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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孔荀列傳》出自《後漢書》。《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取自司馬彪《續漢書》),全書主要記述了上起東漢的漢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下至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共195年的史事。《後漢書》大部分沿襲《史記》、《漢書》的現成體例,但在成書過程中,范曄根據東漢一代歷史的具體特點,則又有所創新,有所變動。[1]

原文

鄭太 孔融 荀彧

  鄭太字公業,河南開封人,司農眾之曾孫也。少有少略。靈帝末,知天下將亂,陰交結豪傑。家富於財,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足,名聞山東。

  初,舉孝廉,三府辟,公車征,皆不就。及大將軍何進輔政,徵用名士,以公業為尚書待郎,遷待御史。進將誅閹官,欲召并州牧董卓為助。公業謂進曰:「董卓強忍寡義,志欲無CA75。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將恣凶欲,必危朝廷。明公以親德之重,據阿衡之權,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宜假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殷鑑不遠。」又為陳時務之所急數事。進不能用,乃棄官去。謂潁川人旬攸曰:「何公未易輔也。」

  進尋見害,卓果作亂。公業等與侍中伍瓊、卓長史何顒共說卓,以袁紹為勃海太守,以發山東之謀。及義兵起,卓乃會公卿議,大發卒討之,群僚莫敢忤旨。公業恐其眾多益橫,凶強難制,獨曰:「夫政在德,不在眾也。」卓不悅,曰:「如卿此言,兵為無用邪?」公業懼,乃詭詞更對曰:

  非謂無用,以為山東不足加大兵耳。如有不信,試為明公略陳其要。今山東合謀,州郡連結,人庶相動,非不強盛,然光武以來,中國無警,百姓優逸,忘戰日久。仲尼有言:「不教人戰,是謂棄之。」其眾雖多,不能為害。一也。明公出自西洲,少為國將,閒習軍事,數踐戰場,名振當世,人懷懾服。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清談高論,噓枯吹生。並無軍旅之才,執銳之干,臨鋒決敵,非公之儔。三也。山東之士,素乏精悍。未有勇賁之勇,慶忌之捷,聊城之守,良、平之謀,可任以偏師,責以成功。四也。就有其人,而尊卑無序,王爵不如,若恃眾怙力,將各棋峙,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與齊進退。五也。關西諸郡,頗習兵事,自頃以來,數與羌戰,婦女猶戴戟操矛,挾弓負矢,況其壯勇之士,以當妄戰之人乎!其勝可必。六也,且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有並、涼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而明公擁之,以為爪牙,譬驅虎兕以赴犬羊。七也。又明公將帥,皆中表腹心,周旅日久,恩信淳著,忠誠可任,智謀可恃。以膠固之眾,當解合之勢,猶以烈風掃彼枯葉。八也。夫戰有三亡,以亂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平正,討滅宦豎,忠義克立。以此三德,待彼三亡,奉辭伐罪,誰敢御之!九也。東州鄭玄學該古今,北海邴原清高直亮,皆儒生所仰,群士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足知強弱。且燕、趙、齊、梁非不盛也,終滅於泰;吳、楚七國非不眾也,卒敗滎陽。況今德政赫赫,股肱惟衣,彼豈贊成其謀,造亂長寇哉?其不然。十也,若其所陳少有可采,無事徵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眾,自虧威重。

  卓乃悅,以公業為將軍,使統諸軍討擊關東。或說卓曰:「鄭公業智略過人,而結謀外寇,今資之士馬,就其黨與,竊為明公懼之。」卓乃收還其兵,留拜議郎。

  卓既遷都長安,天下飢亂,士大夫多不得其命。而公業家有餘資,日引賓客高會倡樂,所贍救者甚眾。乃與何顒、荀攸共謀殺卓。事泄,顒等被執,公業脫身自武關走,東歸袁術。術上以為楊州刺。未至官,道卒,年四十一。

  孔融字文舉,魯國人,孔子二十世孫也。七世祖霸,為元帝師,位至侍中。父宙,太山都尉。

  融幼有異才。年十歲,隨父詣京師。時,河南尹李膺以簡重自居,不妄接士賓客,敕外自非當世名人及與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觀其人,故造膺門。語門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門者言之。膺請融,問曰:「高明祖父嘗與仆有恩舊乎?」融曰:「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眾坐莫不嘆息。太中大夫陳煒後至,坐中以告煒。煒曰:「夫人小而聰了,大未必奇。」融應聲曰:「觀君所言,將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為偉器。」

  年十三,喪父,哀悴過毀,扶而後起,州里歸其孝。性好學,博涉多該覽。亡抵於褒,不遇。時融年二六,儉少之而不告。融見其有窘色,謂曰:「兄雖在外,吾獨不能為君主邪?」因留舍之。後事泄,國相以下,密就掩捕,儉得脫走,遂並收褒、融送獄。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之。」褒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請甘其罪。」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詔書竟坐褒焉。融由是顯名,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齊聲稱。州郡禮命,皆不就。

  辟司徒楊賜府。時,隱核官僚之貪濁者,將加貶黜,融多舉中官親族。尚書畏迫內寵,召掾屬詰責之。融陳對罪惡,言無阿撓。河南尹何進當遷為大將軍,楊賜遣融奉謁賀進,不時通,融即奪謁還府,投劾而去。河南官屬恥之,私遣劍客欲追殺融。客有言於進曰:「孔文舉有重名,將軍若造怨此人,則四方之士引領而去矣。不如因而禮之,可以示廣於天下。」進然之,既拜而辟融,舉高第,為侍御史。與中丞趙舍不同,託病歸家。

  後辟司空掾,拜中軍候。在職三日,遷虎賁中郎將。會董卓廢立,融每因對答,輒有匡正之言。以忤卓旨,轉為議郎。時黃巾寇數州,而北海最為賊沖,卓乃諷三府同舉融為北海相。

  融到郡,收合士民,起兵講武,馳檄飛翰,引謀州郡。賊張饒等群輩二十萬眾從冀州還,融逆擊,為饒所敗,乃收散兵保朱虛縣。稍復鳩集吏民為黃巾所誤者男女四萬餘人,更置城邑,立學校,表顯儒術,薦舉賢良鄭玄、彭DA78、邴原等。郡人甄子然、臨孝存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命配食縣社。其餘雖一介之善,莫不加禮焉。郡人無後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為棺具而斂葬之。時,黃巾復來侵暴,融乃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融逼急,乃遣東萊太史慈求救於平原相劉備。備驚曰:「孔北海乃復知天下有劉備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賊乃散走。

  時,袁、曹方盛,而融無所協附。左丞祖者,稱有意謀,勸融有所結納。融知紹、操終圖漢室,不欲與同,故怒而殺之。

  融負有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疏意廣,迄無成功。在郡六年,劉備表領青州刺史。建安元年,為袁譚所攻,自春至夏,戰士所余裁數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內接。融隱几讀書,談笑自若。城夜陷,乃奔東山,妻、子為譚所虜。

  及獻帝都許,征融為將作大匠,遷少府。每朝會訪對,融輒引正定議,公卿大夫綿隸名而已。

  初,太傅馬日磾奉使山東,及至淮南,數有意於袁術。術輕侮之。遂奪取其節,求去又不聽,因欲逼為軍帥。日磾深自恨,遂嘔血而斃。及喪還,朝廷議欲加禮。融乃獨議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節之使,銜命直指,寧輯東夏,而曲媚奸臣,為所牽率,章表署用,輒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國佐當晉軍而不撓,宜僚臨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豈得以見脅為辭!又袁術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隨從,周旋歷歲。《漢律》與罪人交關三日已上,皆應知情。《春秋》魯叔孫得臣卒,以不發揚襄仲之罪,貶不書日。鄭人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聖上哀矜舊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禮。」朝廷從之。

  時論者多欲復肉刑。融乃建議曰:

  古者敦BE75,善否不別,吏端刑清,政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謂與時消息者也。紂斫朝涉之脛,天下謂為無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慮不念生,志在思死,類多趨惡,莫復歸正。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為非也,適足絕人還為善耳。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政,一離刀鋸,沒世不齒。是太甲之思誦,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衛武之《初筵》,陳湯之都賴,魏尚之守邊,無所復施也。漢開改惡之路,凡為此也。故明德之君,遠度深惟,棄短就長,不荀革其政者也。

  朝廷善之,卒不改焉。

  是時,荊州牧劉表不供職貢,多行僭偽,遂乃郊祀天地,擬斥乘輿。詔書班下其事。融上疏曰:

  竊聞領荊州牧劉表桀逆放恣,所為不軌,至乃郊祭天地,擬儀社稷。雖昏僭惡極,罪不容誅,至於國體,宜且諱之。何者?萬乘至重,天王至尊,身為聖躬,國為神器,陛級縣遠,祿位限絕,猶天之不可階,日用之不可逾也。每有一豎臣,輒雲圖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愚謂雖有重戾,必宜隱忍。賈誼所謂「擲鼠忌器」,蓋謂此也。是以齊兵次楚,唯責包茅;王師敗績,不書晉人。前以露袁術之罪,今復下劉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窺高岸,天險可得而登也。案表跋扈,擅誅列侯,遏絕詔命,斷盜貢篚,招呼元惡,以自營衛,專為群逆,主萃淵萎。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桑落瓦解,其勢可見。臣愚以為宜隱郊祀之事,以崇國防。

  五年,南陽王馮、東海王祗薨,帝傷其早歿,欲為修四時之祭,以訪於融。融對曰:

  聖恩敦睦,盛時增思,悼二王之靈,發哀愍之詔,稽度前典,以正禮制。竊觀故事,前梁懷王、臨江愍王、齊哀王、臨淮懷王並薨無後,同產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未聞前朝修立祭祀。若臨時所施,則不列傳紀。臣愚以為諸在沖B368,聖慈哀悼,禮同成人,加以號諡者,宜稱上恩,祭祀禮畢,而後絕之。至於一歲之限,不合禮意,又違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處。

  初,曹操攻屠鄴城,袁氏婦子多見侵略,而操子丕私納袁熙妻甄氏。融乃與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不悟,後問出何經典。對曰:「以今度之,想當然耳。」後操討烏桓,又嘲之曰:「大將軍遠征,蕭條海外。昔肅慎不貢楛矢,丁零盜蘇武牛羊,可併案也。」

  時,年飢兵興,操表制酒禁,融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既見操雄詐漸著,數不能堪,故發辭偏宕,多致乖忤。又嘗奏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內,不以封建諸侯。操疑其所論建漸廣,益憚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潛怨正議,慮鯁大業。山陽郗慮承望風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顯明仇怨,操故書激厲融曰:

  蓋聞唐、虞之朝,有克讓之臣,故麟鳳來而頌聲作也。後世德薄,猶有殺身為君,破國為國。及至其敝,睚眥之怨必仇,一餐之惠必報。故晁錯念國,遘禍於袁盎;屈平悼楚,受譖於椒、蘭;彭寵傾亂,起自朱浮;鄧禹威損,失於宗、馮。由此言之,喜怒怨愛,禍福所困,可不慎與!昔廉、藺小國之臣,猶能相下;寇、賈倉卒武夫,屈節崇好;光武不問伯升之怨;齊侯不疑射鈎之虜。夫立大操者,豈累細故哉!往聞二君有執法之平,以為小介,當收舊好;而怨毒漸積,志相危害,聞之憮然,中夜而起。昔國家東遷,文舉盛嘆鴻豫名實相副,綜達經學,出於鄭玄,又明《司馬法》,鴻豫亦稱文舉奇逸博聞,誠怪今者與始相違。孤與文舉既非舊好,又於鴻豫亦無恩紀,然願人之相美,不樂人之相傷,是以區區思協歡好。又知二君群小所構,孤為人臣,進不能風化海內,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撫養戰士,殺身為國,破浮華交會之徒,計有餘矣。

  融報曰:

  猥惠書教,告所不逮。融與鴻豫州里比郡,知之最早。雖嘗陳其功美,欲以厚於見私,信於為國,不求其覆過掩惡,有罪望不坐也。前者黜退,歡欣受之。昔趙宣子朝登韓厥,夕被其戮,喜而求賀。況無彼人之功,而敢枉當官之平哉!忠非三閭,智非晁錯,竊位為過,免罪為幸。乃使餘論遠聞,所以慚懼也。朱、彭、寇、賈,為世壯士,愛惡相攻,能為國憂。至於輕弱薄劣,猶昆蟲之相齧,適足還害其身,誠無所至也。晉侯嘉其臣所爭者大,而師曠以為不如心競。性既遲緩,與人無傷,雖出胯下之負,榆次之辱,不如貶毀之於己,猶蚊虻之一過也。子產謂人心不相似,或矜勢者,欲以取勝為榮,不念宋人待四海之洛,大爐不欲令酒酸也。至於屈穀巨瓠,堅而無竊,當以無用罪之耳。它者奉遵嚴教,不敢失墜。郗為故吏,融所推進。趙衰之拔C23B穀,不輕公叔之升臣也。知同其愛,訓誨發中。雖懿伯之忌,猶不得念,況恃舊交,而欲自外於賢吏哉!輒布腹心,修好如初。苦言至意,終身誦之。

  歲余,復拜太中大夫。必寬容少忌,好士,喜誘益後進。及退閒職,賓客日盈其門。常嘆曰:「坐上客恆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與蔡邕素善,邕卒後,有虎賁士貌類於邕,融每酒酣,引與同坐,曰:「雖無老成人,且有典刑。」融聞人之善,若出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稱所長,薦達賢士,多所獎進,知而未言,以為己過,故海內英俊皆信服之。

  曹操既積嫌忌,而郗慮復構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曰:

  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靜,而招合徒眾,欲規不軌,雲「我大聖之後,而見滅於宋,有天下者,何必卿金刀」。及與孫權使語,謗訕朝廷。又融為九列,不遵朝儀,禿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與白衣禰衡跌盪放言,雲「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既而與衡更相讚揚。衡謂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顏回復生。」大逆不道,宜極重誅。

  書奏,下獄棄市。時年五十六。妻、子皆被誅。

  初,女年七歲,男年九歲,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不動。左右曰:「父執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遺肉汁,男渴而飲之。女曰:「今日之禍,豈得久活,何賴知肉味乎?」兄號泣而止。或言於曹操,遂盡殺之。及收至,謂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見父母,豈非至願!」乃延頸就刑,顏色不變,莫不傷之。

  初,京兆人脂習元升,與融相善,每戒融剛直。及被害,許下莫敢收者,習往撫屍曰:「文舉舍我死,吾何用生為?」操聞大怒,將收習殺之,後得赦出。

  魏文帝深好融文辭,每嘆曰:「楊、班儔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輒賞以金、帛。所著詩、頌、碑文、論議、六言、策文、表、檄、教令、書記凡二十五篇。文帝以習有欒布之節,加中散大夫。

  論曰:昔諫大夫鄭是有言:「山有猛獸者,藜藿為之不採。」是以孔父正色,不容弒虐之謀;平仲立朝,有紓盜齊之望。若夫文舉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動義概而忤雄心。故使移鼎之跡,事隔於人存;代終之規,啟機於身後也。夫嚴氣正性,覆折而己。豈有員園委屈,可以每其生哉!懍懍焉,DB28DB28焉,其與琨玉秋霜比質可也。

  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朗陵令淑之孫也。父緄,為濟南相。緄畏憚宦官,乃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彧以少有才名,故得免於譏議。南陽何顒名知人,見彧而異之,曰:「王佐才也。」

