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爺(阿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狗爺》是中國當代作家阿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狗爺
老村里誰人沒聽過他的故事,我記得有段時間我也是和他要好過的。他是老村裡的孩子王,娃娃們為了想沾沾他的氣運不論大小見到他都要稱一聲狗爺,現在想想或許離譜了些,但人人都為之流傳下去的談資竟然真的成了這不大不小村落里的傳說。
那是對於老村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一晚上了,要說哪裡不同於往日那便是嚎了一夜的狗叫聲,那一夜老村里許多戶人家被這滿村來來回回的嚎叫聲擾的不得安然入睡,村裡的謾罵聲也不知是誰家先起的頭,夾雜着狗吠將那一夜又變的不是那麼的合乎常理。狗爺便是在這聲聲嚎叫裹着低俗的叫罵中出生的。第二日是在為狗爺慶生的席面上,做法的老師傅道出了真相,村里人才明白那些日常里半死不活的老狗在那一夜齊鳴,原是為了迎這帶着氣運的娃娃,從此,誰也不開口再提昨晚那擾人清夢惱火的嚎叫和怨氣十足開腔低俗的叫罵。
老師傅眯着眼嘴裡碎碎念詞:「這叫百狗齊鳴,迎狗仙下凡,這娃娃自帶氣運,以後是個大人物。」對於這久來無事的老村來說這可是天大的福氣,畢竟那村里一生吃齋念佛最是靈驗的老師傅都說了,這娃娃帶着狗仙氣運以後是個大人物。雖說這故事到現在傳的依舊是那麼玄乎,可是顧不住長輩們一有什麼便道「你看看人家狗哥」。漸漸地狗爺成了孩子中的標杆了,我們也覺得和他在一起玩可以改改自己糟透了的氣運。
說起來我和狗爺雖然見面不多,但也是有些牽扯的。還記得那時候老村里除了他就是我這個城裡來的孩子可以充大頭了,他靠的是那一身與眾不同的氣運,做什麼都是標杆,我靠的是手裡頭那些新鮮玩意。為了這事兒我們還差點打了一架,也是這一架打出了個知心好友。如今,我也好些日子沒見過他了,那些關於他的消息也是三三兩兩從別人嘴裡聽到,有說他不負那一身氣運出人頭地的,也有說他那一身氣運早就敗光了的。我不知道他到底過的咋樣,不過他的故事我記得,事情還要從老頭吃席喝醉酒那天說起。
春
老村的早晨不同於城裡,約莫着五點左右老村的天剛蒙蒙亮,村里那條黃土路上便有了三三兩兩的行人,他們多是背着背簍扛着鋤頭朝田地裡頭走去的農人,路上彼此打着招呼,村裡的人多少都沾親帶故,那幾戶住路邊的人家還沒出門,屋裡瓦斯燈暗沉的光透過窗戶照在路上。今日,這路上顯得格外冷清,按往日來說,那街邊的老狗見到路人自是要嚎上幾句的,可今日像是斷了氣一般蔫蔫的閉眼趴着,路人不覺奇怪只想到昨夜,擾人的那一宿嚎,可能嚎丟了它們的魂。
天漸漸亮了起來,老村也開始熱鬧起來,那些醒了的半大娃娃們開始從各家跑出來聚在一起像是開晨會一樣,領頭的孩子是老村唯一家小賣鋪老闆的兒子施財,他帶頭計劃着他們今日的行程,還沒開始行動,不遠的土房子裡突然傳出一聲刺耳的叫罵:「嘖嘖嘖嘖,這個狗東西,是跑哪兒了,叫喚一晚上早上又開始裝死。」大嗓門立刻就引起了孩子們的注意,施財第一個開口:「三娘,是咋了?」三娘說:「小老大,你看到福來了嗎?這狗東西娃娃,娃娃不管不知道跑哪裡野去。」施財聽完搖頭說:「不曉得了,等着我見到給它抓回來。」施財轉頭對身邊的其他娃娃說:「走,抓狗克,回來吃冰棍。」那些跟班聽聞便跟着他動了起來。三娘見他們要走像是想到什么正事朝施財離開的方向吆喝着說:「小老大,去田邊跟你爹媽講一聲,中午怕是克你洪興阿婆家吃飯,她家娃娃怕是生了。」
