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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并不浪漫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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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并不浪漫的等待》中国当代作家李锡文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PR”,并不浪漫的等待

澳洲的“PR”,是永久居住权的资格证明(Australian Permanent Resident简称P.R.再简写PR),即所谓“绿卡”。

1996年6月13日,对于4000名中国留澳学生来说是个大喜日子。这天,联邦移民和多元文化事务部部长菲利普·罗迪克先生宣布:联邦政府决定,基于人道理由,解决若干类别人士的居澳身份问题,包括 1993年11月1日前合法抵澳的中国、斯里兰卡和前南斯拉夫公民,可申请在澳永久居住。获准者可以有资格领取社会福利津贴,并可申请其他家属成员来澳团聚。这一喜讯令在澳中国公民(大部分是留学生)兴奋不已。他们听到喜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往国内打个电话,让离别多年的妻儿父母分享这一幸福时刻。悉尼等地的中国留学生怀着激动心情,举行庆祝活动,邀请政府移民局官员和地方行政首长参加。墨尔本华人社区侨领王胜先生撰文写道:“感谢政府对多元文化的支持,感谢移民部的英明决策,感谢新老华侨的共同努力。”中国驻澳使领馆、国航办事处等机构也纷纷表示祝贺。我在里士满的一幢办公楼里,见到过身材适中、精干而文气的王胜先生,谈起那个时刻,他依然是兴致盎然。

我注意到,在这前一天即6月12日,《新海潮报》上还刊出记者胡敏采写的长篇文章《我们还要等多久?》,她写道:“有谁会想到,在澳大利亚这块自由的土地上,至今仍有一群遗留的中国留学生在漫漫长夜中苦苦等待、企盼,他们已在焦虑徘徊心神不定中熬了8个春秋!”

姗姗来迟的“6·13”。

来之不易的“PR”。

这是对4000中国留学生漫长痛苦等待的报答。

那批留学生几乎每人都有一段辛酸故事。我的一位朋友姓张,原在天津某大医院工作。1990年自费赴澳留学,阴错阳差,几次幸运机会与他失之交臂,在澳苦苦挣扎等待了7年多。这7年中,他在天津的妻子曾3次到大使馆办理签证都未能获准,妻子一人在家抚养教育孩子,照顾老人,还要坚持上班。黑发熬出了白发,脸上熬出了皱纹。孩子也从幼儿园的小朋友出落成一米六几的初中生,7年光景使得女儿除了懂得理解和尊重爸爸的选择外,已经没有更多的印象可言,双方语言交流和感情沟通只能依靠电话、通信和照片。这是怎样难捱的7年啊!

这“PR”,拿到它得熬日子。8年前的一天,上海的刘××与新婚半年怀孕在身的爱妻依依惜别,独自来到澳洲。像其他留澳学生一样,他除了学习、打工外,也希望在这块美丽自由的土地上定居,建立新生活。然而,当许多人听到“好消息”闻风而动,前往移民局领取表格办理手续的时候,小刘却不敢贸然前往,中国的“文革”运动给他的家庭造成的创伤、带来的灾难使他心有余悸。小刘10岁那年,一天他正同一个小伙伴在地板上玩蹦蹦跳,不料因木板地震动,挂在墙壁上的毛主席像忽然坠落楼下摔碎了。小刘的父亲因此成了“反革命”,被抓去不久,就失踪了,至今杳无下落。父亲失踪后,母子相依为命,母亲成了“反革命家属”而被赶到农村劳动,小刘那幼稚的心灵受到了创伤,早早成熟起来,生活的艰难使他变得内向谨慎。来澳后,由于强烈的思父之情,小刘竟在澳洲的中文报纸上刊登“寻父启示”。这自然是“枉费心机”。1993年11月,联邦政府公布了一项接纳新移民的决定,小刘本应“入围”,但他在10月26日寄出的申请于12月8日才到达堪培拉。由于邮递的延误,使小刘失去了机会。他到移民局上诉,得到的答复只有两个字:等待。

他对持有中国记者证的笔者说:“知道我怕啥吗?最怕的是家里人打电话!”

前年的一天,妻子电话里问他:“别人都回国探亲几次了,你怎么还没解决身份?”

他回答说“再等几个月,会有结果的。”

后来总这么说,妻子不信了,自己无言以对。

提起这事,小刘垂下头,看着脚上的运动鞋。他说着话,始终不肯抬起头来。“孩子已经会说会唱了,可我们还没见过面。妻子一人带孩子,我除了往回寄点钱外,帮不了忙。我常常自责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以前还经常给我母亲、妻子写信,后来干脆不写了,苦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处说起,不如不谈。只能每周往家打个电话,道一声平安。”

他抬头看看了天空,愤懑说道:“澳洲政府把我们拖这么久,无人道可言!”

分别时间太久,岁月消蚀着情感。他常常感到心中的苦闷无处倾诉,无法对远方的家人说,也得不到周围朋友的理解。因为像他来澳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们多数已经拿到“PR”,有些早已成家立业,甚至成了“小老板”。人家感兴趣的是买车子、买房子、生孩子、接老子(来澳)、过日子,可我呢?

