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自由(北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貓的自由》是中國當代作家北城寫的散文詩。
作品欣賞
貓的自由
貓是為數尚多、天性保存完整的動物之一。它雖身處農人之居,卻享有絕對的自由。因為捕鼠,它免遭韁繩羈絆之苦,也除去慣常家畜的乞食之態,雖然每天出出進進和人打照面,卻完全不看臉色行事,不搖尾乞憐,獨來獨往、直端端地走自己的路。因為貓肉酸苦難咽,所以不會被屠殺,據知,一隻生活在城市的貓,壽命只有十來八年,而鄉村的貓壽命可高達四十年,人為改變貓的生活方式並不能改善貓的生活和提高它的生存質量,也遠不如貓的自然生存來的更符合它的本性。在家畜中,在農家的院落里,牛、驢、羊、豬、狗幾乎都是人類屠刀之下的犧牲品、世間苦難不息的化身,而貓幾乎尊享着家神的至高地位。每眼窯洞,農人都會留一個「貓道」供貓隨意出入,千百年來,始終如一。
生活在人類身邊,食物自取,以柔弱之軀捍衛農人的糧倉,貓,對我們不會形成負擔和干擾。自己逮鼠自己吃,小貓上山捉螞蚱。貓的王國里,是一種自給自足的生存原則,貓不群居,也不組建家庭,只在發情時才去尋找它的愛情,所以爭鬥、掠奪、欺辱在貓的世界裡完全失去滋生的環境和土壤。它是不屑於做寵物的,你說「喵喵,來吧,來我懷抱里吧」,它卻徑直走到鍋頭或下炕,強行把它抱在手中,它也會掙扎溜走,你給它盛的貓食愛理不理,不用你鋪貓被,建貓屋,沒有累積食物的嗜好,赤條條來去自如,想睡哪裡就哪裡,想去哪裡就哪裡,它很清楚要做的事,所以大白天都能夠安心到咕嚕咕嚕,蒙頭大睡。它不會犧牲一點貓性和自由給人類,也不會對人自以為是的恩情予以什麼回報或感恩戴德。貓是最為冷暖自知的動物,所謂主人,在貓看來也頂多是個搭夥人,在貓鋒利的眼裡看不到任何乞求下作之意,甚至是貓利用了人溫暖的炕頭和被窩。只要能捉到老鼠,它對主人給的飯食不屑一顧。它晝伏夜出,我行我素,甚至會莫名其妙地出走,另擇主人。因此它無辜擔上了「奸臣」的惡名。
照普遍的一種說法,貓是2500年前農業強盛的古埃及人,為了控制鼠患、保護糧倉,由叢林野貓馴養而來的。這種推測和判斷並沒有什麼道理可言,從貓身上,我們並沒有看到什麼被「馴化」的跡象。貓住在農人家裡,並不是圈養的結果,而是自然的選擇,貓是一種怕冷的動物,就是在炎熱的夏天,它的鼻子也一直處於冰涼狀態,而溫熱的炕頭和人的腿彎使它很容易獲得溫暖。最重要的一點是,鼠是人和貓的共同仇敵,而鼠活動的地方不離農家左右,你不會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見到它的蹤跡,所以貓不可能有什麼捨近求遠,捨生求死之為。貓的興趣愛好,貓的生存技能,貓的生與死,無論哪一點,都不是由人的意志決定的,何談馴養?當大象、老虎、猴子很大程度上已被馴化時,在動物園裡,在雜技場上,何曾見到「耍貓」的把戲!
