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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撞父親(拙夫)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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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撞父親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頂撞父親》中國當代作家拙夫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頂撞父親

和一朋友喝酒閒聊,得知他兒子頂撞了他,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朋友說,兒子也二十大幾了,今年處了個對象,計劃着年底把婚結了。女方提出要二十萬彩禮,要麼在市中心買一套婚房。朋友是工薪階層,省吃儉用也攢不下多少錢,二十萬的彩禮錢或三十萬的婚房首付,對他來說是個天文數字。兒子嫌他窩囊,朝他怒吼了一番,摔門而去……

朋友說到這些時,頭是低垂着的,胳膊肘支在飯桌上,粗糙的大手遮擋着眉頭。從他抽搐的雙肩來看,想必淚水已經模糊了眼睛。他在為自己的膽小窩囊而懊惱;他在為自已的甘貧守舊而自責;他在為兒子的憤然離開而擔心;他在為這個社會的變幻莫測而嘆息。已經向這個世界低聲下氣了,生活依然要與他針鋒相對。

窗外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我們吃飯的這家酒館生意並不太好,老闆娘坐在吧檯後面玩着手機,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眊瞭一下三三兩兩的客人。靠近門口的角落裡,佇着一台破舊的電風扇,聲嘶力竭地扭動着身體,用它風燭殘年的舞姿,驅趕着夏日的沉悶與無聊。

朋友一邊喝着悶酒,一邊細數着風雨飄搖的日子。從兒子談到家庭;從家庭談到婚姻;從婚姻談到事業;從事業談到人生。眼眶裡裝滿淚水,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在飯桌上或酒杯里。酒杯里的酒有些渾濁,酒面上浮着油花。杯底躺着半顆花生豆,正用不屑的目光瞅着這位貌似落魄的中年人。生活的辛酸何止眼前的苟且,朋友全然不顧淚水摻在酒里的苦澀,依然一杯接着一杯喝。

我為自己的冒失後悔,原本是句開心的問話,沒想卻戳到了朋友的痛處,戳到了他不想被戳穿而又不得不面對的傷疤。也許是憋了許久的委屈想發泄出來,也許是心中的煩悶該釋放一番。在酒精的慫恿下,心中的苦像開了閘門的洪水,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認識這麼多年,我是第一次見朋友如此悲傷與痛苦,在我的印象里,他總是那麼自信與堅強。

哭出來會好受些?我不知該怎樣安慰朋友。世俗的目光里,男兒有淚不輕彈,哭是懦弱的表現。而現實中,壓倒一個男人最後的稻草,不是事業的失敗,不是中年的危機,也不是世情的冷暖,而是家人們的不理解,甚至是冷漠、諷刺和白眼。

兒子的一句「怎麼就攤上這麼窩囊的爹」,像把刀子一樣刺進他的胸口,讓他時刻覺得心痛與傷感。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像是欠下錢的賭鬼,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上,自己就是個窩囊廢。兒子摔門而去,把朋友的尊嚴和多年來的自信,摔成了稀巴爛。籌不下財禮錢或為兒子買不下婚房,腰杆是直不起來的。從此,他再沒有勇氣或機會在兒子面前端起父親的架子,在愛人面前似乎也矮了半截。

看到朋友傷心欲絕的樣子,我心裡也是酸酸的。

想起了余華《活着》里的一句話,「人只要活得高興,窮也不怕」。可是在這個「有錢就是大爺,沒錢寸步難行」的社會裡,錢包鼓鼓,就是幸福與底氣;錢包空空,會是多麼悲哀無比。掙扎在生存線上的人,活得能有多高興?

在中年人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容易二字。誰的中年不是一邊奔跑,一邊跌倒,一邊含着淚爬起來繼續奔跑?每個看似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有一顆咬緊牙關的靈魂。既要為年邁的父母親擔憂,還要為未成年的孩子操心,前後兩望皆是茫茫。

酒館老闆拎了瓶啤酒過來,他察覺到了朋友的難過與不易。男人間的相互安慰,或許沒有比喝酒更直接的了,無需言語一切都在酒中。酒館老闆與朋友碰杯喝完酒後,拍了拍朋友的肩膀,徑自忙去了。經歷過一些事情,受過一些挫折,才懂得有些愁苦是無法言說的。有人問起時,也不過是淡然一笑「別擔心,我很好。」這就是生活,百般滋味,唯有自知。

朋友終究沒有大聲哭出來,強忍着儘量不讓淚水從眼角流出。那些代表苦悶和委屈的淚水,就順着喉嚨咽進他肚子裡了。他保持了最後一份矜持,一個隨時可以棄他而去的矜持;一個在別人眼裡無關緊要的矜持;一個可以讓他繼續偽裝堅強的矜持。不管怎樣,生活還得繼續;人生的路,還有很長距離。