  中平六年,舉孝廉,再遷亢父令。董卓之亂,棄官歸鄉里。同郡韓融時將宗親千餘家,避亂密西山中。彧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為兵沖。密雖小固,不足以B473大難,宜亟避之。」鄉人多懷土不能去。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彧乃獨將宗族從馥,留者後多為董卓將李C765所殺略焉。

  彧比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紹待彧以上賓之禮。彧明有意數,見漢室崩亂,每懷匡佐之義。時,曹操在東郡,彧聞操有雄略,而度紹終不能定大業。初平二年,乃去紹從操。操與語大悅,曰:「吾子房也。」以為奮武司馬,時年二十九。明年,又為操鎮東司馬。

  興平元年,操東擊陶謙,使彧守甄城,任以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操,而潛迎呂布。布即至,諸城悉應之。邈乃使人譎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軍實。」彧知邈有變,即勒兵設備,故邈計不行。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萬來到城下,求見彧。彧將往,東郡太守夏侯淳等止之。曰:「何知貢不與呂布同謀,而輕欲見之。今君為一州之鎮,往必危也。」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今來速者,計必未定,及其猶豫,宜時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懷疑嫌,彼將怒而成謀,不如往也。」貢既見彧無懼意,知城不可攻,遂引而去。彧乃使程昱說范、東阿,使固其守,卒全三城以待操焉。

  二年,陶謙死,操欲遂取徐州,還定呂布。彧諫曰:

  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可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故能平定山東,此實天下之要地,而將軍之關河也。若不先定之,根本將何寄乎?宜急分討陳宮,使虜不得西顧,乘其間而收熟麥,約食稸谷,以資一舉,則呂布不足破也。今舍之而東,未見其便。多留兵則力不勝敵,少留兵則後不足因。布乘虛寇暴,震動人心,縱數城或全,其餘非復己有,則將軍尚安歸乎?且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就能破之,尚不可保。彼若懼而相結,共為表里,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掠之無獲,不出一旬,則十萬之眾未戰而自困矣。夫事固有棄彼取此,以權一時之勢,願將軍慮焉。

  操於是大收熟麥,復與布戰。布敗走,因分定諸縣,兗州遂平。

  建安元年,獻帝自河東還洛陽,操議欲奉迎車駕,徙都於許。眾多以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未可卒制。彧乃勸操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蒙塵,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遑遠赴,雖御難於外,乃心無不在王室。今鑾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兆人懷感舊之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為?韓暹、楊奉,安足恤哉!若不時定,使豪傑生心,後雖為慮,亦無及矣。」操縱之。

  及帝都許,以彧為侍中,守尚書令。操每征伐在外,其軍國之事,皆與彧籌焉,彧又進操計謀之士從子攸,及鍾繇、郭嘉、陳群、杜襲、司馬懿、戲志才等,皆稱其舉。唯嚴象為楊州,韋康為涼州,後並負敗焉。

  袁紹既兼河朔之地,有驕氣。而操敗於張繡,紹與操書甚倨。操大怒,欲先攻之,而患力不敵,以謀於彧。彧量紹雖強,終為操所制,乃說先取呂布,然後圖紹,操從之。三年,遂擒呂布,定徐州。

  五年,袁紹率大眾以攻許,操與相距。紹甲兵甚盛,議者咸懷惶懼。少府孔融謂彧曰:「袁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為其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正,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顏良、文丑匹夫之勇,可一點而擒也。」後皆如彧所籌,事在《袁紹傳》。

  操保官度,與紹連戰,雖勝而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致紹師。彧報曰:「今穀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謁,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操從之,乃堅壁持之。遂以奇兵破紹,紹退走。封彧萬歲亭侯,邑一千戶。

  六年,操以紹新破,未能為患,但欲留兵衛之,自欲南征劉表,以計問彧。彧對曰:「紹既新敗,眾懼人擾,今不因而定之,而欲遠兵江漢,若紹收離糾散,乘虛以出,則公之事去矣。」操乃止。

  九年,操拔鄴,自領冀州牧。有說操宜復置九州者,以為冀部所統既廣,則天下易服。操將從之。彧言曰:「今苦依古制,是為冀州所統,悉有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並之地也。公前屠鄴城,海內震駭,各懼不得保其土宇,守其兵眾。今若一處被侵,必謂以次見奪,人心易動,若一旦生變,天下未可圖也。願公先定河北,然後修復舊京,南臨楚郢,責王貢之不入。天下咸知公意,則人人自安。須海內大定,乃議古制,此主稷長久之利也。」操報曰:「微足下之相難,所失多矣!」遂寢九州議。

  十二年,操上書表彧曰:

  昔袁紹作逆,連兵官度,時眾寡糧單,圖欲還許。尚書令荀彧深建宜住之便,遠恢進討之略,起發臣心,革易愚慮,堅營固守,徼其軍實,遂摧撲大寇,濟危以安。紹既破敗,臣糧亦盡,將舍河北之規,改就荊南之策。彧復備陳得失,用移臣議,故得反B357冀土,克平四州。向使臣退軍官度,紹必鼓行而前,敵人懷利以自百,臣眾怯沮以喪氣,有必敗之形,無一捷之勢。復苦南征劉表,委棄兗、豫,飢軍深入,逾越江、沔,利既難要,將失本據。而彧建二策,以亡為存,以禍為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是故先帝貴指縱之功,薄搏獲之賞;古人尚帷幄之規,下攻拔之力。原其績效,足享高爵。而海內未喻其狀所受不侔其功,臣誠惜之,乞重平議,增疇戶邑。

  彧深辭讓。操譬之曰:「昔介子推有言:『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君奇謨拔出,興亡所系,可專有之邪?雖慕魯連沖高之跡,將為聖人達節之義乎!」於是增封千戶,並前二千戶。又欲授以正司,彧使荀攸深自陳讓,至於十數,乃止。操將伐劉表,問彧所策。彧曰:「今華夏以平,荊、漢知亡矣,可聲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操從之。會表病死。

  十七年,董昭等欲共進操爵國公,九錫備物,密以訪彧。彧曰:「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振漢朝,雖勛庸崇著,猶秉忠貞之節。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事遂C85D。操心不能平。會南征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表留彧曰:「臣聞古之遣將,上設監督之重,下建副二之任,所以尊嚴國命,謀而鮮過者也。臣今當濟江,奉辭伐罪,宜有大使肅將王命。文武並用,自古有之。使持節侍中守尚書令萬歲亭侯彧,國之重臣,德洽華夏,既停軍所次,便宜與臣俱進,宣示國命,威懷醜虜。軍禮尚速,不及先請,臣輒留彧,依以為重。」書奏,帝從之,遂以彧為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至濡須,彧病留壽春,操饋之食,發視,乃空器也,於是飲藥而卒。時年五十。帝哀惜之,祖日為之廢宴樂。諡曰敬侯。明年,操遂稱魏公雲。

  論曰:自遷帝西京,山東騰沸,天下之命倒縣矣。荀君乃越河、冀,間關以從曹氏。察其定舉措,立言策,崇明王略,以急國艱,豈雲因亂假義,以就違正之謀乎?誠仁為己任,期紓民於倉卒也。及阻董昭之議,以致非命,豈數也夫!世言荀君者,通塞或過矣。常以為中賢以下,道無求備,智算有所研疏,原始未必要末,斯理之不可全詰者也。夫以衛賜之賢,一說而斃兩國。彼非薄於仁而欲之,蓋有全必有喪也,斯又功之不兼者也。方時運之屯E578,非雄才無以濟其溺,功高勢強,則皇器自移矣。此文時之不可並也。蓋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以成仁之義也。

  贊曰:公業稱豪,駿聲升騰。權詭時逼,揮金僚朋。北海天逸,音情頓挫。越俗易驚,孤音少和。直轡安歸,高謀誰佐?彧之有弼,誠感國疾。功申運改,跡疑心一。

譯文

(鄭太、孔融、荀彧)

