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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民列傳》出自《後漢書》。《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取自司馬彪《續漢書》),全書主要記述了上起東漢的漢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下至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共195年的史事。《後漢書》大部分沿襲《史記》、《漢書》的現成體例,但在成書過程中,范曄根據東漢一代歷史的具體特點,則又有所創新,有所變動。[1]

原文

野王二老 向長 逢萌 周黨 王霸 嚴光 井丹 梁鴻 高鳳 臺佟 韓康 矯慎 戴良 法真 漢陰老父 陳留老父 龐公

  《易》稱「《DD33》之時義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堯稱則天,不屈潁陽之高;武盡美矣,終全孤竹之潔。自茲以降,風流彌繁,長往之軌未殊,而感致之數匪一。或隱居以求其志,或迴避以全其道,或靜已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然觀其甘心畎畝之中,憔悴江海之上,豈必親魚鳥、樂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故蒙恥之賓,屢黜不去其國;蹈海之節,千乘莫移其情。適使矯易去就,則不能相為矣。彼雖B376B376有類沽名者,然而蟬蛻囂埃之中,自致寰區之外,異夫飾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也。

  漢室中微,王莽篡位,士之蘊藉義憤甚矣。是時裂冠毀冕,相攜持而去之者,蓋不可勝數。楊雄曰:「鴻飛冥冥,弋者何篡焉。」言其違患之遠也。光武側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車之所征賁,相望於岩中矣。若薛方、逢萌,聘而不肯至;嚴光、周黨、王霸,至而不能屈。群方咸遂,志士懷仁,斯固所謂「舉逸民天下歸心」者乎!肅宗亦禮鄭均而征高鳳,以成其節。自後帝德稍衰,邪{ 薛女}當朝,處子耿介,羞與卿相等列,至乃抗憤而不顧,多失其中行焉。 蓋錄其絕塵不反,同夫作者,列之此篇。

  野王二老者,不知何許人也。初,光武貳於更始,會關中擾亂,遣前將軍鄧禹西征,送之於道。既反,因於野王獵,路見二老者即禽。光武問曰:「禽何向?」並舉手西指,言「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光武曰:「苟有其備,虎亦何患。」父曰:「何大王之謬邪!昔湯即桀於鳴條,而大城於亳;武王亦即紂於牧野,而大城於郟D 27A。彼二王者,其備非不深也。 是以即人者,人亦即之,雖有其備,庸可忽乎!」光武悟其旨,顧左右曰:「此隱者也。」將用之,辭而去,莫知所在。

  向長字子平,河內朝歌人也。隱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受之取足而反其餘。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連年乃至,欲薦之於莽,固辭乃止。潛隱於家。讀《易》至《損》、《益》卦,喟然嘆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畢,敕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嶽名山,竟不知所終。

  逢萌字子康,北海都昌人也。家貧,給事縣為亭長。時尉行過亭,萌候迎拜謁,既而擲CF48嘆曰:「大丈夫安能為人役哉!」遂去之長安學,通《春秋經》。時王莽殺其子宇,萌謂友人曰:「三綱絕矣!不去,禍將及人。」即解冠掛東都城門,歸,將家屬浮海,客於遼東。

  萌素明陰陽,知莽將敗,有頃,乃首戴瓦盎,哭於市曰:「新乎新乎!」因遂潛藏。

  及光武即位,乃之琅邪勞山,養志修道,人皆化其德。

  北海太守素聞其高,遣吏奉謁致禮,萌不答。太守懷恨而使捕之。吏叩頭曰:「子康大賢,天下共聞,所在之處,人敬如父,往必不獲,只自毀辱。」太守怒,收之系獄,更發它吏。行至勞山,人果相率以兵弩捍禦。吏被傷流血,奔而還。後詔書征萌,托以老耄,迷路東西,語使者云:「朝廷所以征我者,以其有益於政,尚不知方面所在,安能濟時乎?」即便駕歸。連征不起,以壽終。

  初,萌與同郡徐房、平原李子云、王君公相友善,並曉陰陽,懷德穢行。房與子云養徒各千人,君公遭亂獨不去,儈牛自隱。時人謂之論曰:「避世牆東王君公。」

  周黨字伯況,太原廣武人也。家產千金。少孤,為宗人所養,而遇之不以理,及長,又不還其財。黨詣鄉縣訟,主乃歸之。既而散與宗族,悉免遣奴婢,遂至長安遊學。

  初,鄉佐嘗眾中辱黨,黨久懷之。後讀《春秋》,聞復仇之義,便輟講而還,與鄉佐相聞,期克斗日。既交刃,而黨為鄉佐所傷,困頓。鄉佐服其義,輿歸養之,數日方蘇,既悟而去。自此敕身修志,州里稱其高。

  及王莽竊位,託疾杜門。自後賊暴從橫,殘滅郡縣,唯至廣武,過城不入。

  建武中,征為議郎,以病去職,遂將妻子居黽池。復被征,不得已,乃着短布單衣,穀皮綃頭,待見尚書。及光武引見,黨伏而不謁,自陳願守所志,帝乃許焉。

  博士范升奏毀黨曰:「臣聞堯不須許由、巢父,而建號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齊,而王道以成。伏見太原周黨、東海王良、山陽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車。及陛見帝廷,黨不以禮屈,伏而不謁,偃蹇驕悍,同時俱逝。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采華名,庶幾三公之位。臣願與坐雲台之下,考試圖國之道。不如臣言,伏虛妄之罪。而敢私竊虛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書奏,天子以示公卿。詔曰:「自古明王聖主,必有不賓之士。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太原周黨不受朕祿,亦各有志焉。其賜帛四十匹。」黨遂隱居黽池,著書上下篇而終。邑人賢而祠之。

