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第11章 長春服輸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射鵰英雄傳·第11章 長春服輸出自《射鵰英雄傳》,《射鵰英雄傳》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最初連載於1957~1959年的《香港商報》,後收錄在《金庸作品集》中, 是金庸「射鵰三部曲」的第一部。 《射鵰英雄傳》以宋寧宗慶元五年(1199年)至成吉思汗逝世(1227年)這段歷史為背景,反映了南宋抵抗金國與蒙古兩大強敵的鬥爭,充滿愛國的民族主義情愫。
該小說歷史背景突出,場景紛繁,氣勢宏偉,具有鮮明的「英雄史詩」風格;在人物創造與情節安排上,它打破了傳統武俠小說一味傳奇,將人物作為情節附庸的模式,堅持以創造個性化的人物形象為中心,堅持人物統帥故事,按照人物性格的發展需要及其內在可能性、必然性來設置情節,從而使這部小說達到了事雖奇人卻真的妙境。 [1]
正文
沙通天見師弟危殆,躍起急格,擋開了梅超風這一抓,兩人手腕相交,都感臂酸心驚。這時左邊嗤嗤連聲,彭連虎的連珠錢鏢也已襲到。梅超風順手把侯通海身子往錢鏢上擲去,「啊唷」一聲大叫,侯通海身上中鏢,黃蓉百忙中叫道:「三頭蚊,恭喜發財,得了這麼多銅錢!」沙通天見這一擲勢道十分勁急,師弟撞到地下,必受重傷,倏地飛身過去,伸掌在他腰間向上一托。侯通海猶如紙鷂般飛了起來,侍得再行落地,那已是自然之勢,他一身武功,這般摔一交便毫不相干。只不過左手給這般勢道甩了起來,揮拳打出,手臂長短恰到好處,又是重重的打在三個肉瘤之上。 梅超風擲人、沙通天救師弟,都只是眨眼間之事,侯通海肉瘤上剛剛中拳,彭連虎的錢鏢又已陸續向梅超風打到,同時歐陽克、梁子翁、沙通天從前、後、右三路攻來。 梅超風聽音辨形,手指連彈,只聽得錚錚錚錚一陣響過,數十枚錢鏢分向歐陽、梁、沙、彭四人射去。她同時問道:「甚麼叫做攢簇五行?」郭靖道:「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上。」梅超風道:「啊喲,我先前可都想錯了。甚麼叫做和合四象?」郭靖道,「藏眼神、凝耳韻、調鼻息、緘舌氣。」梅超風喜道:「原來如此。那甚麼叫五氣朝元?」
郭靖道:「眼不視而魂在肝、耳不聞而精在腎、舌不吟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動而意在脾,是為五氣朝元。」 「和合四象」、「五氣朝元」這些道家修練的關鍵性行功,在《九陰真經》中一再提及,然而經中卻未闡明行功的法門,梅超風苦思十餘年而不解的秘奧,一旦得郭靖指點而恍然大悟,教她如何不喜?當下又問:「何為三花聚頂?」她練功走火,關鍵正在此處,是以問了這句話後,凝神傾聽。郭靖道:「精化為氣、氣化為神……」 梅超風留神了他的話,出手稍緩。前後敵人都是名家高手,她全神應戰,時候稍長都要落敗,何況心有二用?郭靖剛只說得兩句,梅超風左肩右脅同時中了歐陽克和沙通天的一掌,她雖有一身橫練功夫,也感劇痛難當。 