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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的病
王熙鳳的病比較容易為人所忽略,作者着筆不多,事實上,鳳姐患的是一種書中所謂「大症候」。
王熙鳳為什麼得不治之症?
在《紅樓夢》中,王熙鳳的病比較容易為人所忽略,因為作者的寫法不同,除了兩處正面力寫、兩處交代清楚之外,其餘用的是閒筆和側筆。同時,作者運用逐漸透露法,自十四回起分十三次或明或暗地把病情勾勒出來。閒筆明寫沒有問題,側筆暗寫讀者不留意的話,很容易漏過去。事實上,鳳姐患的是一種書中所謂「大症候」,讀者如果了解其嚴重性,可能對她的結局有新的看法也未可知。
第十四回,年前賈璉送黛玉去揚州探視林如海的病,誰知林如海一病不起,只好留下料理後事,送靈到蘇州下葬。日間鳳姐主持秦可卿喪事,當着眾人不便詳詢,晚上回到屋裡,復令回報消息的昭兒進來,細問賈璉在外情況,然後同平兒商量、打點、收拾衣物一併交昭兒送去,少不得再叮嚀一番。
趕亂完了,天已四更將盡,總睡下又走了困,不覺天明雞唱,便梳洗過寧府中來。
這句話並沒有突出的地方,只不過說鳳姐忙了一天,晚上又多做了點事,已近天亮,無從安睡。可是庚辰本的脂評偏偏在這兩行旁有一條夾批:
此為病源伏線。後文方不突然。[第一次]
如果不看下文,我們很可能責備脂硯齋大驚小怪。第十九回.元春歸省之後,闔府諸人個個力倦神疲。惟有:
鳳姐事多任重,別人或可偷安躲靜,獨她是不能脫得的;二則本性要強,不肯落人褒貶,只掙扎着與無事的人一樣。
鳳姐逞強好勝的性格躍然紙上,庚辰本(其他各本同)在文後有一條短批:
伏下病源。[第二次]
第四十三回,賈母叫大家湊錢為鳳姐做生日,鳳姐當眾聲稱:李紈那一份由她拿出來。後來尤氏在鳳姐處點收,說信不過她,要當面點一點,果然發覺缺了鳳姐應承的李紈那一份。尤氏指責她在大家面前作好人,今天卻賴掉,對平兒說:
我看着你主子這麼細緻,弄這些錢那裡使去!使不了,明兒帶了棺材裡使去!
這句話當然逃不過脂硯齋的法眼,如響斯應,庚辰本和靖藏本都有這一條:
此言不假,伏下後文短命。[第三次]
要不是脂批再三點明鳳姐有病的伏線,相信大多數讀者讀到此處還體會不到這一點,因為作者寫得實在暗晦。第四十四回,鳳姐生日那天,又是戲班子,又是酒席,熱鬧非凡。賈璉藉機同鮑二家的在家中私會。席間鳳姐喝別人的敬酒,不勝酒力,要回家歇歇,平兒不放心,扶着她一同回去,正好撞破姦情,抓着鮑二家的撕打一頓。因為聽見賈璉說鳳姐連平兒都不許他沾,一時酒力上涌,不加忖度,回身打了平兒幾下,平兒無限委屈,只好也打鮑二家的。賈璉下不了台,借酒裝醉,還手打平兒,亂成一堆,乘機把牆上的劍攏在手上,威脅要殺鳳姐。剛巧尤氏等趕到,鳳姐逃到賈母那裡,賈璉追去,為賈母等斥罵,才涎着臉走了。過了一夜,賈璉自覺理虧沒趣,忍愧奉邢夫人之命到賈母處「領罪」。賈母訓了他一頓,叫他向鳳姐賠罪。
賈璉聽如此說,又見鳳姐站在那邊,也不盛妝,哭的眼睛腫着,也不施脂粉,黃黃的臉兒,比往常更覺得可愛,想着:「不如賠了不是,彼此也好了,又討了老太太的喜歡。」
這一段寫來平實,頗能刻畫出賈璉那種沒出息的人的心理,原沒有什麼波譎雲詭的地方,令人驚訝的是在「黃黃的臉兒」五字下,庚辰本有一段脂批:
大妙大奇之文,此一句便伏下病根了,草草看去,便可惜了作者行文苦心。[第四次]
那時鳳姐約二十二三歲,正當少婦最艷麗的年齡,何況又是出名的美人,怎麼會一夜之隔,即使不施脂粉,就變成黃臉婆呢?可是脂硯齋眼到筆到,一下就說中要害。給他這裡畫龍點睛,前面三段脂評的意義便貫串起來了。鳳姐如此年輕,臉色發黃,很像患貧血的樣子,我們讀下文就可知道。脂硯齋真是曹雪芹的知己,作者的用心和秘法:「草蛇灰線、空谷傳聲……」等等,都給他看出道破。熟讀《紅樓夢》之後,拿脂評輯校和正文同讀,非但有意想不到的樂趣,而且會更深切了解原作是一部煞費苦心、經之營之的傑作。
鳳姐的生日是九月初三日,翌年過了元宵她就病了,而且來勢不輕。第五十五回一開始便有一段極詳細的描寫:
剛將年事忙過,鳳姐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兩三個太醫用藥。鳳姐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劃計算,想起什麼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聽。王夫人便覺失了膀臂,一人能有多大的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張;將家中瑣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協理。李紈是個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縱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紈裁處。只說過了一月,鳳姐將息好了,仍交與他。誰知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系小月,竟着實虧虛下來。一月之後,復添了下紅之症。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遺笑於人,便想偷空調養,恨不得一時復舊如常。誰知一時難痊,調養到八九月間才漸漸的起復過來,下紅也漸漸的止了。 此是後話。[第五次]
從上文我們可以看出:(一)鳳姐曾小產;(二)小產後不知保養,時常流血;(三)鳳姐好強,雖然病了,仍勉強支持,而且不願對人說,以致失於調養,等到真正病症已成,一時不容易復元,所以這場病拖了半年以上,大觀園的事務只能交由探春、李紈等掌管。這一段的「面目黃瘦」和第四十四回的「黃黃的臉兒」遙相呼應;(四)《紅樓夢》中極少寫後來的事,這一段竟從元宵講到八九月間,並說:「此是後話。」可見作者對鳳姐的病處理得多麼隆重。
第六十一回,大觀園裡紀律較弛,丫環中難免有些私相授受情事,其中還牽涉到廚房奪權,鬧到平兒那裡,就認為不必小題大做,後來回報鳳姐,鳳姐照理不必操心,卻又出主意要嚴加懲辦。平兒婉勸道:
何苦來操這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依我說,縱在這屋裡操上一百分的心,終久咱們是那邊屋裡去的,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況且自己又三災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勞太過,氣惱傷着的。如今趁早兒見一半不見一半的,也倒罷了。[第六次]
鳳姐聽後竟一笑接受,因為這正在她休養期間。讀了這段,我們才知道鳳姐小產的是一個男胎,這和日後賈璉偷娶尤二姐不無關係,尤二姐死時懷的也是男胎。至於「這屋裡」是指賈政和王夫人一房,長子賈珠早死,寡媳李紈心如槁木,王熙鳳是王夫人的內侄女,向賈赦房裡借調過來管理家務。「那邊屋裡」指賈赦和邢夫人,他們才是賈璉的親生父母,鳳姐的公婆。後來邢夫人對鳳姐不滿是造成風姐悲劇下場的重要原因。
第六十四回,寶玉聽說黛玉在祭奠,想去慰問,覺得如果去得太早,可能正好碰上,不如先去鳳姐處探病。到時,見到執事婆子們回事完畢,紛紛散出,鳳姐正倚着門和平兒說話,遂致問候之意。
鳳姐道:「左右也不過是這樣,三日好兩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這些大娘們,噯,那一個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連賭博偷盜的事情都鬧出兩三件來了。雖說有三姑娘幫着辦理,他又是個沒出閣的姑娘,也有好叫他知道得的,也有望他說不得的事,也只好強扎掙着罷了。總不得心靜一會兒。別說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罷了。」寶玉道:「姐姐雖如此說,姐姐還要保重身體,少操些心才是。」[第七次]
