。
冬日的太陽是無情而匆忙的落山遊子。一路上,內心很擔憂。最不敢看到的,就是人人傷心難過一一撕心裂肺的場面。我飛快的向老家趕路,我離老宅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一一老遠就聽到了哭聲,這意味着母親因等不及與兒女見最後一面,她就匆匆而去了。一直懸着的心,忽然沉沉的落地了。該來的終於來了一一那個令我萬分擔心恐懼的噩耗!在無數的冬日裡扛過九九八一難的老人一一終於撇下了她自己的子孫後代,撒手人寰。
之前,我在路上走的很痛苦:一邊抱道僥倖心理;一邊很內疚自責,心情頗複雜!是的!我想拖延時間,拖延那個讓兒子不想見到的場面一一平生最遺憾最痛苦的場面。我怕回去,我怕見到早已離世的母親;怕見到彌留之際的母親。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世界上那個最疼愛我的老人一一就這樣匆匆忙忙的走了。
一群人在院子裡,屋子裡,穿梭着,忙碌着。二嫂三嫂,三嬸,戶下的親戚,村子裡的男男女女,這些曾經熟悉的面孔,如今都變得那般的陌生。他們的神情是那樣的肅穆,他們的臉上還掛着淚水,看見我,他們都忙着和我打招呼,三嬸一手抓住我,一邊哭道: ″你老媽剛剛還念叨着你們,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斷氣了。她的身子還熱着,手還熱着,你可是第一個回來看見你媽的人了,你媽也算是沒有白疼你一場。她也算是有福之人啊!在陽間,沒有患一天疾病,也沒受過罪!行了一輩子的善!積了一輩子的德!門口來個乞丐,她都要把鍋里的飯盛給乞丐吃!八十好幾的老人了,到完的時候,頭腦都不糊塗!真是個好修行啊″。
我的大腦遲鈍而空白。面對身邊的嬸嬸嫂子,她們的聲音撲面而來,我卻充耳不聞,她們的面孔,我視而不見。我一個箭步,向着母親的炕邊撲過去。為母親正準備換壽衣的二嫂三嫂發現了我一一我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甚至把他們撇開,丟下自己!那一刻!我在發狠!我在發飆!我簡直瘋了!那一刻!我實在想不通!內心既憋屈又痛苦!當時,內心在賭氣!誰敢阻止我挽救母親的生命,我就和他玩命……我簡直失去了理智。我不想讓母親離開我,離開這個世界!我內心深處,根本無法承受失去母親之痛。我甚至認為,我回來不是看母親的,我是挽回母親生命的救命稻草!母親那般慈善,她怎麼可能忍心離開她的至親至愛的子孫呢?
我想:這一次,兒子回家,根本不是與母親抉別的,而是回來與母親膝促談心,拉家常的。是來挽救母親生命的,不是見母親最後一面的。然而,當我端祥母親的遺容時,她還是那般慈祥的端坐在炕上,靠在被褥上,躺着,一動不動。我撫摸着母親的手,還是那般的柔軟,那般的溫暖。她似乎睡着了,面色白裡透紅,似乎還有呼吸和心跳!似乎還有許多話,沒有向她的子孫們訴說完。
″媽一一,快醒一醒,媽一一,我回來了!睜開眼睛看看我吧!你的兒子回來了″,我嗚嗚嗚地哭着,呼叫着!
就這樣,我與母親說着笑着,最後,我不由自由地就放聲大哭。我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哭過!在我的記憶里,只有童年時有過。按老人講,完了老人,女兒兒媳婦才會哭!而我在母親面前,是不會哭的孩子。在農村,婦女失去親人才會哭!她們有板有眼,有腔有調,很會哭一一她們用哭腔,把老人一生的善良和美德,以及對子女的無私奉獻,淋漓盡致地哭唱了出來!表面是傾訴悲傷的故事,實際上是在歌頌已故老人的豐功偉績!
