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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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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lass="wikitable" style="float:right; margin: -10px 0px 10px 20px; text-align:left" |<center>'''身世'''<br><img src="https://images.pexels.com/photos/7580979/pexels-photo-7580979.jpeg?auto=compress&cs=tinysrgb&w=600&lazy=load" width="280"></center><small>[https://www.pexels.com/zh-cn/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small> |} '''《身世》'''是[[中国]]当代作家倪峰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身世=== 1 柳絮春转入ICU以来,已是第三次接到病危通知书。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妙龄女孩,在生命含苞待放的季节,却遭受着凌迟之刑般的痛苦。 就炙热的感情而言,柳红菊无法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灾祸,但理智告诫她,必须做好接受最坏结果的打算。这个可怜兮兮的女人,自从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相依为命,就在世人的冷嘲热讽下,过着暑雨祁寒、郁郁寡欢的日子。她勤劳、善良,做人循规蹈矩,做事谨小慎微,但噩运还是像寒流一样,无情地侵袭她破败如絮的生活。往往,她前脚抬起,后脚就踩响了炸雷,流言蜚语硝烟四起、铺天盖地。 她出生在棚户区一个狭小的平房里,父母老实巴交,都是靠力气吃饭的苦命人。蜂巢一样开满了门窗的大杂院里,住着穿着油乎乎的劳动布工服的临时工人、两腿泥巴进城看病的农民、游手好闲的失业青年和靠卖狗皮膏药谋生的江湖郎中,所有人都为一日三餐而发愁。她的世界告诉她,生活,就是一个苦难牵着另一个苦难的手;就像隔壁的大婶,丈夫的尸骨未寒,儿子又添了新的坟头。 她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劳作,并不是为她自己,也不是为她那年迈的父母。父母早在她怀上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时,就绝情绝义地和她一刀两断。她的所有付出、一切忍耐,甚至像狗一样摇尾乞怜,都是为了她的女儿。女儿是她黑暗[[世界]]的一盏灯;她希望女儿能够脱胎换骨,摆脱她这样多舛的命运,过上不受人白眼的正常生活。女儿一天天长大,她一天天变老,虽说没有朽迈到发秃齿豁,却也艾发衰容,步入知天命的光景。过度地劳累,掏空了她的五脏六腑;她面色萎顿,气息奄奄,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俨然一副空空如也的皮囊。在这阴郁的日子里,女儿是她唯一的[[念想]]。 十年寒窗,没有辜负她的舔犊之情,女儿考上了省城的一所知名大学。她没有欣喜若狂,平淡的笑容,在她忧郁的嘴角昙花一现,便被无限的愁容驱赶得无影无踪。她的世界里没有欢悦,欢悦,是别人家才有的事儿。学费、生活费、来来去去的路费……无穷无尽的开销,哪一样离得了钱?她左手攥着录取通知书,右手扶着额头,呜呜咽咽哭了一天。她擦干眼泪,直愣愣地想:横竖都是死,哭有屁用!她把通知书拍到桌子上,心一横:爱咋的咋的,烂命一条,怕个鸟!只要女儿能活出个人样儿,哪怕明天暴尸街头,今天也得甘死如饴背沙包。她提着心劲儿,打了鸡血一样,挥起鹅掌般的大手,和粗壮的男人们飙着,扛起沉甸甸的沙包。 一个不虞之变的灾难,滚石般砸在了她的头上:她的女儿服毒自杀! 支撑她生命的擎天之柱,轰然倒塌! 2 医生停下沙沙作响的笔头,抬头凝视眼前这个大厦将倾的女人,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还有要见的亲朋吗?” 女人耷拉着肩头,抽泣、摇头。 “要有,快见!”医生疑惑地皱起了眉,“现在所采取的一切措施,只是象征治疗,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 女人低下头,泪如涌泉。 “说句违背医德的话吧。”医生挺直身,索性把笔扔到一边,难为情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孩子目前的状况,放弃比抢救更人道。” 女人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医生。 医生心头一颤,顿了顿,有些磕巴地说:“你也看得见,她的……她的每一分钟,都在经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女人挥起袖管,哆哆嗦嗦地擦拭眼角浑浊的眼泪。 “其实,现在所有的抢救措施,都是在做无用功。支撑孩子生命的,不是这些美国液体和德国药片,是一个愿望——更准确地说,是一个谜——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她想解开一个谜——能够看出,谜底在你的手里。” 女人低着头,鹅掌般的大手扣住了整个脸庞,泪水从指缝里溢出;两只瘦削的肩头,蒿草似的在凄厉的悲鸣声中颤抖。 “有什么不可说的?”医生摊开手,耸耸肩,“如果你真爱孩子,就应当满足她!” 孩子的愿望很小,她却无法满足——这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定夺的事儿——她不能由此而玷污另一个人的声誉。 她走出医院的大门,沿着画廊般多彩的矮墙,来到一个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 初春的细雨,夹杂着冬末残留的暴戾,纷纷淋淋地洒落在她毛发般悚起的肩头;瞀乱的雨丝,犹如孩子软绵绵的小嘴,轻轻地吻她雪白的脖颈;湿淋淋的柳絮,孩子嫩白的小手,顽皮地拨弄她石棱般坚挺的鼻梁。她站在马路牙子上,俨然一个放哨的狒狒,惨白的、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脸,机警地左顾右盼。马路对面,是安城最宏伟的世纪大厦,巨人般高大的灰腾腾的身躯,直愣愣地插入灰蒙蒙的云层。哦,平凡的世界,竟如此恐怖、如此狰狞! 她要见的人如约而至。 这是一个七旬开外的老人,笨重的、湿淋淋的老式雨衣,盔甲一样,裹得他只露出一张沧桑的老脸。老人将雨帽扯到脖后颈,乱蓬蓬的白发,干草一样奓了起来;他抖了抖雨衣上的水珠,两道狰狞的目光,鹰爪一样揪住纸一样单薄的女人的胸膛。女人不寒而栗,双膝一软,心像石头一样滚落在潮湿的地板上。 “你不要说!”老人拒绝的手势往前推了推,表情淡漠地问:“她还活着?” “嗯!”女人低头,看着自己蹭地的脚尖,“下了三道病危[[通知]]了。” “噢!”老人扭着脖子,解开喉头的风纪扣,“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但我再重申一遍:原则性的东西,我绝不会改变!” “可她也是你的亲人啦,都要死了,这么个小小的一个愿望,你都不满足她?”女人用袖头擦着眼泪,嘤嘤啜泣。 “小愿望?”老人狠狠吐了一口痰,跺着脚,“我们坚持了二十年[[容易]]嘛?二十年来,为了这个坚持,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为的是什么?” “我不管这些了!”女人也急得直跺脚,扯着哭腔,“我要跟孩子说出真相!” 老人抬起头,看着女人高耸的颧骨,稀松的嘴唇哆嗦着。 “我把话撂这,你要敢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就算豁出我这条老命,也要和你拼!” 3 也是这个细雨蒙蒙的下午,老人的老伴找到了柳红菊。她慢腾腾地跪在柳红菊的脚下,磕了三个响头,乞求说:“放过我们老陶好嘛?她七十,你五十,当你爹都富富有余。人活脸、树活皮,你哪里找不下男人,非要缠着一个弯不下腰的死老汉?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我老汉手贱,摸了你,多少钱了事,你说个数,我砸锅卖铁,赔!” 柳红菊急忙扶起老太太,百般解释,老太太板着脸,不动声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甭说了。”老太太右手紧攥着前襟,咬着牙,眼睛和嘴唇一起抖,“解释就是掩饰。越描越黑!” “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呢?”柳红菊哭丧着脸,心像被油炸了一样,乞求道:“我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的心都碎了。咱们的事,过几天再说,好嘛?” “不行!”老太太死缠烂打,当胸推了柳红菊一把,“咱们今个就把事情说清楚。