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張嘴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生死一張嘴這天,聚客居茶館來了三位客人,一進店,便引來四下里陣陣唏噓。為啥?原來這三位,一個只有一隻手,一個只有一隻眼,另一個只有一隻耳。他們進了門,也不在意旁人詫異的目光,徑直找了個靠窗雅座,等夥計上了茶,便饒有興致地邊飲邊聊起來。這一開聊,旁人就聽得入了神。[1]
一隻手
只見「一隻手」端起茶杯,咂了一口,清清嗓子,開了腔:
「想當年,我手腳雙全,只因連年災荒淪為乞丐,入了丐幫。當時幫主叫吳能,武功了得,最初也算義氣,可惜後來專橫跋扈。我們稍有不從,便要被他打得半死,敢怒不敢言。
「也真是花無百日紅。這日,來了個陌生乞丐,生得器宇軒昂,不怒自威。一夜,他偷偷把我們喊到一處,悄聲問:『敢問各位敢不敢跟了在下,和那吳能爭個高下?』見我們面面相覷,那人笑了,聲如洪鐘:『各位,大丈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豈能忍氣吞聲、貪生怕死?』聽他慷慨陳詞,大夥都摩拳擦掌道:『干!就干一場!大哥,我們聽你的!』大哥哈哈一笑:『你們權且等待時機,待我召喚!』
「自那晚起,大伙兒開始暗自聯絡。直到一天,大哥決定和吳能叫板。那晚血流成河,我現在想來都心有餘悸。最終,雙方都傷亡慘重,卻打了個平手,大哥便邀吳能坐下來以賭為約:『我不忍再看兄弟們喪命。所以,今兒咱打個賭,誰輸了,請主動讓出地盤,另走他鄉吧!』
「吳能冷冷一笑:『話是不錯,但以何為賭注啊?』大哥搖搖頭說:『任憑兄弟直言!但賭注必須在你我之間,不牽扯弟兄們就成!』
「吳能一愣,道:『那好,三日後,我一定奉上賭約!望兄弟不要反悔了啊!』第三天晚上,吳能真派人送來了賭約,賭注是要大哥的那隻右手。我們頓時目瞪口呆,大哥卻仰天長笑,拔刀便往手上砍去。兄弟們一陣驚呼,迅速奪過大哥手中的刀,跪地苦苦相勸。大哥也落了淚,豪情萬丈地說:『為了兄弟們,我失一隻手算得了什麼!』突然,有人大叫一聲:『大哥能為兄弟們失一隻手,兄弟們有何不可?反正吳能也不知是誰的手!』說完,大家全都伸出手臂。大哥苦笑一聲,搖頭道:『兄弟們有所不知,吳能要我右手,分明是知道我這右手上長有七星之痣,你們的怎可亂真啊?』聽大哥這麼一說,我的心裡咯噔一下。真是巧了,我的右手上剛好也有七星之痣!是啊!大哥可舍右手,我有何不可?說話間,我已經手起刀落,砍掉了自己的右手。
「等我醒來的時候,竟發現大哥在我床前長跪不起。我那隻手送去之後,吳能信以為真,也信守諾言,遠走他鄉去了。此事塵埃落定。
「不瞞各位,那隻手,我至今還靜心保存,時刻帶在身上哩!」
一隻眼
一隻手說完,仰天長舒一口氣。此刻,「一隻眼」拱拱手感慨道:「仁兄仗義,兄弟佩服!」接着,他低頭啜飲一口清茶,娓娓講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說起來,我和兄弟遭遇有幾分相似。因為年年戰亂,民不聊生,各地義軍紛紛舉旗。我就是那時候背井離鄉,入了義軍。我們大哥也是仗義之人,處處撫恤鄉親。對待兄弟們,更如同手足。這樣過了一年,大哥用心思慮,告訴我們,真正的大義是推翻朝廷,才能救百姓於水火!可單憑我們這樣遠遠不夠氣候。
「這日,我們的人馬來到一座城下。怎奈守城的竟閉門不出,大家吵吵嚷嚷,卻並無良策。大哥沉默良久,沉穩地說道:『朝廷不仁,但我們義軍要有義,他們不動手,我們絕不動刀槍,這第一箭要等他們放,我們才可信服於天下,仁義於亂世啊!』可是,如何讓人家放出這第一箭呢?
「這天夜裡,大哥一夜未眠。第二天,他下令在離城池三里遠的地方安營紮寨,只派一隊人馬上前叫罵。我就在這隊人馬當中。臨行前,大哥把我叫到跟前,不舍道:『今日,如果守軍放箭,你沒準就會命喪黃泉,你可還願意去?』我哈哈大笑:『大哥放心!你既為大義,為天下,我一介匹夫何足掛惜?』大哥聽了,拍拍我的肩,已是熱淚盈眶。
「到了城下,我義無反顧地走到城前,拼力叫罵。正當口乾舌燥之際,只聽『嗖』的一聲,一支冷箭從城頭涼颼颼直朝我射來,不待我反應過來,一股血花迸濺,那箭生生扎進了我的右眼。我瞬間倒地,不省人事。
「這一箭頓時燃起了兄弟們心中的怨氣,大家一鼓作氣,一舉拿下了那座城池。
「從此,我失去了一隻眼睛。大哥對我不離不棄,悉心救治,最終保下我這條命。一天晚上,大哥『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涕淚橫流道:『我對不住兄弟了啊!』說罷才告訴我真相。
「原來,見守城的遲遲不肯動手放箭,大哥無奈之下偷偷找來一個親信混入城中,向我射出了那支冷箭,差點結果了我的性命!這才有了後來的攻城。我起初是驚愕,但轉念便釋然了。大哥為蒼生為百姓行大義,用我區區一隻眼卻換來立足之地,值!