黃蓉本擬讓梅超風擋住各人,自己和郭靖就可溜走,哪知郭靖卻被她牢牢纏住,變作了她上陣交鋒的一匹戰馬,再也脫身不得,心裡又着急,又生氣。梅超風再拆數招,已全然落於下風,情急大叫:「喂,你哪裡惹了這許多厲害對頭來?師父呢?」這時心情甚是矛盾,既盼師父立時趕到,親眼見她救護師妹,隨即出手打發了這四個厲害的對頭,但想到師父的為人處事,又不禁毛骨驚然,但願永遠不再遇到他。 黃蓉道:「他馬上就來。這幾個人怎是你的對手?你就是坐在地下,他們也動不了你一根毫毛。」只盼梅超風受了這奉承,要強好勝,果真放了郭靖。哪知梅超風左支右絀,早已有苦難言,每一剎那間都能命喪敵手,如何還能自傲托大?何況她心中尚有不少內功的疑難要問,說甚麼也不肯放開郭靖。
再斗片刻,梁子翁長聲猛喝,躍在半空。梅超風覺到左右同時有人襲到,雙臂橫揮出去,猛覺頭上一緊,一把長發已被梁子翁拉住。黃蓉眼見勢危,發掌往梁子翁背心打去。梁子翁右手回撩,勾她手腕,左手卻仍拉住長發不放。梅超風揮掌猛劈。梁子翁只覺勁風撲面,只得鬆手放開她頭髮,側身避開。 彭連虎和她拆招良久,早知她是黑風雙煞中的梅超風,後來見黃蓉出手助她,罵道:「小丫頭,你說不是黑鳳雙煞門下,撒的瞞天大謊。」黃蓉笑道:「她是我師父?教她再學一百年,也未必能夠。」彭連虎見她武功家數明明與梅超風相近,可是非但當面不認,而且言語之中對梅超風全無敬意,不知是甚麼緣故,不禁大感詫異。 沙通天叫道:「射人先射馬!」右腿橫掃,猛往郭靖踢去。梅超風大驚,心想:「這小子武藝低微,不能自保,只要給他們傷了,我行動不得,立時會被他們送終。」一聲低嘯,伸手往沙通天腳上抓去,這一來身子俯低,歐陽克乘勢直上,一掌打中她背心。梅超風哼了一聲,右手一抖,驀地裏白光閃動,一條長鞭揮舞開來,登時將四人遠遠逼開。
彭連虎心想:「不先斃了這瞎眼婆子,要是她丈夫銅屍趕到,麻煩可大了!」原來陳玄風死在荒山之事,中原武林中多不知聞。「黑風雙煞」威名遠震,出手毒辣,無所不至,縱是彭連虎這等兇悍之徒,向來也是對之着實忌憚。 梅超風的毒龍銀鞭本是厲害之極,四丈之內,當者立斃,但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歐陽克均非易與,豈肯就此罷手?躍開後各自察看鞭法。突然之間,彭連虎幾聲唿哨,着地滾進。梅超風舞鞭擋住了三人,已顧不到地下,耳聽郭靖失聲驚叫,心想大勢去矣,左臂疾伸,向地下拍擊。 黃蓉見郭靖遇險,想要插手相助,但梅超風已將長鞭舞成一個銀圈,卻哪裡進得了鞭圈?然見她單手抵擋彭連虎,實在招架不住,形勢極為危急,只得高聲大叫:「大家住手,我有話說。」彭連虎等哪裡理睬? 她正侍提高嗓子再叫,忽聽得圍牆頂上一人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話說。」黃蓉回頭看時,只見圍牆上高高矮矮的站着六個人,黑暗之中卻看不清楚面目。彭連虎等知道來了旁人,但不知是友是敵,此時惡鬥方酣,誰都住不了手。 牆頭兩人躍下地來,一人揮動軟鞭,一人舉起扁擔,齊向歐陽克打去,那使軟鞭的矮胖子叫道:「採花賊,你再往哪裡逃?」 郭靖聽得語聲,心中大喜,叫道:「師父,快救弟子!」
