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未曾熟,花已落繽紛(寇玉苹)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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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未曾熟,花已落繽紛》是中國當代作家寇玉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青梅未曾熟,花已落繽紛
一
剛吃完午飯，心裡念着未看完的瓊瑤小說《彩霞滿天》，我撇下還在閒聊的同學匆忙跑進教室。
拉開抽屜，我愣住了：一盒水彩筆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五顏六色甚是耀眼。
「哇！真漂亮！」我捧起水彩筆愛不釋手，忍不住打開盒子拿出彩筆貼在臉上不停摩挲，一張疊成心形的紙條從盒子裡飄然而下，落在課桌上。我好奇地展開，幾排潦草而有些羞澀的字跡清晰在目：知道你喜歡畫畫，看見你在文具櫃檯徘徊幾次，所以買來送你，希望你能喜歡。
「我喜歡，我喜歡，我非常喜歡！」我心裡狂喜，自己期盼了多久，在文具櫃檯看了多少次，就因囊中羞澀而只能站在那裡遠遠地望着……
今天就在眼前，就在自己的課桌上，就在自己的手裡，怎不讓人激動歡呼雀躍？
「可是，這是誰送給我的呀？」按捺住因為激動快樂而砰砰亂跳的心，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巡視了教室一圈，沒有異常。
「不對！感覺有一雙眼睛，一定有一雙眼睛在看我！」我猛一回頭撞上了一雙黑黑的深邃的蓄滿溫柔的眼睛，坐在後排的你一驚，連忙低下頭去，看着你臉上如火燒雲般的緋紅，我知道：這盒水彩筆就是你送給我的！
可是，在老師同學的眼裡，一向調皮搗蛋淘氣而又倔強的男孩，眼裡怎麼會有那煙雨濛濛醉死人般的溫柔？難道是我眼花了？還是瓊瑤阿姨的小說看多了？
整整一下午，我都在糾結這個問題，好不容易，熬到放學。鈴聲一響，你像逃跑似的飛奔而去，我疾步而追，大概是看到前後都沒同學，你索性就坐在回家路上的橋墩上等我，看我氣喘吁吁的模樣，你戲謔：「追我幹嘛？喜歡我啊？」
「喜歡你？別臭美了！我才不喜歡學渣呢！」我沖你翻個白眼，鼻孔朝天。
「老實交代，彩筆是不是你送的？」
「你以為我會那麼無聊？」你聳聳肩膀，沖我扇扇耳朵轉身大闊步而去。
「哼，誰稀罕啊？是你送的，我一把給你扔河裡去！」我對着你的背影大聲喊。
走過小橋，你往右邊，我往左邊，咱們誰也沒再看誰一眼，各自回家。
那一年我14歲，你15歲。愛畫畫的我有了水彩筆，就像馬良有了畫筆一樣，特興奮！整天不停地畫啊畫：畫一棵迎客松，塗上綠色；畫一株玫瑰花，塗上紅色；畫一個古代仕女，塗上鮮艷的色彩……這些畫因為有了顏色而更加生動形象。同學們艷羨不已，爭相觀賞，課餘時間總是簇擁着我，讓我給她們畫畫，你總是遠遠地望着，緊咬雙唇濃眉輕鎖。沾沾自喜的我有些小小的得意：「哼，想看我的畫吧？不給你看！想讓我給你畫一幅吧？不給你畫！」
放學了，同學們都回家去了，我還饒有興趣地畫着一幅山水圖，「啪」的一聲，一張折成心形的紙條又一次出現在我課桌上，一樣的字跡不一樣的內容：一下課就畫！一下課就畫！不累嗎？早知道會讓你這麼忙碌，就不該送你水彩筆！ 我的心微微一動：哦，原來你是因為我而輕鎖濃眉緊咬雙唇？
因為總是把午飯錢省下來去買書買畫筆，我中午常常不去食堂吃飯，你「叮噹叮噹…」敲打着飯盒，成心打擾正在看小說的我，我惱怒地抬起頭盯着你，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你一巴掌拍在我課桌上，大聲嚷嚷：「怎麼？想罵人啊？哥可沒空陪你！」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你就像風一樣不見了。
