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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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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颜色》中国当代作家徐春林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一个人的颜色

外婆没有见过春天。她的眼睛生来不见光,不知道春天的样子。

外婆想象不出世界的颜色,在她的印象里,春天的颜色是叽叽喳喳的,冬天的颜色是呼呼的,春风的颜色是叽昂叽昂的。狗的颜色是悠长的,鸡鸣的颜色是白色的。一年四季,各种各样的颜色,在外婆的耳朵里上跑下窜。颜色悠远飘忽。鸡鸣五更天,狗吠十里地。村庄的颜色,在外婆的耳朵里,一点一滴地做着记号。几十年来,做着各种比对。

村庄的春天,是在外婆的颜色中开始的。鸭子顶风呱叫时,颜色能把春风唤回来。风在村子里跑,外婆很快就弄清楚了,那是春风,春风来了,村子里的牛羊都会喊叫,那时草木也该长芽了吧!

村庄的颜色,也是从春天开始的,在外婆的耳朵里兜兜转转。几十年前,外婆的耳朵特别灵,能从风里,辨识出天阴还是黑夜。从风向里,辨别出春天的颜色。外婆对春天的颜色非常敏感,春天还在路上的时候,她说,村子里的水已经醒了,眼睛惺惺的注视着前方。“今天该是立春了。”外婆就是外公的日历,翻开时,外公就赶着黄牛下田了。

外公在日历上颠倒黑白。一听见春天的声音,晚上就没有了瞌睡,一刻也停不下来。村庄的半夜里,“嗉——嗉——”,到处是他犁田赶牛的声音。

一头黄牛,包揽了整个村庄的田。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月亮丘。“叭,叭”,一坨坨泥巴,把整个夜晚甩得噼啪响,泥巴的形状和颜色,很快就被抹平了。

外婆是天亮前起床的,她也是闲不住的人,一天到晚得瞎摸着烧两壶开水,外公回来得喝半热的茶,还得把腊肉切两块放在米锅里混着煮,这叫油饭,吃起来很香,干起活来也带劲。外婆不会炒菜,她只能用这个法子来帮外公减轻负担。

外公拒绝吃,也是意料中的。“你多睡会,不要起床。”每次,外公出门总是叮嘱外婆。可外婆说,她的脑子里已经亮了。

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外婆家住。外公不在家时,她还也会给我点亮一盏灯。她一个人在黑夜里四处晃动,一切障碍物都会为她让路,她记得屋内的摆布,嘴里自言自语地唠叨着,我啥也听不懂。

天上云一聚,满村都是唤狗唤鸡的声音。动物是听得见主人的声音的,外婆的声音一落地,鸡狗就飞扑而来,在脚下打斗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拖拉机的叫声是没有颜色的。它的身躯是铁的,它的皮是绿的,也有红皮的,黑皮的,黄皮的。跑起来似乎有生命,有时候比人还跑得快,停下来就是堆废铁。外婆辨别不清楚,她在心里比对着,始终不明白这是哪种颜色。外婆问我时,我也形容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在外婆的心里到底有没有颜色的概念。我多说两遍,她就会“哦,哦,”似乎明白了我所说的话。

很多时候,人的声音和动物的声音,混杂在拖拉机的声音里时,外婆说,这是草木的颜色,柳条该长出来了吧!外婆又愣了一下,隐约感觉那个声音在村子里跌跌撞撞地回响,像是燕子在天空盘旋。那是一种什么样子的颜色呢?外婆把耳朵紧贴着风再听,听觉被扰乱了。

外婆说,她以前没有见着过这种颜色。在外婆的耳朵里,颜色是有生命的。哪怕是村子里的一声虫鸣,她也能辨别出颜色来。我明白,那是外婆心里的颜色,那种颜色也许在现实中又会是另外的样子。可外婆活在她的颜色里,一样有亮光,一样会感觉到温暖。

记得那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由远而近,慢慢地像一阵风灌进了我的耳朵。声音里的颜色渐渐地清晰起来,慢慢地在我的耳朵里像放大镜一样放大。那一刻,我看见外公,躺在竹椅上,却没有了声音。

“忠德,忠德。”这是我外公的名字。外婆连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她黑着脸问,是歇下了吗?