這六人正是江南六怪。他們在塞北道上與郭靖分子,跟蹤白駝山的八名女子,當夜發覺歐陽克率領姬妄去擄劫良家女子。江南六怪自是不能坐視,當即與他動起手來。歐陽克武功雖高,但六怪十餘年在大漠苦練,功夫已大非昔比。六個圍攻他一人,歐陽克吃了柯鎮惡一杖,又被朱聰以分筋錯骨手扭斷了左手的小指,只得拋下已擄到手的少女,落荒而逃,助他為惡的姬妾卻被南希仁與全金髮分別打死了一人。六怪送了那少女回家,再來追尋歐陽克。哪知他好生滑溜,繞道而行,竟是找他不着。六怪知道單打獨鬥,功夫都不及他,不敢分散圍捕,好在那些騎白駝的女子裝束奇特,行跡極易打聽,六人一路追蹤,來到了趙王府。 黑夜中歐陽克的白衣甚是搶眼,韓寶駒與南希仁一見之下。立即上前動手,忽聽到郭靖叫聲,六人都是又驚又喜,朱聰等凝神再看,見圈子中舞動長鞭的赫然竟是鐵屍梅超風,她坐在郭靖肩頭,看來郭靖已落入她掌握之中。 這一下自是大驚失色,韓小瑩當即挺劍上前,全金髮滾進鞭圈,一齊來救郭靖。 彭連虎等忽見來了六人,已感奇怪,而這六人或斗歐陽、或攻鐵屍,是友是敵,更是分不清楚。彭連虎住手不鬥,仍以地堂拳法滾出鞭圈,喝道:「大家住手,我有話說。」這一下叱喝聲若洪鐘,各人耳中都是震得嗡嗡作響,梁子翁與沙通天首先退開。 柯鎮惡聽了他這喝聲,知道此人了得,當下叫道:「三弟、七妹,別忙動手!」韓寶駒等聽得大哥叫喚,均各退後。 梅超風也收了銀鞭,呼呼喘氣。黃蓉走上前去,說道:「你這次立的功勞不小,爹爹必定喜歡。」雙手向郭靖大打手勢,叫他將梅超風身子擲開。 郭靖會意,知道黃蓉逗她說話是分她之心,叫道:「三花聚頂是精化為氣,氣化為神,神化為虛,好好記下了。」梅超風潛心思索,問道:「如何化法?」忽覺身子騰空而起。卻是郭靖乘她凝思內功訣竅之際,雙手使力,將她拋出數丈,同時提氣拔身,向後躍開。他身未落地,只見明晃晃、亮晶晶,一條生滿倒鈎的毒龍銀鞭已飛到眼前。韓寶駒叫聲:」不好!」軟鞭倒卷上去,雙鞭相交,只覺虎口劇震,手中軟鞭已被毒龍鞭強奪了去。
梅超風身子將要落地,伸手一撐,輕輕坐下,她聽了柯鎮惡那聲呼喝,再與韓小瑩等一過招,知是江南七怪到了,心中又恨又怕,暗想:「我到處找他們不到,今日卻自行送上門來,若是換了另日,那正是謝天謝地,求之不得,但眼下強敵環攻,我本已支持不住,再加上這七個魔頭,今日是有死無生了。」牙齒一咬,打定了主意:「梁老怪等和我並無仇怨,今日決意與七怪同歸於盡,拼得一個是一個。」手握毒龍鞭,傾聽七怪動靜,尋思:「七怪只來了六怪,另一個不知埋伏在哪裡?」她可不知笑彌陀早已被她丈夫害死。 江南六怪與沙通大等都忌憚她銀鞭厲害,個個站得遠遠地,不敢近她身子四五丈之內,一時寂靜無聲。 朱聰低聲問郭靖道:「他們幹嗎動手?你怎麼幫起這妖婦來啦?」郭靖道:「他們要殺我,是她救了我的。」朱聰等大惑不解。 彭連虎叫道:「來者留下萬兒,夜闖王府,有何貴幹?」柯鎮惡冷冷的道:「在下姓柯,我們兄弟七人,江湖上人稱江南七怪。」彭連虎道:「啊,江南七俠,久仰,久仰。」 沙通天怪聲叫道,「好哇,七怪找上門來啦。我老沙正要領教,瞧瞧七怪到底有什麼本事。」他聽得七怪的名字,立即觸起四徒受辱之恨,身形一晃,搶上前來。他見柯鎮惡眼瞎、韓小瑩是個女子、全金髮身材瘦削、韓寶駒既矮且胖、朱聰卻又文縐縐的不似武林人物,只有南希仁氣概軒昂,他不屑與餘人動手,呼的一掌,徑向南希仁頭頂劈下。南希仁把扁擔往地下一插,出掌接過,數招一交,便見不敵。韓小瑩挺着長劍,全金髮舉起秤桿,上前相助。
