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孫令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老母》是中國當代作家孫令輝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母
老母，非我生母。她是我兒時家人循農村舊俗讓我跪認的一個老母親。
據母親講，幼兒的我頭疼發熱流涕拉稀是家常便飯，骨瘦如猴，誰見誰憐。為這，母親抱着我到處尋醫問藥，足跡遍及四村八鄉，看過西醫看中醫，民間偏方秘方倒也吃了不少，卻未見療效。情急與無奈之下，膽小如鼠的母親變得無所顧忌了，偷偷地去外村看過迷信，回來便一手拖着我一手拎着香燭到一鄰居家，燒香點燭跪拜，一陣忙乎過後，我往後的日子裡便多了一位與血緣無關但時時關心我、牽掛我的老母親。隨當地習俗，我喊她老母。說也怪，自從認了老母，我那些小毛病就沒了，身體慢慢好了起來。
老母家姓麥，與我家僅20米之隔。跪認她的時候，老母已50多歲了，矮小，背已微駝，生活的艱辛與苦難在她的臉上磨出了許多溝溝壑壑，使得她比實際年齡還要衰老。老母一家是村里絕頂好的好人，老爹是典型的莊稼漢，只知道在土地上蓋屋種地吃糧，娶妻養子，直到10多年前走完了自已的人生旅途。老母是個小腳女人，她與老爹的婚姻純粹是舊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種，但嫁到麥家後，她毫無半句怨言，默默地以孱弱之軀同老爹一起苦撐着家庭的重擔，相儒以沫，風風雨雨幾十年。老母膝下有三兒，大兒當過生產隊長，在火紅的年代他是一杆旗；次兒為搶救塌井底下的群眾，毅然從8米高的井台縱身跳下，獻出了25歲的青春，生命短暫而悲壯；三兒秉承父母本性，憨厚善良，樂於助人，村里誰家有事，不用招呼，總見他奔前走後忙裡忙外的身影。在村里，老母一家口碑極佳。
我的童年是在老母的關愛與呵護下度過的。那時，與我同齡的孩子聚在一起常玩兵抓賊、稻草對壘、旋陀螺等遊戲，累了、膩了，就想到吃。田園裡倒是種了不少能吃的作物，那可是生產隊的，有專人看管，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好三五一群到村旁的海灘、山坡上，滿山遍野去覓布刀、剪丁、烏墨、鐵杉、野菠蘿等果子吃。在那個史無前例的年代裡，額外的食品之於每個孩子皆是奢侈物。老母家裡與其他人家一樣，靠勞動力掙工分年終分紅養家糊口，生活不甚寬裕，但我記得老母每次來看我都帶來一件諸如番薯、炒瓜籽、甘蔗等令人垂涎欲滴的小東西，打我的牙祭，填我那饞嘴。所以，我將別喜歡老母，喜歡她矮小駝背的身體上一年四季都是清一色的黑衣裳，喜歡她左手抓住衣角，右手從衣襟里掏出小食品時那小心翼翼的動作……每當此時，我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一聽到這句電視廣告詞，自然就想到7歲那年老母用「鬼茄籽」為我薰牙驅蟲除痛的情景。那年盛夏的一天，牙痛使我腮幫發腫，整日裡坐立不安，哭鬧不停，父母對此束手無策，只得搬老母來當救兵。老母趕快到路邊摘回鬼茄，剝皮取籽，入園折一杆木瓜頸，褪葉切頭，用小木棒通暢頸管，在庭院裡壘兩塊磚頭當灶，架上一張破瓦，瓦上撒些鬼茄籽，微火將瓦片焗熱，侍鬼茄籽在瓦片上噼啪蹦響，散發一股淡淡的清香，才拖我在瓦灶旁蹲下，令我大張其嘴，把木瓜頸管略粗的那頭貼近瓦片上焗熱的鬼茄籽，稍細的那頭塞進我嘴裡牙痛患處，給我薰牙驅牙蟲。約摸一袋煙工夫，牙痛消失了。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我雙手擦摸着雙腮，向老母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老母是個文盲，說話有時口齒不清，說着說着突然間就冒出一句離題千里的話來，讓旁人聽得莫名其妙，捧腹大笑，但她對我的教誨我至今不忘。她說的話無警世格言，無高深至理，她憑自己的人生經歷和處世標準教育、感化你。我到城裡讀書時，她常對我說：「好好讀書，好好做事，將來做個好人！」「做好人，才能做好事。」初出社會為人師表，她又說：「吃公家飯，做公家事，把人家的孩子教好，才算真本事。」字字句句，平實樸素，卻是做人處事之道理，讓我受用一輩子。
愛屋及烏。老母不但疼找，而且對我的家人同樣關心倍至。有件事，妻子常叨念在嘴上，逢人便夸老母。那是妻子生女兒在老家坐月子時，母親不幸被蠻漢騎單車撞倒，左胳膊嚴重骨折，動彈不得，幸有老母一邊為妻子女兒換洗衣物，一邊陪母親說說活解解悶兒，里里外外操勞，讓遠在城裡的我安心教書。她還從家裡抱來一隻不足一斤重的小雞給妻子補補身子，面對這碗熱乎乎香噴噴的雞肉，妻子熱淚盈眶，感慨萬千，竟難於咽下。女兒滿月，母親也康復了，妻子和女兒都被養得白白胖胖的，全虧老母照料服侍。這份情，這份愛，我全家怎能釋懷？逢年過節回老家，有時屁股尚未坐熱，老母的身影也跟隨而至，她總是把我的孩子拉到跟前，親昵地摸摸他們的頭，問寒噓暖，極盡關懷。妻子孝敬老母，常給她些錢囑咐她買些好吃的，頤養晚年。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古訓。如今老母已85歲的高齡了，矮小的身體更加駝背，像一隻大蝦。但她豁達樂觀，精神矍鑠，行走如風，生活能自理，不願給兒孫們添麻煩。她30多年來對我的關懷與付出，真乃湧泉之恩，而我卻未能以滴水相報，慚愧之餘，只好遙祝老母永遠健康！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