午間太陽雖是掛在半空但空氣里還殘留余冬的冷,老村裡的土路上沒啥人,可洪興阿婆家可就熱鬧了,門口貼着紅紙對聯,門口早早擺上的那六大張紅桌也早就坐齊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家迎着初春的風相互打趣閒聊,那一團團從嘴裡哈出的白氣一點點消融着余冬的冷,裡屋大堂下六桌早就坐齊全了,坐不下的只能抬了小凳找空坐,大家邊吃邊聊好不熱鬧。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我家嬸嬸是終於捨得把娃娃抱出來看看了?」此話一出,整個宴席上熱鬧的聲音頓時像是從來沒有過一般,大家將目光都投向了抱着娃娃從堂屋裡出來的洪興阿婆。剛剛說話的是河邊施命旺家的兒媳婦,她放下了碗筷伸手去接洪興阿婆懷裡的娃娃還沒接過來門口的騷亂便打斷了她,洪興阿婆皺着眉頭抱着孫子朝門口走去,一出門便聽到小老大哭着說:「阿爹,真的不是我,我們找到福來他就已經躺在祭龍樹哪裡不動了。」他爹施誠板着個瞪了他一眼賠笑的對小老大叫三娘的施倩說:「小倩,娃娃不懂事,狗我去縣城重新買條一模一樣的賠你。」施誠像是認定了狗就是小老大弄死的一樣不理會他的哭鬧,在場明事理的人都是知道的,別看這小老大平時帶着那麼些娃娃兵神氣的很,村里那幾隻大狗他可是怕的慌,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去找狗攤上了這麼個事兒。施誠不理會娃娃哭鬧一股腦把狗的死了賴在娃娃頭上,這麼做的目的其實明眼人都知道是怕得罪了施倩家,怕她那在城裡見過大世面,想回來開超市的哥哥,回來占了他家龍頭的位置,你別看施誠平時很神氣為了這事也得低三下四。其他人可就把這單做熱鬧看了。人群中開始有人打趣的對正哭的歡的小老大說:「小老大,實話實說嘛。」開口說話的是村子裡和施誠不對付的人,施誠聽到這話起身怒瞪了那人一眼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旁邊又有人說:「我今天也是看到那狗東西晃晃悠悠的,怕不是有人故意藥死的,畢竟太聒噪了,昨兒個一晚幾隻狗都在叫個不停叫了怕是一宿,別賴些給娃娃。」施誠不知怎麼滴轉向小老大一巴掌打了過去,小老大哭聲更大了。施誠一臉憤怒的看着小老大說:「你回家看我怎麼收拾你......」施誠還想說些什麼這時便聽到了在不遠處剛抱着孫子出來的洪興阿婆大喝:「請你們來吃席,你們鬧什麼,娃娃都快嚇哭了。」說着洪興阿婆用手輕拍着娃娃的背。小老大怕是被打的有些脾氣了,突然站了起來指着洪興阿婆抱在懷裡的娃娃對他爹說:「你憑什麼打我,你怎麼不說是她家娃娃剋死狗的,他一出生狗就沒了,不應該是他嗎?」此話一出席間瞬間安靜了,大家都看着愣在原地抱着孫子的洪興阿婆和童言無忌的小老大,大家是知道的這娃娃是洪興阿婆家唯一的種勢必是要被捧起來的,如今被外人這麼說可是不能善了了,洪興阿婆剛想說什麼,一旁跟出來的做法老師傅半眯着眼開口說:「呸呸呸,娃娃可別亂說,這福來死得其所,是好事。」此話一出席間眾人皆是一愣,看到眾人這般,老師傅開始掐指算了起來,沒過一會兒面向洪興阿婆笑着說:「洪興娘娘,是好事,昨晚狗吠我就起卦了,今日算來,的確如此。」眾人被他這雲裡霧裡的話搞得不知所措,只見他又笑道:「這娃娃是天上狗仙,下凡渡劫,帶着一身氣運呢,以後是個大富大貴的命,福來死掉非人為而是天命。」聽老師傅這麼一說洪興阿婆面露喜色還想問些什麼老師傅便開始搖頭說:「不可說,不可說,言盡於此。」洪興阿婆聽此便只能作罷,臉上那笑容卻是絲毫沒有消減,從口袋裡掏出了個塞得鼓鼓囊囊紅包遞到老師傅手中,那老師傅接過後才接了下句:「娃娃小名帶狗是好,言盡於此,言盡於此。」他眯着眼捏了捏手裡的紅包再後來說了些什麼我便不得而知了,畢竟老頭那時吃席喝了酒只迷迷糊糊聽了這麼些,我只知道也就是從那個初春開始這娃娃便有了狗爺這個小名。