彭連虎大喝一聲,飛身而起,來奪全金髮手中的秤桿。全金髮秤桿上的招數變化多端,見彭連虎夾手來奪兵刃,當下秤桿後縮,兩端秤錘秤鈎同時飛出,饒是彭連虎見多識廣,這般怪兵刃倒也沒有見過,使了招「怪蟒翻身」 避開對方左右打到的兵刃,喝道:「這是甚麼東西?市儈用的調調兒也當得兵器!」全金髮道:「我這桿秤,正是要稱你這口不到三斤重的瘦豬!」彭連虎大怒,揉身直上,雙掌虎虎風響,全金髮哪裡攔阻得住?韓寶駒見六弟勢危,他雖失了軟鞭,但拳腳功夫也是不凡,橫拳飛足,與全金髮雙戰彭連虎。但以二對一,兀自抵敵不住。 柯鎮惡掄動伏魔杖,朱聰揮起白摺扇,分別加入戰團。柯朱二人武功在六怪中遠超餘人,以三敵一,便占上風。 那邊侯通海與黃蓉也已斗得甚是激烈。侯通海武功本來較高,但想到這「臭小子」身穿軟蝟甲,連頭髮中也裝了厲害之極的尖刺,拳掌不敢碰向她身子,更是再也不敢去抓她頭髻。黃蓉見他畏怯,便仗甲欺人,橫衝直撞。 侯通海連連倒退,大叫:「不公平,不公平。你脫下刺蝟甲再打。」黃蓉道:「好,那麼你割下額頭上三個瘤兒再打,否則也不公平。」侯通海怒道:「我這三個瘤兒又不會傷人。」黃蓉道:「我見了噁心,你豈不是大占便宜?一、二、三,你割瘤子,我脫軟甲。」侯通海怒道:「不割!」黃蓉道:「你還是割了,多占便宜。」侯通海怒道:「我不上你當,說甚麼也不割!」
歐陽克見戰況不利,尋思:「先殺了跟我為難的這六個傢伙再說。那妖婦反正無法逃走,慢慢收拾不遲。」他存心要炫耀武功,雙足一點,展開家傳「瞬息千里」上乘輕功,斗然間已欺到了柯鎮惡身旁,喝道:「多管閒事,叫你瞎賊知道公子爺的厲害。」右手進身出掌,柯鎮惡抖起杖尾,哪知右腦旁風響,打過來的竟是他左手的反手掌。柯鎮惡低頭避過,一杖「金剛護法」,猛擊過去,歐陽克早在另一旁與南希仁交上了手。他東竄西躍,片刻之間竟向六怪人人下了殺手。 梁子翁的眼光自始至終不離郭靖,見歐陽克出手後六怪轉眼要敗,當下雙手向郭靖抓去。郭靖急忙抵擋,卻哪裡是他對手,數招一過,胸口已被拿住。粱子翁右手抓他小腹。郭靖情急中肚子疾向後縮,嗤的一聲,衣服撕破,懷中十幾包藥給他抓了去。梁子翁聞到氣息早知是藥,隨手放在懷裡,第二下跟着抓來。
郭靖奮力掙脫他拿在胸口的左手五指,向梅超風奔去,叫道:「喂,快救我。」梅超風心想:「玄門內功之中,我還有許許多多未曾明白。」當下喘氣道:「過來抱住我腿,不用怕這老怪。」郭靖卻知抱住她容易,再要脫身可就難了,不敢走近,只是繞着她身子急奔。 梁子翁見郭靖已進了梅超風長鞭所及的範圍,仍然緊追不捨,只是提防長鞭襲擊。梅超風聽明了郭靖的所在,銀鞭抖處,驀地往他雙腳捲去。 黃蓉雖與侯通海相鬥,但占到上風之後;一半心思就在照顧郭靖,先前見他被梁子翁拿住,只是相距過遠,相救不得,心中焦急無比,後來見他奔近,梅超風長鞭着地飛來,郭靖無法閃避,情回。急之下,飛身撲向鞭頭。 梅超風的銀鞭遇物即收,乘勢回扯,已把黃蓉攔腰纏住,將她身子甩了起來。 黃蓉在半空中喝道:「梅若華,你敢傷我?」
