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遠(劉劍玉)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生命之遠》是中國當代作家劉劍玉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生命之遠
1
一位詩人朋友打電話來,說在房頂捕到一羽精疲力盡落腳的鴿子,約我去打牙祭。
曾養過幾百羽賽鴿的我對暴餮天物是很排斥的。正秋時節,我估計是秋棚賽飛落單的信鴿,問他有沒有腳環?他說有。我說哥兒們,鴿子乃靈性之物,放生吧,讓它回家。
手機那邊傳來大笑:還是這麼迂腐!好,跟我一起去。
得知他最近擱筆告別詩界,正好去寬慰一二,便爽快應允。
星期天早晨,我特意一早來到菜市場。店家大水盆里,所有的魚見有人影都聰明地潛入水底,唯有兩條黑背鯽魚浮在水面,圓圓的嘴巴一張一翕。我看着它們,它們也在望着我,圓圓眼裡似有戒備,也像是祈求。我頓生憐憫,「就你倆了,兩個美人魚,與我有緣!」瞬間網兜抄起,迅疾放入店家早準備好的有水的塑料袋裡。
沿着濱河路,我驅車和朋友來到白河濕地。下得河堤,這裡四野開闊,蘆花叢生,遠處茫茫水面橫亘一層水汽。朋友抱着一個紙箱子,放置於軟草上,小心翼翼掀開一條縫,一手捂着,一隻手伸進去,箱子裡立刻傳出一陣咕咕聲。
當箱子徹底打開,一隻漂亮的麒麟花鴿子已在他手上,驚恐不安地伸頭打量着這個清新又陌生的世界。
「多漂亮啊,差點沒了命。」他似自嘲又愛憐地撫摸着鴿子。我也忍不住湊上去,一手拎着袋子,一隻手撫摸它光滑的翅膀和散發着鈦金屬光澤的項羽。白花鴿子睜着紅瞳黑仁的眼睛左右探望,並發出竭力掙脫的咕咕聲。
「賽鴿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如此健美卻落單了,一定是經歷了我們不知道的意外。」我說。
同時我發現鴿子腳環上貼了白色膠布,上面好像有字,仔細一看,「去找回遠方美麗」。
「你寫的?」我望着朋友,不由心生敬意。
有心的他不僅在暗示公棚或者鴿的主人,鴿子遲歸另有隱情,同時也是在寄託、祈求生命共同呼吸的一種美好。無疑,這份傳遞責任似乎不該、卻又責無旁貸落在了這隻靈性的鴿子身上。
朋友一臉慈悲,望着鴿子自言自語,「無論經歷了什麼,你我有緣,雖然緣很短,你可以重返藍天,去接力昨天的旅程吧!」,說罷,把鴿頭湊在嘴邊輕輕一吻,然後雙手一擲——
鴿子被突然的拋擲顯得有些張惶,旋即急切地拍打翅膀逃逸,然後在我們上方開始盤旋,偶爾離我們不遠處箭一般俯衝划過,我甚至能聽到它翅膀掠過的「刷刷」聲。
它盤旋的圈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高,我們能夠原地仰望到的,是一脈白河之上,一層水汽更高處,一個高曠藍天裡的白色精靈,在翩舞,在飛翔,它似在炫耀一種自由的激情,也像最後對我們做依戀的道別。
終於它做出了決定,毅然徑直朝南方「家」的方向飛去。已經天高地遠了,白點漸漸變成了黑點,最後,那小黑點也消失在無垠碧空里。
我倆像送別朋友,望盡天涯,不由慨嘆。
「我們繼續吧。」朋友看我發怔,說。
我們來到水邊,白河水很清澈,岸邊水草豐茂,水底青荇搖曳。我把水兜放入水裡,兜里的魚並不知道它們即將被放生,仍然相互不離。
望着兩條被困已久不再掙扎的魚,我說「真不知道你們雌雄。若是同性,願你們從此結成兄弟或者姐妹,若是異性,從此結為伴侶吧。」然後,我把水兜按入水底,放脫了它倆。
兩條魚似乎並未意識到已經自由,仍在相濡以沫,互訴衷腸。也許是忽然感受到了水溫不同,或者一陣新鮮水質的湧來,兩條魚倏然四下張望,好像發現了水影中的我們,遽然一抖水花,搖身急竄,當我們再定睛時,已不見了它們蹤影。
重獲生命,好在沒落入饕餮,但願它們這次小人魚的「美麗人生」,只是受了一次意外的驚嚇,也祈願它們不像人類那樣從此相忘江湖。
2
不是所有生命都只是受到驚嚇那麼簡單。
當朋友用河水洗手時,我看到他在低頭痴痴望水。
「怎麼了?」我問。
「我好像看到水中的西子和屈原了」
河面吹來陣陣涼風,水汽散盡,水波粼粼,在陽光下像無數個跳動的精靈。
望着他呆呆的側影,我能感覺到一股詩的暗流正在他內心氤氳涌動。他能放得下筆,卻放不下自己。
3
其實詩人都是瘋子,那是因為他們有異於常人的想象思維和對這個世界多情的感觸。我雖不及朋友執着,但瘋的因子還是有的。