现在,听不见外公的声音,外婆的心乱了起来。连续喊了几声,她感觉眼前哗啦地闪亮了一下,又黑了下来。

外婆还不相信,外公真的走了,她以为,外公是睡着了,过一会还会醒来。

外公没有醒来。他被掩埋在外婆的黑色里。外婆一辈子没有见过外公,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时长越久也变成了一种颜色。那是一种啥样子的颜色呢?外婆反复地惦记着那个声音,她害怕哪天就真的不见了。

外公病重时,吃啥,吐啥,就连米汤也喝不下时,母亲才知道的。母亲带他去镇上看医生,做完检查后,医生把母亲喊到边上,说这病没得救了。医生给外公开了方子,叫他住院治疗,外公还有点糊涂,说不浪费钱了,把方子还给了医生。外公从未想过,这病会要了他的命。他还想着,能拖就拖,再拖几天没准就没事了。 当他明白的时候,哭得像个孩子。说自己没了,就没了吧,可他心里放不下外婆。

在余下的几个月里,外公憋着疼痛,不停地往下沉,沉到一个很深的地方。太阳不见了,风也没有了,外面的声音也远了,脑子里是黑黑的,一望无际的黑。他仿佛看见了外婆的世界,他想跳起来,拿把铁锹,刨挖一个天洞,让黑暗处照几天太阳,把阴气照走。他死劲挖着的时候,发现没有了力气。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就是他的命。

外婆烧了几张纸,磕了几个头,对着那个黑暗处喊了几声,她还想把外公喊回来。这个声音像个更深的颜色,朝着黑的深处跑去,再也不见回音。

外公走后不久,村里躁动起来。很多村民都往外跑,只有在年节间,才回来热闹几天。外婆的田土和村子里闲置的田土都由村里统一承包给了私营老板,每年给外婆付点租金。从这以后,村子里经常会响起拖拉机“嚓嚓”的轰鸣声。发动机的声音粗一声细一声,细的时候好像没气了,好像已经熄灭,突然又一声怒吼起来。紧接着,一会向南,一会向北。 在外婆心里,外公还活在村子的某个地方。她真希望,外公能像没气的拖拉机,某天突然怒吼起来。她偏着头,耳朵朝地,她还想听见那个朝着她走近的声音,可什么也没有听见。 “妈,跟我去奉新吧!”舅舅央求着说。

舅舅是外婆唯一的儿子,外公去世前两年,舅舅举家搬迁去了奉新。他大女儿嫁在那边,说奉新城里兴办起了工厂,厂里干一个月的工钱,好过在村里种一年的田。外婆开始不同意,可外公说,外面的日子好,就得走。

外公走后,外婆一个人待家里,哪也不去,说活在村子里挺好。“我晚上能听见你爸在地下说话,天亮时就会喊我。”外婆说。

舅舅知道外婆是放不下外公,太想外公了,只好让她一个人留下来。

倒是母亲担心,外婆一个人在家寂寞,生活难以料理,怕她憋出问题来,就勉强把她接到城里来,可她很不舒服,说在这还不如村里,很不习惯不说,还嫌弃母亲的菜炒得不好,说米的口感不正,有时候会一个人悠悠忽忽地在街上乱走,喇叭“叭叭”的响,她说那是驴的叫声。母亲一着急,又把她送回了村子。

刚到村头,嘴里就喃喃地说,回来啰,回来啰!哪也不去了,哪也不去了。外婆说,她喜欢活在村子里。沿着牛印,她就能找到家。她喜欢跟在牛的后面走,感觉牛屁股一扭一扭的。调皮时,用尾巴扫她的脸。

“牛是什么颜色的?”我问过外婆。“黄色的。”外婆说的是老死的那头牛,外公去世的头年,黄牛先走了。外公不吃牛肉,更不剐牛皮。牛贩子出五百块钱买黄牛的皮,说这牛是老死的,一张牛皮可制几面鼓。外公不同意,说这牛是累死的,得把它埋在田埂上。

外婆说,外公也是累死的。外婆是个盲人,不能帮外公搭把手,里里外外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外婆生了四个孩子,外公还领养了一个孤儿。一家总共七口人,几十年来串到一块,孩子的喊叫声,在屋子底下弯绕一圈,哗啦地闪亮一下,又黑了。

天有不测风云。一个夜晚,外婆家的房屋突然着火。火光照亮了村子,母亲以为外婆没有逃出来,哭喊声从天上直灌下来,外婆被风救了,她沿着风的方向,逃到了山背面外公生前挖的薯洞里,在薯洞里,外婆听见外面呜呜的声音,她看到了火光的颜色。