梅超風聽得是黃蓉聲音,吃了一驚:「我鞭上滿是尖利倒鈎,這一下傷了小丫頭,師父更加不能饒我。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是背逆師門,殺了小丫頭再說。」抖動長鞭,將黃蓉拉近身邊,放在地下,滿以為鞭上倒鈎已深入她肉里,哪知鞭上利鈎只撕破了她外衫,並未傷及她身子分毫。黃蓉笑道:「你扯破我衣服,我要你賠!」梅超風聽她語聲中毫無痛楚之音,不禁一怔,隨即會意:「啊,師父的軟蝟甲自然給了她。」心中一寬,便道,「是我的不是,定要好好賠還給小妹子一件新衫,」 黃蓉向郭靖招手,郭靖走近身去,離梅超風丈許之外站定。梁子翁忌憚梅超風厲害,不敢逼近。 那邊江南六怪已站成一個圈子,背裡面外,竭力抵禦沙通天、彭連虎、歐陽克,侯通海的攻擊,這是六怪在蒙古練成的陣勢,遇到強敵時結成圓陣應戰,不必防禦背後,威力立時增強半倍。但沙、彭、歐陽三人武功實在太強,六怪遠非敵手,片刻間已然險象環生。不久韓寶駒肩頭受傷。他知若是退出戰團,圓陣便有破綻,六兄弟和郭靖性命難保,只得咬緊牙關,勉力支持。彭連虎出手最狠,對準韓寶駒連下毒手。 郭靖眼見勢危,飛步搶去,雙掌「排雲推月」,猛往彭連虎後心震去。
彭連虎冷笑一聲,揮掌掠開,只三招間,郭靖便已情勢緊迫。黃蓉見他無法脫身,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那句話來,大聲叫道,「梅超風,你盜去了我爹爹的《九陰真經》,快快交給我去送還爹爹!」 梅超風一凜,卻不回答。歐陽克、沙通夭、彭連虎、梁子翁四人不約而同的一齊轉身向梅超風撲去。四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九陰真經是天下武學至高無上的秘瘦,原來果然是在黑風雙煞手中。」這時四人再也顧不到旁的,只盼殺了梅超風,奪取《九陰真經》到手。 梅超風舞動銀鞭,四名好手一時之間卻也欺不進鞭圈。黃蓉見只一句話便支開了四名強敵,一拉郭靖,低聲道:「咱們快走!」 便在此時,忽見花木叢中一人急步而來,叫道:「各位師傅,爹爹有要事請各位立即前去相助。」那人頭頂金冠歪在一邊,語聲極為惶急,正是小王爺完顏康。 彭連虎等一聽,均想:「王爺厚禮聘我等前來,既有急事,如何不去?」
當即躍開。但對《九陰真經》均是戀戀不捨,目光仍是集注於梅超風身上。 完顏康輕聲道:「我母親……母親給奸人擄了去,爹爹請各位相救,請大家快去。」原來完顏洪烈帶領親兵出王府追趕王妃,奔了一陣不見蹤影,想起彭連虎等人神通廣大,忙命兒子回府來召。完顏康心下焦急,又在黑夜之中,卻沒見到梅超風坐在地下。 彭連虎等都想:「王妃被擄,那還了得?要我等在府中何用?」隨即又都想到:」原來六怪是行調虎離山之計,將眾高手絆住了,另下讓人劫持王妃。《九陰真經》甚麼的,只好以後再說。這裡人人都想得經,憑我的本事,決難獨敗群英而獨吞真經,還是日後另想計較的為是。」當下都跟了完顏康快步而去。 梁子翁走在最後,對郭靖體內的熱血又怎能忘情?救不救王妃,倒也不怎麼在意,只是人孤勢單,只得恨恨而去。郭靖叫道:「喂,還我藥來!」 梁子翁怒極,回手一揚,一枚透骨釘向他腦門打去,風聲呼呼,勁力凌厲。