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既然我老汉弄下这张不起嘴的事,该要的你要,该赔的我赔,咱们两清。今时今日,咱们就当街划线;往后,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柳红菊拗不过老太太,又心急得火烧火燎,扑通一声给老太太跪下,仰头望着老太太凶狠的、皱皱巴巴的黑脸,指天发誓:“真没有的事,婶,你怎么竟往自己的脸上抹屎呢?” “没有?”老太太沽涌着烧麦嘴,“鬼才信哩!” “真没有!”柳红菊指天发咒,“要是真有那丢人事,我出门就让车撞死!” “别装腔作势了!”老太太咬牙切齿地仰起头,五官恨得扭成了一堆,长出一口气,低下头,小小的绿豆眼灰灰浊浊,“没有,我家老汉一天三趟把你家门槛踢烂?没有,我家老汉的眉梢有颗黑痣,你家女儿的眉梢也有一颗?那俩人的模样,瞎子都能看出是一个模子的!” 柳红菊仍然跪着,低头默然不语。 “你难过,我知道。”老太太掰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台阶上,挥动着鸡爪一样的小手,将鬓角一绺散乱的白发掖到耳后:“你甭哭恓惶。当年,我的儿子不在时,我比你还难过。老陶开导我说,生活就是一个苦难牵着另一个苦难的手,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一生都要泡在苦水里;我慢慢地想开了,走出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没想到,老陶却和你勾搭上,还有了娃。那时,我寻死的心都有,觉得自己像一块擦了屁股的手纸,被人狠狠地扔了。但回过头来又自己安慰自己:我们的儿子没了,我又没了生育能力,男人嘛,总得留个后啊,便忍者钻心的痛,睁一眼闭一眼地原谅了你们。这么多年,老陶背着我攒私房钱,偷偷摸摸都贴补了你们。不是我不知道,是我装憨哩;心想,不管怎么说是老陶的种,刀割不断斧砍不烂的,只要还顾眉眼,就忍了。也是老陶命中无子,就这么个娃也没能保住。既然娃没了,你们之间也就没啥瓜葛了;你说,我还能让你们继续黏糊下去吗?” 4 柳红菊回到ICU,柳絮春已气绝身亡。医生递给她一封信,无不遗憾地说:“孩子是自己拔了输液管。孩子很坚强,很理智、很优秀!” 柳红菊扑过去,爬在孩子的身上,既不慌乱,也不啼哭,干巴巴的手,一遍一遍地擦拭孩子湿漉漉的眼角,像二十年前逗着襁褓中的小絮春那样,喃喃自语,自语喃喃…… 妈妈,原谅女儿的不辞而别。死亡,是女儿最好的选择。 妈妈,您可记得女儿六岁生日的那天?那天,妈妈倾其所有,把女儿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小公主。我穿着秀兰邓.波儿的小皮鞋,围着夏洛蒂.布朗特的小裙诞,叉开双腿,坐在烛火烈烈的蛋糕前;偶烛施明、母爱融融,米黄色的王冠下,闪动着如妈妈一样明亮的黑葡萄大眼。妈妈问我许得啥愿,我说,我的愿望是:愿爸爸早一天回到我的身边!那时,妈妈流着泪,眉飞色舞的脸,突然像脱臼了那么难看。您顺手㧟了一勺蛋糕,堵住了我的嘴。 妈妈,您可记得上小学时您第一次接女儿回家?那天,女儿牵着您的手,粉嘟嘟的小脸仰望着蓝天,一行大雁,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女儿在行走,天似乎也在行走。女儿仰视着妈妈那一双黑葡萄大眼,奇怪地问:我怎么和妈妈一个姓呢?别的小朋友都和爸爸一个姓。那时,妈妈像中弹了一样,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我看见,两行泪水顺着妈妈的脸庞漫流,一滴一滴,滴落在脚下干涸的土地上。 妈妈,您可记得女儿读初中时给您惹的祸?那次,我用锋利的钢笔头,戳穿了那个大男孩的腮帮子。其实,并不是老师所说的女儿神经过敏。那次,那个大男孩骂妈妈是个“妓女”,骂女儿是个“野种”。女儿长大了,有维护自己尊严的方式,绝不允许如此肮脏的字眼,用在妈妈和女儿的身上。至今,女儿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毫不后悔。 妈妈,女儿上大学了。陌生的人群,崭新的生活,使女儿免去了许多无端的烦扰。我像一个由A缸调到B缸的金鱼;大家彼此互不了解,互不猜忌;平等生活,自由呼吸;原来,生活也有如此美好的一面! 妈妈,女儿恋爱了;男孩,是咱们安城市的一个干部子弟;之所以没有告诉妈妈,是我们还没有最终的结果。 妈妈,女儿怀孕了。男孩带我去见他的父母。男孩的父母初次见我,十分满意,简直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亲。当打听到我是您的女儿——一个连自己的生父都不知道是谁的时候——一她一反常态,绝不接纳我,还告诫他的儿子,我这样身世的女孩,玩玩可以,玩够就扔了,不要认真。