在與酒館老闆喝酒的時候,朋友是笑着的。他用微笑感謝一個陌生人的善意;他用微笑驅趕所有的不快與陰鬱;他用微笑重新拾起對未來的自信與嚮往。中年人的笑容背後,藏着太多不如意。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有的人沒有負重而行。

朋友說,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遲早是要離開我們的。

聽到這句話時,我想到了我的父親。想起了十多年前,我也像朋友的兒子一樣頂撞過父親,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

那一年,單位機構改革人員精減,父親下崗了。那份賴以養家糊口的收入沒有了,那份足以撐起一個男人自信與面子的工作沒有了。一種失落感一種挫敗感,史無前例地如潮水般向父親湧來。對於一個五十出頭的中年男人來說,失業無異於釜底抽薪或火上澆油。上有老下有小的困惑,掙不下錢生不起病的焦灼,不是每個人都能感同身受的。這種困惑與焦灼,卻在一抹夕陽下半壺濁酒中,被父親輕描淡寫地化為烏有。

一直以為父親是堅強的。

直到多年後我也中年,才知道有一種痛叫隱痛,像針扎在心上一樣的痛,才懂得男人的淚是從心裡流的。那種連自己都欺騙不了的堅強,無非是藏在笑容背後的無奈,無非是向生活妥協之後的認命。中年是一個尷尬的年紀,危機無處不在,孤獨如影隨形。經歷過世事滄桑,感受過人間冷暖,才知道生活不易。

歲月變得鬱鬱寡歡。誠惶誠恐的日子,總是在無奈中覺得痛苦,在痛苦中覺得悲傷,又在悲傷中對於生或生存抱有一絲希望。這樣的希望有些是寄託於未來,有些是寄託於命運,有些是寄託於下一代的。無論寄託於何處,有希望總是好的。

失業在家的父親,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人生,總結前半生的經驗教訓,盤算接下來的流年如何不將落寞。有些經驗與教訓,是父親吃了多少苦摔了多少跟頭才得來的,是刻骨銘心的。他不想讓他的兒子像他一樣,在人生的路上四處碰壁。他想把一些心得與感悟,儘快傳授給兒子。像武林高手傳授武功秘籍一樣,決不外傳,決不失傳,而且傳男不傳女。

中秋節前夕,我回了趟鄉下,是在父親的多次邀請和盛情邀請下回去的。每次回去,總能在父親的小院裡,在濃濃的煙火味和鍋碗瓢盆交響樂中大快朵頤一番。父親總是要喝些酒的,高興時多喝兩杯,不高興就再多喝兩杯。而這次回家,讓原本愉快的父子相見變成了武林新秀與高手的對抗;變成了長江後浪與前浪的較量;變成了初生牛犢向權威的挑戰。

「世道人心本難猜,奸詭在各懷。明裡帶笑,暗中握刀,久旱藏澇災……」。父親是在兩杯酒後開始話多的,從最初的諄諄教導,變成了後來的批評訓斥。父親數落着我的種種不是,糾正着我生活工作中出現和即將出現的毛病缺點。那是他年輕時也曾犯過的錯誤,只是他不想讓他的兒子重蹈覆轍。「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我用自已的無知藐視着規則或潛規則,我用年輕的狂妄衝撞着父親老掉牙的嘮叨。

「你長大了是不是?翅膀硬了?我倒看看你能活成個人哩」?父親開始咆哮,對抗有些升級,大有刀兵相見的跡象。倔強如父的我開始死犟,說話的聲音提高了好多分貝,「我的事不用你管」。「不吃了」,筷子一摔憤怒離去,留下一臉愕然的父親和凌亂在秋風裡的思緒。一個人頂級的修養,是情緒穩定,不能控制自已情緒的人,猶如大海上被狂風巨浪凌辱的一葉扁舟,完全喪失了自我。年輕氣盛的我顯然沒有考慮大人們的感受。

母親追攆出來,問我中秋節幾點能回來。「不回來了,心煩哩」,依然倔犟的我留給母親一句傷心的話。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能感覺到母親的無奈與傷感。我為自已的莽撞自責內疚,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怎麼可以頂撞父母?父母子女這一場人世相逢,是用來相親相愛,而不是相互抱怨的。無論怎樣,父母都是愛子女的,這種愛是與生俱來的。

父親喝了多少酒,不得而知,但是離開家後,我心裡有種鑽心的痛。《論語·為政》里,子夏曾問過孔子,何為孝?孔子的回答是:「色難」。「色」乃和顏悅色之意,「難」意為困難。「色難」的意思就是說,孝順父母,不給父母擺臉色看,是最難的。孝心,首先應該是一種敬重,對父母老人敬重,是做兒女最大的教養。