  初,黨與同郡譚賢伯升、雁門殷謨君長,俱守節不仕王莽世。建武中,征,並不到。

  王霸字儒仲,太原廣武人也。少有清節。及王莽篡位,棄冠帶,絕交宦。建武中,徵到尚書,拜稱名,不稱臣。有司問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讓位於霸。閻陽毀之曰:「太原俗黨,儒仲頗有其風。」遂止。以病歸,隱居守志,茅屋蓬戶。連征,不至,以壽終。

  嚴光字子陵,一名遵,會稽餘姚人也。少有高名,與光武同遊學。及光武即位,乃變名姓,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乃令以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其光,乃備安車玄EE34,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舍於北軍。給床褥,太官朝夕進膳。

  司徒侯霸與光素舊,遣使奉書。使人因謂光曰:「公聞先生至,區區欲即詣造。迫於典司,是以不獲。願因日暮,自屈語言。」光不答,乃投札與之,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領絕。」霸得書,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態也。」車駕即日幸其館。光臥不起,帝即其臥所,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邪?」光又眠不應,良久,乃張目熟視,曰:「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於是升輿嘆息而去。

  復引光入,論道舊故,相對累日。帝從容問光曰:「朕何如昔時?」對曰:「陛下差增於往。」因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

  除為諫議大夫,不屈,乃耕於富春山,後人名其釣處為嚴陵瀨焉。建武十七年,復特徵,不至。年八十,終於家。帝傷惜之,詔下郡縣賜錢百萬、谷千斛。

  井丹字大春,扶風CD37人也。少受業太學,通《五經》,善談論,故京師為之語曰:「《五經》紛綸井大春。」性清高,未嘗修刺修人。

  建武末,沛王輔等五王居北宮,皆好賓客,更遣請丹,不能致。信陽侯陰就,光烈皇后弟也,以外戚貴盛,乃詭說五王,求錢千萬,約能致丹,而別使人要劫之。丹不得已,既至,就故為設麥飯蔥葉之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能供甘旨,故來相過,何其薄乎?」更置盛饌,乃食。及就起,左右進輦。丹笑曰:「吾聞桀駕人車,豈此邪?」坐中皆失色。就不得已而令去輦。自是隱閉,不關人事,以壽終。

  梁鴻字伯鸞,扶風平陵人也。父讓,王莽時為城門校尉,封脩遠伯,使奉少昊後,寓於北地而卒。鴻時尚幼,以遭亂世,因卷席而葬。

  後受業太學,家貧而尚節介,博覽無不通,而不為章句。學畢,乃牧豕於上林宛中。曾誤遺火,延及它舍。鴻乃尋訪燒者,問所去失,悉以豕償之。其主猶以為少。鴻曰:「無它財,願以身居作。」主人許之。因為執勤,不懈朝夕。鄰家耆老見鴻非恆人,乃共責讓主人,而稱鴻長者。於是始敬異焉,悉還其豕。鴻不受而去,歸鄉里。

  勢家慕其高節,多欲女之,鴻並絕不娶。同縣孟氏有女,狀肥丑而黑,力舉石臼,擇對不嫁,至年三十。父母問其故。女曰:「欲得賢如梁伯鸞者。」鴻聞而娉之。女求作布衣、麻屨,織作筐緝績之具。及嫁,始以裝飾入門。七日而鴻不答。妻乃跪床下請曰:「竊聞夫子高義,簡斥數婦,妾亦偃蹇數夫矣。今而見擇,敢不請罪。」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與俱隱深山者爾。今乃衣綺縞,傅粉墨,豈鴻所願哉?」妻曰:「以觀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隱居之服。」乃更為椎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名孟光。

  居有頃,妻曰:「常聞夫子欲隱居避患,今何為默默?無乃欲低頭就之乎?」鴻曰:「諾。」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織為業,詠《詩》、《書》,彈琴以自娛。仰慕前世高士,而為四皓以來二十四人作頌。因東出關,過京師,作《五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顧覽帝京兮,噫!宮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肅宗聞而非之,求鴻不得。乃易姓運期,名耀,字侯光,與妻子居齊魯之間。

  有頃,又去適吳。將行,作詩曰:

  逝舊幫兮遐征,將遙集兮東南。心C36E怛兮傷悴,志菲菲兮升降。欲乘策兮縱邁,疾吾俗兮作讒。競舉枉兮措直,咸先佞分唌々。固靡慚兮獨建,冀異州兮尚賢。聊逍遙兮遨嬉,纘仲尼兮周流。倘雲睹兮我悅,遂舍車兮即浮。過季札兮延陵,求魯連兮海隅。雖不察兮光貌,幸神靈兮與休。惟季春兮華阜,麥含含兮方秀。哀茂時兮逾邁,愍芳香兮日臭。悼吾心兮不獲,長委結兮焉究!口囂囂兮余訕,嗟BB3C BB3C兮誰留?