那一年,我是一個中年男人,性格木訥內向,不善言談,從來不知道因失去老人如何給老人哭唱?也沒有過這方面的研究和經驗。突然間,世界上那個最疼愛我的人,離開了我一一我怎麼也無法接受!我沒有一點兒心裡準備,更不可能像別人的女兒哭亡父亡母時那般會哭唱會傾訴?但是,我哭了,我還是大哭了一場一一我像幼稚的孩童,突然失去了正在哺育他的母親那般絕望痛苦!那一刻,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和悲傷。我是面對着親人和本村的三嬸二嫂三嫂,徹骨般地渲泄着一個兒子喪母后的那股無腔無調的痛苦和無助的嚎啕大哭。我無師自通、振振有詞的哭着、嚷着、鬧着、指責着、內疚着……自編自導自演着哭訴着。哭訴中:我哭母親不應該撇下我們的怨言,我哭母親去世後,兒孫們再也聽不見她談笑風生而肝腸寸斷的追悔與痛苦,我哭母親每年除夕之夜,她苦苦地等待着我和妻兒們拖着疲憊不堪饑寒交加的身體騎着自行車,從暖泉賣完春聯和煙花爆竹後回到家裡,終於能吃上她親手做的那一鍋熱氣騰騰的餃子,我哭母親,因大中午我開着四輪拖拉機在自家田間地頭犁地而無法回家吃飯時,踮着小腳,一步一步從家裡為我端來了午飯,我哭母親口中沒有給子孫們唱完的那一首首的童謠,我哭母親該伺候過多少次兒媳婦和女兒們做月子的艱辛,我哭母親為子孫們尚未講完的馬家灣子、伊渠梢子和季家外公外婆的故事,我哭母親如何待大自己的七個兒女?又給自己的兒女帶孩子?做那永遠也做不完的家務和農活?我哭母親勤勞、節儉、清貧、仁義、厚道的一生……我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簡直像一個娃娃一般,哭的沒完沒了,哪像一個大人啊?拿住點,控制住自己!哪見過哭這麼長時間的人?忍一忍就好了,我們都晾在這裡半個多小時了,被你的哭訴聲深深地感動的哭了一陣又一陣!你是個大男人,哭起來比村子裡的女人還會哭!大家都有事,都忙着呢,差不多就行了!老媽在另一個世界裡,早就聽到你的哭聲了,還有你天下的委屈!她早就領教了,只是這壽衣不能耽誤的時間太長了,你是個大孝子,我們都知道,老媽一旦屍骨僵硬了,壽衣就沒法穿上,如果你能擔當起這個罪過,你就盡情的哭,哭上三天三夜,也沒人管你!″
顯然,三嫂的幾句話中,既有像哄小孩子止哭的慰藉語,也有嗔怪和制止我的不懂事理,像跑馬拉松式的哭訴,也有給我戴高戴的誇獎……總之,她的話,如一盆涼水,讓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好像把我從痛苦的深淵中拽上了岸似的,我立馬停止了哭聲,屋子一下安靜了許多。
這時候,嫂子和嬸子們仿佛給了我一個台階下,連哄帶勸,把我連推帶搡,騙到了門外,我扶着門框,我的眼眶裡,一直含着痛苦的淚水,情不能自已!她們一邊關門,一邊開始為母親換下了陽衣,穿上壽衣,一邊說: 老媽身上哪有肉啊?身子骨這麼輕?這么小?只不過是一個大骨頭架子撐着!看看這腿多細呀,還沒有小孩子腿上的肉多。
後來,我才明白三嬸說的老人去世後,第一個回家見到去世老人的兒女,包涵的真正的含義。老人逆留之際,對子女來說,第一個守着老人去世的人,或者是第一個能趕到老家見到病床的老人的人,才是能夠接到老人大吉大利的人;同時,對於不久於人世的老人而言,也能接到兒女孝敬他的福氣的。這種福氣,也能接到下幾輩子子孫後代的身上,傳承下去。
這當然是後話。
不久,我哭母的事情,在村中里傳得沸沸揚揚。成為孝敬母親的一段佳話。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對母親離世的原因無法接受。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月、多少年之後,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疑惑是一一母親那麼硬朗,身體那麼健康的一位老人,為什麼說沒了,突然就沒有了呢?身邊照顧母親的人,都幹什麼去了呢?再後來,拋開質疑,連我自己都認為這種質疑除了沒有任何意義之外,只有自嘲。我自己反問自己,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守在母親身邊的人呢?你不是孝順嗎?你怎麼不知道伺候彌留之際的母親?你才敬孝了幾天?是啊!我羞赧於自己的愚蠢與無知的抱怨!難道他們是神仙嗎?他們有何能何醫?一一才能挽救母親的生命呢?他們不是華佗,也不是扁鵲,更不是諸葛亮,能掐會算,能起死回生。但是,那段時間,無論任何人勸我,我都無法從失去母親的陰影中走出來,無法從痛苦的煎熬中走出來。由于思母心切,一日勝似一日,甚至常常在夢境中出現與母親談笑風生的情景。
如何才能從思母、戀母中走出來呢?我該怎麼做?
於是,我開始試圖寫檄文,寫小說,寫詩歌,寫散文,寫日記。我試圖用這種方式釋懷內心的痛苦與鬱結。
隨着年齡的增大,冥冥之中,我深知: 早已在另一個天國生活了十八年的母親,永遠也沒有忘記她的兒女,甚至,她老人家比我們更加念念不忘於我們。
於是,每年農曆的十一月十三日,便成了兒女們緬懷母親的紀念日。(當然,每年的農曆三月十五一一母親誕辰),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冬至,除夕等日子,我們都會為父母送冥錢,以示緬懷。)
我知道,還有更多的子孫親人親戚們,他們更思念母親,只不過,他們不像我這樣「張揚″一一他們總會把思念母親的情愫都藏在心裡,雖然無法用語言和文字去表達,但他們也會用他們的方式去緬懷我們偉大的母親。
後來,在我的作文課上,我為學生朗誦了我寫的《解讀母親的遺照》《等肉下鍋》《哭母》《婆婆的花箱子》……學生們聽後,個個淚流滿面![1]
作者簡介
劉占林,賀蘭縣第二中學退休教師。中共黨員,寧夏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