  ◆鄭太傳,鄭太字公業,河南開封人。司農鄭眾的曾孫。年輕時有才略,靈帝末年,鄭太知道天下會亂起來,暗暗地交結豪傑。家裡很富有,有田四百頃,但是經常還沒有飯吃,名聲很大,山東一帶都知道他。

  開始舉為孝廉,三府徵召,公車征,都不就。大將軍何進輔政後,徵用名士,任鄭公業為尚書侍郎,升侍御史。何進準備誅殺宦官,想召并州牧董卓為幫手。鄭公業對何進道:「董卓強暴殘忍,不講義氣,他的野心很大。如果把朝政借予他,授予他大事,會大逞凶欲,危害朝廷。您以親德的重位,有輔導帝王主持國政的權威。承意獨斷,誅除有罪,真不應假董卓的力量作為後援啊。並且事久變生,殷鑑不遠。」又為何進陳當務之急的幾件事。何進不能用,於是棄官走了。對潁川人荀攸說「:何公不好輔佐啊。」何進不久被殺害,董卓果然作亂。

  鄭公業等與侍中伍瓊、董卓長史何..共同說董卓,以袁紹為勃海太守,以發山東之謀。義兵興起,董卓召集公卿討論,發大兵討伐義兵,百官不敢違反董卓的意旨。鄭公業擔心董卓兵多了,就會更加驕橫,兇惡不易控制,獨說:「治國在有德,不在於兵多。」董卓不高興,說「:照你這樣說,兵沒有用嗎?」鄭公業害怕起來,於是言不由衷地編了一套假話,對董卓說「:我不是說兵沒有用,是說山東不足以用大兵而已。如果不相信,可以為您大概說一說。現在山東合謀,州郡連結,百姓團結一致,不可說不強盛。然而自從光武以來,國家平安無事,老百姓生活富裕,對於戰爭久已淡忘了。孔子說道:『不教育人民戰爭,而使他們去戰,這是拋棄人民。』所以他們的人雖然多,不足以為害,這是一。您出身西州,年輕即為國家的將帥,熟習軍事,多次參加戰鬥,名震當世,人人害怕您,服從您,這是二。

  張孟卓是東平的忠厚長者,眼睛也不亂看一眼。孔公緒清談高論,不偏不倚。這些人都沒有軍事才能、打仗的經驗,臨陣決戰,不是您的敵手。這是三。山東的人才,從來不勇敢。沒有孟賁那樣的勇敢,慶忌那樣的敏捷,沒有聊城那樣堅固的防守,張良、陳平那樣的謀略,不可任以偏師,要求成功。這是四。即使有可任用的人,也是尊卑不分,國家的爵位不給他們,他們依恃人多,依恃力量,會各自獨立不前,坐觀成敗,不肯同心協力,一起同進同退。這是五。關西各郡,大都熟習軍事,近年以來,多次與羌作戰,婦女還戴戟持矛,帶弓負矢,何況以壯勇的軍士,抵擋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呢!勝利是必然的。這是六。並且天下的強勇,老百姓所怕的,有並、涼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您擁有他們,作為爪牙,有如驅虎兕以赴犬羊,所向無敵。這是七。又您的將帥都是中表親戚,是您的心腹,跟隨很久,有恩有信,忠誠可任,智謀可恃。以團結一致的部隊,當散亂之敵,正如猛風掃枯葉。這是八。我們知道戰爭有三亡,用亂攻理的亡,用邪攻正的亡,用逆攻順的亡。現在您治國平正,討滅宦官,忠義已立。用此三德,對彼三亡,奉朝廷之命,討伐有罪,哪一個膽敢抵禦!這是九。東州鄭玄學問包括今古,北海邴原清廉正直,都是儒生所宗仰的,群士的楷模。他們的各將,如果向鄭玄、邴原詢問計劃,就能夠知道哪個強,哪個弱。從前燕、趙、齊、梁不是不強盛,終究被秦國滅亡;吳、楚七國不是兵不多,終究在滎陽被周亞夫打敗。何況現在德政昭彰,輔佐賢良,鄭玄、邴原難道會贊成他們的謀劃,製造叛亂,助長寇害嗎?一定不會的。這是十。

  如果我所說的,有一點點可以採納,就是不徵兵以驚擾天下,使害怕征役的老百姓集合一起為非作歹。不棄德恃眾,自己虧損威重。」董卓才高興了。以鄭公業為將軍,使他統率各軍討擊關東。有人對董卓說「:鄭公業智謀才略過人又與外寇結謀,現在給他軍隊,就是幫助了他的黨羽,我認為是可怕的。」董卓於是收還了給鄭公業的軍隊,任他為議郎。董卓遷都長安,天下饑荒動亂,士大夫多不得活命。但鄭公業家裡有餘財,天天招引賓客大會作樂,他所救活的人很多。他與何..、荀攸共同謀劃誅殺董卓。事情泄漏出去,何..等人被捕,鄭公業則脫身自武關逃走,東歸袁術。袁術上奏任他為揚州刺史。沒有到任,在路上死了,年四十一。

  ◆孔融傳,孔融字文舉,魯國人,孔子二十世孫。七世祖孔霸,為漢元帝師,官至侍中。父親孔宙,太山都尉。孔融小時候就有特異的才能。十歲,跟父親至京師。當時河南尹李膺自守簡慢嚴整,不隨便接見士大夫及賓客,告訴門者,不是當代名人及世代有交誼之家都不得告知。孔融想看看李膺是怎樣一個人,有意去李膺家敲門,對門者說「:我是李君通家子弟。」守門的人告訴李膺,李膺請孔融相見。問道:「高明祖父曾經與我有交情嗎?」孔融說:「是的。先人孔子與您先人李老君同德同義,又為師友關係。那麼,我孔融與您為累世通家。」在坐的人,無不為之讚嘆。太中大夫陳煒後到,在坐的人把這告訴了陳煒。陳煒說「:噢,人小的時候聰明,長大了未必有大用。」孔融接着他的話說「:照您這麼說,莫非您小時也挺聰明的嗎?」李膺大笑說:「你將來一定會大有出息的。」孔融十三歲時,死了父親,悲痛過度,要人扶了才能站起來,州里稱讚他的孝行。天性好學習,博覽群書。山陽張儉為中常侍侯覽所恨,侯覽隱匿告人姓名把奏章下達州郡,捉拿張儉。張儉與孔融的哥哥孔褒是朋友,逃到孔褒家中,孔褒不在。

  這時孔融十六歲,張儉認為孔融年輕,沒有告訴他。孔融看見張儉窘迫的樣子,對張儉說:「哥哥雖然在外未歸,我難道不能為您的東道主嗎?」因此留張儉住在他家。後來事情泄漏出去,國相以下,秘密捕捉,張儉得以跑掉。於是逮捕孔褒、孔融送入監獄。不知他們二個人是誰獲罪。孔融說「:收容隱藏張儉的是我,有罪歸我。」孔褒說「:張儉來找我,不是弟弟的罪過,罪在我,心甘情願。」吏問他們的母親,母親說:「長者擔任家事,罪責在我。」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斷,於是向朝廷請示。詔書最後定了孔褒的罪。孔融因此著名,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齊名,州郡以禮任命,都不就。徵召司徒楊賜府。當時暗暗地察訪官僚中的貪污分子,準備予以貶謫罷免,孔融檢舉多為宦官的親族。尚書害怕得罪皇帝的寵信,召屬官詰問斥責,孔融陳述他們的罪惡,毫不隱諱。河南尹何進當升為大將軍,楊賜派孔融拿着名片去祝賀何進,沒有及時通報,孔融就把謁奪回歸府,引罪自責回去了。河南尹官屬認為丟了面子,私派劍客想追殺孔融,有客對何進說:「孔文舉有重名,將軍如與他結怨,四方之士就會相率而去了。不如以禮待他,使天下人都知道將軍胸懷廣大。」何進以為對,任命為大將軍之後,征孔融,舉高第,為侍御史。因為與中丞趙舍不和,託病歸家。後來被征為司空掾,授中軍候。在職三天,升虎賁中郎將。