  遂至吳,依大家皋伯通,居廡下,為人賃舂。每歸,妻為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舉案齊眉。伯通察而異之,曰:「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方舍之於家。鴻潛閉著書十餘篇。疾且困,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子於嬴博之間,不歸鄉里,慎勿令我子持喪歸去。」及卒,伯通等為求葬地於吳要離冢傍。咸曰:「要離烈士,而伯鸞清高,可令相近。」葬畢,妻子歸扶風。

  初,鴻友人京兆高恢,少好《老子》,隱於華陰山中。及鴻東遊思恢,作詩曰:「鳥嚶嚶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懷思,相念恢兮EBBC集茲。」二人遂不復相見。恢亦高抗,終身不仕。

  高鳳字文通,南陽葉人也。少為書生,家以農畝為業,而專精誦讀,晝夜不息。妻嘗之田,曝麥於庭,令鳳護雞。時天暴雨,而鳳持竿誦經,不覺潦水流麥。妻還怪問,鳳方悟之。其後遂為名儒,乃教授於西唐山中。

  鄰里有爭財者,持兵而斗,鳳往解之,不已,乃脫巾叩頭,固請曰:「仁義遜讓,奈何棄之!」於是爭者懷感,投兵謝罪。

  鳳年老,執志不倦,名聲著聞。太守連召請,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應為吏,又詐與寡嫂訟田,遂不仕。建初中,將作大匠任隗舉鳳直言,到公車,託病逃歸。推其財產,悉與孤兄子。隱身漁釣,終於家。

  論曰:先大夫宣侯,嘗以講道余隙,寓乎逸士之篇。至《高文通傳》,輟而有感,以為隱者也,因著其行事而論之曰:「古者隱逸,其風尚矣。潁陽洗耳,恥聞禪讓;孤竹長飢,羞食周粟。或高棲以違行,或疾物以矯情,雖軌跡異區,其去就一也。若伊人者,志陵青雲之上,身晦泥污之下,心名且猶不顯,況怨累之為哉!與夫委體淵沙,鳴弦揆日者,不其遠乎!」

  臺佟字孝威,魏郡鄴人也。隱於武安山,鑿穴為居,採藥自業。建初中,州辟,不就。刺史行部,乃使從事致謁。佟載病往謝。刺史乃執贄見佟曰:「孝威居身如是,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終性命,存神養和。如明使君奉宣詔書,夕惕庶事,反不苦邪?」遂去,隱逸,終不見。

  韓康字伯休,一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採藥名山,賣於長安市,口不二價,三十餘年。時有女子從康買藥,康守價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韓伯休那?乃不二價乎?」康嘆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藥為?」乃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車連征,不至。桓帝乃備玄纁之禮,以安車聘之。使者奉詔造康,康不得已,乃許諾。辭安車,自乘柴車,冒晨先使者發。至亭,亭長以韓征君當過,方發人牛修道橋。及見康柴車幅巾,以為田叟也,使奪其牛。康即釋駕與之。有頃,使者至,知奪牛翁乃征君也。使者欲奏殺亭長。康曰:「此自老子與之,亭長何罪!」乃止。康因中道逃遁,以壽終。

  矯慎字仲彥,扶風茂陵人也。少好黃、老,隱遁山谷,因穴為室,仰慕松、喬導引之術。與馬融、蘇章鄉里並時,融以才博顯名,章以廉直稱,然皆推先於慎。

  汝南吳蒼甚重之,因遺書以觀其志曰:

  仲彥足下:勤處隱約,雖乘雲行泥,棲宿不同,每有西風,何嘗不嘆!蓋聞黃、老之言,乘虛入冥,藏身遠遁,亦有理國養人,施於為政。至如登山絕跡,神不著其證,人不睹其驗。吾欲先生從其可者,於意何如?昔伊尹不懷道以待堯、舜之君。方今明明,四海開闢,巢、許無為箕山,夷、齊悔入首陽。足下審能騎龍弄鳳,翔嬉雲間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謀也。

  慎不答。年七十餘,竟不肯娶。後忽歸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後人有見慎於敦煌者,故前世異之,或雲神仙焉。

  慎同郡馬瑤,隱於B651山,以兔罝為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號馬牧先生焉。

  戴良字叔鸞,汝南慎陽人也。曾祖父遵,字子高,平帝時,為侍御史。王莽篡位,稱病歸鄉里。家富,好給施,尚俠氣,食客常三四百人。時人為之語曰:「關東大豪戴子高。」

  良少誕節,母憙驢鳴,良常學之,以娛樂焉。及母卒,兄伯鸞居廬啜粥,非禮不行,良獨食肉飲酒,哀至乃哭,而二人俱有毀容。或問良曰:「子之居喪,禮乎?」良曰:「然。禮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禮之論!夫食旨不甘,故致毀容之實。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論者不能奪之。

  良才既高達,而論議尚奇,多駭流俗。同郡謝季孝問曰:「子自視天下孰可為比?」良曰:「我若仲尼長東魯,大禹出西羌,獨步天下,誰與為偶!」

  舉孝廉,不就。再辟司空府,彌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遁辭詣府,悉將妻子,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優遊不仕,以壽終。

  初,良五女並賢,每有求姻,輒便許嫁,疏裳布被、竹笥木屐以遣之。五女能遵其訓,皆有隱者之風焉。

  法真字高卿,扶風眉阝人,南郡太守雄之子也。好學而無常家,博通內外圖典,為關西大儒。弟子自遠方至者,陳留范冉等數百人。性恬靜寡慾,不交人間事。太守請見之,真乃幅巾詣謁。太守曰:「昔魯哀公雖為不肖,而仲尼稱臣。太守虛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贊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見待有禮,故敢自同賓末。若欲吏之,真將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F256然,不敢復言。

  辟公府,舉賢良,皆不就。同郡田弱薦真曰:「處士法真,體兼四業,學窮典奧,幽居恬泊,樂以忘憂。將蹈老氏之高蹤,不為玄纁屈也。臣願聖朝就加袞職,必能唱《清廟》之歌,致來儀之鳳矣。」會順帝西巡,弱又薦之。帝虛心欲致,前後四征。真曰:「吾既不能遁形遠世,豈飲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隱絕,終不降屈。友人郭正稱之曰:「法真名可得聞,身難得而見,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可謂百世之師者矣!」乃共刊石頌之,號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壽終。