一向驕傲的我，什麼時候被同學這樣欺負過，一時氣急眼淚奪眶而出，又怕同學看見，我低頭急尋手絹擦眼淚，卻看見課桌上一疊厚厚的飯票菜票。剛剛被你氣得拔涼拔涼的心忽然間就溫暖無比：原來你這樣虛張聲勢張牙舞爪就是為了給我送飯菜票？
看到這麼多飯菜票，我大腦靈光一閃：這不是可以換成錢嗎？如果換成錢，我又可以多買幾本小說看了！嘿嘿，我真聰明！
心動不如行動，放學後我把飯菜票在食堂師傅那裡換成錢，興匆匆跑到書店，找到那本不知翻了多少遍卻沒錢買的《窗外》，還有《浪花》《在水一方》……
抱着瓊瑤阿姨的小說，心滿意足的我哼着歌兒，像一隻在草地上撒歡兒的小山羊一樣，一蹦三跳往家的方向跑去。眼看着到河邊了，正要跨上小橋，你冷不丁從大樹後面閃出來，擋住了我回家的路。你臉色陰沉，看起來比那天邊的烏雲還黑！畢竟作賊心虛，我立馬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敢唱也不敢跳了。
我們倆像傻瓜一樣就這樣對峙着，誰也沒說一句話。可是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我好想快點回家吃飯啊。好吧，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偷偷瞄你一眼，說話也沒了平時的流暢：「那個…那個…我肚子餓了，你能不能不要擋在那兒，讓我回家吃飯？」
「你也知道肚子餓了？你整天省啊省，把吃飯的錢拿去買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給你飯票菜票，你也不去吃飯！我還以為你是神仙呢！」你暴跳如雷聲音凌厲。
「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第一次看見你對我發火，我有些害怕，一時也忘了顧及自己的形象，頓時眼淚滂沱。
也許火都是怕水的，看我淚流滿面，你那燃燒的怒火也漸漸熄滅，你從口袋裡掏出一袋餅乾塞到我手裡，語氣萬分溫柔：「餓了吧，快吃，這是我爺爺給我買的。」 飢腸轆轆的我聞到餅乾的香味，哪還有一絲女孩的矜持，餅乾和着眼淚鼻涕吃得津津有味……
看我吃得香甜，你趁機拉着我的手，語氣不容置疑：「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我很不情願用力掙扎想逃離你的手心，奈何力氣太小，只好任由你牽着手乖乖往家裡走去。心裡也有幾分不甘：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你牽着我幹嘛呢？我又不是不認識回家的路。你成績又差，又不聽老師的話，要是被同學看見我竟然和你在一起，我多沒面子啊…
可是被你牽着手的我，心情怎麼就像春天的太陽一樣暖洋洋的？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順理成章，午飯時我再也不敢不去食堂吃飯了，放學時你總會在小橋上等我。禮拜天你還會到我家幫我到井台上挑水，到田裡去割草。別的男同學到我家，總是被我父親訓得灰頭土臉，唯獨你到我家，父親總是熱情款待。為什麼呢？父親說：因為你爺爺是我們白鶴鄉解放前唯一的地下黨員！所以作為一名人民公僕，應該對他的家人以禮相待。
哦，原來你爺爺就是傳說中與敵人鬥智鬥勇視死如歸的地下黨員啊！因着對革命先輩的崇敬，你在我眼裡好像也一下變得高大帥氣多了。
高二那年，你應徵入伍去了遙遠的雲南。也許部隊裡的你太孤單，也許部隊裡的生活太枯燥，你一封接一封的書信像鴿子一樣飛過千山萬水，帶着你的煩惱，帶着你的歡笑，帶着你的思念源源不斷地飛到我的課桌上，跑進我的書包里，藏在我的枕頭下……本來就因為迷戀瓊瑤小說而無心上課的我，更是被你的思念擾得芳心大亂。
