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段往事給你聽(方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說一段往事給你聽》是中國當代作家方南的散文。
作品欣賞
說一段往事給你聽
在記憶里,小惠是個大方而略帶羞澀的姑娘。頭髮黑黑的,兩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一直搭拉到腰間。她時常穿着那件紅條紋花格子的棉布衣服,還有那條黑色的微喇褲(那時年輕人流行穿喇叭褲,大概是香港電影裡模仿過來的;校園裡的男生還流行穿軍褲,我們都稱這種褲子叫「大掉檔」,褲襠恨不得掉到了膝蓋處,走路時「一扯一扯」的,當然我也不例外;在打籃球的時候,常有同學把褲襠從前面一直扯破到屁股後面,實在是狼狽,只有把衣服脫下來圍在腰間再進教室上課了),腳上穿着一雙高跟涼鞋,印象里的小惠青澀而樸實。小惠不算漂亮,瓜子臉,眉毛黑黑的顯得有些濃密,看見人總是羞澀的微笑,給人以好感。由于小惠個子比較高,所以走在人群里比較顯眼,她走路象一陣風,兩條辮子總在身後左右搖擺,像迎風招展的旗幟。
小惠是我小學五年級到初三時的同學,印象里她的學習一直比較好,經常擔任班長和學習委員。她最喜歡的運動就是打籃球,她個子雖然比較高可並不顯單薄,所以打籃球時還可以和那幾個愛好打籃球的男生較較勁。
小惠比我大兩歲,雖然在一個班,但我們很少說過話。由於那時重男輕女,父母也不太重視孩子的文化教育,孩子讀書在大人的眼裡就是一種被動接受的潛意識裡要完成的任務,更不用說是女孩子了。到初三畢業的時候,小惠雖然考上了高中,可還是沒能繼續上學,而是留在家裡幫父母做事情了。
初中畢業後,我到了臨近縣城讀高中,第一個寒假回來,我和小惠在一次農村的婚禮酒席上相遇,這也是畢業後我們第一次見面。見到小惠時,她的眼裡有種淡淡的憂傷與無奈,與讀書時那個清純,陽光的小惠若伴兩人,我感覺到了小惠的心事,於是約她一起走走。我們走在鄉間的公路上,小惠向我談起了她離開學校後的經歷,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近距離的彼此當朋友般的交流。小惠告訴我,離開學校後,她的父母就逼着她嫁人,要她嫁給一個農村的青年,小惠並不喜歡這個青年,可她的父母已經收了人家訂婚的彩禮,小惠感覺非常的無奈,母女間的關係由此變得緊張起來。她的母親為了這門婚事對她態度很兇,訴說中小惠的眼裡噙滿了淚水。小惠說她其實已經喜歡了一個在糖廠上班的青年,而且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她的父母,可她父母不但不支持,她的母親經常罵她「不要臉」、「爛貨」之類的言語,讓她心裡特別傷心、難過。聽了小惠的訴說,我感到非常的吃驚,她的母親怎麼能對自己的孩子這樣尖刻,就是對外人也很難罵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語言,畢竟這時的小惠還不滿十九歲,她承受着比同齡人更大的精神負擔。那時我也年輕,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小惠才好,我也只能開導小惠要想開些,多和父母溝通,也許事情慢慢的會有轉機,小惠一臉茫然,她說自己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聽了小惠述說,我也為她難過,並竭力安慰她,讓她想開些,並告訴她以後有心事一定記得和我說說,不要自己悶在心裡一個人承擔。
轉眼半年過去了,暑假來臨,我回到了家裡。