  漢陰老父者,不知何許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過雲夢,臨沔水,百姓莫不觀者,有老父獨耕不輟。尚書郎南陽張溫異之,使問曰:「人皆來觀,老父獨不輟,何也?」老父笑而不對。溫下道百步,自與言。老父曰:「我野人耳,不達斯語。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聖王宰世,茅茨采椽,而萬人以寧。今子之君,勞人自縱,逸游無忌。吾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觀之乎!」溫大慚。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陳留老父者,不知何許人也。桓帝世,黨錮事起,守外黃令陳留張升去官歸鄉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升曰:「吾聞趙殺鳴犢,仲尼臨河而反;覆巢竭淵,龍鳳逝而不至。今宦豎日亂,陷害忠良,賢人君子其去朝乎?夫德之不建,人之無援,將性命之不免,奈何?」因相抱而泣。老父趨而過之,植其杖,太息言曰:「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龍不隱鱗,鳳不藏羽,網羅高縣,去將安所?雖泣何及乎!」二人慾與之語,不顧而去,莫知所終。

  龐公者,南郡襄陽人也。居峴山之南,未嘗入城府。夫妻相敬如賓。荊州刺史列表數延請,不能屈,乃就候之。謂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龐公笑曰:「鴻鵠巢於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棲;黿鼉穴於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棲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釋耕於壟上,而妻子耘於前。表指而問曰:「先生苦居畎畝而不肯官祿,後世何以遺子孫乎?」龐公曰:「世人皆遺之以危,今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為無所遺也。」表嘆息而去。後遂攜其妻子登鹿門山,因採藥不反。

  贊曰:江海冥滅,山林長往。遠性風疏,逸情雲上。道就虛全,事違塵枉。

譯文

(向長、逢萌、周黨、王霸、嚴光、井丹、梁鴻、高鳳、臺佟、韓康、矯慎、戴良、法真、漢陰老父、陳留老父、龐公)

  逸民列傳序。《易經》說:「『遁卦』的含義大得很呀!」又說「:不侍奉王侯大人,保留高尚的名節。」因此堯帝以天為法則,不能使巢父、許由接受他的王位;周武王可算是一個很完美的人了,最終只能成全孤竹君二子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的清白名聲。自此以後,隱逸之風流傳更盛,多數人的行跡大體相同,而各自隱逸的動機就大不一樣。有的以隱居來滿足自己的志向;有的迴避大人物的糾纏來成全自己的品德;有的尋求安靜的環境去抑制急躁的情緒;有的躲開危險的紛爭來求得一時的安全;有的憤世嫉俗來建樹自己的節操;有的鄙視富貴來保存自己的清白。然而,看他們甘心在田畝之中操勞,辛苦在江海之上垂釣,難道一定對魚鳥林草那麼感興趣嗎?不過各人性格不同罷了。所以柳下惠雖蒙受恥辱,三次被罷免仍不願離開齊國,魯仲連寧肯跳海而死也不願尊秦為帝,即使千乘之國國君地位也不能讓他動心。如果把他們換個位置,那麼他們也就不會做出各自的行徑了。他們那股子頑固勁確有些沽名釣譽的模樣,然而他們卻像蟬蛻於塵埃之中,跳出這個惡濁的環境,比那些削尖腦袋去追求名利的人就相距太遠了。

  荀子說得好:「志趣高超就瞧不起富貴,講究道義就輕視王公。」漢朝中道衰微,王莽篡位,有志之士胸懷義憤十分強烈。當時丟掉烏紗帽相約離開官位的,不知有多少。揚雄說:「鴻雁飛得很高,獵人的箭射不中了。」就是比喻那些遠走高飛的人。光武帝即位,側身而坐等待賢人,如饑似渴,他派人用旌帛、蒲車去徵聘丘園之士,使者在崎嶇山路上絡繹不絕。像薛方、逢萌等人請他還不肯出來,嚴光、周黨、王霸等人出來了但不肯就位。當時各方面的條件都已具備,志士也在想念聖明的天子,這難道不正是「提拔逸民,使天下人心歸順」的大好時機嗎?肅宗皇帝也禮遇鄭均,聘請高鳳,來完成他們的名節。自此以後,帝德漸衰,小人當道,隱士們懷着戒心,感到與那班卿相站在一起為可恥,甚至拂袖而去,失去那種中和之道了。現在記錄那些隱居不出,以及出來以後又相繼歸隱的人,列在這篇裡面。

  向長傳,向長字子平,河內朝歌人。隱居不做官,性格尚中和,通曉《老子》、《易經》。家貧沒有資財飯食,好事的人送給他一些食物,他接受一部分而退回多餘的。王莽的大司空王邑召他,連年才到,想推薦給王莽,向長堅決辭讓才罷了。潛隱在家。讀《易經》至《損》、《益》兩卦,深深嘆氣道「:我已經知道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不知道死比生怎樣。」建武年間,他的兒子、姑娘娶嫁之事辦完,便與家室斷絕關係,說:「就把我當作死了吧。」於是就隨意行動,與好友北海禽慶一道游五嶽名山,最後不知所終。