  遇董卓廢少帝立獻帝,孔融每因回答所問常有糾正他不對的地方,因此觸犯了董卓的意旨,調任議郎。當時黃巾侵犯好幾個州,北海最為賊衝擊的地方。董卓於是示意三府同舉孔融做北海相。孔融到郡,召集士民,起兵講武,既下檄文,又親寫書札,與州郡通聲氣,共同謀劃。賊張饒等二十萬眾從冀州返,孔融迎戰,被張饒打敗。於是收集散兵保衛朱虛縣。又慢慢集結官吏百姓被黃巾所誤的男女四萬多人,再設置城邑,立學校,表揚儒術,推薦賢良鄭玄、彭趚、邴原等人。郡人甄子然,臨孝存,有名氣,死得早,孔融以沒有見到為遺憾。命配食縣社。其餘雖然只有一點微小的善行,也沒有不以禮對待的。

  郡人無後代及四方游士有死亡的,都做棺材埋葬。這時,黃巾又來侵擾,孔融於是出駐都昌縣,被賊管亥所圍。孔融非常危險,派東萊太史慈求救於平原相劉備。劉備驚奇地說:「孔北海竟知道天下還有個劉備呢。」馬上派兵三千救援他,賊因散亂逃走了。當時,袁紹、曹操勢力很強盛,孔融不對誰依附。左丞祖富有謀略,勸孔融與曹操、袁紹相結納。孔融知道袁紹、曹操最終企圖篡奪漢世,不想與他們搞在一塊兒,一怒之下把左丞祖殺了。孔融自己以為有高尚的意氣,立志平定國家的危難,因為才器疏闊,思想空乏,所以竟無成功。在郡六年,劉備上表薦他兼任青州刺史。

  建安元年(196),被袁譚攻擊,自春至夏,戰士僅僅剩下幾百人,流矢像雨一樣射來,城內已經短兵相接。孔融憑几讀書,談笑自若。晚上城陷,逃奔山東,妻子被袁譚所擄。到了獻帝以許昌為都,徵召孔融為將作大匠,升少府。每朝會皇上訪問召對,孔融常引正定議,公卿大夫都不過掛個名而已。以前,太傅馬日石單奉使山東,及至淮南,多次對袁術不滿,袁術輕視他,侮辱他,奪了他的符節。馬日石單自己憂憤已極,嘔血而死。馬日石單的喪還京師,朝廷想加禮葬,孔融獨說:「馬日石單憑上公的尊貴身份,持天子的髦節,奉命直接處理地方事務,安寧東夏,竟然取媚奸臣,被他所指使,所上章表署名補用,馬日石單都是第一個。依附下級,欺騙朝廷,奸詐事君。從前國佐敵晉軍,不為所折服,宜僚當着白晃晃的刀而色不變。朝廷大臣難道可以受威脅為藉口嗎?又袁術越分叛逆,不是一朝一夕,與日石單隨從,周旋歷歲。《漢律》:與罪人往來三天以上,都應該知道其情況。《春秋》:魯叔孫得臣死了,為了不張揚襄仲的罪貶,不寫日子。鄭討伐幽公,砍薄子家的棺材,因為他殺君的緣故。皇上可憐舊臣,不忍追相案罪,這是很寬大了,不宜加禮。」朝廷採納了他的意見。當時的輿論大都想恢復肉刑。孔融建議說「:古時候的人渾厚樸實,善惡不別,官吏正直,刑法清明,政治沒有錯誤。老百姓有罪,都是自己的責任。末世衰微,風氣教化壞亂,政治攪亂了風俗,國家的法律害了人民。所以說君主失為君主的道,老百姓就渙散不服,而想用古時候的刑法殘廢他們的肢體,這不是除惡長善的辦法。

  紂砍斷早晨涉水者的小腿,天下的人都說紂暴虐無道。從前,周有千八百國,九州之人,養一千八百個君,如果各砍掉一人的腳,下面就有一千八百個紂呢。想風俗純美,是絕對做不到的。並且受了刑罰的人,有不想活的意念,有求死的決心。大多鋌而走險,不再回歸正道。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為世大患。不但不能禁止人做壞事,正好斷絕了人為善的途徑。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政,一遭刀鋸,死了也為人恥笑。所以太甲的的思念常道,秦穆公之使秦國霸西戎,南睢之骨立,衛武之《初筵》飲酒悔過,陳湯之矯制發兵,斬郅支單于都賴水上,魏尚之守邊,等等,不用再舉了。漢朝廣開改惡之路,大都是這樣。所以聰明有德的君王,深思遠慮,棄短取長,政治上的措施是不隨便進行改革的。」朝廷認為他的建議很好,終於沒有恢復肉刑。這時,荊州牧劉表不向朝廷進貢,做了不少逾越法度不安本分的事情,居然郊祀天地,擬指皇上。詔書把他宣示天下。孔融上疏說「:聽說荊州牧劉表兇狠忤逆,行事不守禮制,甚至郊祀天地,擬儀如皇上。雖然逾制越分,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但就國家大體而言,應當暫時不要公開。為什麼呢?國家至上,皇上至尊。身是聖哲之躬,國家是神器。群臣如陛,陛級懸遠,祿位限絕,這有如天之不可由階而升,日月的不得而逾越一樣。偶有一個小臣,就要處理,並使四方都知道,這不是堵塞邪萌的辦法。我以為雖有重大的罪過,也一定要隱忍。賈誼說:『擲鼠忌器』就是這個意思。所以齊兵伐楚,只責備楚國不朝貢,王師敗績,不說為晉所敗。以前揭露袁術的罪過,現在又把劉表的事宣揚開來,這是使瘸腿的母羊窺視高岸,認為天險也可上啊!查劉表跋扈不臣,殺害列侯,阻止詔命不行,斷盜貢篚,召集大惡,保衛自己,寓藏天下的叛逆壞蛋,郜鼎納在太廟,沒有比這更彰著的!桑落瓦解,形勢自見。

  所以我認為應當隱瞞郊祀這件事,以維護國體。」五年(200),南陽王馮、東海王祗死了。獻帝悲傷他倆死得太早了,想為他們規定四時致祭,為此,獻帝問孔融。孔融回答說「:皇上仁厚,感時增思,哀悼二王的魂靈發布哀憐的詔章,考查審度從前的典章制度,訂正禮制。我看歷史,從前梁懷王、臨江愍王、齊哀王、臨淮懷王都死而無後代,同胞兄弟,就是景帝、武帝、昭帝、明帝四帝,沒有聽說前朝為他們修祭祀。如果是臨時的,就不要列入傳紀。我不懂事,認為他們都在幼小的年齡死去,皇上哀痛,以成人禮加以諡號,這應遵照您的意思辦理,祭祀結束,以後就不要再行。至於一歲為期,不合禮意,又違背了先帝既定的法制,這是不合適的。」先時,曹操進攻鄴城屠殺鄴城居民,袁紹家的婦人女子多被擄掠。曹操的兒子曹丕私自娶了袁熙的妻子甄氏。孔融寫信給曹操,說:「武王伐紂,把妲己賞賜給周公。」曹操不明白,後來問孔融這齣於何經何典。孔融答說「:按現在的事情量一量,想一定的呢。」後來曹操討伐烏桓,孔融又譏笑他說:「大將軍遠征,蕭條海外,從前肅慎不進貢木苦矢,丁零偷盜蘇武的牛羊,可以一併討伐啊!」當時,饑荒戰亂,曹操上表請禁酒,孔融多次寫信給曹操,認為不要禁酒,而且詞多侮慢。