一次逛街我又遇見了小惠,這時的小惠一臉的憔悴,看着我她笑得很勉強,人變也變得有些沉默寡言了,我預感到她的事情可能越來越不好了,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我們沒有語言,默默的走在街道上,當走到了一家冷飲店門口時,小惠說:「我有事想和你說」,我望着小惠問道:「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小惠欲言又止,好像心事很難說出口,稍息片刻小惠說:「我請你吃冰激凌吧!」我點了點頭,小惠花了一元錢買了兩個蛋卷的冰激凌,遞了一個給我,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吃冰激凌,吃着冰激凌,我還惦記着小惠的心事,於是追問道:「小惠,你剛才不說有事和我說嗎,你還沒說呢!」 小惠望着我,眼神迷茫,嘆了嘆氣低聲說道:「沒什麼,現在不想說了!」看着小惠複雜的表情,我實在有些不放心,追問道:「小惠,你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啊?」,小惠低着頭一邊舔着冰激凌,慢慢抬頭看了我一眼:「以後再告訴你吧!」。看着小惠,我想既然她現在不願意說那就讓她以後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於是安慰她說:「那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告訴我吧!」小惠點了點頭,我們繼續默默的走着,不覺中已經走出了小鎮,一路上我舔着小惠給我的冰激凌,用舌頭伸到蛋卷的深處,搞得臉頰上都沾滿了冰激凌,小惠看着我吃冰激凌的傻樣,悄悄的笑了笑,告訴我裝冰激凌的殼子是可以吃的,是玉米面做的,我滿臉通紅,覺得自己真老土,連這個都不知道呢。
在暑假期間,我借了點錢開始做點小生意,所以偶爾在臨近兩個縣跑來跑去的,自從和小惠見面分開後,我們已經有近一個月沒有見面了!有一天上午,我準備在臨近的縣城進批貨從班車上託運到另一個臨近縣城去買,當我急匆匆的走在縣城的街道上準備去進貨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這不是小惠嗎?她怎麼也來這個縣城了?我心想也太湊巧了,這時小惠也看見了我,她一臉的憔悴,笑得很勉強,臉色有些蒼白,可由於我當時忙於進貨,匆忙的和她說了兩句話,然後匆匆的就離開了,走時還不忘告訴她我去賣完貨回來再去找她玩,還說有什麼話到時候再說。
當天我就把貨拉到了臨近的另一個縣城,我的二姐家就住在這個縣城的郊區,晚上我住在了二姐家。這天晚上雨一直下個不停,我一晚上都沒睡好,心裡老感覺不踏實,天剛亮我就起來了,雨繼續下着好像沒有要停的意思我,我的心裡莫名的堵得慌,感覺老想回家。於是我告訴二姐我要回去,二姐說雨下那麼大你回去做什麼,等雨停了再走也不遲嘛!
我沒有聽從二姐的勸阻,執意走了。
我坐在回家的班車上,情緒十分低落,窗外的雨開始慢慢變小了。
下了車,還要走七公里才到家,我急匆匆的走着。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已經走到離家還有一里多遠的時候,無意間聽見迎面趕集回來的人議論道:「哎!那個姑娘死得好可憐啊!現在還放在醫院裡的!」我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心裡隱隱約約意識到出了什麼事情,但這種念頭在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逝,我不願去多想,不希望這種感覺是真的。我加快了腳步往回走,在快到家的時候,在路上突然碰到了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謝老尾,他老遠的看見我就說到:「你去哪了?出事情了!」他的話音剛落,我突然脫口問道:「是不是小惠死啦?」謝老尾看着我一臉的驚訝:「你怎麼知道的?」我的腦袋「嗡」的一聲要爆炸了一樣!天哪!這預感的東西怎麼就成了現實,我的心裡瞬間堵得滿滿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謝老尾看出來。回到家放下自己的包,叫上謝老尾一起上街到醫院去看看究竟。一路上謝老尾告訴我,他聽人說,小惠在昨天去了臨近縣城買了瓶農藥「敵敵畏」,下午回到家後就喝農藥自殺了,她的家人發現時已經晚了,小惠在醫院裡熬到凌晨四點的時候還是離開了人世。謝老偉說,小惠的自殺原因聽說是因為和糖廠的青年談戀愛,小惠失去了貞潔後,對方不要她了,所以小惠想不通就自殺了。聽到這些,我立刻明白是什麼原因致使小惠選擇了自殺。