  逢萌傳,逢萌字子康,北海都昌人。家中貧困,給事縣做亭長。當時縣尉經過亭,逢萌等候迎接拜見,既而丟下木盾嘆氣道:「大丈夫怎能替人當差役呢?」於是到長安學習,通曉《春秋經》。這時王莽殺了自己的兒子宇,逢萌對友人說:「三綱斷絕了!不離開,禍將連累別人。」立即解下帽子掛在東都城門,回來後,將家屬遷往海濱,客居在遼東。逢萌素來明白陰陽之術,知道王莽不久將敗,於是頭戴瓦盆,在市上哭道:「新呀新呀!」於是就躲藏起來。等到光武即位,便往琅笽勞山,養志修道,人都被他的德行感化。北海太守素聽說他的高尚品德,派吏去拜見行禮,逢萌不答禮。太守懷恨在心而派人去逮捕他。吏叩頭道「:子康是大賢人,天下都聞名,他所在之處,人們敬之如父,去,一定抓不到,只是自取毀辱。」太守發怒,將吏關在牢中,再派別人前往。那人走到勞山,人們果然聯合起來用兵弩捍衛,吏被傷流血,跑了回來。後來朝廷用詔書召逢萌,萌托以年太老,迷失道路的東西方向,並對使者說「:朝廷召我的原因,以為我對政治有益處,我連方向都不知道,怎能濟時呢?」立即就便車回家。連續徵召都不出來,以壽終。起初,逢萌與同郡徐房、平原李子云、王君公是好朋友,都曉得陰陽之學,懷德穢行。徐房與子云養學徒各千人,君公遭亂獨不離開,做牛經紀自隱。當時人評論說「:避世牆東王君公。」

  周黨傳,周黨字伯況,太原廣武人。家產千金。少時死了父親,被族人所養,可是遇之不以禮,到了長大,又不還其財產。周黨到鄉縣打官司,主人才歸還給他。不久,他把家財散與宗族,家中奴婢全部遣散,於是到長安遊學。起初,鄉佐曾經當着眾人侮辱周黨,周黨久記在心。後來讀《春秋》,懂得復仇的意思,便停講而回,通知鄉佐,定日期相鬥。既交鋒,而周黨被鄉佐所傷,困頓了。鄉佐服其義氣,用車子送他回家養傷,數日才復活,已醒就離去。從此束身修志,州里稱讚他品格高尚。等到王莽篡位,周黨託病杜門不出。以後賊暴縱橫,殘滅郡縣,只有到了廣武,經過城門也不進來。建武年間,召周黨作議郎,因病離職,於是送妻子居澠池。又被召,不得已,便穿短布單衣,穀皮綃頭,待見尚書。等到光武引見,周黨伏地而謁見,自己陳述願守所志,帝才許可了。博士范升奏毀周黨道「:臣聽說堯帝不須許由、巢父,而建號於天下;周朝不待伯夷、叔齊,而王道以成。臣見到太原周黨、東海王良、山陽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再三聘請,才肯上車。等到陛見朝廷,周黨不以禮屈,伏而不謁,偃蹇驕悍,同時都去了。周黨等人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採好名聲,差點列於三公之位。臣願和他們坐在雲台之下,考試治國的方法。如不像臣所說的,願伏虛妄之罪。竟敢私竊虛名,夸上求高,都是大不敬。」書奏上,天子把它傳給公卿。詔書寫道「:自古以來明王聖主一定有不賓之士。伯夷、叔齊不吃周朝的粟,太原周黨不受朕的俸祿,也是各有志向。賜帛四十匹。」周黨便隱居在澠池,著書上下篇而死去。邑人認為賢人而建祠紀念。

  起初,周黨與同郡譚賢伯升、雁門殷謨君長,都守節不給王莽做官。建武年間,都是召而不到。

  王霸傳,王霸字儒仲,太原廣武人。少時有清節。等到王莽篡位,棄冠帶,與官宦絕交。建武年間,召到尚書,拜稱名,不稱臣。有司問其緣故。霸說「: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讓位給王霸。閻陽毀王霸道:「太原俗黨,王儒仲頗有這種風氣。」於是便中止了。因病回家。隱居守志,茅屋蓬戶。連召幾次不到,以壽終。

  嚴光傳,嚴光,字子陵,又名遵,會稽餘姚人。年少時就有名聲,與光武帝一同遊歷學習。等到光武做了皇帝,嚴光就改名換姓,隱居不出來。皇帝想念他的才能,就派人拿着圖像去尋找。後來齊國有人報告「:有一個男子,身披羊裘在澤中釣魚。」帝懷疑是嚴光,就備了安車和玄黑色綢子,派人去請他。請了三次才出來。讓他住在軍營里,鋪好床褥,由太官早晚送飯。司徒侯霸和嚴光是老朋友,派人送信來。送信人順便說道「:侯公聽見先生到了,本想馬上來看你,迫於公務在身,所以沒有來。希望你在黃昏時到他那裡去談談。」嚴光不答話,就把紙筆給來人,自己口說道:「君房先生,做了三公,很好。希望你能懷着善心,輔以道義,讓天下人高興,如果阿諛奉承,順着旨意辦事就會遭殺身之禍。」侯霸看了信,密封送給皇上。皇帝笑道:「真是狂奴的老樣子。」於是駕着車馬上到賓館去。這時嚴光還睡着沒有起來,皇帝走到床邊。摸着他的肚子道:「唉呀!子陵,就不能幫我治理國家嗎?」嚴光還是睡着不吱聲,過了好久,才睜開眼睛盯着皇帝,說道:「古時唐堯很有德行,想把帝位讓給巢父,巢父聽完洗了自己的耳朵。讀書人都各有志向,何必強迫人家!」皇帝又說:「子陵,我竟不能使你屈就嗎?」於是坐上車子嘆息着走了。另一次,皇帝又請嚴光進來,和他談論過去的事,兩人相對講了幾天。皇帝從容不迫地對嚴光道:「我比從前怎麼樣?」答道「:你比過去胖了一點。」於是一起睡覺,嚴光把腳放在光武的肚子上。第二天,太史報告,天上有客星侵犯帝座,情況很緊急。皇帝笑着說:「我和老朋友嚴子陵一同睡覺哩!」光武帝拜嚴光作諫議大夫,嚴光不做,於是在富春山種田。後人把嚴光釣魚的地方叫作嚴陵瀨。建武十七年(42),又特地派人去請嚴光,仍不肯出來。嚴光活到八十歲,死在家裡。