放眼瞭闊,此時陽光傾野,蘆花飛芒。放歸生命的輕鬆並沒予我太多的靈魂救贖,相反,眼前壯闊場景卻因浮現去年相似一幕而有些沉重。
那是去年幾個文友北京參會,會後她們去憑弔殘垣斷壁的圓明園,並在蘆葦叢生、夕陽殘照的湖邊合影留念。
我被深深震撼了,圖片背景顯得很曠寂,荒涼的蘆葦在暮色金暉里仿佛在燃燒。
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燒毀了世界輝煌的萬園之園。火光中,映亮了那些「文明者」的獰厲面孔:給我燒,留下一個讓他們永遠疼痛的記憶。
這場記憶至今仍落痕在圓明園那斷柱殘石里,成為生命永遠沉重的嘆息。
159年之後,一場孽火,又燒毀了歐洲標的物建築——法國巴黎聖母院。大火總是和美麗過不去,白色煙霧蒸騰中,塔尖轟然倒塌,灰燼像漫天黑蝶,飄散向久遠的天空。
一場兵燹、一場意外,不同命運一樣的歸宿。法國總統馬克龍發誓重建聖母院。是的,以現代的3D掃描打印技術,完全可以修復如初,完好無差,但,圓明園呢?當年偉大的法國作家雨果寫到:「勝利者竊走了夏宮的全部財富。……即使把我國所有聖母院的全部寶物加在一起,也不能同這個規模宏大而富麗堂皇的東方博物館媲美……」那曾經的輝煌可以去想象,但卻永遠無法想象,那是怎樣一種超越夢想極限的文化燦爛啊,我的心在哭,拿什麼來拯救你,這已遠逝的美麗!
4
白河蜿蜒北來,水草豐美,在浸潤了獨山這座玉山的靈秀之氣後,波光瀲灩一路南下,注入漢水,匯入長江,最後隨滾滾波濤去拜謁大海。
我和朋友沿着河邊的軟草和沙灘靜靜溜達。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眼前美景,引得朋友不由高聲吟誦。
望着朋友沉浸其中的樣子,我忽然感覺有一種可怕。一場大火可能讓一種文化符號消弭一旦,但一種文化延續遭遇斷崖,又會是一種怎樣情形?譬如作為幾千年文化精髓傳承的詩?
「為什麼要放棄詩歌呢?」我問。
朋友沒回話,依然望着他的在水一方。
沉默中,我從他的臉上仿佛讀出了兩個不同聲音。
一個聲音在嘆息說:上帝死後,詩也就死了。
一個聲音在怯怯地說:沒有,一直在傳承着。
良久,朋友似乎回過神來,臉上無奈又凝重:「幾千年來,詩歌就是守護我們的美麗女神,現在呢?這座女神被玩褻、被糟蹋,太多的詩人成了撕裂的強暴者或麻木觀望者,我不想在這瓦釜雷鳴的狂歡中成為千古罪人。」
子非屈原,我亦非漁夫。所以我理解他的憤世嫉俗,不然也不會有作家犀利加鄙薄說現代詩和詩人沒有存在的必要,也不會有好事者羅列出當下詩壇十大禍害,更不會有民間自媒體掀起的反腐風潮。詩的死亡,一半是自殺,一半是謀殺,外加更強大的窒息擠壓。
我的心隱隱作疼,但,終究還是釋然。越過浩蕩搖曳的叢莽放眼遠闊,中國文化歷史的長軸上,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就像眼前的一脈白河,源遠流長,從遠古中來,一路高山跌宕,飛流爭豗,一路淺吟低唱,嫵媚兩岸。從岸上走來不同時代的一群群人,他們衣珮華美,載歌載舞,你方唱罷我登台,「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然後魚貫而入水中去了,化作一河星燦,前呼後擁南下,去匯合前方更磅礴的文化交響。每個時代都有自己最燦爛的文化圖騰,傳承繁衍,拓展景深,當然也有沉渣泛起,有時甚至濁浪滔天,那又怎樣?「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不死不生,五代奢靡晦澀之殤,必定脫胎換骨一個磅礴的大唐,橫空出世。
當時間拉開二十一世紀多元文化的帷幕,震撼的鼓點中,不必嘆息詩歌式微,那是時代交響樂中她應有的位置,任何的喧囂雜音都是對這場華麗演奏的褻瀆。不必悲哀詩歌的沒落,她沒有沒落,她美麗如初,在這場宏偉交響史詩中,她一直清麗在場。
我拍了拍朋友肩膀,「你能放飛鴿子,怎麼就放飛不了自己?」
朋友啞然失笑。
「把你的女神裝在心中宮殿裡,好好守護,她會帶你去找回遠方美麗。」
朋友被我逗笑了,互笑中,彼此心有靈犀。
一個聲音仿佛在澄徹的天空里流響,中國詩歌一定得死,因為中國詩歌要生。[1]
作者簡介
劉劍玉,男,網名跨鯨而來。畢業於南陽市第九中學,大專學歷,愛好詩歌,作品散見網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