  已經看到曹操奸雄詭詐,漸漸顯露,多不能忍受,所以說話偏激,常常觸犯了曹操。又曾經上奏認為應當遵照古時京師的體制,千里以內,不封建諸侯。曹操懷疑他所說漸廣,更加害怕他。然而,因為孔融名重天下,表面上裝着容忍,暗中卻嫉忌他的正確的議論,怕阻抗他的大業。山陰郗慮揣摩曹操的心事,按蔑視國法奏免孔融的官。為了顯明讎怨,曹操故意挑撥孔融。說:「曾經聽說唐、虞時代,有能讓的臣子,所以麟鳳飛來,頌聲大作。後世德薄,但也還有殺身以衛君,破家以為國的。及至衰敝,微小的怨恨,一定成仇,一頓飯的恩惠,一定要報答,所以晁錯念國,由於結禍於袁盎,屈平懷念楚國,因椒蘭進饞言誣陷他,彭寵謀反,因朱浮的誹謗,鄧禹威損,失於宗欽、馮暗的爭權。這樣說來,喜怒怨愛,禍福之因,難道不應當謹慎嗎?從前廉頗、藺相如小國的臣子,尚且能夠相讓,寇、賈亂世的武夫,彼此謙讓崇好;光武不記殺害哥哥伯升的仇怨,齊侯不疑射鈎敵人。那些立大節的人,難道會被一些細故所累嗎?以前聽說兩位執法雖平,但在私情有些芥蒂,應當修好如舊,而你們的怨恨卻漸積漸多,直至互相危害,我聽了非常難過,半夜就起床了。以前國家東遷,文舉盛稱鴻豫名實相副,精通經學,出於鄭玄,又明曉《司馬法》。

  鴻豫也稱文舉奇逸傳聞,我很奇怪現在你們與過去相反。我與文舉既不是老朋友,又於鴻豫也沒有什麼恩誼,然而願人相好,不願人有傷和睦,所以衷心希望你們協和歡好。又曉得二君是被小人離間,作為人臣,進不能風化海內,退不能建德和人,然而撫養戰士,親身為國,對付浮華交結之徒,我的計謀多着呢。」孔融報書說:「蒙來書賜教,告我所不及。我與鴻豫州里鄰郡,很早就知道他。雖然曾經說他的功業美好,不過想使他多看到自己的不足,忠信為國,不意他竟隱過掩惡,有罪不以為罪。以前我遭到廢退,欣然接受。從前趙宣子早上升韓厥的官,晚上韓厥就殺了趙宣子的使人,趙宣子終以禮待他,高興地要別人向他道賀,說「從此我可以免罪了。」何況沒有韓厥的功,而敢枉當官之平呢?沒有屈原的忠,錯的智,竊位就是罪過,免罪是幸,而竟使一些多餘的議論,讓您得知,這是我引為慚愧恐懼的。朱、彭、寇、賈為世的壯士,愛惡相攻,是為國憂。

  至於輕弱薄劣,正如眾蟲的相咬,恰恰害了自己,沒有別的什麼。晉侯嘉獎其臣所爭之大,而師曠則以為不如心競競。本性遲鈍,與人無傷,雖如韓信受了胯下之恥,荊軻受了榆次之辱,也不知貶毀對自己的嚴重性,還認為不遼蚊虻一過,是無所謂的。子產說人心不相同,有的重視權勢,想取勝為光榮,沒有想宋人接待四海的客人。大釒盧本不想使酒酸嘛。至於屈..的大瓦壺,堅硬無竅,應當處以無用之罪啊。其他當謹遵嚴教,不敢有失。郗慮是故吏,我所推舉。趙衰提拔谷阝鄃,不輕公叔升臣。知道您我都愛護郗慮,訓誨出自衷心。雖有懿伯之忌,尚且不得念及,況恃舊交而欲自外於賢吏呢?專布腹心,修好如初。您的苦言至意,終身誦之不忘。」一年多,再任為太中大夫。本性寬容不猜忌,好士,喜歡誘導提拔年輕人。及退任閒職,賓客天天滿門。

  常嘆說:「坐上客恆滿,木尊中酒不空,我就無憂了。」與蔡邕很好,蔡邕死後,有個虎賁士相貌有點像蔡邕,孔融每次喝足了酒,招他與同坐,說:「雖然沒有了老成人,且喜還有典型。」孔融聽說人家有善行,好像自己的一樣,言語有可採取的,一定敷衍成之,告訴人家所不足的地方,稱讚他的長處。推薦賢士,獎勵進取。如果他知道的,沒有說,認為是自己的過錯,所以海內英俊之士,都信服他。曹操既積滿了一肚子的猜疑忌妒,郗慮又誣陷其罪,於是指使丞相軍謀祭酒路粹冤枉上狀奏孔融說:「少府孔融,從前在北海,看見王室不安寧,招集徒眾,圖謀不軌,說:『我大聖之後,被宋所滅。有天下的,何必一定是卯金刀。』後來與孫權的使者說話,誹謗朝廷。又孔融位在九卿,不遵守朝廷的禮儀,不戴幘微行,唐突宮掖。又以前與沒有出仕的禰衡無所檢點地亂說什麼『父親與兒子,有什麼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而已。兒子與母親,又是怎麼回事呢?譬如寄物缶瓦中,出來就分離了』。不久,與禰衡更相標榜,禰衡說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回答說:『顏回再生。』大逆不道,應當予以重誅。」書奏,判處棄市。時年五十六。妻子兒女都被誅。先,女兒年七歲,男年九歲,因都幼弱,得保全。寄在人家。二子下棋,孔融被捕,不為之動。

  左右的人說:「父親被逮捕,不起,為什麼?」答說「:哪裡有巢毀壞了卵不破的呢?」主人有遺肉汁的,男孩口渴喝了。女孩說:「今天這樣的禍,難道能夠久活,還要知道肉味嗎?」哥號哭而止飲。有人對曹操說了,於是決定都殺掉。等到捉拿的人到,女的對哥哥說「:如果死者有知,得見父母,難道不是我們最大的願望!」於是引頸就刑,顏色不變,沒有人不為之悲傷的。以前,京兆人脂習、元升,與孔融相好,曾戒孔融剛直。及被害,許昌沒有敢收屍的,脂習去撫屍說:「文舉丟下我死了,我也不再活了。」曹操聽說大怒,準備收捕脂習殺害,後得赦,釋放出來。魏文帝最愛孔融的文辭,每每嘆說:「揚雄、班固一流。」招募天下有送上孔融文章的,賞以金帛。孔融所著詩、頌、碑文、論議、六言、策文、表、檄、教令、書記共二十五篇。

  文帝認為脂習有欒布的大節,加中散大夫。

  史官評論說:從前諫大夫鄭昌有句話說:「山有猛獸,藜藿也沒有人敢采。」所以孔父正色立朝,沒有人過而致難於其君,晏平仲在朝中,田成子不敢弒齊君而盜其國。至於孔文舉的高潔志行與坦率情懷,它完全可以鼓動義氣而牴觸奸雄之心。所以曹操在世,不敢篡漢,代漢而興的卻是死後的曹丕。嚴氣正性,不過傾覆摧折而已。難道可以委曲求全以貪生嗎?嚴嚴整整,明光潔白,孔融的品質可與白玉秋霜相比啊!