他的母亲像指使狗一样,勒令我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她绝不允许他们家族的血脉,有一个像我一样的“野种”。 妈妈,佛语说:天若有罪,罪不在云。即使女儿千错万错,罪不在我肚子里的孩子。我的孕期反应十分强烈,那个男孩又不知去向,女儿整日以泪洗面,迷蒙的前程不知道该怎么走。 妈妈,我不会让我的孩子重蹈我的覆辙。要么,孩子的爸爸娶我,我和我的孩子同生;要么,孩子的爸爸背叛,我和我的孩子共死。 妈妈,看来,女儿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孩子的爸爸,有了新的女[[朋友]]。 妈妈,记得小时候女儿问您有多么爱我,妈妈总是亲着女儿的小脸说:我是九,你是三,除了你,还是你。 妈妈,您的女儿至死,都想知道她的父亲是谁。难道是那个我称之为“爷爷”的陶老头?如果是他,请妈妈不要自惭形秽,真正的爱情,是不论年龄和财富的。只要有爱,就有一切。女儿不论在天堂,还是在地狱,都会祝福您,都会接受这个父亲! …… 5 周文生局长撂下话筒,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激动。 “他娘的,总算逮着了。”他一把薅下歪戴在头上的警帽,攥在手里,“真他妈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坐在一旁翻看报纸的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李永年歪过头,轻声细语道:“啥事?竟让周局这么失态。” “你还记得吗?”周文生舞着抓得变了形的警帽凌空画了个弧,“二十多年前,大兴桥下的那个抢劫杀人案。” “当然记得!”李永年将报纸轻放到茶几上,挺直身子,“那时,周局你是刑警队队长,我是城关所的指导员,张保中厅长,也只是城南分局的副局长,比你周局还低半格哩。” 周文生摇着头,白白的唾沫屑子沾满了嘴角,盯着桌上的保温杯愤愤道:“狗日的梁东,放展你,你跑,你跑,总有你跑不动的这一天!” 李永年文静地笑了笑:“记得那个案子,还牺牲了咱们一个片警,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当时,本来要给英雄修墓立碑,后来,局里的经费紧张,挪用了财政的专项拨款,只在大兴水库的凹地里拍了个坟包,墓碑是用胶合板做的,咱们老书记献的墨宝,估计现在早就风化了。唉,英雄气短,草草下葬,家属不追究,局里还不乐死了?” “他妈的,一群不知道体恤下属的东西。”周文生咧着大嘴骂骂咧咧,抬手摸着额头上那道鸡冠红刀疤。 李永年的一双绿豆眼,死死地盯在周文生的刀疤上,假模假样道:“天阴下雨,还难受吗?” 周文生哈哈大笑:“落下病根啦。他娘的比天气预报都准!” “那可得好好保养啊!”李永年站起,双手插腰,扭着臀部说:“那场战争,小越南伤害了我们多少优秀的战士。可是,就你拿周局来说,战争的伤疤还隐隐作痛哩,又和小越南好得抱着勾子亲哩。这事弄得,上哪说理去!” 周文生坐到椅子里,一本正经地说:“这事你不说还真没人提了。那个牺牲的英雄叫甚?如此一个忠于职守、舍生忘死的好警察,怎么能草草埋葬了事?李局,这个工作你亲自抓,向市财政打报告,重修坟茔,厚葬英雄。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是呀!”李永年顺着周文生的话茬子说,“什么经费紧张,当时的专款,就是班子成员在牡丹酒楼摆酒喝了。” “他妈的!”周文生拍着桌子骂,“死人的钱都敢动,也不怕半夜鬼敲门。” “还有,”李永年绕过茶几,来到了周文生的办公桌前,扁平的小腹顶着桌沿,“当年,这个案子也牵扯到了你,让你背负了过重的处分。这回,咱们借此机会,一是为英雄重修坟茔,二来,也要为你平反昭雪,洗清罪名。” 周文生摸着额头上鸡冠红刀疤,迟迟疑疑地说:“这——” “周局,这事我来办。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保证办得漂漂亮亮!”李永年信誓旦旦、一包大榄。 “唉!”周文生叹息一声,挪着[[保温]]杯的杯底在桌面划拉,弄出让人心烦的响声,“是呀!”他将保温杯堆在桌子上,斜眼竖起两根指头,呲着牙,“整整耽误我两级。要不,现在坐在省厅第一把交椅上拽晃晃的是我周文生,哪轮的上他张保中?哼,就他那两下子,给我擦皮鞋都不要!” “嗯!”李永年趁机谄媚道:“论资历,他张保中头上有刀疤?论工作能力,他张保中比你差得就不是镰把一圪节。” 周文生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唉声叹气:“话又说回来,我都奔六了,拔蔓的瓜,谁还重用?” 李永年看着垂头丧气的周文生,心里冷冷地说:“公安局又不是你周文生家开的,你还要号到死啊?你不腾位,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咋出头?