  井丹傳,井丹字大春,扶風..人。少時在太學讀書,通曉《五經》,善於談論,所以京師的人有這麼說法「:五經紛綸井大春。」性清高,從來沒用名片問候過別人。建武末年,沛王劉輔等五王住在北宮,都好賓客,再次派人請井丹,不能請來。信陽侯陰就,光烈皇后的弟弟,憑藉外戚貴盛的地位,於是騙說五王,求用千萬錢,相約能把井丹請來,而另外使人在半路搶劫他。井丹不得已,已經來到,陰就故意準備麥飯蔥葉等食物,井丹推去不就,說道:「認為君侯能夠供給甘美的食物,所以來訪,怎麼這樣菲薄呢?」於是另設盛饌,才進食。等到陰就起身,左右的人推進一輦車,井丹笑道:「我聽說夏桀曾用人駕車,難道就是這個嗎?」坐中賓客都變了顏色。陰就不得已而叫人把輦車換掉。自此井丹隱居閉門不與人們交往,以壽終。

  梁鴻傳,梁鴻字伯鸞,扶風平陵人。父親梁讓,王莽時做過守城的小官,封為..遠伯,王莽叫他祭祀少昊帝,寄居在北地而死去。梁鴻當時年幼,因遭亂世,就卷着蓆子把父親草草埋葬。後來,梁鴻進入太學學習,因家貧,很節儉。他看了很多書,很精通,但不喜歡寫文章。學習之後,就在上林苑裡放豬。有一次,不慎失火,燒掉別人的房子,梁鴻找到被燒的人家,了解損失情況,全部用豬作抵償。那家主人還嫌少。梁鴻說「:我再無別的財產,願以自己的勞動作補償。」主人同意了。於是早晚勞動很賣力。鄰居老翁看出梁鴻不是一般人,便一起責備那家主人,而稱梁鴻為長者,從此主人才很敬重梁鴻,把他的豬全部退還。梁鴻不肯接受,回鄉去了。有些富豪人家羨慕梁鴻高尚的品德,多想把女兒嫁給他,都被梁鴻謝絕了。同縣孟家有位姑娘,體胖又丑又黑,力能舉起石臼,選擇對象不中意,三十歲還未出嫁。父親問其緣故,女兒說:「想找一個像梁伯鸞那樣的人。」梁鴻聽說就去下聘禮。女方要求用布衣、麻鞋、線筐、紡績等工具作嫁妝。出嫁時,梳妝打扮進門。過了七天,梁鴻不和妻子談話。妻子跪在床前說道:「我聽說你品德高尚,選擇對象很嚴,幾位女子你都未同意,我也挑選過好幾個人。現在被你選上了,有什麼過失請你明說,我好改正。」梁鴻說「:我想找一個穿着樸素的人,一同到深山裡隱居。現在你穿着好衣裳,塗上脂粉,難道是我所希望的人?」妻說:「我是故意考驗你的,我還有隱居的衣服。」於是把頭髮改成椎髻,穿上布衣,全身勞動打扮,走上前來。梁鴻大喜道:「這才真是梁鴻的老婆呀!能和我過一輩子了!」於是替她取字叫德曜,名孟光。過了不久,妻子說:「常聽說您想隱居避患,現在為什麼默默不言,難道想向權勢低頭嗎?」梁鴻說「:你講得很對。」於是一同進入霸陵山中,以耕田織布為業。平日讀詩書、彈琴作為消遣。常常羨慕前輩那些高雅的人,替商山四皓以後的二十四位賢者寫讚歌。有一天,順着東門出去,經過京城,寫了一首《五噫之歌》道「:攀登北芒山呀,看到帝京很華麗,宮室高聳入雲,人生之辛勞呀,無窮又無盡。」肅宗聽了很不以為然,派人去找梁鴻,卻未找到。於是梁鴻就改姓為運期,名耀,字侯光,與妻子一道住在齊魯一帶地方。過了不久,又到吳國去,將出發了,寫首詩道:「經過舊國奔遠方,前途棲止想東南,心慌意亂多憔悴,志氣菲菲升復降。想騎駿馬去馳騁,可恨讒言把人傷。竟舉小人棄賢良,利口佞舌先嚷嚷。伯鸞無慚身獨立,可能伯樂居他鄉。暫時逍遙復何求,學習孔子去週遊。如能見賢我心悅,寧棄車馬改乘舟。到了延陵求季札,到了海隅見魯連。即使先賢找不到,遇到神靈也心甘。陽春三月煙景美,麥秀青青正含苞。好景不常光陰邁,芳香轉眼變腥臊。我心傷悲不痛快,愁腸百結多煩憂。眾口囂囂不停叫,何處藏身實難求。」於是到了吳地,找到一家富豪名叫皋伯通的,住在屋檐下,替人家舂米。每天回家,妻子替他做好飯,不敢抬着眼看丈夫,常把盤子舉到眉毛邊。伯通見了覺得奇怪,便說:「這個僱工能使老婆這樣敬重,決不是一般的人。」於是才讓他住在家裡。梁鴻關起門來寫了十多篇文章。後來病了十分睏倦,便告訴主人道:「從前延陵季子把兒子埋在嬴博之間,沒有到鄉里,我死後,請不要讓我兒子扶着靈柩回去。」等到梁鴻死後,伯通等人把他埋在吳國要離的墳旁,都說:「要離是位烈士,而梁伯鸞很清高,可讓他們很接近。」埋葬完畢,妻子回扶風去了。起初,梁鴻的朋友京兆人高恢,年輕時喜歡讀《老子》,隱居在華陰山中。等到梁鴻東遊時想到高恢,寫詩道:「鳥嚶嚶叫着找朋友,我也想到高恢,希望他能到此來。」兩人再沒見過面。高恢也是高傲的人,一輩子未作過官。