  ◆荀彧傳,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是朗陵縣令荀淑的孫子。父親荀緄【gǔn】,任濟南相。荀緄害怕宦官,於是為荀彧娶了中常侍唐衡的女兒。荀彧由於年輕是就有才名,所以才免於被嘲笑。南陽人何顒【yóng】號稱能了解人,見到荀彧認為他奇異不凡,說:「這是帝王的輔佐之才啊。【王佐才也。】」

  中平六年【189年,靈帝在位】,被薦舉為孝廉,又任亢父縣令。董卓作亂時,棄官回到家鄉。同郡的韓融當時帶着宗族千餘家,在密縣西山中避亂。荀彧對父老們說:「潁川是戰爭必經之地。天下有變,常是用兵之處。密縣雖說稍微保險,但不足以抵禦大的災難,應趕快離開這裡。」同鄉人大多留戀故土,不願離開。碰上冀州牧同鄉人韓馥派騎兵來接他們,荀彧於是自己帶領宗族跟隨韓馥,留下的後來大多被董卓的部將李傕所殺害、搶走了。

  等荀彧到了冀州,袁紹已經奪了韓馥的位置【關於韓馥讓出冀州一事,荀彧的兄弟荀諶參與過對韓馥的勸說。根據《資治通鑑》,此事發生在191年,孝獻皇帝初平二年】。袁紹用貴賓的禮遇對待荀彧。荀彧是心中有數的人,看到漢室混亂,每每有匡正之心。當時曹操在東郡,荀彧聽說曹操又雄才大略,而估計袁紹最終不能成就大事。初平二年【191年,獻帝在位】,就離開袁紹投奔曹操。曹操和他交談後大喜,說:「是我的張良啊。【吾子房也。】」任命他為奮武司馬,當年他二十九歲。第二年,又任鎮東司馬。

  興平元年【194年,獻帝在位】,曹操東擊陶謙,派荀彧守甄城,主管留守之事。趕上張邈、陳宮據兗【yǎn】州反曹操,而暗地迎接呂布。【根據《資治通鑑》對興平元年的記載,曹操因為殺死知名人士邊讓,導致兗州士大夫階層的震撼和不滿。此時,陳宮起謀反之心,勸說張邈、張邈弟張超、王楷、許汜等人一起反叛。】呂布到後,各城響應。張邈就派人欺騙荀彧說:「呂將軍來幫助曹使君打陶謙,應趕緊供應他軍需物資。」荀彧知道張邈有變,就布兵設防,因此張邈的計謀不能得逞。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萬來到城下,求見荀彧。荀彧就要前去,東郡太守夏侯惇等人阻止他,說:「怎麼知道郭貢不與呂布同謀,而輕率地見他?如今您作為一州之首,到那兒一定危險。」荀彧說:「郭貢與張邈等人平常並沒有情誼,如今來得這麼快,一定還沒有商定,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應及時勸說他,即使不為我們所用,也可以中立。如果先對他懷疑,他將會惱怒而與他們合謀,不如去一下。」郭貢見荀彧沒有懼怕的意思,知道城不可攻,就領兵離去。荀彧就派程昱去遊說范縣、東阿,讓他們加強城防,終於保全了三城以等待曹操歸來。

  興平二年【195年,獻帝在位】,陶謙死,曹操想馬上攻取徐州,回兵後平定呂布。荀彧勸諫說:「以前高祖占據關中,光武帝占據河內,都是先鞏固根本,以控制天下。進可攻,退可守,所以雖然有失敗之時,而終能完成大業。將軍本以兗州為根本,所以能平定山東,這實在是天下的要地,將軍的函谷關和黃河啊。如果不先安定它,要把根本放在哪裡呢?應立即分兵討伐陳宮,使敵寇不能西顧,乘機收割成熟的麥子,節食蓄糧,以助軍事行動,則呂布不難擊敗。如今丟下這裡而向東去,不見得有什麼好處。多留兵則前方力量不能戰勝敵人,少留兵則後方不能鞏固。呂布乘虛入侵,震動人心,縱然有幾座城池得以保全,其餘的已不再為自己所有,那麼將軍還能回到哪裡去呢?況且以前討伐徐州,逞威施罰,那裡的子弟記得父兄被殺的恥辱,必定人人堅守,即使能夠攻克,也不能守住。他們如果恐懼而聯合起來,互相支持,堅壁清野,來等着對付將軍,將軍進攻打不下來,搶掠又沒收穫,不出十天,十萬大軍還未交戰就陷入被動了。雖然本來就有棄彼取此的事例,但要取決于衡量當時的形勢,希望將軍考慮。」曹操於是大力搶收成熟的麥子,又和呂布交戰。呂布敗走,趁機分別平定各縣,兗州於是被平定。

  建安元年【196年,獻帝在位】,獻帝從河東回到洛陽,曹操打算迎接車駕,遷都到許昌。眾人大多認為山東還未安定,韓暹、楊奉自恃有功,傲橫妄為,不可倉猝行事。荀彧於是鼓動曹操說:「從前晉文公接納周襄王,而諸侯像影子一般跟隨着晉;漢高祖為義帝戴孝,而天下人心歸附。自從天子遭難,將軍首舉義兵,只是因為山東紛擾混亂,沒有顧得上接駕,雖然在外平定禍亂,但心裡卻無時不在掛念着王室。如今皇帝回還,洛陽荒蕪,義士有保護正統的心愿,萬民懷着感念舊時的哀思。如真能在此時奉迎主上以順應萬民心愿,這是大順;執最大的公來使天下服從,這是大略;扶持大義來網羅英才,這是大德。【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即使有人抗命,又能有何作為呢?韓暹、楊奉哪裡值得顧慮呢!如果不及時決定,讓別的豪傑生出此心,以後即使再想這樣,可就來不及了。」曹操聽從了他的意見。

  等到皇帝遷都許昌,任命荀彧為侍中,代理尚書令。曹操經常在外面征戰,軍國大事,都和荀彧商議。荀彧又向曹操推薦他的長於計謀的侄子荀攸,以及鍾繇【yóu】、郭嘉、陳群、杜襲、司馬懿、戲志才等,都不辜負他的推薦。只有嚴象任揚州刺史,韋康任涼州刺史,後來一併敗死。

  袁紹兼併了河朔之地後,有了驕氣。而曹操被張繡打敗,袁紹給曹操的信件語氣很傲慢。曹操大怒,想先攻打袁紹,而怕力量敵不過,就此和荀彧商量。荀彧估計袁紹雖強,早晚要被曹操制服,於是勸曹操先消滅呂布,然後再對付袁紹。曹操聽從了他的建議。建安三年【198年,獻帝在位】,終於擒獲呂布,平定徐州。

  建安五年【200年,獻帝在位】,袁紹率大軍攻許昌,曹操和他相持。袁紹的軍隊很多,論及此事的人都心懷惶恐。少府孔融對荀彧說:「袁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這些智謀之士為他策劃,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任其要職,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率其軍隊。恐怕難以戰勝吧?」荀彧說:「袁紹兵雖多而軍法不嚴,田豐剛直而犯上,許攸貪心而不正派,審配專橫而無謀,逢紀果敢而自以為是,顏良文丑匹夫之勇,一戰就可以把他們擒獲。」後來事情都如同荀彧所預計的那樣,此事在《袁紹傳》中。

  曹操守官渡,與袁紹接連交戰,雖然得勝但軍糧就要吃完,寫信與荀彧商議,想回兵許昌以等待袁紹的軍隊。荀彧回信說:「如今糧食雖少,還不像楚漢在滎陽、成皋之間相持那時候。當時劉邦項羽都不肯先退兵,認為先退就會折了士氣。您以對方十分之一的兵力,劃地而守,扼守咽喉要道而使他不能前進,已經半年了。可以看出這種局面就要結束,馬上一定會有轉機,這是使用非常之計的時候,不可錯失良機。」曹操聽從他的意見,於是堅守壁壘和袁紹相持。終於用奇兵打敗袁紹,袁紹敗走。封荀彧為萬歲亭侯,食邑一千戶。

  建安六年【201年,獻帝在位】,曹操認為袁紹剛敗,不足為患,想只留守衛之兵,自己南征劉表,以此來問荀彧。荀彧回答說:「袁紹剛敗,人心惶惶,如今不趁機平定,而要遠征江漢,如果袁紹收羅糾集打敗的部眾,乘虛而出,那麼您的大事就壞了。」曹操這才作罷。

