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遣窮愁賦荼蘼(帕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莫遣窮愁賦荼蘼是中國當代作家帕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莫遣窮愁賦荼蘼
我一直在打聽荼蘼花,荼蘼花長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開花,花是什麼樣子?今天才終於弄明白,多次寫進我文章里的荼蘼花原來伴隨過我的整個童年。
荼蘼花滿目皆是。
在湘南,鄉里人家拿它來做籬笆,因為它有棱,帶刺,就像是天生的籬笆命。有它做籬笆,人休想穿越過去,就連牛馬牲畜也望而卻步。但荼蘼的花枝茂密,花繁香濃,又是花季里最後開的一種花,也可以說它是春天收官夏天開篇之筆。荼蘼花有三種,「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穎著三葉如品字。青跗紅萼,及大放,則純白。有蜜色者,不及黃薔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紅者,俗呼番荼蘼,亦不香。」這是清人陳淏子在他的《花鏡》一書中描述的。對於荼蘼,人們多少不舍這即將沉寂而逝去的那一點點芳華,還有貪戀它金燦燦的果實,所以被無數文人們鍾愛,單宋代一朝,寫荼蘼詩詞達100多首。
因荼蘼花和金櫻子長得相似,鄉里人家叫它「野糖糖果」。它的果實要比糖糖果小,也還好看,既可生吃,也可釀酒。但它不像糖糖果,糖糖果的果實上的毛刺很讓人棘手,但放牛娃十有八九還是喜歡采這個,我也吃過,也傷過。放牛路上,我們總是小心翼翼將糖糖果采來,丟在布鞋底下輕輕地一搓,毛刺就不見了蹤影,然後咬開,把果腹裡帶毛的籽掏去就可入嘴了。荼蘼果雖無毛刺,但因為個小而很少有人采來吃它,它的味道其實和糖糖果差不多,味甘稍澀。有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的味道才被人們采來釀成荼蘼酒。荼蘼酒我沒有見過,但做荼蘼酒的歷史卻很長,唐詩中便有「紅粉當墟弱柳垂,金花臘酒解酴醾。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殺長安輕薄兒。」「金花臘酒解酴醾」說的就是荼蘼酒。到宋時,釀荼蘼酒幾成風行,據《古文苑楊雄<蜀都賦>》有「木艾椒蘺,藹醬酴清」的記載,宋人章樵註解說「酴清」就是「酴縻酒。」 同是宋人的龐元英在《文昌雜錄》卷三中也這樣註解說:「京師貴家多以酴醾漬酒,獨有芬香而已。」
我們家鄉只用糖糖果泡酒,其顏色淺黃,像溫州女酒,用此酒招待客人,大多數人都會醉,而且都醉在不知不覺中,想必吃那荼蘼酒也是。
鍾愛荼蘼的文人,總把荼蘼做為吟詠寄情之物,但大多是感傷的,甚至頹廢的、絕望的。他們把荼蘼當作「末路之花」,或寓意女人容顏易老,芳華難留;或指情意殆盡,緣難再續;也有人叫它「最後的綻放」、「春天的絕響」。每當人們佇立月下,便會覺得香冷荼蘼,也一定會引得多情男女的一聲嗟嘆。
宋人張先就有《望江南·閨情》一詞,他假託一個女子,把那份渴慕佳期卻只能空想的惆悵心情描摹得淋漓盡致:「香閨內,空自想佳期。獨步花陰情緒亂,謾將珠淚兩行垂。勝會在何時。厭厭病,此夕最難持。一點芳心無托處,荼縻架上月遲遲。惆悵有誰知。」明眼人一看,詞中描寫的就是一位六神無主的女子形象,她一會兒閨房內獨坐空想,一會兒花陰下兀自徘徊,一想着佳期勝會,就不由自主地兩眼垂淚;她一方面恐夕照不去,芳心難托,另一方面又懼月來遲遲,惆悵誰知,因此病懨懨的,不過這樣的女人倒也有幾分病態之美。