夏
夏日午間高掛的太陽似是對老村沒那麼大影響,人們也還是都在做着該做的事,老村里少了大人便是那些半大娃娃的天下,彎彎繞繞的小巷子裡,清澈的大河邊,那些山間村里數不盡的秘密基地里都會有他們的身影,這老村在他們眼中不止是家更是像一份探索不完的寶藏,在這裡他們編織着獨屬於他們的童年。
那時的我因為家中父母事業正是起步,無暇顧及到愛鬧騰的小孩,於是找了個藉口將我打發到了外公身邊,可能因為我是城裡來的娃娃,我多了一個聽不懂的外號「小老哇」。剛到的時候,我總是覺得這個老村里充斥着一股牲畜糞便的臭和道不明腐木的怪味,不願多出門去。總是自己一個人呆在外公家門口那塊屬於自己領地上玩玩具,可能是我玩的東西對於村裡的娃娃們來說過於新奇讓其眼紅,又或者是我孤獨得格格不入,不止一兩次引來他們不善的圍觀。我記得有一次,我在外公家門口用剛從村里唯一的小賣鋪里買來的玩具槍瞄着柴火堆打,兩三個人忽然將我圍住,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嚇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人群中我聽到有人對帶頭的那人說:「施宇,你看這就是你家鋪子裡的槍,這城裡來的小老哇,是個賊。」那人話音剛落那叫施宇的便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我說:「還來。」見我沒動靜伸手便要過來搶,我頓時慌了神拿起槍朝周圍掄去,槍托狠狠砸在了他身上,旁邊那兩人見我動武,紛紛圍了過來,很快他們靠着人數多便將我拿下了,看着面前得意的三人氣急敗壞的我,重新起來與他們廝打在一起,在爭搶中那玩具槍不知是在誰手中狠狠摔在了地上,這麼一摔,那把塑料槍自是受不住碎了一地,我盯着地上壞了的新玩具,像瘋了似的朝那幾人衝去,其中一人見殺紅了眼的我,訕訕丟下一句:「小老哇,等着我去找人來收拾你。」便灰溜溜跑了,其他兩人被我追着打了好一陣,沒過多久,我便看到了溜走那人帶着一個個頭稍微高一些的男孩朝我們這邊走過來,那個男孩穿着一雙被泥土染了色的人字拖,一條洗的發灰的牛仔褲,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短背心,戴着一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只聽剛溜走那人指着我說:「狗爺,就是那個賊。」聽到那人稱他為狗爺,我又忍不向那男孩看去,畢竟我一做錯事情家裡的老頭就會說:「哎,你是沒見過人家狗爺多乖,你看看你是個啥樣。」雖然如今才見到這傳說里的「標杆」,可他的事跡老頭拿來與我的行事對比卻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似是察覺到我在看他目光對上了我說:「城裡來的娃娃,來比劃比劃。」他此話一出,我便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老頭口中說的那個帶着氣運為人處世都很理想的狗爺,還沒等我回過神,我們便已經扭打在了一起,最後還是老頭忙完農活回來見到後費力才將我們分了開來,一場混戰就此終結。我原以為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卻沒想到在太陽剛落山時,洪興阿婆帶着臉上掛了彩的狗爺來到了外公家。