那天，你托回家探親的戰友，給我捎來一張你親自設計的賀卡，一個你在部隊用彈殼親自為我做的掛件。看着賀卡上熟悉的字跡：「其實我擁有的不多，但如果拿來愛你：我還是願意，傾盡我所有！」想着你在夜燈下認真製作，認真書寫的模樣，我徹底被你的深情俘虜，我想：嫁給你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轉業歸來，跑到成都把我從琳姐姐身邊帶走，你答應琳姐姐會照顧我一生一世。看着因不舍與琳姐分別而淚眼婆娑的我，你心疼地擁我入懷，在我耳邊輕語：「苹兒不哭，以後我會像琳姐姐一樣疼你照顧你。你應該知道，你是我在這世界上最愛最愛的女孩，我以後一定努力賺錢，給你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我要在河邊為你造一座美麗的房子；我要為你在院子裡種滿鮮花讓花香飄滿每一個房間；我要和你生一雙兒女，女兒像你溫柔似水多才多藝，兒子像我氣宇軒昂俠義多情……
倚在你懷裡，聞着你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感受着你健康均勻的呼吸，聽着你如夢幻般低沉而又磁性的聲音，我心裡的花兒一朵接一朵一朵接一朵開得奼紫嫣紅！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南河邊，兩小無嫌猜。十四猶青澀，羞顏未嘗開…十六君遠行，倚窗盼郎歸…十九為君婦，感此蜜如飴！」多美的愛情！沒想到千年之後的我也成了李白詩下的女主角。
在親戚朋友家人同學的眼裡，我們是女才郎貌郎情妾意，本應該像童話故事裡一樣：王子歷經磨難劈荊斬棘救出落難的公主，公主感恩涕零油然而生愛慕之心，最後王子與公主結婚，從此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可是，生活就是生活，哪來的那麼多幸福與美滿？所有童話故事開頭都是「從前」。從前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也許到後來，卻不得不相忘於江湖，各自思念。所有的過往就像夢境一樣，不知道是不是真實的發生過。
同學告訴我說：一個喜歡你的女同學從初三開始就一直在追你，而且契而不舍追到部隊。蒼天不負有心人！那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少年孤獨而又寂寞，怎抵擋得了她的執着她的熱情？當她主動投懷送抱之時，你體內的雄性荷爾蒙以不可阻擋之勢啪啦啪啦就燃燒起來，燒暈了你的理智，燒熱了她的肌膚，順帶着把我的心也燒碎了。
一向驕傲自負的我怎能接受你的紅杏出牆？我美麗浪漫純潔的初戀怎能容忍如此的瑕疵？
我很苦惱，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家人，你打的電話，我不接；你寫的信，我也不回；你到家裡來找我，我刻意避而不見。
一怒之下的你背起行囊坐上火車哐鐺哐鐺到北京去了，留下我獨自在風中凌亂……
那一天你決定朝北而去
我說我只能朝南而行
你翻過那座巍巍高山
多少年的一切都隨風而去
記憶里卻常常想起有你的過去
是否該扔掉心中的罪
擦乾眼裡的淚
你為什麼離開我
讓我如此孤獨
你為什麼拋棄我
讓我如此落寞
………
聽完這首歌，我擦乾眼淚，背起行囊登上南下的火車到蘇州去了。
二
記得小時候，姐姐帶我看過幾場壩壩電影，印象最深的是《梅花巾》，喜歡紅梅姑娘唱的《姑蘇城裡好風光》，更喜歡白梅姑娘繡的梅花，所以美麗的蘇州城就在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所以當你北上尋夢的時候，我也南下來到了蘇州。