宋人劉光祖也把荼蘼記懷,想象在一個荼蘼花開的春末,他獨自走出柴門,站在門前的荼蘼花架下良久,然後深深地吸一口氣,低吟道:「掃徑花零,閉門春晚。恨長無奈東風短。起來消息探荼縻,雪條玉蕊都開遍。晚月魂清,夕陽香遠。故山別後誰拘管。多情於此更情多,一枝嗅罷還重拈。」當詩人看到荼蘼的「雪條玉蕊」,這豈不就是他念想中故鄉的那位多情女子?想到那女子又怎不讓他嗅罷重拈?只可惜的是「恨長無奈東風短」,他回不到那故山故水故人間,等待的是香消玉殞春去也,留下「夕陽香遠」的遺憾。
其實荼蘼,何來之錯,只是有人在強差,花開花落本無意,它代表的只是時序。
可連曹雪芹也悖了這荼蘼本意,在《紅樓夢》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只因為麝月掣出了「花事了」的簽,簽語又有「韶華勝極」,寶玉看後臉色頓失,忙不迭將簽藏了,以免讓人讀出來更加不快。他似乎感覺到了大觀園的百花終會凋謝的結局,也包括了麝月在內的金陵金釵們一個個終將悽慘謝幕的不堪。
宋人王琪可就樂觀多了,他寫《春暮游小園》,並沒有表露出半點惆悵和惋惜,有的是新的希望:「開到荼靡花事了,絲絲夭棘出莓牆。」即便到「花事了」了,但在他的眼裡還有「夭棘」正要出莓牆呢,這殘垣斷壁外未必就不是希望,哪怕是些微的。
陸游對荼蘼也是抱着欣賞態度,據說在紹興三十年正月,他離開福州,經浙江永嘉,回故鄉山陰,其途經東陽,恰逢荼蘼正開,看到一簇簇的荼蘼花就來了興致,於是便寫下了《東陽觀酴醾》一詩,其詩云:「福州正月把離杯,已見酴醾壓架開。吳地春寒花漸晚,北歸一路摘香來。」詩中可見,陸游回鄉的心情是愉悅的,儘管吳地春寒料峭花開晚了些,但還是有荼蘼相迎,一路花香便也驅散了兄弟同僚間的離愁。
范鎮和司馬光更甚,在荼蘼花盛開時節,邀來數十賓朋好友,在荼蘼架下設宴飲酒。尤還定下規矩:「有飛花墮酒中者,為余浮一大白。」也就是說如果有花瓣掉進誰的酒盞里,誰就要一飲而盡。不需四月風,即便是誰開懷一笑,也免不了抖下幾片花瓣,或撒落酒盞中、案桌上、衣襟里......個個在所難免,人們便稱它為「飛花會」。我真想不到身處政治風雲中的這些角們,在圍繞着變法與否的鬥爭之外,還能這般清雅到了極點地風流。
蘇軾則以一句「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更道出了詩人與世無爭的高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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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典里也說起過荼蘼花,而還說它是開在彼岸的花。
於是就有了:「一切有為法,儘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我不做考證也不願去信,它根本就不在彼岸。
荼蘼花開僅才是另一個開始,只不過告知人們春天換了一種形態而已。
好多文人也還是願意這樣,在南宋「四大女詞人」之一朱淑真的眼裡,荼蘼花開只是時序中的某個節點,或某個情節,她雖先以「獨倚闌干晝日長,紛紛蜂蝶斗輕狂。」做為鋪陳,但最終的落腳點還是放在了「千鍾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與海棠」的句上,詩人不是一味地沉湎於「緣愁似個長」的情緒中,而是看着與荼蘼的幸遇,荼蘼也讓人耿耿縈懷。
「開到荼蘼花事了」,這只是春天的隱去,與人更多時間去醞釀萬物復甦的嶄新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