在大堂里,狗爺和洪興阿婆坐在那一頭我和外公坐在這一頭像是什麼四方和談一樣,開口先說話的是洪興阿婆,她笑着朝外公說:「小娃娃不懂事,老哥別計較。」說罷洪興阿婆從衣兜里掏出一把糖走到我跟前遞給了我,我只顧着死死盯着對面今天較量的對手,而他倒是不看我只是低着頭手上不停擺弄着什麼,在外公幹咳了一聲我才注意到來到了身邊的洪興阿婆和她手中那一把糖,我接過了糖看到洪興阿婆又轉像了外公那邊接着從兜里掏出了三十塊折舊的紙幣遞給外公說:「老哥,這是賠娃娃的槍錢,我去施財家問了,是三十塊。」說完後回到了坐的地方,以命令的口氣對狗爺說:「給人家道歉。」狗爺似是沒聽到似的,見他這反映洪興阿婆頓時提高了語調說:「快點,你這娃娃是要你氣運都敗光?」聽到這話,狗爺才不情願的起來朝我說了句對不起,外公將我的手和他的手握在一起此事才算揭過。
狗爺在人前確是井井有條絲毫沒啥差錯,配得上那臉上戴着的眼鏡,人後可就是與我這娃娃無異,也是畢竟都是娃娃。兒時只要我回到老頭家狗爺總會帶着我去探索這老村的寶藏,老村七七八八的小道也成了我童年的回憶,豬圈裡他穿着他那雙人字拖麻溜的踩上銹化的圍欄,絲毫不理會豬群的嚎叫聲,聚精會神地等着花娘子抽絲織家將它捕起來放到塑料瓶里,等抓上七八隻便帶着我撇了路邊果樹上分叉的枝丫,坐到樹下從瓶里倒一隻花娘子在手中捏着他的腳從它屁股里抽絲在樹杈上繞啊繞,繞成一面網,拿了去抓夜晚田埂邊的螢火蟲,放到吃空了的玻璃瓶中,我也記得那是狗爺第一個送我的禮物,只是沒多久他便不亮了,我呢,從眾多的玩具里找了個看上去沒買多久的送給他,只可惜後來為此他還被我連累了,洪興阿婆問他:「從哪偷的?」狗爺再三解釋是我送的,洪興阿婆竟帶他來找我對峙,聽我說確實是我送的後又補上一句:「玩什麼玩,小小年紀,不學好,再這樣,你的氣運遲早被你敗光。」隨後便將那玩具硬塞還給了我,老頭也道我的不是:「人家狗爺哪能與你相比,人家以後是個大人物,你可別帶壞了他。」事後我時常想起來都覺得是我不對,害得他被罰跪了祠堂。不過他卻不以為然,果然狗爺他與我這娃娃無異,一夜過後又來尋我去玩了新奇的東西,不過我卻是不敢再拿什麼玩具禍害他。可就算是這樣,當我倆在外面野了一天回來時,外公家門口總是會有洪興阿婆的身影,每天說的都不一樣,但總會有那一句「再這樣你氣運遲早被你敗光。」每當他聽到這句話,臉上一天玩耍的興奮立馬消失殆盡,其實那時我也不知道一句話竟會將人克得死死的,當然這是後話了。
有一次,我們炸了人家魚塘為了逃避追責,我想了個好點子,叫他尋了一處只屬於我兩的隱秘的秘密基地躲一晚,他一開始是不肯的,我也不知道他在顧慮些什麼,在我軟磨硬泡下,他最終還是如了我的願。那是個落在山腳的山洞,極其隱秘,外面是老村裡的那條小河,河邊高出我一個頭的蘆葦遮住了狹小的洞口,進洞需要淌水才行。我們偷了許多苞米和土豆,便躲到裡邊拱火燒吃。到了晚上躺在洞裡我們聊着天本是聊着些幼稚的事情,不知是不是我太困了,竟聽到狗爺說了一句:「以後我一定要離開這裡,什麼狗屁氣運我才不想要呢......」後面我就沒聽到了,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外公家的小閣樓上了,外公守在一旁見我醒了,急忙和我說:「以後少去和狗爺玩,別誤了人家的氣運。」後來我才得知那天洪興阿婆在外公家沒等到狗爺,回家後帶了人在老頭屋外大鬧了一場,說我帶壞了他家狗爺的氣運還有很多腌臢的話,最後這場鬧劇還是在狗爺背着熟睡的我出現在他們面前才得以結束。後面他怎麼樣了我就不知道了,因為第二天一早我便看到了來接我的父母。
秋