搬个马札坐你周文生的脚后跟?” 6 是日,《安城日报》和安城电视台,分别在头版头条和黄金时段报道了这一新闻。 夜里十点多,老人冒雨敲开了柳红菊的家门。 “你——?”柳红菊往裤腰里掖着衣角,猫一样往后弓了弓。 “你没看安城新闻?”老人哈着热气,单刀直入。 “啥新闻?”柳红菊横在门当间,打了个哈欠,“我有点感冒,天不黑就钻被窝了。” “嗯!”老人把雨帽扯到脖后颈,一头蓬乱的白发,蒿草似地奓了起来,“我看得也是重播。” 老人侧着身子往屋里挤,女人轻轻推了他一把。 “别!”女人板着脸,气呼呼的,“有啥事就在门口说。”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怎么不让我进去?” “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要叫四邻看笑话了。” 老人噘着嘴,沉思了片刻:“出事了!出大事了!” 女人的心像被绳子勒了一下,她靠着门框,双手捂着胸脯,扯着哭腔:“你别吓我……别吓我……我的魂魄都飞了……我还不够恓惶嘛……还有啥事要缠着我……” “别咋呼!”老人推了女人一把,恶狠狠地说:“又没死人,你号啥丧!” “我一个女人家……啥事也担不了……不要再找我了……求求你……”女人浑身都在抖。 老人还是横冲直闯进了屋。 老人站在屋中央,机警地扫了扫四下。 “屋里藏男人了?” 女人弯腰,捧着双手,声嘶力竭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糟蹋我!” “那怎么不让我进屋?” 女人哭哭啼啼:“我从来就没有想让你进过屋。以前,你是絮春的亲人,我不能阻止你;现在,絮春没了,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求求你不要再来了!” 老人不为所动,抖了抖雨衣上的雨水,缓缓地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梁东抓住了。”老人面膛紫红,浮肿的、裸露着青筋的拳头砸在桌子上,低头叹息,“公安局要重审这个案子。” “啊?”女人的心揪成一团,手脚冰凉地坐到床沿,“这……可咋办?” “我来,就是商量这事。”老人歪着脖子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一个女人家啥也不懂。”女人双手撑着床沿,歪着头,一筹莫展。 “所以,事事你都得听我的安排,不能有半点闪失。”老人以命令的口气说。 “这么多年,我一言一行都听你的,该吃的苦我吃了,该受的罪我受了。你还让我怎样?”女人渐渐冷静下来,说话也有了条理。 “难道是你一个人在受罪?”老人蹙眉锁骨,重重地拍着桌子,尽量弄出一些动静,压住女人渐渐膨胀的心,“我都快八十了,不也是风里雨里地折腾,挣得钱,不都偷偷摸摸塞给你娘儿俩了?——大家都不容易!” “絮春是你的血脉,再怎么吃苦受累,你都是应当应分的!”女人毫不示弱,冷冷地说。 “胡说什么!”老人胡子拉碴的嘴哆哆嗦嗦,将烟头拧灭,狠狠扔到地上,“我老了,晚上起夜都要老伴扶着。我就是撒手不管,你娘儿俩又能把我怎么着!” “是啊,你有老伴陪着,知冷知热的。我呢,孤苦伶仃一个人,谁给我端过一口水,谁给我送过一碗饭?我寡妇失业的,谁心疼过我?我付出了一大堆,为了谁?” “为了谁你清楚!”老人低着头,散乱的眼神在地上踅来踅去,铿铿锵锵道:“你可以嫁人,我不拦着你!” “嫁人?”女人的胸一起一伏,“这么多年,我被作践的还有人样嘛?嫁人?哼,谁敢要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人拍案而起,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今天来就是给你打个招呼,具体怎么做,容我想好了再说。不过,过堂的时候,你我一定要口径一致,把话咬死。” 7 周文生仰面朝天躺在交椅上,两条挽起裤管的象腿,直挺挺地搭在办公桌上。他双眼微闭,似睡非睡,两道浓浓的卧蚕眉,鱼掠水草般颤动。 中午,他和局里的几个副手在牡丹楼摆了一桌,商议“大兴桥”案件的工作部署。当然,商谈工作只是个药引子,真正的灵丹妙药,是那一坛坛黑乎乎的老白汾。几句言简意赅的开场白后,周文生站起身,一手高举酒杯,另一只手抹着鸡冠红的刀疤上的汗珠,鲁智深般豪声朗笑:“兄弟们,弄!”一仰脖,身先士卒干了一杯。 几个副手面面相觑,明知道有“五项禁令”管着,却拨不开老大的盛情,薅下警帽往勾子后面一扔,掫起酒杯,如同桃园结义:“弄!大不了背个处分。老大给脸,咱不能不兜着。天塌了有王冈顶着,怕个球!” 奇怪的是,喝了不到一斤,周文生就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他飘飘忽忽地看着两个脑袋的李永年,喉头呜呜噜噜,唧管似的往上涌!