初到蘇州太湖，映入眼帘的是一望無際的花的世界：白的梨花純潔清新，粉紅的桃花浪漫可愛，紅色的楊梅花熱情洋溢，淡黃的烏梅花高貴典雅……我像一隻歡快的蝴蝶在花叢里流連忘返，在草地上歡歌舞蹈。呼吸着太湖邊潮濕而略帶香味的空氣，我忍不住感嘆：如此美麗如詩如畫般的世界堪與王母娘娘的瑤池媲美！難怪宋朝年間就有民謠傳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難怪乾隆皇帝下江南會在此：親筆御賜「香雪海」。這裡的風景美，空氣美，花美人也美！不得不承認：我真的愛上了這裡。
我那居住在太湖邊的華香姐，賢惠溫柔心靈手巧，繡得一手好蘇繡。小小的繡花針在她手裡就如可愛的小精靈，在繃緊的絲綢面料上忽高忽低忽遠忽近，一會兒繡出一片葉子，一會兒繡出一朵梅花，一會兒繡出一隻蝴蝶……顏色由深到淺由濃到淡，五彩斑斕煞是好看。見我如此着迷，華香姐便耐心地教我刺繡，於是我靜下心來，開啟了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繡娘生活。
這樣的日子安靜而又平淡，可樹欲靜而風不止。那天從家鄉傳來你結婚的消息，這對我來說，猶如一顆巨石砸中我的心臟，令我肝腸寸斷疼痛難忍！
傷心欲絕的我來到太湖邊，想起千年前的西施姑娘也是在這裡被自己心愛的男人沉湖於底，那麼千年之後的我，一個被遺棄的女人到湖底去尋找西施姑娘也算是同病相憐殊途同歸吧。能與西施姑娘毗鄰長眠，也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這樣想着，腳步也沒閒着，我一步一步往太湖深處走去，溫暖的湖水張開懷抱，熱情歡迎我這個異鄉的客人。天空陽光明媚，湖面波光粼粼，我咽了幾口湖水感覺很甜，一如老家屋後井水的味道。對，就是這個熟悉的味道！我滿足地閉上眼努力往閻王殿奔去……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帘的是華香姐哭紅的雙眼，還有旁邊渾身濕淋淋的華香姐的表弟。
古人有訓：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救命之恩是不是應該以身相許？
毫無懸念，萬念俱灰的我就這樣不負責任地把自己嫁給了華香姐的表弟。婚後的生活如一潭死水，那種被湖水灌滿胸腔淹沒頭頂的感覺如夢魘般如影隨行，每時每刻都壓迫着我，讓我喘不過氣！不同的人生觀不同的價值觀讓我們陷入永無休止的爭吵！其實沒有誰對誰錯，只是兩個人的三觀不合而已：我喜歡精緻的生活，他卻說是我太作；我想要完成自己的夢想，他卻說生活離不開油鹽醬醋。這樣的婚姻耗盡了我的精力耗盡了我對人生僅存的一絲美好。可是，我可愛而又美麗的女兒還這么小，我怎忍心拋下她？
無奈之下，我帶着女兒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媽媽的懷抱。
你在姐姐那裡得知我回來的消息，急匆匆闖進我家，質問我為啥突然就對你不理不睬？為啥跑到蘇州突然就把自己嫁了？
原來你是以為我不肯嫁給你，所以才遠走他鄉；原來你是聽家人說我在蘇州結婚了，所以才聽父母的話與他們認為適合你的女孩結了婚。原來我們都被身邊的人愚弄了，誤了我誤了你，也誤了別人！
也罷，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既然如此，我們就隨遇而安，各自安好吧。
可是，年少輕狂的你總是以保護我為己任，一定要救我於水深火熱之外！你從我的眼角眉梢看到了憂傷；你從我強裝的笑顏里看到了落寞。你煩躁而又自責，堅持要我離婚！
你陪我南下來到蘇州，幫我找律師，陪我上法院。一次次面對孩子她爸親友團很不友善的目光，你無所畏懼緊拉我的手，讓軟弱想退縮的我多了幾分堅定。