朱聰搶上兩步,摺扇柄往透骨釘上敲去,那釘落下,朱聰左手抓住,在鼻端一聞,道:「啊,見血封喉的子午透骨釘。」 梁子翁聽他叫破自己暗器名字,一怔之下,轉身喝道:「怎麼?」朱聰飛步上前,左掌心中託了透骨釘,笑道:「還給老先生!」梁子翁坦然接過,他知朱聰功夫不及自己,也不怕他暗算。朱聰見他左手袖子上滿是雜草泥沙,揮衣袖給他拍了幾下。梁子翁怒道:「誰要你討好?」轉身而去。 郭靖好生為難,就此回去罷,一夜歷險,結果傷藥仍未盜到;若是強去奪取,又不是敵人對手,正自躊躇,柯鎮惡道:「大家回去。」縱身躍上圍牆。五怪跟着上牆。韓小瑩指着梅超風道:「大哥,怎樣?」柯鎮惡道:「咱們答應過馬道長,饒了她的性命。」 黃蓉笑嘻嘻的並不與六怪廝見,自行躍上圍牆的另一端。梅超風叫道:「小師妹,師父呢?」黃蓉格格笑道:「我爹爹當然是在桃花島。你問來幹嗎?想去桃花島給他老人家請安嗎?」梅超風又怒又急,不由得氣喘連連,停了片刻,喝道:「你剛才說師父即刻便到?」黃蓉笑道:「他老人家本來不知你在這裡,我去跟他一說,他自然就會來找你了。放心好了,我不會騙你的。」 梅超風怒極,雙手一撐,忽地站起,腳步瞞珊,搖搖擺擺的向黃蓉衝去。
原來她強練內功,一口真氣行到丹田中竟然回不上來,下半身就此癱瘓。她愈是強運硬拼,那股真氣愈是阻塞,這時急怒攻心,渾忘了自己下身動彈不得,竟發足向黃蓉疾沖,一到了無我之境,一股熱氣猛然涌至心口,兩條腿忽地又變成了自己身子。 黃蓉見她發足追來,大吃一驚,躍下圍牆,一溜煙般逃得無影無蹤。梅超風突然想起:「咦,我怎麼能走了?」此念一起,雙腿忽麻,一交跌倒,暈了過去。 六怪此時要傷她性命,猶如探囊取物一般,但因曾與馬鈺有約,當下攜同郭靖,躍出王府。韓小瑩最是性急,搶先問道:「靖兒,你怎麼在這兒?」 郭靖把王處一相救、赴宴中毒、盜藥失手、地洞遇梅等事略述一遍,楊鐵心夫妻父子等等關目,一時也未及細說。朱聰道:「咱們快瞧玉道長去。」 楊鐵心和妻子重逢團圓,說不出的又喜又悲,抱了妻子躍出王府。
他義女穆念慈正在牆下焦急等候,忽見父親雙臂橫抱着個女子,心中大奇:「爹,她是誰?」楊鐵心道,「是你媽,快走。」穆念慈大奇,道:「我媽?」楊鐵心道:「悄聲,回頭再說。」抱着包惜弱急奔。 走了一程,包惜弱悠悠醒轉,此時天將破曉,黎明微光中見抱着自己的正是日思夜想的丈夫,實不知是真是幻,猶疑身在夢中,伸手去摸他臉,顫聲道:「大哥,我也死了麼?」楊鐵心喜極而涕,柔聲道:「咱們好端端地……… 一語未畢,後面喊聲大起,火把齊明,一彪人馬忽刺刺的趕來,當先馬軍刀槍並舉,大叫:「莫走了劫持王妃的反賊!」 楊鐵心見四下並無隱蔽之處,心道:「天可憐見,教我今日夫妻重會一面,此時就死,那也是心滿意足了。」叫道:「孩兒,你來抱住了媽。」 包惜弱心頭驀然間湧上了十八年前臨安府牛家村的情景:丈夫抱着自己狼狽逃命,黑夜中追兵喊殺,此後是十八年的分離、傷心和屈辱。她突覺昔日慘事又要重演,摟住了丈夫的脖子,牢牢不肯放手。楊鐵心眼見追兵已近,心想與其被擒受辱,不如力戰而死,當下拉開妻子雙手,將她交在穆念慈懷裡,轉身向追兵奔去,揮拳打倒一名小兵,奪了一枝花槍。他一槍在手,登時如虎添翼。親兵統領湯祖德腿上中槍落馬,眾親兵齊聲發喊,四下逃走。 楊鐵心見追兵中並無高手,心下稍定,只是未奪到馬匹,頗感可惜。