他清楚李永年的为人,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撕破过脸,发生过任何正面冲突,但他知道,这个阴险的小人,在上级领导那里,没少日他的勾子。 周文生的酒量远近闻名,对他来说,区区一斤老白汾,只是漱口水,涮涮牙而已。他的酒量有多大,他自己谦逊地说:上年纪啦,酒量不行啦,老白汾,弄上二公斤就有感觉啦。周文生喝酒,像吃饭挑食的人一样,只认二十年老白汾;别的酒,即便是茅台五粮液,他看都不看一眼。可是今天,喝得是正宗的二十年陈酿,咋就像喝了安城小烧让他干哕欲呕呢?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嘛?是的,早上,他接到了省厅的通知,省报和省电视台,要对“大兴桥”案的嫌犯梁东进行实地采访,并安营扎寨,对此案的侦察、公诉和审判全程跟踪报道。张保中厅长点命,要他周文生主审此案,并做好新闻工作者的接待工作。梁东的归案,本来就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心底深藏多年的一块污垢;强光过后,印在他脑际里的那一道灰蒙蒙的光晕,刀剑一样刺着他青筋暴跳的脑门。他害怕见梁东,也许梁东见不到他,二十年前那个小小的细节,就不会唤起梁东模糊的记忆,整个案子,就会在不影响大方向的情况下完美收官。此时,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必然和侥幸,幻灯片一样在他的脑子里叠换。 李永年也喝成了关公脸,蹑手蹑脚地进了周文生的办公室。周文生四蹄八展的丑相,使他打心里冷笑:就这素质? 周文生揉着红得发肿的眼问李永年:“几点了?这二两酒喝得!” “快下班了。”李永年扶了扶眼睛,笑眯眯的,“我是来给你汇报审讯工作的具体安排。” “不急……不急……”周文生睡眼惺忪地摆摆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的刀疤:“容我再掂量掂量。” “有啥难为情的?”李永年坐到了沙发上,顺手捻起烟碟里的一支烟,点着,咂了一口:“周局,有啥麻达你就说,咱弟兄共事这多年了,真有对咱公安队伍不利的污点,你也知道兄弟这把式,外号“大象皮”,保证擦得干干净净!” 周文生垂着手,弥勒佛似地蹲坐着,半醉半醒地翻了翻眼皮:“啥污点?我只是有些担忧。我和张保中之前的那些破事你也知道。'大兴桥’案这么安排,我怕是个陷阱,他张保中要公报私仇,置我于死地哩!” 李永年从周文生慌乱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些破绽,心想:难道当年张厅长的猜测是真的?如果当真,党纪政纪怎么处置你周文生我管不着,至少,你周文生得给我腾出你勾子底下的那把交椅!想到这,他喜不自胜,油亮的绿豆小眼瞪得嗔圆,嘿嘿地笑,笑得周文生心里直发毛。 8 省报和省电视台一行五人,在周文生接到省厅通知的第二天就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安城。五个无冕之王,加上周文生和他的几个副职,坐了满满一桌。宴会开始前,省报的副主编老邱扯着周文生的肘子来到包间的门口,踮着脚尖,咬着周文生的耳朵,脸色阴沉地嘀咕着:“老周啊,大事不妙,你可得小心点啊!” 周文生汗毛倒立,一身冷汗:“咋了?” “之前,你是不是和张厅长有过节?” “过节?”周文生心慌气短,斜着白眼,“工作中的磕磕绊绊肯定有,不会上升到个人感情的程度吧?” “你呀你!”老邱在周文生的脑门子上戳了戳,“来前,张厅长工作重点的几个提示中,条条都影射着你。” “我?”周文生的脚心扎了一根刺,疼的站立不稳,“影射我啥?” 老邱拍了拍周文生的肩:“看在是你把我儿子安排在咱们安城公安局的份上,我只能给你说这么多了。你要逼问,我就犯错误了!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周文生忐忑不安地回到饭桌旁,七上八下地想:张保中到底抓了我啥把柄,难道——?一股强大的电流穿身而过,使他有一种失禁的感觉;伸手去擦额头的汗,汗是凉的,鸡冠红的刀疤也是凉的。 饭桌上,周文生木木的,完全没有往日的英姿与豪爽。即使偶尔掫起酒杯一饮而尽,也显得那么装腔作势和勉为其难。四两酒不到,他就看见两个脑袋的李永年举着酒杯,彬彬有礼地和大家频频碰杯,俨然一个一把手的架势。酒虽然乱了他的眼神,却没乱了他的心理方阵。他像坐在玻璃桥上,观看李永年越俎代庖的表演。 “一夜之间,我咋恓惶成这样了?”周文生的眼睛模模糊糊,心像被别人剜了一块,“当年,老子……老子……” 他怒不可遏,却只能把一切愤懑深藏在木木的表情之下。 一九七九年,年仅十七岁的周文生,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作为先头部队的尖刀连,他随连队第一批跨过了北仑河。