庭長按照司法程序，協商協商再協商，我告訴庭長我願意放棄一切，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女兒留在我身邊！可是孩子她爸卻鐵了心要女兒留在蘇州才肯簽字。
這樣的抉擇讓我的心如撕裂般疼痛，我在庭上失聲痛哭。見我哭得死去活來，你也失了主張，不敢再多說一句。
朋友安慰我：先把字簽了，把目前的事情告一段落，孩子在蘇州，隨時都可以去看望。
庭長勸我：像我這種情況，如果對方無大過錯，法院是不允許輕易判決離婚的，只能反覆調解，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結果。既然孩子她爸答應簽字了，你就該趁熱打鐵了了這樁事情，過兩年還可以申請更改監護權。
六神無主的我聽了庭長的話，拿起筆顫抖着雙手在離婚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法院門口，面對孩子她爸，心感慚愧的我深鞠一躬：「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孩子她爸哀怨地看着我一言不語，眼神里有些許的無奈亦有些許的怨恨。孩子的爺爺奶奶拉着我的手老淚縱橫：「囡囡啊，我們都喜歡你，一直把你當自己的閨女，這個家門永遠是為你敞開的，你隨時回來我們都歡迎你。」面對善良樸實的老人，我百感交集淚流滿面：「爸，媽，對不起…對不起……」
問天何時老，問情何時絕？
我心深深處，終有千千結。
千結萬結解不開，風風雨雨滿園來；
自從當日入重門，風也無言月無痕。
十年前，我孑然一身，孤零零來到蘇州；十年後，我依舊孑然一身，孤零零一個人。也好，一切從零開始吧。你把我送到浙江工業大學，讓我學銷售學多媒體廣告設計。
北京那邊電話不斷，一直在催促你早日回京。安排好我的食宿以及學費，再三叮囑我好好照顧自己，你踏上了回京的路。
再一次回到校園，再一次捧着書本，再一次踏進教室，我有些恍惚：我竟然又回到了學生時代？難道之前發生的那些百轉千回跌宕起伏的愛恨糾葛都是一場夢？可所有的人與事在我的腦海里卻又如此清晰如此真實？
我努力搖搖頭，再搖搖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搖出大腦，搖出教室，好靜心聆聽老師講課的內容。
那日陽光正好，風也溫柔。我和同學結伴乘公交車到西湖邊去玩，下車時才發現錢包不見了，我的手機鑰匙鈔票全沒了。情急之下用同學的手機撥通了你的電話，聽到你的聲音，我像迷路已久的孩子忽然間看到媽媽，既激動又委屈，既傷心又喜悅！電話里的我哭得一塌糊塗，你連聲安慰我：「苹兒乖，苹兒不哭，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怕，有我呢！」
夜幕降臨，和同學從西湖邊歸來，剛到校門口，遠遠的就看到一個和你有幾分相似的身影。
「楓哥哥是你嗎？不可能吧？北京離杭州可是有一千多公里呢！你哪怕接到電話即刻就啟程，也不會這麼快吧？」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抬起雙手使勁地揉眼睛，再仔細一瞧：沒錯，是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你濃密的眉毛叛逆地向上揚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一雙眼睛如朝露般清澈，高挺的鼻樑下厚薄適中的紅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我不顧一切撲入你的懷裡，此刻的我倆像劫後重生一般，無所顧忌緊緊擁抱。
也許此地一為別，今生不復見！
那一年我二十八歲，你二十九歲。
三
後來，孩子他爸另娶賢妻，有了共同的孩子，所以女兒才得以回到我的懷抱。
兩年後，我揣着畢業證，帶着女兒再一次回到了老家。
再見了，美麗的蘇州城！正如來時的輕描淡寫，我歸去亦云淡風輕。