三人回頭又逃。這時天已大明,包惜弱見丈夫身上點點滴滴都是血跡,驚道:「你受傷了麼?」楊鐵心經她一問,手背忽感劇痛,原來剛才使力大了,手背上被完顏康抓出的十個指孔創口迸裂,流血不止,當時只顧逃命,也不覺疼痛,這時卻雙臂酸軟,竟是提不起來。包惜弱正要給他包紮,忽然後面喊聲大振,塵頭中無數兵馬追來。 楊鐵心苦笑道:「不必包啦。」轉頭對穆念慈道:「孩兒,你一人逃命去吧!我和你媽就在這裡……」穆念慈甚是沉着,也不哭泣,將頭一昂,道:「咱們三人在一塊死。」包惜弱奇道:「她……怎麼是我們孩兒?」 楊鐵心正要回答,只聽得追兵愈近,猛抬頭,忽見迎面走來兩個道士。
一個白須白眉,神色慈祥;另一個長須如漆,神采飛揚,背上負着一柄長劍。 楊鐵心一愕之間,隨即大喜,叫道:「丘道長,今日又見到了你老人家!」 那兩個道士一個是丹陽子馬鈺,一個是長春子丘處機。他二人與玉陽子王處一約定在中部聚會,共商與江南七怪比武之事。師兄弟匆匆趕來,不意在此與楊鐵心夫婦相遇。丘處機內功深湛,駐顏不老,雖然相隔一十八年,容貌仍與往日並無大異,只兩鬢頗見斑白而已。他忽聽得有人叫喚,注目看去,卻不相識。 楊鐵心叫道:「十八年前,臨安府牛家村一共飲酒殲敵,丘道長可還記得嗎?」丘處機道:「尊駕是……」楊鐵心道:「在下楊鐵心。丘道長別來無恙。」說着撲翻地就拜。丘處機急忙回禮,心下頗為疑惑,原來楊鐵心身遭大故,落魄江湖,風霜侵蝕,容顏早已非復舊時模樣。 楊鐵心見他疑惑,而追兵已近,不及細細解釋,挺起花槍,一招「鳳點頭」,紅纓抖動,槍尖閃閃往丘處機胸口點到,喝道:「丘道長,你忘記了我,不能忘了這楊家槍。」槍尖離他胸口尺許,凝住不進。丘處機見他這一招槍法確是楊家正宗嫡傳,立時憶起當年雪地試槍之事,驀地里見到敵人,不禁又悲又喜,高聲大叫:「啊哈,楊老弟,你還活着?當真謝天謝地!」 楊鐵心收回鐵槍,叫道:「道長救我!」
丘處機向追來的人馬一瞧,笑道:「師兄,小弟今日又要開殺戒啦,您別生氣。」馬鈺道:「少殺人,嚇退他們就是。」丘處機縱聲長笑,大踏步迎上前去,雙臂長處,已從馬背上揪下兩名馬軍,對準後面兩名馬軍擲去。 四人相互碰撞,摔成一團。丘處機出手似電,如法炮製,跟着又手擲八人,撞倒八人,無一落空。余兵大駭,紛紛撥轉馬頭逃走。 突然間馬軍後面竄出一人,身材魁梧,滿頭禿得油光晶亮,喝道:「哪裡來的雜毛?」身子晃動,已竄到丘處機跟前,舉掌便打。丘處機見他身法快捷,舉掌擋格,拍的一聲,兩人各自退開三步。丘處機心下暗驚:「此人是誰?武功竟然如此了得?」 豈知他心中驚疑,鬼門龍王沙通天手臂隱隱作痛,更是驚怒,厲吼聲中,掄拳直上。丘處機不敢怠慢,雙掌翻飛,凝神應敵。戰了十餘合,沙通天光頭頂上被丘處機五指拂中,留下了五條紅印。他自己雖然見不到紅印,但頭頂熱辣辣的微感疼痛,知道空手非這道士之敵,當即從背上拔出鐵槳,器沉力勁,一招「蘇秦背劍」,向丘處機肩頭擊去。