可知鳳姐雖然名義上不再管事,實際上仍有不少問題非要她提起精神來解決不可。這並不是說鳳姐攬權不放,而是客觀環境使然,有些事探春等不便過問,只好由她處理。這時正值七月,離她病發還沒有滿半年,所謂調養並不是完全休息,其復元之慢不在話下。同回,賈母因日前冒風寒,留寶玉在家侍奉。「鳳姐因未曾甚好,亦未去。」[第八次]然後,賈璉乘喪事之便,結識了尤二姐,透過賈珍父子,欲娶她為副室,由賈蓉做說客。
賈蓉復進城來見他老娘,將他父親之意說了;又添上許多話,說賈璉做人如何好,目今鳳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暫且買了房子在外面住着,過個一年半載,只等鳳姐一死,便接了二姐進去做正室;又說他父親此時如何聘,賈璉那邊如何娶,如何接了你老人家養老,往後三姨也是那邊應了替聘。說得天花亂墜,不由得尤老娘不肯。[第九次]
賈蓉這種人說的話怎麼可以相信?花言巧語,誇大其詞,可是還不至於血口咒人病重將死。這方面的情報當然來自賈璉,可見在他們心目中,鳳姐所患病症非輕,至於用來作娶尤二姐的藉口就未免結論下得太早了。
第七十一回,又過了一年,八月初三日是賈母八十大壽。邢夫人因鴛鴦之事討了沒趣,加上聽了別人的調唆,對鳳姐生了嫌隙,心中懷恨,借一個機會當眾令鳳姐下不了台。鳳姐氣得回房暗泣,後來雖然另施脂粉回到賈母處,仍舊為鴛鴦所覺察,事後報告給賈母聽。這一番公開侮辱對心高氣傲的鳳姐打擊當然極重,就此舊病復發。[第十次]第七十二回,鴛鴦因見鳳姐這一陣「聲色怠惰了好些」,順路去探視她,到後,平兒悄聲告訴她鳳姐正在午睡,二人隨到東邊屋裡略坐,鴛鴦問及鳳姐懶懶的原因。
平兒見問。因房內無人,便嘆道:「他這懶懶的也不止今日了,這有一月之先便是這樣。又兼這幾日亂了幾天,又受了些閒氣,從新又勾起來,這兩日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馬腳來了。」鴛鴦忙道:「既這樣,怎麼不早請大夫來治?」平兒嘆道:「我的姐姐,你還不知 道他那脾氣的!別說請大夫來吃藥,我看不過白問一聲兒身上覺怎麼樣,他就動了氣,反說我咒他病了。饒這樣,天天還是查三訪四,自己再不肯看破些,且養身子。」鴛鴦道:「雖然如此,到底該請大夫來瞧瞧是什麼病,也都好放心。」平兒嘆道:「說起病來,據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症候。」鴛鴦忙道:「是什麼病呢?」平兒見問,又往前湊了一湊,向耳邊說道:「只從上月行了經之後,這一個月競瀝瀝淅淅 的沒有止住。這可是大病不是?」鴛鴦聽了,忙答道:「哎 喲!依你這話,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平兒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你女孩兒家,這是怎麼說的!倒會咒人呢。」鴛鴦見說,不禁紅了臉,又悄笑道:「究竟我也不知什麼是崩不崩的。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這個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麼病,因無心中聽見媽和親家媽說,我還納悶。後來也是聽見媽細說緣故,才明白了一二分。」平兒笑道:「你知道,我竟也忘了。」[第十一次]
這裡作者從二人的談話,經平兒之口,透露鳳姐自去年十月左右康復之後,再度管理家事,到了賈母生日前約一月已舊疾重發,籌備和主持賈母八旬大慶當然格外忙碌,再加上受了新的刺激,就支持不住了。這些話出自平兒口中,自是第一手資料,比賈蓉所說可靠得多。由此可見鳳姐去年所患之症並未根除,此時不過大半年由於過勞再度犯病,而且鳳姐的好強性格使她諱疾忌醫,也是患病者的大忌。
第七十四回,中秋節前鳳姐奉王夫人之命抄檢大觀園,事先受責,查抄時又不免操心傷神,等到深夜搜查畢整個大觀園後走回自己屋裡,便覺不安。
誰知夜裡又連起來幾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覺身體十分軟弱起來,發暈,遂掌不住,請太醫來。診脈畢,遂立藥案云:「看得少奶奶繫心氣不足,虛火乘脾,皆由憂勞所傷;以致嗜臥好眠,胃虛土弱,不思飲食。今聊用昇陽養榮之劑。」寫畢,遂開了幾樣藥名,不過是人參、當歸、黃芪等類之劑。一時退去,有老嬤嬤們拿了方子,回過王夫人,不免又添了一番愁悶,遂將司棋等事暫且不理。[第十二次]
