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故鄉(楊浩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遙遠的故鄉》是中國當代作家楊浩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遙遠的故鄉
新中國建國初期,農村家家戶戶有地種了,人人心情舒暢,滿面春風。秋盡冬來,收完了莊稼,地里沒有農活了。村里
的爺兒們嫌悶,幾個人一攛弄,便很快成立起一個柳腔劇團。柳腔,這種純地方劇種,難登大雅之堂,被戲稱為「地瓜戲」或「老媽媽戲」。演員,自然全是本村土生土長的老少爺們。魯迅小說中的魯鎮「社戲」,大概與之相類似吧。那時,鄉村人對這種戲愛得入了迷。演戲要有戲裝,買戲裝要用錢,錢從何來?草創劇團的幾個頭頭,摸着腦袋,說聲「湊吧」。於是,團員們便遵命分頭行動。有的找人借,或答應以出賣勞力代償,有的悄悄回家私拿了老婆的「私房錢」,或到富裕人家花言巧語去「化緣」......不多日子,每個團員都多少不一地湊上了自己的「份子錢」。自然,其中很多人少不了挨家裡人一頓數落或臭駡。
最窩囊的,要數我那遠房二叔了:他因沒處弄到那「份子錢」,竟從家裡糧囤里偷出幾十斤高梁,拿到市集賣了。很快,這件監守自盜的「案子」,就被他家老爺子「破案」了。二叔因此挨了他家老爺子一頓臭駡之外,還被綁到房柱上,享受了一頓皮肉之苦。然而,就在當天晚上,我那二叔便溜到劇團排練場上,有板有眼地唱開了:「我坐在城樓觀山景......」弄得他家老爺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長嘆一聲:「唉,兒大不由爺,由他去吧!」
逢年過節,或是入伏掛鋤,莊戶劇團便在村里選個場子,就地勢搭起個簡易舞台。搭起野戲台子,比廣告傳得還快,象風一樣傳遍了村里村外。等鑼鼓「咚咚」敲起來,村里家家戶戶早就請來了七姑八姨,親朋好友,在台前坐了黑壓壓一片。那時的劇目,不外是《小姑賢》、《牆頭記》、《尋兒記》、《秦香蓮》等等,都是村民耳熟能詳的傳統戲。坐在台下的,有的是娘看兒演唱,有的是兒看母登台......而台上的演員,有的是兄妹跑「龍套」,有的是父子稱君臣,或是小姑逗嫂子,或是丈夫審老婆......即使唱跑了「調」,唱走了「板」,也沒有人「吹口哨」或「喊倒好」的。那方言俗語的對白唱腔,恢諧滑稽的挑逗武打,直逗得台下或悲得擦不完淚,或笑得前合後仰岔了氣......莊稼人內心的快活,仿佛都被引爆在這簡陋的野戲台之前了。
幾十年過去了,當我回到村里時,當年柳腔劇團演員,大都先後離世了,只剩下體弱年邁的二叔等為數不多幾個人了。這不由讓人唏噓感嘆,生出絲絲物是人非的悲涼。「唉,劇團早就散了。現在的人都忙着掙錢了,誰還象我們那個時候傻裡傻氣,」當我問起村里柳腔劇團的事,二叔搖搖頭,用手杖指指不遠處的一排健身器材,「條件好了,可很多擺設閒着,卻找不回當年的熱鬧氣氛了。」二叔的眼裡閃動着渾濁的淚花。
時代變了,鄉村人的價值觀念也隨之變了。
我忽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悲涼:記憶中的故鄉,是那樣越來越遙遠了。
「換」豆腐的老爺爺
幾十年過去了,故鄉原來的影象漸漸模糊。但是,唯有村外柳樹下那條彎彎的小路,讓我記憶猶新。
彼時,我還是個頑童。一年四季,幾乎每天早晨,當村裡的雄雞啼落最後一顆星星時,便有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肩上挑着一對顫悠悠的豆腐挑子,循着村外那條彎彎的小路走來。
「叭叭叭,叭叭叭......」木梆聲喚醒了睡眼朦朧的村莊。隨着一聲聲「吱吱呀呀」的開門聲,街上踢踢踏踏走來東
家三嬸,西家二嫂,伯伯叔叔......個個手裡都端着一瓢半瓢金燦燦的黃豆,身後有時還跟了個抹着鼻涕的小娃兒,陸陸續續朝豆腐挑子圍攏過來。因為那時大都是用自家產的黃豆換豆腐,而不是用錢買豆腐,所以,都習慣說「換豆腐」。
「今天的豆腐怎麼換?」偶爾,有人問。
「照樣不變,換吧!」老人先從腰間摳出一條白毛巾擦擦臉上的汗珠,笑嘻嘻地說,「豆腐,都富,家家有福!」老人一邊
說,一邊拿起豆腐刀和木杆盤稱。
「好啊,豆腐,都富,家家有福。就憑這吉利話,也得多換幾斤。」「老人家會說話,聽着順心哩!」
嘻嘻哈哈中,老人的豆腐挑子,往往等不到從前街走到后街,便被人們「搶」光了。也難怪,在所有串街換豆腐的主兒中,老人的豆腐從不攙假,漿水少,口味好,斤兩足,深受鄉親們信賴。豆腐,為知足常樂的農家餐桌增添了美味,增添了歡樂。天天早晨,那悅耳的木梆聲,猶如一支古老的樂曲,為鄉村增添一種朦朧的美感。
後來,在三年災荒中,豆腐從農家的餐桌上消失了。那位曾經天天挑着豆腐挑子的老人,也漸漸被人們淡忘了。
如今,那位老人早已作古了。然而,我依然記得老人那鶴髮童顏,那笑迷迷的雙眼,那有節奏的木梆聲......
「豆腐,都富,家家有福!」這既是老人的口頭禪,也是鄉親們祖祖輩輩極樸素的夢想、願望和祈求。
我多麼想再回一次童年的故鄉,那怕是在夢裡......
作者簡介
楊浩山,音樂著作權協會會員,主要文學作品有報告文學、小說、歌舞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