  高鳳傳,高鳳字文通,南陽葉人。少時做學生,家中以種田為業,而高鳳專精誦讀,晝夜不休息。妻子曾經到田中去勞動,曬了麥子在庭院,叫高鳳護雞。這時天下暴雨,而高鳳手持竹竿,口誦經書,不覺雨水流到麥子裡。妻子回來感到奇怪,問他,他才覺悟。後來就成了名儒,在西唐山中教授門徒。鄰里有爭財產的,拿着兵器相鬥,高鳳去解勸,不得已,便脫去頭巾叩頭,堅決請求道:「仁義遜讓,怎麼都忘了呢?」於是爭鬥者心受感動,放下武器向他謝罪。高鳳年老了,堅持志向不知疲倦,名聲傳聞很遠。太守連續召請,高鳳恐怕不得免,自稱本是巫家,不應為吏,又假稱與寡嫂為田產打官司,於是不出去做官。建初年間,將作大匠任隗舉高鳳直言,到公車,託病逃回家。推讓自己的財產,全部與兄之孤子。自己隱身漁釣,死在家中。

  臺佟傳,臺佟字孝威,魏郡鄴人。隱居在武安山,鑿洞為住室,採藥為職業。建初年間,州里召他不就。刺史巡視到了鄴,便派從事謁見臺佟。佟載病前往致謝。刺史便拿着見面禮問佟道:「孝威居身這樣,很苦,怎麼辦?」佟說「:我幸得保終性命,存神養和。像明使君奉令宣讀詔書,晚上為眾事操勞,反而不苦麼?」於是離去,隱逸,始終不見了。

  韓康傳,韓康字伯休,又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很有名氣。常到名山採藥,拿到長安市上出賣,價錢常說一不二,共有三十多年。當時有位姑娘向韓康買藥,康堅持原價不變。姑娘發脾氣道「:你是韓伯休嗎?竟不賣兩種價嗎?」韓康嘆氣道「:我本想不讓人家知道名字,如今小姑娘都知道我的名字,還賣什麼藥啊!」於是逃到霸陵山里去了。博士公車幾次請韓康,韓康不至。桓帝就備了黑色綢簾之禮,用安車聘請他。使者奉皇帝詔書到韓康家裡,韓康沒有法子,只好答應了。但是不坐安車,自己坐着柴車,一清早,在使者動身之前就出發了。到了亭邊,亭長知道韓徵君將從這裡經過,於是派人牽牛修理道路橋樑。忽然看見韓康坐着柴車戴着幅巾到來,以為他是一般種田的老頭,便叫人將牛奪走。韓康就解開車前的牛給他。過了不久,官使到來,發現被奪牛的老人正是徵君。使者想奏明皇上殺掉亭長。韓康說「:這頭牛是我自己給他的,亭長有什麼罪?」使者才罷休。韓康於是半路上逃走了,後來以高壽無疾而終。

  矯慎傳,矯慎字仲彥,扶風茂陵人。少時好黃帝、老子之學,隱居山谷,就着山洞做房子,仰慕松、喬導引之術。與馬融、蘇章鄉里並時,馬融以才博著名,蘇章以廉直著稱,但都推先於矯慎。汝南吳蒼很看重他。於是送信以觀其志道「:仲彥足下:勤處隱約,雖乘雲行泥,棲宿不同,每逢西風吹來,何嘗不嘆息!聽說黃、老之言,乘虛入冥,藏身遠遁,也有治國養民,在政治方面有所作為。至如登山絕跡,神不著其證,人不見其效驗。我想先生從其可者,於意怎樣呢?從前伊尹不懷道以待堯舜之君。當今明明之世,四海開闢,巢、許無為於箕山,夷、齊悔入首陽山。足下就是能夠騎龍弄鳳,翔嬉在雲間的,也不是狐兔燕雀所敢想象得到的。」矯慎不作回答。年七十多,竟不肯娶妻,後來忽然回家,自己說出將死之日,到期果然死去。後來有人看見矯慎在敦煌,所以前世異之,有人說他是神仙。矯慎同郡人馬瑤,隱居在..山,以捕兔為業。所居之地俗化,百姓讚美他,叫馬牧先生。