這是第二次正面描寫,也是第十二次提到鳳姐的病,寫得非常詳盡,病情之嚴重由此可知。第七十六回,榮國府全家在凸碧山莊賞中秋,李紈鳳姐二人病着,沒有參加,賈母見鳳姐不在場,特地說出以表遺憾:「偏又把鳳丫頭病了。有她一人來說說笑笑,還抵得十個人的空兒。可見天下事總難十全。」第七十七回的第一句就是:
話說王夫人見中秋已過,鳳姐的病已比先減了些,雖未大愈,然亦可出入行走得了,仍命大夫每日診脈服藥,又開了丸藥方子來配調經養榮丸。[第十三次]
調經養榮丸需用人參二兩,王夫人那裡找不到,賈母處有一大包,但年代太陳,已失時效,結果還是寶釵叫薛蟠從參行兌來的。前八十回,到此為止,鳳姐的病告一段落:病症已形成,由於鳳姐的性格和病的性質,大家還沒有真正體會到它的嚴重程度。我們所見到的只不過是她能勉強起身行走,每日仍然要看醫生吃藥,並經常服用人參調經養榮丸。
曹雪芹寫王熙鳳的病,採用的手法真可以說多彩多姿,計:(一)伏線四次;(二)正面詳細描寫兩次;(三)正面交代兩次;(四)因病不能參加賈敬喪事、中秋賞月各一次;(五)借賈蓉之口、平兒和鴛鴦之口、寶玉和鳳姐之口共三次。各種寫法間隔使用,不露痕跡,使人讀來不嫌其煩,可見作者用心之深,功力之厚,不愧脂評對他的譽美。
筆者曾將王熙鳳患病的經過和症狀詳細講給一位婦科專家聽,並請她發表意見。她年輕時也讀過《紅樓夢》,仍有印象,聽後認為鳳姐的病極有可能是子宮瘤或子宮癌。經過耽誤之後,良性的瘤也會變成惡性的癌。目前醫學昌明,不管有沒有患病的跡象,一般婦女應該定期去醫生處接受檢查。如果例行的脫落細胞巴氏染色法顯示有癌細胞的嫌疑,就進一步做活組織檢查以決定癌細胞是否存在和屬於哪一種性質。鳳姐若是活在今天,早應該送人醫院,經過正確的診斷,及時動手術加以割治,輔以輻射性和藥物治療,未始不能恢復正常的生活。至於書中說起的臥床靜養和服用補品等,只能使她的病勢惡化速度稍緩,讓她暫時鬆一口氣。查不出病源,醫生無從給予適當的治療,那麼她會纏綿病榻,痛苦萬分,終於不治。專家用了很多以今視昔的假設字眼,雖似替古人擔憂,還是應該錄下來供讀者參考。
接下去我們看程高本後四十回鳳姐的結局,讀後又是詫異,又是失望。第一,前八十回作者苦心經營描寫的病症一字不提,不要說高潮,連影蹤都沒有了。第二,第九十三回中鳳姐聽見平兒說饅頭庵出了事之後,「嚇怔了,一句話沒說出來,急火上攻,眼前發暈,咳嗽了一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理由是鳳姐曾在饅頭庵(即鐵檻寺)接受老尼淨虛三千兩的賄賂;假造賈璉文書,給長安縣節度使,為張家退回女兒的聘禮(見第十五至十六回)。平兒腦筋清楚,從不說錯話,記錯名,不大可能誤水月庵為饅頭庵。鳳姐又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更不至於一聽見饅頭庵的名字,不問清來龍去脈就嚇得吐血。第一百十回,鳳姐主持賈母喪事:
明日是坐夜之期,更加熱鬧。鳳姐這日競支撐不住,也無方法,只得用盡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過了半日。到了下半天,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顧後。正在着急,只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說:「二奶奶在這裡呢,怪不得大太太說:『裡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鳳姐聽了這話,一口氣撞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直流,只覺得眼前一黑,嗓子裡一甜,便噴出鮮紅的血來,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虧平兒急忙過來扶住。只見鳳姐的血吐個不住。