貓擁有女性體型嬌小、嫵媚、柔美、安靜的特點,又同時有着男性勇敢、果斷、敏捷、沉思的本性,它是老虎的同宗遠親,黃色的眼珠閃爍着哲人的明亮和智慧。它是家畜里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很注重儀表,時常用爪子洗臉,把毛整理得光滑順溜,就算是剛剛打了一場捕鼠伏擊戰,它也不慌不忙,一副散漫和慵懶姿態。它愛乾淨,就算糞便都在屋後刨個坑掩埋起來,像超前進化了幾個世紀一樣。貓非常潔身自好,不會容留一點飯粒、一滴污水和異味粘附在自己的皮毛之上。捕鼠後,打滾後,被人擁抱撫摸後,它都會蹲下來,一副悠哉悠哉、自在自足的樣子,眯着眼睛,用爪子和舌頭認真地擦舔亂了的皮毛。——舌頭似乎不是為了品嘗美味,而是清潔污濁而生。像聖哲愛惜思想一樣,貓愛惜着自己。它佯裝膽小、賣萌,悄悄溜到炕頭、被窩、膝上閉目養神,從不喧賓奪主。它雖然與人共處一室,卻從不討好於人。除了貓,人類大概不會容忍其它動物比如牛、豬、雞等與自己共居一室。這種表面的從屬地位和互不干預的生活方式,贏得了貓的善始善終。
貓睡覺時會發出隱隱的咕嚕咕嚕聲,形同老和尚念經、陰陽師念咒,我老家叫做「貓粉經」,科學家推測貓除了捕鼠之外,所以會發出這種輕快的,不間斷、不停息的聲音,是貓在運用假聲帶震動時,通過喉腔發出的聲波自我療傷,甚至有人說它是在詛咒人類——這完全是詩人作家主觀臆斷、信口開河之語。貓的咕嚕咕嚕聲是一種自我調節和身體內部運動的慣常方式,並不代表它的歡樂和悲傷,在我們看來一隻貓無論睡的多麼沉,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它就會豎起耳朵、睜開眼睛巡視一下,而咕嚕聲恰恰是它自我提醒的內省話語,是貓永遠不會掉以輕心、一種特有的、自我警示的生命計量器。我們慣常認為貓睡覺是一種懶惰的行為,其實它是在保存體力,白天是貓的重要休整時段,它甚至酣睡到舒展四肢,仰面朝天。
貓成為家畜最重要的原因是老鼠與人的緊張關係,它自然成為農人座上賓。在人類社會中,真正危及生命的不是大型動物老虎、獅子,不是城市和工業的衰敗,甚至不是謊言和戰爭,而是繁殖驚人的老鼠!它們挖地道、鑽牆角,在人們熟睡之際放肆地侵害糧包。加繆在諾獎小說《鼠疫》中描述了一場殃及人類生存的鼠患事件,從鄉村圍剿城市,瀰漫着驚心動魄的情節和末日來臨的景象。沒有貓,鼠幾乎沒有什麼可怕的了,其它多數動物無論食肉還是吃草,都對老鼠不感興趣,鼠必然繁殖成災,你也許會說,我們有捕鼠器、老鼠藥,但是老鼠的「鬼精」高過人類,鼠的同胞有一隻死在捕鼠器或老鼠藥上,其它老鼠便會遠遠躲開,不會重蹈覆轍。在我老家,有年老鼠空前繁多,一家人買了鼠藥,拌在玉米和穀米里,晚上撒在老鼠出沒的地方,第二天,院子裡橫七豎八躺滿了死老鼠,最大的有小貓那樣大。滿滿地往圪楞坡倒了三籮頭,約有百隻多。村里一位喜歡逗笑的老人說,把老鼠皮剝下,可以做一件老鼠皮褂子穿。自此以後,那家人家再怎麼撒老鼠藥,都無濟於事了,最後只好養了一隻貓。沒有貓,鼠必橫行天下。貓與人的合作共生,是人和動物一個絕佳的典範和樣本。
愈是黑暗的地方,貓看的愈是清楚,愈是黑暗的環境,貓越發得心應手。在夜晚它瞳孔放大,視力達人類的六倍之多,到白天,眼睛反倒眯成一條線,置外部世界予不理不睬。較之於貓,人的目光除了嬰兒時期,是幾乎接近渾濁和盲視的。貓的眼睛清澈見底,與人對視時,毫無躲閃和獻媚之態,充滿警覺和質疑的意味。自然總賦予一些生物獨特的功能,貓的爪趾是一層厚綿的脂肪質肉墊,走起路來輕盈無聲,從樹上,房檐上跌落下來也安然無恙,毫髮未損,民間說「貓有九條命」本意大約據此。