原本打算把女兒託付給媽媽照顧，就出去上班賺錢養女兒。可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表妹羅萍說她想開一家火鍋店，邀我共同創業。於是我們姐妹倆在邛崍的漁樵旁開了一家「雲南竹筍雞兔火鍋店」。
天道酬勤！因為表妹的勤勞，也因為表妹夫的一手好廚藝，我們火鍋店的生意倒也順風順水，一路高歌，每日門庭若市賓朋滿座！多虧了這家店，讓我及兄妹幾個曾經捉襟見肘的貧困狀況得以徹底的改變。
朋友這種關係，美在錦上添花，貴在雪中送炭！所以，這麼多年來，對於表妹羅萍我總是心存感恩並銘記在心。
你偶而回縣城，也會帶上朋友帶上家人來照顧我們的生意。你女兒尤其可愛，每次到店裡來都會陪我女兒玩耍，陪她做作業，這樣的畫面很美很溫馨。我喜歡這樣的生活，而且奢望一直如此永遠不變。
可您天生就是一個喜歡熱鬧喜歡折騰的人！
那天晚上，媽媽和女兒已經睡了，我斜躺在沙發上看書，茶几上的電話忽然響了，懶洋洋地拿起電話，正好奇誰會在這個時候打擾我，耳邊就傳來您低沉的不帶任何色彩的聲音：「苹兒，我無家可歸了，你願意收留我嗎？」我的心「咯噔」一下：「是楓哥哥！發生什麼事了？你在哪兒？」「你家樓下。」你簡短的說了三個字便掛斷了電話。
我飛奔而下，在小區門口看到了推着行李箱滿臉鬍渣一臉憔悴的你，我愣住了：一向陽光帥氣春風滿面的你何事會滄桑如此？我心疼地拖過你的行李，拉着你的手，一如那年你牽着我的手一樣默默回家…
坐在沙發上，你像一個受委屈的孩子不停訴說：你說你在外面餐風露宿像個孫子一樣討好客戶，你說你在外面風裡來雨里去像個乞丐一樣到處討應收款，為了這個家付出那麼多，為啥就不能打打麻將放鬆一下取悅自己？就因為自己喜歡打麻將，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名正言順把你掃地出門？……
看你喋喋不休一臉憤慨的模樣，我有些好笑，時間可真是一把殺豬刀！當年那個眼裡有星光臉上有陽光發誓要征服世界的男孩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幅嘮叨世俗油膩的大叔模樣？
我輕撫你的臉龐，溫柔地說：「楓哥哥，沒事的，以後就住這裡吧，苹兒養你。」
正絮絮叨叨講個沒完沒了的你，就像行駛的汽車忽然看見了紅燈，即刻就閉上了嘴巴。
你緊皺的眉毛舒展開來，你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你開心地把我摟在懷裡，越摟越緊，仿佛要把我嵌進你的身體，我幸福地閉上眼睛，沉浸在這份遲到了很久很久，如波浪般層層湧上來的繾綣柔情。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一個憋在心裡多年的問題突然就冒了出來，我柔聲問：「楓哥哥，在學校的時候，那麼多女同學喜歡你，你為啥就對我情有獨鍾？那時的我又黑又瘦又留着男孩子一樣的短髮，在旁人看來，實在沒有一點吸引異性的魅力。」你親吻我的眼睛說：「苹兒認真畫畫的時候最美，你的睫毛又濃又密微微捲起，像扇子一樣扇動了我的心。」你親吻我的嘴唇說：「苹兒嗓音最美，每次你站起來朗誦課文的時候，你清脆甜美的聲音像泉水叮咚一樣滋潤着我荒蕪的心。」你親吻我的手說：「苹兒的雙手最美，每次你芊芊玉手在髮捲子收作業時，從我課桌上掠過，就像羽毛一樣拂過我的心臟，讓我的心微微顫抖。」世間還有比這更美的情話嗎？如此深情款款娓娓道來，怎不令人心醉？
按照劇情發展，在旁人眼裡的我們是不是曾經滄海桑田巫山雲雨，今天終於修成正果，應該有情人終成眷屬啦？
話說戲劇來源於生活，沒錯，生活永遠比戲劇更為精彩！
你在北京生活的那段時光，因遠離親人朋友，空虛寂寞無聊的你染上了賭博，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我以為你被嫂子掃地出門會有所醒悟；我以為你有我相陪會有所收斂。可是，我錯了！我高估了你的自我約束能力，也高估了自己在你心裡的位置。