「我扶起大哥,只聽他說:『你的大義我不忘,兄弟們不忘,等將來大事即成,天下蒼生更不會忘!你安心住下,成大事之日,便是我接兄弟共享榮華之時!』說完,拜別而去。
「剛才兄弟說還留着那手,不瞞二位,那隻眼睛我也保存至今啊!」
一隻耳
聽他們說完,一直默默聽着的「一隻耳」突然擊掌道:「那我也湊個趣,不怕二位恥笑!」
「這事已有幾年了。那時候,我的大哥舉義旗,已經占了一席之地,正躊躇滿志,開疆闢土。那時我已經跟他多年,以兄弟相稱。怎奈我一介匹夫,無謀無略,實非將才,仍是個兵。
「那時義軍雖然士氣高昂,可軍紀散漫,大哥為此徹夜難眠,決心整治。可從哪兒着手,又拿誰開刀呢?
「那晚,大哥把我叫到帳中,一臉凝重問他待我如何。這還用說?親生父母、手足兄長不過如此!大哥聽罷點頭:『我如今想要你一隻耳朵,你可捨得?』我拍拍胸脯:『我雖匹夫,卻懂義字,別說一隻耳朵,就是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大哥聽完,長舒一口氣,說:『我有一計,請你依計而行!』我聽完,倒吸一口冷氣。
「第二日,校場練兵。大哥威嚴坐於台上,令人宣讀軍紀。之後,大哥起身,道:『各位兄弟,時至今日,我們已自稱義軍,既為軍者,便應有紀,若非如此,怕我們也不會長遠。從前,你我兄弟相稱,偶有破格之事,我也聽之任之;如今軍紀已宣,望各位依律行事,若有怠慢,按律處置!』說到這裡,他略略一頓,『今日,我們暫且做一操練,我給列首一個密令,一傳二,二傳三,依次下傳,誰若有誤,軍法處置!」說罷,傳令開始。
「結果,我們這隊列末竟得到一個誤令。大哥忙一一追查,可想而知,本應是『敵軍四十四人』到我這裡給傳成「敵軍是十四人』。我立刻被五花大綁架了出來,大哥瞅我一眼,下令:『聽錯密令,定是耳朵有了問題,要它何用?割了吧!』在我悽厲的叫聲中,一隻耳朵被一刀割下,扔在地上,滿是塵土。整個操練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不消說,之後我被大哥秘密安置起來,如今才出來行走。和你們一樣,那隻耳朵我至今保存。我想,那是我對大哥的義,是對義軍的義,也是對蒼生之義啊!」
一張嘴
一隻耳說完,三人默默相視,然後擊掌而起,相互一拜,感慨道:「這真是義薄雲天舍手眼,滴泉之恩報何時!」他們正感慨,在座茶客早已經擊掌叫好了,沒想到天下義士比比皆是,眼前這幾位雖貌不驚人,卻個個深明大義。
忽然,一個中年男子走出來,對三人施禮請道:「三位若不嫌棄,不妨到寒舍一敘!」三人看着中年人,雖是布衣,卻氣度非凡,便點頭答應。
走出茶舍不遠,便到了那人的住處。剛坐定,那人便開口說:「實不相瞞,在下姓何,是個說書人,略知些時事英雄。今天看三位心中似有些不便言說之情,不知道三位意欲何為啊?」
三個人面面相覷,默而不答。這何先生哈哈大笑:「如若在下猜得不錯,三位是為面見當今皇上無門而苦惱吧?」
三人一聽,頓時一驚,接着含笑默認。
只聽何先生嘆道:「天助我啊!遇到三位可是我日夜所盼!我聞當今皇上深感創業艱辛,對有功之士感恩戴德,我送你們三位義士面見皇上,我定也是功不可沒啊!」
三人見何先生這麼一說,頓時喜出望外。
何先生果然有些門路,不消三天,他已經打點妥當。
這日一大早,何先生便領着三人跟在一個太監身後面見了皇上。
皇上端坐殿堂,威嚴無比。三人膽戰心驚斗膽抬頭偷偷一看:天啊,正是當年自己的大哥啊!皇上走下來,快步上前將他們一一扶起,含淚說:「果然是你們啊,如今我既得天下,列位兄弟功不可沒!今日得見,我一定好好報答三位義士!來啊,替我答謝義士!」說完,皇帝一甩手,幾個衛兵將他們架起來,便往外拖。七拐八拐,終於到了一間陰森的房裡,三人才被放了下來。三人又膽戰心驚地問侍衛:「皇上這是做什麼啊?」侍衛哼了一聲,從懷裡取出一個精美的瓶子,面無表情地說:「這是皇上欽賜的鶴頂紅,三位自己了斷了吧!」
一句話說完,三個人頓時面色蒼白,「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在喝下那鶴頂紅之前,三人終於明白,這都怪自己的一張嘴啊!大哥如今貴為皇上,當年的那些事情如何提得?可他們自己倒好,好一張破嘴到處亂說,犯了大忌。
他們不知,在另一個屋子裡,那何先生也在死前悔恨不已,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刮子,邊抽邊自語道:「你這張嘴啊,說了一輩子話,結果,還是死在這張嘴上了吧!」
幾個人最終死在皇宮,而民間卻都在傳說,皇帝感念當年恩德,將三位義士封為上賓,在皇宮裡過上了人間天上的富貴日子。[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