捕鼠是貓的事業。貓天生具有出色的捕獲能力,是動物界一流的戰術家,這不止因為它們有着鋒利的牙齒和爪子,更緣於對老鼠生活習性的準確掌握。人類慣於施展的詭計、陰謀、偽裝,在貓類王國里恰恰是被摒棄與不屑的。它們只用一個屢試不爽的方法:蹲伏。直接窺伺在鼠洞前或鼠經常出沒的地方,往往幾個小時紋絲不動,悄無聲息。耐心,使它省去許多周旋和損耗。單等急不可耐的鼠族臣民們探頭探腦、大模大樣溜出洞口,貓便一躍而上,一招制服,完全是一種正面擒襲。貓似乎不僅僅把老鼠當作一種食物,更像將其視為一股惡俗勢力迎頭痛擊,誓不與共。貓慣於單獨行動,它像身懷絕技的俠勇之士,一雙極具穿透力的夜眼,使它黑暗之中潛行如入自由之境。它總在我們鼾聲夢囈之際,蹲伏騰躍,四面出擊——我們睡得越沉,它越清醒。它的優點就是不合作,這方面,世界上只有一類人與它極為相似,那就是哲學家、詩人、一切古今不朽的聖賢之人。憑一雙鋒芒畢露的爪子,貓便可輕鬆制服老鼠於足下,但它從來不張牙舞爪、濫施與人。除了捉鼠和睡覺,它對人的津津樂道和所作所為漠不關心,一個線團,貓都會撲騰着玩上好半天,它只去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從不會操心什麼國家和社會,貓是動物界驕傲的無政府主義公民。
風靡全球的動畫片《貓和老鼠》,把鼠貓塑造成一對歡喜冤家和友好鄰居,而貓是總被老鼠所捉弄的笨蛋和倒霉鬼,這僅僅是人的一廂情願而已,是人類按自己的形象和嘴臉塑造的「人版貓和老鼠」。在動物界,貓鼠世為天敵,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就算千金萬銀,黑白顛倒,一隻貓絕不會縱容和包庇一隻老鼠的橫行和猖狂,絕對斬草除根,見一隻,抓一隻;抓一隻,吃一隻,何談朋友?其實生物學家是這樣解釋的,貓是夜行動物,它要保持夜眼的銳利度,體內必須攝入大量的牛磺酸,而老鼠體內正是含有大量的這種物質。所以老鼠理所當然成為貓的首選美食。動物的很多行為是我們根本不可理解和改變的,貓喜歡捉老鼠,它並非怕農人囤子裡的糧被老鼠偷光,也不是感恩主人給它炕頭住、肥肉吃,而是天性便喜歡以老鼠為食,貓的祖宗後代也都會捕吃老鼠。生物學家說貓因為對牛磺酸的大量需求才吃老鼠,這個理由雖然足夠充分,但是不能夠讓人真正信服,貓捉老鼠似乎更多是天性使然,貓敏捷的身段,騰挪撲躍,儼然一運動健將;其它家畜比如牛和豬身上往往散發着濃重的味道,而貓的皮毛多是灰黃白黑,沒有艷麗的色彩,這使貓行走坐臥非常隱蔽,而且它的皮毛幾乎不散發任何氣味,老鼠聞不到貓味,有時近在側旁也渾然不覺,而貓卻對鼠勝算在握、了如指掌,嗅覺發達到不可思議。朋友告訴我,將貓裝入口袋中,帶到山野里,解開袋口把它扔了,然後返回家,它可尋着人的氣味,不消多久,便可聽到貓的撓門喵嗚聲;高度靈敏的耳朵,貓的聽力高過人類的三倍之多,大約老鼠呆在洞窩裡,貓都可以聽到鼠的心跳聲;明亮的夜眼的確讓人類自嘆弗如,如果它在老鼠頻繁活動的晚上什麼也看不清,談何捕鼠;我們看到貓在晚上一蹲就是大半夜,如果它的觸鬚不能確定不遠的地方就有老鼠,它絕對不會堅定地呆到一個地方紋絲不動;銳利的牙齒,典型的食肉動物,與人類平行的牙齒正好相反;尤其爪趾下的脂肪質棉墊,使它走起路來形同秋葉落地,悄無聲息,鼠完全不會有所覺察,所以就算老鼠詭計多端,使盡渾身解數,也逃不過貓的爪牙。貓的行為很大程度上表明了除惡的決心和意志,並不是受人所驅使,知善之為善,知惡之為惡,決不混淆善惡的貓才是人類忠貞、高尚的朋友,比任何一個信誓旦旦的盟友更為可靠永久。
在民間的流傳中,貓只有一種死法——老死。如同騎青牛出關的老子,不知所向,不知所終。很少有人見過一隻貓的老死,是上天一個詭異莫測的謎語,很難猜得出它正確的謎底。這種自然的死亡方式讓人肅然起敬,當一隻貓老到行動微緩、大限之期將至時,它似乎接受了自然的神諭,某一天悄悄離開一輩子生活的農家和炕頭,離開人賜予它的惟一物什——供它舔食的貓碗,獨自走向無人的荒野,不哀嚎,不掙扎,直至在行走的途中悄然倒地,悲壯地消失在人類的視線之外。[1]
作者簡介
北城,又名王靜,本名王小明,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神木縣作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