火光过后,外面是黑黑的。外婆这才意识到恐惧,她爬出洞时,怕火没有熄灭,又爬了回去。在洞里呆了三天,吃的都是洞里的生薯。

村里人都以为,有了这场劫难,这回外婆必定会离开村子。可外婆还是不愿意离开,还是哪也不愿意去,即便是短暂的几天,她也不愿意去,她害怕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妈,现在咱们家的房子没了,你呆在这怎么活呢?”舅舅一直在劝外婆。外婆不愿意走,谁也劝不动,拿她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村子里的好心人,借间房子给她作为临时的居所。我发现,被这么一折腾,外婆老了不少。头发掉得只剩下几根,眼睛越陷越深了,看起来像两口井。外婆也意识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眼前全是黑乎乎的,像是生活在薯洞里,手臂一使劲便有刨土的冲动,两只手往外刨,两只脚往外蹬,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变得十分微弱。不要说是刨土,就连薯也啃不动了。牙齿也掉得所剩无几,连说的声音也变了调。

外婆一个人在村子里住了十五年,十五年后,她连一日三餐都料理不了了。很多时候会把白天和晚上倒了过来,白天睡觉,晚上爬起来在村子里走。这个时候她失去了方向,风是从哪里来的她也不知道。耳朵也没那么好使了,就连人的咳声都听不出来。

舅舅回来了,说这回一定得把外婆接走。外婆不愿意去,舅舅说,不去不行了,非不可要把她接走。

“往年这个时候,镰刀就闲不住了。割麦子,割包谷。”外婆嘴里不停地说。外公在前面割,她跟在后头收。她摸着外公的腿,把麦子堆放在一块。舅舅坐在一旁不说话了,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可外婆还是不愿意离开,她习惯了这里,想着能在这里多待一天是一天,也许再待几天就可以和外公埋葬在一起。“等过段时间吧!等到明年春天。”外婆说。

外婆的耳朵里一直闲不下来,她还想着在屋头的菜地里,种上一大片的棉花。这块地她最熟悉,这也是她唯一种过的地。那时,外公带着她到地头。开始她坐在那里听,后来就学会了放种子。

外婆的耳朵里有四季,可这回,到了秋天,地里全是白色的,冬天不见了。

春天刚刚过去,舅舅又来了,“妈,搬到奉新去吧!那里生活条件很好,还有肉吃。”外婆皱着眉头,唠叨着,“不能把东西随便扔在地上。”什么东西?一个破旧的皮箱,里面装着几件缝补过的衣裳。“您老人家,身体不好,一个人待在这,我不放心。”舅舅央求着。

那个早晨,外婆离开了村子。离开的时候,村子里的鸟雀都叫了起来。狗和狗咬在一起,缠着外婆的脚跟。“她好似觉出了什么!”刚走到村口,外婆就后悔了。她说,还想在村子里趴着睡一晚,得和这些熟悉的事物说说话,看看村子里的颜色。“要是黄牛叫,我定会最先听见。”外婆说。看见外公赶着黄牛从田里回来,还挑着满满的一担稻谷。“现在是什么季节?”我问外婆。“春天。秋天。”我知道,外婆真的老了,不认得了颜色。

过了一会,她又说,现在的村庄是蓝色的。她把这句话丢在村口,春风从上头吹过,我听见有人把牛的声音都学了出来。

外婆真的能分辨出颜色吗?我问过小姨,小姨说,傻孩子,外婆怎么会看见颜色呢?可是她怎么会煮饭呢?没有办法呀,外公一个人要养活那么多人,外婆只好慢慢摸着做。

在奉新,外婆幻想着村子,幻想着村子里的颜色,她说,她的耳朵还好使,那些颜色还装在她的耳朵里。她想把那些看不见的颜色,一件件地掏出来,但是除了村子里的人,谁也不明白那些颜色的样子。

外婆说,她看见村子里的人,一直在等着她回来。她像是看见了那头黄牛,那头她熟悉的路。可是她已经回不来了。外婆说着时,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纹丝不动,什么颜色都不见了。

南墙北墙

一堵间隔的墙坍塌后,我对村庄的记忆就陌生起来。头顶上的云朵,地上奔跑的羊群,再也不愿意顺从我。就连从北往南而来的风,也绕过村庄,远远伸进孤悬的天空。夜晚的星星呢?变得越来越渺小,再也不愿意为孩子们引路。

那是个太阳不会向中午移动的早晨。燕子在薄光照耀的蓝天下飞翔着,叽叽喳喳,飞得极快,几乎看不清它们的身影。

我听见院子的开门声,爬起床,搓揉着睡意蒙眬的眼睛,看见一捆捆禾苗躲在南墙根下,可爱得就像刚刚出世的婴儿,转悠着眼珠,和村里的植物说着话。我发现,禾苗熟悉村子里的人事,知道我是谁。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个颠倒黑白的人,是家里唯一不会瞌睡的人。