  戴良傳,戴良字叔鸞,汝南慎陽人。曾祖父戴遵,字子高,平帝時,做侍御史。王莽篡位,稱病回鄉里,家中富有,好施捨,尚俠氣,食客常三四百人。當時人們這樣講「:關東大豪戴子高。」戴良少誕節,母親作驢叫,良常學它以娛樂。等母死後,兄伯鸞居廬喝粥,非禮不行,良卻吃肉飲酒,哀至而哭,而二人都消瘦了。有人問戴良:「你居喪,合禮麼?」良說:「對。禮是為了制情佚,情如果不佚,談什麼禮?吃美味不覺其甘,所以容貌毀了,如果味不存口,吃了也可。」論者不能說服他。戴良才既高達,而論議奇特,多使流俗驚訝。同郡謝季孝問道「:你認為天下人誰可相比?」良說:「我像孔子生在魯國,大禹出自西羌,獨步於天下,誰與我為偶!」戴良被舉為孝廉,不就。再召司空府,一年不到,州郡催他,才用謙詞到府,送走妻子,便逃入江夏山中。優遊不仕,以壽終。起初,戴良五個女兒都賢惠,每有求姻的,就許嫁,用疏裳布被、竹笥木屐作陪送。五個女兒能遵父訓,都有隱士的風度。

  法真傳,法真字高卿,扶風..人,南郡太守法雄的兒子。好學而不固定某一家,博通內外經典,是關西的大儒家。弟子從遠方來的,有陳留范冉等數百人。法真性恬靜寡慾,不大與聞人間事。太守請見他,法真便幅巾到來。太守說:「從前魯哀公雖不賢,但仲尼仍稱臣。太守虛薄,想請你出任功曹,光贊本朝。怎麼樣?」法真說:「因為明府這樣待我以禮,所以敢自同賓客之末。如想用我為吏,我將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了。」太守覺得奇異,不敢再說了。辟公府,舉賢良,法真都不就。同郡田弱薦法真道:「處士法真,精通詩、書、禮、樂四業,學問盡及典奧,出幽深山,恬泊自娛,樂以忘憂,將追隨老子的高蹤,不被玄糹熏之禮所屈服。臣願聖朝就加三公之職,一定能唱出《清廟》之歌,招來鳳凰了。」碰巧順帝西方巡狩,田弱又推薦他。帝虛心想請他,前後四次徵召。法真說「:我既不能遁形離開塵世,豈願飲許由洗耳之水麼?」於是深自隱居不出。友人郭正稱之說:「法真的名字可以聽說,身體就難得一見,逃名而名隨着我,避名而名追着我,可算是百世之師的了。」於是共刊石頌揚他,叫他玄德先生。年八十九歲,中平五年(188),以壽終。

  漢陰老父傳、漢陰老父,不知是什麼人。桓帝延熹年間,皇上幸竟陵,過雲夢,臨沔水。百姓沒有不去看的,有老父獨自耕種不止。尚書郎南陽張溫覺得奇怪,派人問道「:人們都來觀看,老父獨耕不止,為什麼?」老父笑而不答。張溫下來走百步,親自與老父談話。老父說:「我是野人,不懂這話。請問天下因亂而立天子呢?還是因治而立天子?立天子是為了作天下人之父呢?還是役使百姓以養天子?從前聖王治世,茅茨采椽,而萬姓得以安寧。今你之君,勞役百姓而自己放縱,逸游無忌。我替你羞愧,你何忍心想人觀看呢?」張溫聽了大慚。問他的姓名,不告訴而離去。

  陳留老父傳、陳留老父,不知是什麼人。桓帝年代,黨錮事起,守外黃令陳留人張升離官位回鄉里。路上遇友人,共鋪草坐地而談。張升說:「我聽說趙國人殺了鳴犢,孔子到河濱而回去;覆巢竭淵,龍鳳逝去而不到來。今日宦豎日亂,陷害忠良之人,賢人君子離開朝廷麼?德之不建,人之無援,將來性命難免,怎麼辦?」於是相抱而哭。老父急走而過,拄着杖棍,嘆息道「:唉,二大夫哭得怎麼這樣悲傷呢?龍不隱鱗,鳳不藏羽,網羅高懸,去到何方,即使哭泣有什麼用呢?」二人想和他談話,不顧而去,不知其所終。

  龐公傳,龐公,南郡襄陽人。住峴山之南,從未進過城府,夫妻相敬如賓。荊州刺史劉表數次請他,不能屈,於是就去訪問他。對他說:「保全自己一身,何如保全天下呢?」龐公笑道「:鴻鵠做巢在高林之上,晚上才得有所棲息之處;黿鼉做洞在深淵之下,晚上才得到歸宿,人們的取捨行止,也是人的巢穴。暫且各得其棲宿之處而已,天下非所保哩。」於是釋耕於壟上,而妻子在前除草。劉表指而問道:「先生勞動在田畝而不肯受官祿,以後用什麼留給子孫呢?」龐公說「:世人都用危險留給子孫,今獨用安寧留給子孫,雖然遺留不同,不算沒有遺留吧。」劉表嘆息而去。後來龐公攜其妻子登鹿門山,因採藥再不回來。[2]

作者簡介

范曄(公元398年—公元445年),字蔚宗,南朝宋史學家,順陽(今河南省淅川縣李官橋鎮)人。東晉安北將軍范汪曾孫、豫章太守范寧之孫、侍中范泰之子。官至左衛將軍,太子詹事。南朝宋官員、史學家、文學家,一生才華橫溢,史學成就突出。著作《後漢書》,博採眾書,結構嚴謹,與《史記》《漢書》《三國志》並稱「前四史」。

元嘉九年(432年),得罪司徒劉義康,貶為宣城太守,開始撰寫《後漢書》,加號寧朔將軍。元嘉十七年(440年),投靠始興王劉浚。元嘉二十二年(445年),擁戴彭城王劉義康即位,事敗被殺,時年四十八歲。[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