  建安九年【204年,獻帝在位】,曹操攻下鄴城,自任冀州牧。有人勸曹操恢復古代九州的建制,認為冀州所統轄的地盤大了,那麼天下就容易服從。曹操打算接受這項提議。荀彧對他說:「如今要是依照古制,這樣冀州所統轄的範圍就包括了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州、并州等地。您以前屠殺鄴城,天下震恐,各人都害怕不能保住自己的地盤,守住自己的軍隊。如今如果一處被進攻,別人一定認為其他地方也要依次被奪,人心動盪,如果一旦發生變亂,天下事就不好辦了。希望您能先平定河北,然後修整恢復舊日京城,進兵楚郢【yǐng】,指責他們不向朝廷納貢。天下人都明白了您的意思,就人人安下心來。必須天下徹底安定,才能說到古制問題,這符合國家長久的利益。」曹操回信說:「不是足下的提醒,損失就大了!」於是九州之議作罷。

  【恢復九州古制實質上是為曹操自己增加地盤。此事在陳壽的《三國志·荀彧傳》中同樣被記載,但不見於《資治通鑑》。這是在曹操己方勢力問題上的曹荀第一次意見分歧。但在早年群雄並起,一片混亂的時候,曹操在很理智地控制自己的野心。而在八年之後,曹操想自封魏王同樣被荀彧反對,此時,曹操便將荀彧除掉。】

  建安十二年【207年,獻帝在位】,曹操上書稱讚荀彧的功勞說:「從前袁紹作亂,在官渡集結大軍,當時我們兵寡糧少,打算退回許昌。尚書令荀彧極力申述應當堅守的好處,高屋建瓴提出作戰方略,啟發我的思想,改變了我錯誤的打算,加固營壘頑強守衛,繳獲了敵人軍備,終於打垮強敵,轉危為安。袁紹戰敗後,臣的軍糧也用完了,打算要捨棄收取河北的計劃,轉而圖謀荊南。荀彧又詳盡說明得失,以改變臣的意見,因此能夠回師冀州,平定四個州郡。當初如果臣從官渡退兵,袁紹必定擊鼓前進,敵人占了上風而勇氣百倍,臣的軍隊膽怯不前士氣低落,有必敗的形勢,沒有一點會勝利的機會。又如果南征劉表,丟下兗州、豫州,飢軍深入,跨越長江、漢水,不光難以得利,還會失去依託。而荀彧提出這兩條計謀,轉敗為勝,轉禍為福,謀略非凡而功勞出眾,臣是比不上的。所以先帝看重指揮調度的功勞,而給予搏擊斬獲者的賞賜就較少;古人重視運籌帷幄之功,看輕攻城拔寨之勇。追論荀彧的功績,足以享有高官厚祿。而天下人不明情況,他所得到的與他的功勞不相稱,臣實在對此遺憾,請求重新評議,增添他的食邑。」荀彧極力推辭。曹操勸導他說:「從前介子推有話說:『盜竊別人財物,尚且叫做盜賊。』何況先生奇謀超群,關係到天下興亡,我難道可以獨占功勞嗎?雖說仰慕魯仲連清高的行為,還是效法聖人通達時務吧!」於是增封一千戶,加上以前的共兩千戶。又要任命他為正式的尚書令,荀彧讓荀攸也極力推讓,達到十來次,這才作罷。曹操將要討伐劉表,詢問荀彧用兵方略。荀彧說:「如今中原已經平定,荊、漢知道將要滅亡了,可聲言從宛、葉進兵而從小道輕騎奔襲,以出其不意。」曹操聽從了他的建議。這時劉表病死。

  【個人認為,曹操此舉有拉攏荀彧之嫌。】

  建安十七年,董昭等人要聯名推戴曹操晉封國公,賜予九錫儀仗器物,秘密地徵詢荀彧的意見。荀彧說:「曹公本是發動義兵,以振興漢朝,雖然功勳卓著,還保持忠貞之節。君子愛人要合於道德,不應該這樣。【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振漢朝,雖勛庸崇著,猶秉忠貞之節。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事情就這麼擱置下來。曹操心裡難以平靜。等到南征孫權,曹操上表請荀彧到譙郡勞軍,趁機表奏把荀彧留下來,說:「臣聽說古代排遣大將,上面設有監軍,下面派有相助的副職,以此來顯示國家的尊嚴,減少過失。如今臣正要渡江,奉辭伐罪,應當有尊貴的使節來莊重地奉行王命。文武並用,自古有之。使持節侍中守尚書令萬歲亭侯荀彧,是國家的重臣,德行遍及華夏,已經到了軍隊的駐處,便於和臣一道進軍,宣示朝廷命令,用威德鎮撫敵寇。軍貴神速,來不及請示,臣私自留下荀彧,以作重要的助手。」奏書報上去,皇帝答應了他,於是任命荀彧為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謀丞相軍事。到了濡須,荀彧因病留在壽春,曹操贈送他食物,打開一看,卻是空盒,於是荀彧服毒而死。當年五十歲。皇帝為他難過痛惜,祭祀之日因此而不奏樂。諡為敬候。第二年,曹操終於稱了魏公。

  論曰:自從董卓把皇帝遷到西京,山東大亂。天下蒼生的性命如倒懸一般。荀君跨越黃河、冀州,輾轉來跟隨曹氏。察看他定立的措施,謀劃的策略,都是尊奉王道,以急於解救國家的危難,怎能說是趁亂而假借仁義,來迎合奸邪的陰謀呢?實在是把行仁義作為自己的責任,希望在這變亂時期解救民眾啊。等到阻礙董昭的提議,丟了性命,難道不是命該如此嗎!世人對荀君的評論,也許過於注意其顯達與困厄了。我常認為,中等以下的賢人,立身行事不能求全責備,謀劃有精細與粗疏,考慮到起始未必考慮到結尾,這就是不可求全的道理啊。以子貢【端木賜,字子貢,前520—前456。是孔門七十二賢之一,孔子的得意門生。】的賢明,一經他遊說尚且危害了兩國。他並非是缺少仁德而故意如此,恐怕有所保全就必有所丟失吧,這就是做事難以兩全的道理。當時時運艱難,不是英雄人物就沒有能力挽救其衰亡,而此人功高勢強,政權自然也就轉移到他的手裡。這又是此一時彼一時不能相提並論。主要看他回到朝廷立場上的大節,還是合於殺身成仁的大義的啊。

  贊曰:鄧太揮灑豪氣,美名傳揚。為形勢所逼,虛意應付權奸,揮霍錢財救助朋友。孔融俊逸,抑揚有致,超越世俗,易使人驚駭,孤單的聲音少有應和。【鄧太孔融與荀彧收為同一列傳,因此在贊中被提到。孔融讓梨的故事家喻戶曉,但是此人由於言辭不當,被曹操忌恨。孔融雖有才名,但是性格有些狂妄,有時言辭不妥,行為也不夠規矩,因而史書略有微詞。】直道前行,哪裡是歸宿?高遠的謀略,輔佐誰人?荀彧輔助曹操,實是有感於國難。事業成功卻命運改變,行為可疑而心中同樣不離正道。[2]

作者簡介

范曄(公元398年—公元445年),字蔚宗,南朝宋史學家,順陽(今河南省淅川縣李官橋鎮)人。東晉安北將軍范汪曾孫、豫章太守范寧之孫、侍中范泰之子。官至左衛將軍,太子詹事。南朝宋官員、史學家、文學家,一生才華橫溢,史學成就突出。著作《後漢書》,博採眾書,結構嚴謹,與《史記》《漢書》《三國志》並稱「前四史」。

元嘉九年(432年),得罪司徒劉義康,貶為宣城太守,開始撰寫《後漢書》,加號寧朔將軍。元嘉十七年(440年),投靠始興王劉浚。元嘉二十二年(445年),擁戴彭城王劉義康即位,事敗被殺,時年四十八歲。[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