父亲喜欢在夜晚干活,赶着月亮,听着地下的虫鸣,仿佛看到了从田里长出的粮食。我是被黄牛的哞声喊醒的,搓揉着布满眼屎的睫毛,爬起床时,父亲正赶着黄牛进入院子,汗流浃背,脸上满是泥浆。牛站在地场嚼着草料,尾巴像秋千在空中来回扫荡,苍蝇像是在和它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牛是父亲的伙伴,父亲视牛为朋友。牛拉着长脖子,伸出舌头将草料卷入口中,用劲细细嚼着。父亲坐在一旁抽着旱烟,看着牛慢慢吃饱。村庄的烟囱里,无论是早晨,还是黄昏,烟雾从不间断地时起时落,簇拥着,一团团高悬在半空中,或坠落到地上到处乱窜,不知朝何处躲藏。

父亲抠落烟斗的烟屎,把烟斗放在搁架上,起身朝墙脚的禾苗走去。父亲把禾苗拧在竹篼里,挑着竹篼往犁好的田里走去。我就像个跟屁虫,跟在后面蹦跳着。狗紧跟在我的后面,像是去赶一场春风。

牛见我们朝田间走,哞哞地叫起来,声音深远悠长,整个村子都听得见,村子里的牛也跟着叫起来,像是彼此说着农事,交流着村子里的春天。

牛叫时,其他动物的耳朵痒痒的。但谁也没有牛的喉咙,喊不出一样的声音。

“嗨,嗨。”这是我家南墙下的声音,是隔着墙壁穿过来的。他的声音喇叭,具有无限的张力,叫起来的时候,声音会越来越大,在村子里传着,就连牛的叫声,也被压得极低。他的身子瘦小,窝着头,成天把半边脸贴在墙上。他贴着头的地方,像个月牙儿。

他的名字叫三喜,是个患有脑瘫的哑巴。我从田间回来时,他趴在墙边不停地“嗨”着。我感觉他是在和我说话,我也学着“嗨”回应他。

他就这么不停地“嗨”着,一辈子没干过正经事的懒汉。被他叫醒后,我提着锤子出了远门。

“你累不累?”我站在南墙的墙头上,伸手摸着他的头说。可是他根本听不见,眼睛不地朝我打转,还是不停地用劲“嗨”着。我发现,他每“嗨”一声,脖子的血管就会膨胀。好像他的声音,是从血管里喷出来的。

我不清楚他要干什么,那天他扯着我的手,不停地往墙上爬。我的脑门像是闪过一道光,铆足力气,伸手往上拉他时,母亲喊住了我。

我家的土屋居住过十几代人。文化大革命期间,一向无辜的老屋,以一堵矮小的墙作为分界线,划分成两家。南边的是我家,北边的是祖武家。在此之前,老屋没有南北之分。我家把这堵墙称为南墙,祖武家把它称为北墙。一堵墙,就这样把一栋房子隔开了。

老屋被划分出去之前,曾祖父徐琢玉一直住在北边的厅房,他患有痨病,早晚咳得厉害。父亲在南边的厅房出生后,对曾祖父的咳声非常敏感,听见咳声就会哭个不停。曾祖父时不时趴在窗眼上看父亲,父亲也时不时竖起耳朵,听他的咳声。咳声停下来的时候,院里是安静的。奶奶说,曾祖父忍咳的时候,总会憋得面红耳赤。

那时,家里倒是希望有堵墙,有堵密不透风的墙。隔着墙,曾祖父怎么咳,父亲都会听不见了。

对曾祖父的去世,父亲没有任何印象。他走后,南北厅房的中间筑起了一道墙,北边的房屋,连同厅房一起划分出去了。我长大后,一直没有去过曾祖父住过的厅房。 我家有养猫养狗养牛的习惯,猫狗都养得很壮实,相处得也很和睦。

猫是懒猫。说它懒,是因为有阳光时它睡在阳光下,没阳光时它睡在火炉旁。猫头特别硬,沉睡时怎么敲都不会醒。懒猫的肉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人把吃猫肉当成一种乐事。奶奶是不允许家人杀生的。她常说万物爱生命,虫蚁畏生死,何况是猫呢?奶奶有着菩萨心肠,因为亲眼见过一只懒猫被活活打死的惨相,常咒骂那些吃猫肉的人没有好下场。 但无论奶奶怎么咒骂,村子上空还是不时会弥漫着猫肉的味道。

奶奶咒骂的时候,三喜却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他好像知道奶奶在骂谁,好像知道村子里谁干了坏事。