老村的秋天在豐收中開始,田地里忙碌的農人,山林里迴蕩着他們勞作的歌,村子裡孩子們也沒了閒暇,跟着大人早出晚歸,那時的我也隨着父母回到了老村散心,因為家中事業的衰敗,母親也從以前村里人口中有出息的五姐,變成回了以前的那個小五妹,母親父親在外公家中愁眉不展,而我卻是快樂的,那時高中的我可是很少能有這樣自由的時間,剛到村里我便急匆匆的朝狗爺家去,畢竟自從上次已是好久不見了,我站在屋外同往日一般招呼了他一聲,沒過多久他便出來了,只是有些奇怪,他看上去腿腳似是不利索,他看到站在門口的我愣了愣,像是沒認出我,過了一會才開口說:「小老哇,回來了?」聽他這麼一說話確是有些奇怪,有些僵硬,可能是年歲不一樣了吧,亦或者真如母親所說的他是個不幸運的孩子,母親的思想果然是不同的,那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狗爺是個不幸的人,我記得母親說的那個關於狗爺的故事是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因為他和我接觸到的那個和我一般孩子氣的狗爺完全不同,那時我也在想她是不是也怕我誤了狗爺的氣運所以才會這麼說的,那個故事是這樣的。
其實老村里是有學上的,只是很少會有人家考慮這個問題,畢竟一年四季的農忙家中若是人手不夠那一年的日子都過的不會很輕鬆,除非是老村裡有底氣點的人家才會想為了孩子還是讀一點書的好,狗爺的母親便是屬於後者,但狗爺家同村裡的其他家來比對是不行的,主要是沾了以前的光,那時洪興阿婆還是城裡,哦不,那時應該說是鎮上,鎮上大戶人家的孩子自是知書達理的靠着老一輩定下的婚約嫁到了老村,作為她唯一的女兒洪興阿婆自是要讓她同自己一般知書達理的,所以無論家中農活多顧不上,她依然是可以去上學的不用在田地里勞作周圍的孩子對她都羨慕極了,只是後來長大了些許便不同了,村里大家都是知道的,洪興阿婆就這麼一個女兒,家裡也只有這一個女兒了,聽說他的丈夫是在好早之前的大地震中走的,也是那一場天災中家裡開始沒落了,從沒做過農活的洪興阿婆為了拉扯女兒長大開始什麼都做,那脾氣也開始變的古怪了起來,自小順風順水的女兒不知是不是到了叛逆的年紀還是受不了母親越來越古怪,在十八歲考上城裡的學校後便沒再回來過,後來的後來,她再回來時是挺着大肚子的,但老村里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那一夜從洪興阿婆家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第二日人們聽了洪興阿婆話才明白原來她女兒也是可憐人,剛剛懷上便死了丈夫,夫家人不知是生了什麼黑心將她趕了出來,這孤兒寡母沒了去處只能回了娘家,這話一傳開,老村里咒罵那黑心夫家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村裡的那些單身小伙都想要爭着娶下這可憐的女人,但洪興阿婆是不肯的,有人說是老村裡的人家入不了洪興阿婆的眼,也有人說是其他原因,反正具體原因沒人知道,就這樣,狗爺便在老狗們一聲聲的嚎叫中出生了,可沒人再見過他的母親,洪興阿婆說是去了城裡工作,漸漸也沒人再追問什麼。也許是那做法老師傅的話起了作用,狗爺的家教不同於其他人,從他呱呱落地開始,洪興阿婆便日日背着他,給他念着那些對於其他人來說晦澀難懂的詩詞歌賦,就連在田間勞作也是這樣,不止如此,在狗爺大些時便有了村里其他娃娃都沒有的獨屬自己的書桌,當其他娃娃還在老村七繞八繞的小巷和山野間撒野奔跑時,他卻日日在洪興阿婆的陪伴下坐着識字念書。年歲再大些,他便去到了學堂,只是不同於他的母親,他也得同其他孩子一般下到田間地頭幹活,每當這時候,村里都有些看不下去為狗爺打抱不平的人說:「娃娃一天讀書來回要走幾十里地,回來還要下田怕會累的,他家媽那時候也不見這樣,怕是不得行。」洪興阿婆總會笑着回道:「不一樣的,不一樣的,這娃娃跟他媽不一樣,這娃娃帶着氣運有些苦要提早吃吃的。」可是孩子嘛,看着別人嬉笑玩鬧狗爺自是忍不住,不知是不是和他母親那時一樣到了叛逆的時候,漸漸他開始和洪興阿婆對着幹,那天,狗爺沒打招呼就跑去幾公里外的鄰村看露天電影,洪興阿婆尋了一天直到後半夜都沒尋到,着急忙慌中在山裡重重摔了一跤,還好是同村守夜看烤煙房的人聽到動靜將她背了回來,第二日,狗爺才回來,一進門便看到了一臉麻木在床上躺着的洪興阿婆。據說那一日狗爺家屋裡頭哭聲斷斷續續的持續了很久。不知道那天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反正自那以後狗爺便是不再像從前一樣了。