43岁的简,依然单身。她来澳已经交了8年学费,目的是等待着取得那张“PR”。

简原毕业于上海护士学校,在一家大医院任助产士,有过10年的接生经验。本想来澳通过进修,继续做本行工作,但专业课程的高昂费用使她以半工半读挣来的钱不足以实现理想。她每年要交四五千澳元给商业学校,这占去了打工收入的一大部分。所以,虽然在澳8年,积攒有限。简上海家中有一对年迈父母,父亲因中风半身瘫痪。一次简的朋友回国探亲,顺便看看她的父母,父亲流着泪向朋友问长问短,说简怎么不回来一趟呢?简听说后,心如刀绞,女儿何尝不思归呢?但身份问题没解决,无法回国,否则会失去一生的重要机会,自己在这里就白白辛苦、等待这么多年。

简已经有3年没给家里和朋友写信了,学习、打工、维持生活已经使她精疲力尽,身份未定,前途未卜,生活动荡不安使她长期情绪不佳,朋友来信一写就10张纸,问这问那,海阔天空,甚至把她当成“款姐”。她有时觉得无奈,有时觉得好笑。人到中年,仍孤身一人,简常常感到孤独无助。朋友们劝她:“放着阳光大道不走,找个有身份的男人结婚不就万事大吉了!”但简有自己的爱情观,她说:“只有找到情投意合的人我才会考虑结婚。找洋人,生活习惯不同,长久相处能和谐吗?而中国人多数已成家,加之发生在我身边的家庭悲剧太多,也使我怯步。”

失落,甚至绝望。由于身份未定,出门办事处处有麻烦,受人欺负,甚至受到曾经与她同命运的同胞的轻视欺侮。她看到了中国人自私丑陋的一面。但对这一切都只有忍气吞声。简在人前不轻易落泪,伤心时,回到“家”里,独自对着墙壁大哭,四壁徒空,伤心一场。

持A类签证的张小姐来澳也已8年。每次申请居留的希望刚刚升起,便倾刻破灭,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简直快把她折腾成神经病了。除了麻木、无奈,就是等待,再等待。她读的是TAFE(技术学院),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钱大都交了学费。后来读完了RMIT学院的财会专业,有了文凭,却找不到对口工作,因而无法获得永居身份。

在经历长期的寂寞前熬中,张小姐与一位来自广东的患难朋友王××结合了,她们没有结婚,而只是同居。当她生下一个女孩之后,王××却狠心地离开她们母女而去。可怜的张小姐只得孑然一身照顾孩子。在澳洲,单身母亲可以享受许多社会福利照顾,而小张母女却一无所有,除了得到教会捐助的衣物外,她们成了被政府、被华人同胞遗忘的人,感受不到人间温暖。她流着泪对前去采访她的记者说:“女儿一天天长大,她只会对着我哭,我看着她也只有流泪。同样是人,为什么我的孩子这么可怜?她不是澳洲公民,也不是中国公民。由于我没有身份,女儿得不到任何法律保护,连Medicare(医疗保健卡)都没有资格申请。小孩经常生病,我不能工作,又需要钱来养活孩子,真是太难了。女儿降生以来,我从没有给她买过一件新衣服,她穿的都是慈善的教会捐助的。别的孩子有的东西,她没有。澳洲号称‘人道国家’,连小猫小狗都有保护组织,可我的孩子连动物都不如。这人世太不公平了!”生活的艰难,使她几次产生自杀的念头,但看看眼前的孩子,心又软了下来。

有时候风景,远处看去甚美,走进它却发现未必如此。当人们羡慕走出国门的人时,可曾想到:许多的中国留学生,是这么过来的!

出国,有时并不潇洒;等待,也未必浪漫。

这些真实的故事,有我的随机采访,也有同事的专门采访,它们始终刺激着我的神经。随着“6·13”决定的宣布,上面几位留学生的永居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我替他们高兴,兴奋中却又有些茫然。命运,由于选择。可是如果不选择出国呢?只是,一切都来不得假设,我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漫长的8年,煎熬等待,青年已熬到中年,代价几何?不只是留学生本人,还有他们的妻儿和父母,为了支撑起那“半个家”,为了使远在异国他乡的亲人少几分牵挂,要付出多少牺牲啊!“6·13”使4000中国留学生得以解决身份,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多少居澳的中国留学人员仍在步他们后尘苦苦等待机会的降临?苦度春秋,为的是拿到那张“PR”;然而,拿到“PR”,也不过是事业的开始,创业之路依旧漫长。我接触的不少人,攥着那张“PR”,却几乎两手空空,为啥?要么多年来东躲西藏挣钱不多,要么是有了钱贡献给了赌场。我回国之后的几年里,时有感慨。那些年里,那些不是“官二代”“富二代”的普通人,只身闯荡,无论结局如何,可以归结为命运,也是自己的选择。多数人,他们既然选择了,便义无反顾,我要说,他们是汉子!

天津的张某在离别8年之后,那年春节前回津探亲同亲人团聚,三月中旬返回悉尼。张在津期间,我找到他,在小白楼的“海来粤大酒店”以薄酒相迎,祝贺他如愿以偿。但我发现,这位憨厚中年汉子的喜悦之情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浓烈,甚至有些怅然。毕竟8年的磨难已经付出太多,悲喜大约都可“泰然处之”了。似是,也不是,我竟觉察到了一丝低沉之气。

对于一些人来说,那二三十年前留洋的经历,那并不浪漫的苦苦等待,是抹不去的记忆。他们付出,也是为着下一代。当你把那些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他们会眨着眼睛问道:“哇,真的吗?”真的,真的。

20年的光阴不算长,而那些并不浪漫的故事竟恍如隔世。

我国社会经济发展之快,好像出乎所有的“地球人”之外。今日的年轻人图发展,已经拥有了“PR”之外的更为广阔的天空。想出国,背个双肩包,揣上银行卡,穿双耐克,便可踏出国门。而另一些人或许说:不留洋,不要“PR”,也过得挺好!比如你有几十万的留学费,自己不能参加到“众创”中来吗?不能开个小店吗?不能在职读研吗?不能在国内留学吗?不能做交流或访学吗?能问你到无语,不过答案也许就在其中了。[1]

作者简介

李锡文,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