又是「吐血」,就此發暈昏迷。邢夫人給她難堪因此吐血,尚合情理,而把原來的重病忘記,隻字不提,寧非怪事?同樣的血,吐血是胸腔有病所致,和子宮有病以致下體流血,毫無關聯。續作者忘掉前八十回的症候,而代之以「吐血」,其粗心草率可見。第三,第一百十三回,鳳姐「只求速死,心裡一想,邪魔悉至。只見尤二姐從房後走來,漸近床前」,說了一番話之後,「鳳姐一時甦醒,想起尤二姐已死,必是她來索命。」同回,劉姥姥來探望她,「鳳姐因被眾冤魂纏繞害怕」,托她求神禱告。及至第一百十四回鳳姐臨終時,也沒有正面描寫,只從王夫人那邊來人向寶玉和寶釵報知:
璉二奶奶不好了,還沒有咽氣。……從三更天起到四更時候,璉二奶奶沒有住嘴說些胡話。要船要轎的,說到金陵歸入冊子去。
這一邊寶玉和寶釵還在討論金陵冊子、妙玉、邢岫煙等事,那一邊打發人來說鳳姐已經咽了氣。這種寫法,避實就虛,跡近迷信,與前八十回的紮實作風絕不像出自一人手筆。我們不妨大膽說:曹雪芹和脂硯齋(有人認為後四十回是脂硯齋續寫的。)不會輕易放棄耗盡心血逐步建立的鳳姐所患的「大症候」。我們實在想不通作者悉力以赴的十三次勾勒為什麼會到了後四十回全部毀棄?脂硯齋連暗寫的伏線都詳細評註,怎麼會置明場正寫於不顧?相信除了後四十回的續書者是另一人,別無其他合理的解釋。
近年紅學家根據脂評認為鳳姐的結局大致如下:
(一)遭受被責打的下人報復(見第十三回)。
(二)鐵檻寺內弄權,受賄三千金,拆散一段姻緣,害死兩人,連累賈璉,一齊敗露(見第十五回)。
(三)放高利貸事發(見第十六回)。
(四)利用張華,勾結官府,告尤二姐事發(見第六十八回)。
(五)不見容於邢夫人(見第七十一回)。
(六)夫妻反目成仇。鳳姐在前八十回,呼風喚雨,不可一世,賈璉俯首臣服。第二十一回,平兒收拾賈璉外宿的鋪蓋,發現一綹頭髮,嚇得賈璉「臉都黃了」,幸而平兒替他瞞過。脂評的回前總批有一句:「後日:王熙鳳知命強英雄。」這是八十回後佚稿中的一個回目,描寫鳳姐敗事後,在賈璉面前「強」也強不上來,只得聽其報復,所謂種種「回首時慘痛之態」可以想見。第六十九回,賈璉哭尤二姐說:「終究對出來,我替你報仇。」
(七)鳳姐被休。第五回,正十二釵冊子上,鳳姐一幅的最後兩句是:「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第一句眾議紛紜,可是「人木」指「休」,已為大家所接受,金陵是鳳姐的原籍,被休回老家,合情合理。
(八)鳳姐病死。這一點反而為多數人所忽略。只有周汝昌提出脂評兩條,趙岡目光如炬,將四條脂評全部提出,證明鳳姐「早卒」。
我們如果了解鳳姐所患的是什麼病和它的性質,便可以想像得到一個癌症患者到了生命的終點,油盡燈枯,痛苦非凡,等到賈璉報復時,不要說起身走動,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平時好強務勝,到了這時卻恨不得速死。以鳳姐的病體,不見得能支持到回金陵老家,何況王家可能同時出事。當年已婚婦人的最大懲罰是給夫家休棄,至於「向」金陵哭抑或「回」金陵哭已無關宏旨。我們讀不到這一回佚稿固然是大不幸,但對曹雪芹的構想和設計不由不衷心折服,對一位紅迷所說的「恨不得坐時間飛機飛了去,到那家人家去找出來搶回來一讀原稿」,都有同樣的感覺。[1]
曹雪芹
曹雪芹(約1715年5月28日—約1763年2月12日),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的作者,祖籍存在爭議(遼寧遼陽、河北豐潤或遼寧鐵嶺),出生於江寧(今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曹顒之子(一說曹頫之子)。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他陷於過度的憂傷和悲痛,臥床不起。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除夕(2月12日),因貧病無醫而逝。關於曹雪芹逝世的年份,另有乾隆二十九年除夕(1764年2月1日)、甲申(1764年)初春之說。[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