慢慢地,我和三喜玩的时候,奶奶不再把我喊回来。母亲喊我的时候,奶奶也会说,都是孩子,在一起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似乎理解了奶奶,为什么那么爱猫。奶奶总是把猫看得很紧,下地的时候,把它装在笼子里,放在地头上。仿佛一不留神,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年头一些人常年吃不上肉,想着法子给自己开荤。奶奶不得不这么做。

我家和祖武家不和,两家人长期虎视眈眈,常因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隔墙对骂。奶奶因此害怕祖武家会对懒猫下手。

祖上的恩怨我浑然不知,祖武唯一的儿子三喜,却和我秘密地有着往来。我们用“嗨”说话,相互“嗨”着时很快乐。

我家的懒猫,可不懂这些。有一天夜深,它纵身跳上南墙,朝着曾祖父的厅房奔去。任由奶奶怎么唤,就是唤不回来,而且跑得不见了影子。

奶奶像是丢了魂似的,每天摇晃着出门,夜半才肯回来。她知道,懒猫白天懒,晚上不懒,会到处捉老鼠。她幻想在夜间有可能与猫相遇。可是接连数月,再也没有见到猫。 奶奶为此食欲不佳,人也开始消瘦。后来,我问过奶奶,为何如此爱猫。奶奶说,一份家业,需要猫啊狗啊这些家畜来看护,如果没有了这些动物,村庄就不像个村庄了。 奶奶也想过去祖武家找猫。父亲说,猫在还好,如果没有,说不定,会招惹一场大风波。奶奶只好作罢,成天为猫沮丧。

那是个寒冷的冬夜,村子里刮着大风。我家的门咔的一声开了,紧接着一股刺骨的风从门外呼啸进来,把煤油灯的光拖得老长,母亲立即用手掌围住。祖武是随着风一起进来的,“叔婆,我们要搬走了。”父亲刚睡下,母亲还在纳鞋底。听到这个声音,父亲顿时睡意全无。

“你们搬走?”母亲又问了一遍。

“嗯。”

“来,坐,坐这。”母亲把左侧的凳子挪过来,示意祖武坐下。换作以前,母亲必定求之不得。可是现在,她的心里反而有了一些冷意。她感觉从此南墙外会空空如也。这种无限的空,让母亲的心头布满凄凉。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个人从屋子里离开。

“准备什么时候搬走?”母亲问。

“过两三天吧。”祖武说,“我来和你们告个别,屋子空着,你们用得上就用。”祖武的声音有些哽咽。虽然仅隔着一堵墙,我们对他家的事却是一无所知。 “明早叫三喜过来吃顿饭吧!”母亲说。

“好咧!”说着祖武起身,与风一起消失在黑夜中。

天没亮,三喜就来了,我当时还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嗨”了一声朝我走近。“嗨。你怎么来了?”他指着地上,我惊奇地发现他脚下蜷着一只猫。那只猫紧跟在他的脚下,像是被绳牵着。

村里很多人都希望祖武家搬走,我家牵扯的关系最大。父亲母亲也曾经琢磨过,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话说明。可是碍于面子,没有事先开口。“你看,村子被他折腾成啥样了?就连乌鸦都看不到了。”村里人有意无意地说着。好像村庄里的动物,都是三喜的“嗨”声赶跑的。“有他在村里,人们没办法安稳生活。”

我知道,这一切都与三喜无关。人要是像树根一样,在地下埋几十年,就会熟知地下的事情。可是,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人们依靠柴火烧饭,各种杂木砍伐严重,村里的鸟雀越来越少,就连白鹰飞走后,也不愿意再飞回来。这时,我觉得搬离村子是有意义的。

那天早晨,我看见祖武挑着担子朝山外走动。他们走远的那个早晨,村子里就只剩下风,我被风从南墙吹翻过北墙,站在三喜常常贴着头的地方,眺望着三喜远去的方向,他的“嗨”声就像是小溪里的水,一浪一浪朝着远方,他的影子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感觉村庄像是走丢了一双眼睛。

“农民变市民”是中国城乡变化的一个缩影。作为个体,那些离村的少年可以改变生活,却难以救起衰败的乡村。可是,三喜呢?

多少年后,随着村庄的人慢慢离开,我也走出了这个魂牵梦绕的地方。我家和祖武家的那层“隔阂”,也就自然而然地消散在时光的深处,再也没有人能把它找回来。南墙和北墙彻底地被写进了历史。

某日,父亲提到三喜时,说三喜为救一只流浪猫,被一辆小轿车给撞了,满街撒着猫粮。

我确信,这回三喜真的走失了。不知为何?在我的脑海里,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听见“嗨”声。他的声音就像是那只流浪猫,在陌生城市里到处乱窜。[1]

作者简介

徐春林,一九八一年生,江西修水人。。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