那年中秋,天空格外晴朗。

忙完工作的時候,已接近中午了,便相約兄長,攜妻挈子一同趕回村里父母家。

母親一個人在屋。問及父親,母親說去鄰居家串門了,興許已玩起麻將。看到兒女們齊刷刷地回來,母親忙慌地放下手中活計,給父親掛了個電話。

大概是上學時養下的習慣,每次回家,都會到母親的廚房搜尋一番,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沒有。母親總會在鏊子上烤些饃饃片或紅薯,在灶台旮旯里留碗米湯。嘎嘣脆的饃饃片刺激着飢餓的味蕾,對美食的嚮往便從肆無忌憚的吃相開始。「慢點,慢點喝,別嗆着」,看着兒女們捧一大碗米湯咕咚咕咚下肚,一種滿足與慈愛從心底油然升起,在母親臉上燦爛成一朵美麗的花。

靠近水瓮的桌子上,用報紙蓋着幾碟熟菜和一大盤餃子。顯然是早晨吃剩下的,看樣子又像沒動過一般。我嗔怪母親道,老兩口的飯就少做些,別老吃剩下的。

母親說飯菜是父親張羅的。平日裡都忙,難得有機會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父親斷定兒女們一準兒會回來。飯菜都是我們平時愛吃的,大部分食材是父親小院裡種下的,餃子是羊肉胡蘿蔔餡,是母親昨天精心剁碎調製好的。

天不亮,老倆口就開始忙活了,整了一大桌子菜。到飯點時兒女們都沒回來,父親在一次又一次的企盼中感到失望,一種失落感不停地在他心底揪扯。父親有些自責,他深深地以為,兒子不回家吃飯與上次爭執有關。 「不回來了,心煩哩」,這是上次爭執時,兒子臨走摔下的話。想到這些,就有種莫名的心痛。這種心痛不是因為兒子頂撞了父親,也不是因為一家之主的權威受到挑戰。父親是擔憂兒子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人生路上難免會吃虧。

羽翼漸豐,翅膀硬了的鵬鳥,終究要飛向天空。想到這些,父親忽然覺得自己老了,愈發得老了,甚至已經老到不中用了。凡事都得和兒女們商量,只是還沒想好,該用什麼樣的口吻與兒女們商量。想到這些,父親便吃不下飯了。

父親笑容可掬地從鄰居家趕回來了,手中拎着一瓶酒和一塊羊肉,那是繞到村小賣鋪買下的。看着父親熟悉的笑臉和急促的步伐,我心裡有種莫名的酸楚。這張笑臉背後究竟藏着多少複雜的心情,和多少生活的不易。這種急促分明是種擔心和恐慌。

在兒女們面前,父親變得唯唯諾諾。在他的女人面前,父親依舊用命令式的口吻說話,這是父親為自己保留着的一點威嚴。「趕緊地,收拾收拾,來我剁肉,你洗胡蘿蔔」,父親在與晚輩們一陣噓寒問暖之後,催促母親準備午飯。

「大,不是有現成餃子麼,怎麼又弄餡?」我有些心疼父親,得知父母因我們早上沒回來,只吃了六個餃子時,心裡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這種滋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讓我感到內疚與不安。「那是早上剩下的舊餃子,中午咱吃新鮮的」,父親用謙卑而又親切的笑臉回答我。

母親默不作聲地準備着食材,她更懂得自家男人的倔強和中年的尷尬。母親習慣性地順從着父親,她要讓他的男人保持一家之主的威嚴。這是她跟了一輩子的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天。兒子頂撞老子,這在老輩人眼裡是不能容忍的,只是這種古訓母親沒有和兒女們說過。一個是自己丈夫,一個是自己兒子,沒有誰比她更了解這倆男人了。母親更在意父親的感受。

在成長的歲月中,我們增長的不只是年齡,還有我們的心智,內心的成熟。「大,媽,不用拾鬧啦,吃舊餃子就行,菜熱一下」,我用溫軟的語氣向父母表達了沒一早回來的歉意,確切的說,是表達了頂撞父親之後的悔意。父親還是執意要吃新餃子,他說孫子們都回來了,就一定要吃新鮮的。

吃飯時,我陪父親喝了兩杯。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有一些事情,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無法懂得。當我們懂得的時候,已不再年輕。世上有些東西可以彌補,有些東西卻永遠無法彌補……

這世上有一種幸福,叫「父母在」。 [1]

作者簡介

楊秀智,筆名拙夫。男,70後,山西省孝義市人,鄉鎮幹部,喜愛文學。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