現如今再見到他確是感覺不同了,他在家門口和我打完招呼後他便自顧自地朝前走着,我跟在他身後,陽光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又有些彆扭,正當我以為狗爺又尋了什麼好去處時,他帶我走到了祠堂,沒顧上我自己走了進去。
祠堂里,狗爺跪在那發黃的墊子上望着眼前那些牌位,我站在外面看着他,祠堂里那一旁紅漆木桌上的老式錄音機循環播放的誦經聲,像是在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一般,不知過了多久,我腳站在祠堂門口有些麻了,便坐到了門檻上,剛一坐下便聽到了狗爺的聲音:「小老哇,我要離開這裡了。小老哇,你說離開這裡我是不是就可以丟掉身上的氣運了。」那聲音里我竟聽到了一絲興奮,我抬頭看了一眼這被翻新過的祠堂愣了愣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便又接着自顧自的說:「小老哇,我真羨慕你,為什麼我的人生會是這樣的。」我緩緩抬頭看向他的背影說:「羨慕我什麼,你要是過着我的生活那你就不會這麼說了。」狗爺頓了片刻不知怎麼滴笑了起來說:「你知道嗎?我阿婆只有我了,我家只有我了,只有我的氣運能改變這一切,但是我不想要這氣運,一點都不想要,我寧願活得能像你一樣自由。」聽他這麼說我愣住了輕聲重複着那兩個字,原來我是自由的,我在他眼裡是歸屬於自由的。之後整個祠堂便又只剩下了那循環播放着的誦經聲,當時的我實在是搞不懂他為什麼會累,我覺着他在這山野間是自由的,沒有什麼顧慮,這種自由是我做夢都想要的。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們的渴望是不在彼此曾經的成長生活里誕生的,是那樣荒誕可笑。
冬
冬天的城市冷得很,只是這車水馬龍的嘈雜聲讓城市顯得熱鬧罷了,高樓的建築像是給了人們巨大的枷鎖,都得要為了活着而活着,說起來家裡的事情早已經了結得差不多了,父母的事業回到了正軌,我們大家又一如既往的過着每一天,老村里現在應該起霧了吧,許久沒回去了,也不知道狗爺怎麼樣了。以前外公來城裡小住也會說起他,最後一次是說狗爺高考失利後來到城裡,之後便再沒新的消息了。我擔心他那一身的氣運是否適應城裡的環境,冬天終是在寒冷里過去也不知道初春時會不會那麼冷。
沒想到幾年後的冬天,我和狗爺會在這個小城市裡再次遇見,那天我剛剛從大城市的學校里回到這個小城市,幾個許久未見的狐朋狗友約了我去酒吧小聚,一開始我沒有認出他,最後散場送走朋友剛想坐車回家時,狗爺突然叫了我的外號。
他明明和我同歲,可感覺他像是比我大了一輪似的,我不知道這些年狗爺他經歷了什麼。我倆就這麼站在酒吧門口的過道上聊了許久,從小時候的事說到了近況,說着說着忽然他很鄭重地看向我說:「小老哇,你說去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我會不會活得比現在好?能不能自由自在為自己做主一次?」我可能喝醉了,想不起我回了什麼。或許吧,可誰知道呢?狗爺曾經一身的氣運是眾人「羨慕不來」的,如今這氣運倒像是沉重的枷鎖,壓得狗爺喘不過氣來,回想那天,我只記得一個佝僂着,走路有些奇怪的青年人,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