战争就像减肥药,几天下来,满员满载的尖刀连,被战争的机器削刮得所剩无几。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寨子里,他们遭到了越军的重重包围。越军用流利的中文劝降,一些贪生怕死的战士的心已经开始摇摆。连长瞪着血红的眼,端着冲锋枪,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向自己的战友扣动惩处的扳机。 “我来!”周文生夺过连长手中的冲锋枪,跳到一个石槽上,向着伤痕累累、人心惶惶的战士们喊道:“我们的血书上是怎么写的?上纲上线的漂亮话甭说了,咱都是站着撒尿的人,就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也要一诺千金!” “我们被包围了!”一个瘦小的、裹着绷带的战士把枪扔在地上,一手捂住胸扣,一手指着四面高坡上黑压压的敌人,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喊:“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缴枪吧,连长!若是美军,这种情况,早缴枪了!” 周文生朝着那个扔了枪的战士的头顶打了一梭子,厉声吼道:“你丢弃了武器,已经违反了军纪。你要是一意孤行,再往前走一步,我把你打成马蜂窝!” 那次突围中,全连三十八人,只突出了他和那个缴枪的战士。他浑身十多处枪伤,拼刺刀时,额头上挨了一刀,留下一道半尺长的刀疤。 那个瘦小的战士,就是现任的省公安厅厅长张保中。因为没有第二个证人,张保中那段不光彩的历史逃脱了历史的惩罚。 9 审讯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梁东对抢劫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整个审讯过程,周文生寻找各种借口,回避亲临审讯现场。这一点,躲在暗处窥视的李永年看得一清二楚,他冷冷地笑了笑:周文生,你完了! 当周文生建议“大兴桥抢劫杀人案”结案的时候,李永年摁住周文生的手,扭头瞪着他鸡冠红的刀疤:“等等,周局!” 周文生心里一咯噔,斜眼睙着李永年嘴唇上绒毛般柔软的胡须和嘴角嘬起的讳莫如深的笑意,动了动嘴唇:“李局还有啥指示?” “指示谈不上!”李永年咧嘴狞笑,两道黑乎乎的法令纹,石棱般撅起,“张厅长三令五申,要周局主审这个案子,周局总不能'垂帘听政’,连个面都不露吧?主审官连嫌疑人的面都不见,周局你说,这样的案子能结嘛?” 周文生明白了一切,一时腋下潮湿额头淌汗;瞥了李永年一眼,点着一根烟,颓丧地蹲在交椅里。 “不愿见梁东,周局总不是有甚难言之隐吧?”李永年斜眯着眼,白皙光亮的脸变得杀气腾腾,脑门上的青筋鱼摆尾般跳动,“一[[开始]]我给你说了,有啥麻达,兄弟帮你摆平。可你——唉,怎么说你呢——就是信不过兄弟嘛!你说,总不能叫兄弟上杆子求你吧?” 周文生闷头抽烟,灰腾腾的烟雾,熏得他他干冷的胳膊皮绷肉紧。 “你觉得还有甚纰漏?”周文生弹着烟灰,抬起头,两眼眯成一条缝,“我一天杂事多,净打了没角胡基,也没细看材料。” 李永年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撂着细腿在屋里晃来晃去:“有两点是张厅长特别强调的,材料里却只字未提。张厅长也是警界的老鬼,这么一个夏五郭公的材料,恐怕交不了差吧?” 周文生一头冷汗,冒着火星的烟头瑟瑟发抖:“哪两点?真有纰漏,通知审讯室,尽快补齐!” “这事,得周局亲自去弄啊!”李永年冲着一筹莫展的周文生频频颔首,“你总得和梁东见上一面吧。” “第二点呢?” “见了梁东,你自然就知道了。” 10 周文生以身体欠佳为由,辞去了安城市公安局局长的职务,局里的[[工作]],由代局长李永年主持。李永年清楚,这是张厅长高超的做人[[艺术]]和强硬的工作手腕的又一杰作;缓一缓再转正,不至于使纷乱的矛盾集中爆发;毕竟,他李永年的勾子也不怎么干净。 事情像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梁东见了周文生,一眼就认出了他,指着他额头上那道鸡冠红的刀疤,一口咬定他就是当年在桥下巡逻的那个警察。 那天,梁东在大兴桥下抢劫一个女人的项链,女人又肥又胖,拽住他死活不撒手。这时,身穿制服的周文生从桥的另一头过来,看到这突发场面,一时也傻了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腰。梁东以为周文生掏枪,急于脱身,情急之下,连捅了胖女人三刀。周文生左右一瞟,没人,吓得撒腿就跑。就在梁东掰扯胖女人死死抓住不放的手的时候,身着便装的片警陶军和他的女友柳红菊手拉手打此路过。陶军挣脱开不让他管闲事的女友的手,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梁东懵了头,迎头一刀,扎在了陶军的心脏上。 