我和謝老尾來到了醫院門口,一路上街道兩旁的行人議論紛紛,一群人站在醫院門口談論着。我穿過人群徑直走進了醫院,走上了幾級石台階站在醫院的院子裡,回頭正好可以看見醫院住院處的病房。小惠離開人世的病房的房門開着,被子被掀到了一邊,她已經沒有在醫院裡了,看着這空蕩蕩的病房,我的心裡像崩潰了的堤壩,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說實話長那麼大,我從來沒有哭得那麼傷心過,從知道小惠自殺那刻起,我的心一直在折磨自己,內疚與不安充斥着我的心。是啊,小惠給了我兩次挽救她的機會,可都被我粗心大意的錯過了!不管哪一次,也許只要我再多追問一下她,或者再多給她一點點時間,也許她就把心裡的想法告訴了我,也許就給了她自己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在縣城最後遇見小惠那次,我走得太匆忙,可當時我也察覺到了她無助的表情,感覺她似曾想和我說什麼。可我還是匆忙的走了,連最後一次機會也沒留給她。
我想在小惠有了自殺的念頭之後,內心也曾徘徊,可她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她變得無助而孤單。是的,家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應該是溫馨的,有家的人累了可以棲息,生病了可以有人疼,受到挫折的時候家人可以給予安慰。可這些對于小惠來說都沒有了,她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關愛,失去了每個人都需要的溫暖的港灣。面對父母冷冰冰的面孔,甚至在親生母親面前都沒有尊嚴的生活,她開始動搖了繼續生活下去的信心,這時候唯一還能支持她活下去的就是那份她自己選擇了的情感,可當這最後這份支撐她生活下去的情感都化作了泡影,小惠感到自己沒有了家,沒有了父母的愛,沒有了女孩最珍貴的貞潔,這時的小惠毅然決然的選擇了放棄生活,選擇了迴避現實,選擇了離開這個讓她看不到希望的人世間。
回想整個事件的過程,我總是出現在關鍵的時間點上,我既像一個旁觀者,又是一個當事者。可以想象,當小惠有了自殺的念頭後,曾經多少次在心裡掙扎。當遇到了我,也曾試圖向我傾訴,其實這時她也是在努力挽救自己,對於正處在懵懂少年的我,既沒有給她機會,也沒有給我自己機會,所以讓我內疚至今。我站在醫院的院子裡,看着人去床空的病房,我哭的是深深的內疚和自責,哭的是那剛剛燦爛開放的花兒在冷漠面前瞬間消逝。
離開醫院,我和謝老尾來到了小惠家的附近。謝老尾因為心裡害怕不敢進去,我獨自一人來到小惠家的門前,這時沒有一個人,我看見小惠的軀體用被單包裹着靜靜的躺在門外屋檐下的牆角邊。不一會兒小惠的小叔從屋裡走出來,我請他打開包裹着小惠軀體的被單,我想再最後看看小惠。被單打開了,小惠的眼角掛着一顆晶瑩的淚水,臉色蒼白青灰,嘴唇烏黑。哎!可憐的小惠!
離開小惠的家,我的心裡開始有所釋然,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我在心裡默默的祈禱:小惠一路走好吧!
小惠安葬的那天,我沒有去,也許是怕別人誤會,也不想看到那些異樣的目光!
第二天,我冒着雨騎着自行車去到離家七、八公里外的另一個小鎮上,買了鮮花、蠟燭、紙錢和香,來到了小惠的墳前祭奠小惠。
小惠的墳前視野開闊,可以看見浩浩蕩蕩的江水向東奔流而去!
哎!人的生命也宛如這奔流的江水將一去不復返!
作者簡介
方南,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