每天只要電話鈴聲一響，你就像戰士聽到了衝鋒號，不顧生死立馬奔赴戰場，你可以在牌桌上坐一整天，也可以坐整整一個通宵。
記得有一次，你剛動完手術，回到家一杯熱茶還沒喝完，麻藥的勁都還沒過，牌友一個電話，你就拖着還沒恢復知覺的雙腿一瘸一拐地又去打麻將了！
軟弱無能的我拿你毫無辦法，只會無可奈何一個人躲在家裡偷偷哭泣。要命的是你輸得精光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竟然會乖乖地把錢送到你賭桌上。
茶樓里，我安靜地坐在麻將桌旁邊，聞着嗆人的氣味，透過層層繚繞的煙霧，繞過一堆堆厚厚的鈔票間隙，我看到麻將桌上聚精會神目不轉睛的你；看到你因連續熬夜而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到你因迷戀賭博而日漸蒼白瘦削的臉龐，我心疼迷惘而又哀傷：「這還是我年少時光里穿着白襯衫笑得陽光乾淨溫暖的楓哥哥嗎？這還是我少女時代一臉稚氣發誓要愛我一生一世的楓哥哥嗎？這還是我身陷困境焦慮不安時總會像勇士一般及時出現護我周全的楓哥哥嗎？」.思及此處，我淚流滿面，而你專注於麻將毫無察覺，我悄悄抹去淚水，黯然離去。
媽媽姐姐做我思想工作，讓我管管你，不能任由你在賭博的路上越走越遠。我無淚問蒼天：「誰，誰來教教我，我該怎樣管他；誰，誰來改變我，讓我忽然河東獅吼般讓他懼怕？」我祈求上蒼，希望上帝能派一個有魄力有能耐的人把你從賭桌上拉回來！
大概是我的淚水感動了上蒼，大概是我的誠意感動了上帝！
那天，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從北京匆匆而來。她膚白如雪，青絲如娟，身材高挑俏麗，超凡脫俗，好一個明艷動人的姑娘！她說她愛你，愛了好多年，她說她有信心能把你從賭海里拉上岸。望着女孩如星辰般閃耀的大眼睛，望着女孩眼裡熱誠燃燒的火焰，我瞬間明白，楓哥哥，原來這位姑娘才是你此生：命中注定的良人！
果不其然，很快你便金盆洗手離開了如毒品般的賭桌。你和姑娘在老家河邊開了一家農家樂，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夫唱婦隨過上了神仙都羨慕的日子。
那天我和閨蜜參加你們的婚禮，辭別之時你執意相送。汽車緩緩行駛到那座小橋，您靠邊停車點上一支煙，沉思良久，你吐出一圈煙霧，說了一句話：「苹兒，對不起！我總歸是負了你!」
我急忙擺手：「楓哥不必自責，你應該知道，你永遠都幸福，是苹兒此生最大的心愿！苹兒衷心祝福你們，願你倆有生之年，只訴溫暖不言殤，傾心相遇，安暖相陪！」
小橋依然默默無語，河水依舊歡樂地唱着歌兒，而你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我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女孩。
就如書上所言： 當時的你是最好的你，後來的我是最好的我。可是最好的我們之間隔了一整個青春，怎麼奔跑也跨不去的青春，只好伸出手道別。
那一年，我三十四歲，你三十五歲。
後來同學聚會，你讓我為你唱一首歌，我拿起話筒很認真地唱了那首不知在心裡唱了多少遍的歌：
你會依然愛我嗎
像你從前一樣嗎
一封信寫滿了情話
你總是笑我的心不夠大
你的愛都裝不下
也許是當時我真得不夠大
讓你傷心走他鄉
你是真得很好嗎
像你說的一樣嗎
還是怕我會牽掛
對你的心會放不下
你總是帶着笑裝作瀟灑
卻教我的心更傷
可是眼淚卻一直下
作者簡介
寇玉苹，一個從事餐飲行業、愛文學、愛音樂、喜歡幻想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