柳红菊大陶军三岁,怕父母反对,他们的恋爱关系,一直没有向双方父母透露;打算等怀了孩子,生米煮成了熟饭,那时候,父母心里再憋屈,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会太为难他们的。 柳红菊哭哭啼啼,给陶老汉说他怀了陶军的孩子的事,看[[政府]]能不能给些抚恤金。 陶老汉脸色煞白,又惊又喜,扶着柳红菊坐到马路牙子上,说:“孩子啊,你能给陶军留一个根,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叔,不用谢!”柳红菊低着头,看着脚下一只走单的黑蚂蚁,叼着一块和自己的身体差不多大小的食物走走停停,不禁潸然泪下,“我爱陶军,也爱我肚子里陶军的孩子。我会尽心尽力把孩子抚养成人。” “既然你这么爱陶军,你就要多为陶军着想。”老人[[感动]]地湿了眼角,低下头,为难地说:“陶军是舍己救人的英雄。英雄的形象容不得有半点污渍。你和陶军的孩子,绝不能说是陶军的,一个英雄,怎么能未婚先孕呢?” 柳红菊啜泣着:“那——我能说是谁的?” “谁都不能说!”老陶俯首看着柳红菊一头黑油油的头发,既疼爱又惆帐,“这件事,只限你我,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我那麻糜货老婆;她那张破嘴,知道了,还不传得满天飞。” 柳红菊思量着一个人带孩子的艰难,不禁眼圈一热,哭得更是悲切。 “不怕,孩子!”老人猜透了柳红菊的心思,蹴到她的身边,被烟熏得发黄的指头,轻拍着柳红菊骨瘦如柴的肩,“我还不老,还能干。我戒烟戒酒,全力以赴帮衬你。” 牡丹酒楼的一角,昏暗的灯光,打造出一幅黄昏模样的景致。 周文生和李永年当头对面而坐,彼此默不作声。李永年嘴角几根绒毛般细长的胡须,风吹水漾似地波动,惹出了一阵朗声大笑,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变成泄了劲的发条:“周局,有两件事我一直想问而没敢问。” “现在你是我的上级了,你有问,我必答。”周文生很[[自然]]地摸了摸额头上的刀疤,很快,触电似地缩回了手。 “第一,”李永年给周文生斟满了酒,双手抱拳支住下巴,“当年,面对真正的敌人,你都冲锋在前,怎么一个区区蟊贼的梁东,你到逃之夭夭了呢?” 周文生苦笑了一下,用手遮住半张羞红的脸:“我出生在农村一个穷苦的家庭,当兵前,我连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服都没有。部队生活虽然艰苦,但吃得饱、穿得暖。我就想好好[[表现]]自己,在部队干一辈子。我们被包围的那天,我的心理也很复杂。必定,面对死亡,逃生,是心理的第一道闪电。但我很快认清了形势。坐以待毙,是死;缴械投降,也是死;冲出去,就立了战功,今后的人生,也会有巨大的改善。冲出去,是唯一不二的选择!遇到梁东的时候,我的日子已经过得很安逸;老婆[[漂亮]],儿子乖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贪恋这种舒坦而高贵的生活,我怕失去它!” 李永年顽皮地笑了笑:“那么,第二个问题是:当年,张保中真的缴了枪?” 周文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摇摇头:“无法证实的事,就让它躺在历史的坟堆里永远是个谜吧!”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李永年拍案,掫起酒杯,“周局,干!” 周文生却放下酒杯,哈着酒气,说:“求你件事!” “说!”李永年也放下酒杯,豪气冲天:“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周局你尽管指示!” “请你把陶军的女儿——那个服毒自杀的女孩,埋在陶军新修公墓的旁边,让他们父女团圆。” “这——”李永年皱着眉头,犯起了难。 其实,李永年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抛弃柳絮春的男孩,正是周文生的公子。<ref>[http://www.360doc.com/userhome/74214228 个人图书馆网]</ref> ==作者简介== 倪峰,[[山西]]运城人,60后。现从事会计服务工作。为人忠实憨厚,工作兢兢业业。 ==参考资料== {{Reflist}} [[Category:820 中国文學總論]] [[Category:825 中國散文論;語體文論;新文學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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