丘處機施開空手入白刃之技,要奪他兵刃。可是沙通天在這鐵槳上已有數十載之功,陸斃猛虎,水擊長蛟,大非尋常,一時竟也奪他不了。 丘處機暗暗稱奇,正要喝問姓名,忽聽得左首有人高聲喝道:「道長是全真派門下哪一位?」這聲音響如裂石,威勢極猛。丘處機向右躍開,只見左首站着四人,原來彭連虎、梁子翁、歐陽克、侯通海已一齊趕到。丘處機拱手道:「貧道姓丘,請教各位的萬兒。」 丘處機威名震於南北,沙通天等互相望了一眼,均想:「怪不得這道士名氣這樣大,果然了得。」彭連虎心想:「我們已傷了王處一,與全真派的梁子總是結了。今日合力誅了這丘處機,正是揚名天下的良機!」提氣大喝: 「大家齊上。」尾音未絕,已從腰間取出判官雙筆,縱身向丘處機攻去。他知對方了得,一出手就使兵刃,痛下殺手,上打」雲門穴」,下點「太赫穴」。 這兩下使上了十成力,竟無絲毫留情之處。
丘處機心道:「這矮子好橫!身手可也當真不凡。」刷的一聲,長劍在手,劍尖刺向彭連虎右手手背,劍身已削向沙通天腰裡,長劍收處,劍柄撞向侯通海脅肋要穴的「章門穴」,一招連攻三人,劍法精絕。沙彭二人揮兵刃架開,侯通海卻險被點中穴道,好容易縮身逃開,但臀上終於給重重端了一腳,俯身撲倒,說也真巧,三個肉瘤剛好撞在地下。梁子翁暗暗心驚,揉身上前夾攻。 歐陽克見丘處機被沙通天和彭連虎纏住,梁子翁又自旁夾攻,這便宜此時不撿,更待何時?左手虛揚,右手鐵扇咄咄咄三下,連點丘處機背心「陶道」、「魂門」、「中樞」三穴,眼見他已難以閃避,突然身旁人影閃動,一隻手伸過來搭住了扇子。 原來馬鈺一直在旁靜觀,忽見同時有這許多高手圍攻師弟,心下甚是詫異,但見歐陽克鐵扇如風,疾攻師弟,當即飛步而上,徑來奪他鐵扇。他三根手指在鐵扇上一搭,歐陽克便感一股渾厚的內力自扇柄上傳來,心下驚訝,立時躍後退開。馬鈺也不追擊,說道:「各位是誰?大家素不相識,有甚麼誤會,盡可分說,何必動粗?」他語音甚是柔和,但中氣充沛,一字字盡都清晰明亮的鑽入耳鼓。沙通天等斗得正酣,聽了這幾句話不禁都是一凜,一齊罷手後躍,打量馬鈺。 歐陽克問道:「道長尊姓?」馬鈺道:「貧道姓馬。」彭連虎道:「啊,原來是丹陽真人馬道長,失敬失敬。」馬鈺道:「貧道微未道行,『真人』兩字,豈敢承當?」 彭連虎口中和他客套,心下暗自琢磨:「我們既與全真教結了梁子,日後總是難以善罷。這兩人是全真教主腦,今日乘他們落單,我們五人合力將他們料理了,將來的事就好辦了。只不知附近是否還有全真教的高手?」四下一望,只楊鐵心一家三口,並無道人,說道:「全真七子名揚當世,在下仰慕得緊,其餘五位在哪裡,一起請出來見見如何?」 馬鈺道:「貧道師兄弟不自清修,多涉外務,浪得虛名,真讓各位英雄見笑了。我師兄弟七人分住各處道觀,難得相聚,這次我和丘師弟來到中都,是找王師弟來着,不意卻先與各位相逢,先算有緣。天下武術殊途同歸,紅蓮白藕,原本一家,大家交個朋友如何?」他生性忠厚,全沒料到彭連虎是在探他虛實。
彭連虎聽說對方別無幫手,又未與王處一會過面,見馬鈺殊無防己之意,然則不但能倚多取勝,還可乘虛而襲,當下笑眯眯的道:「兩位道長不予嫌棄,真是再好沒有。兄弟姓三,名叫三黑貓。」馬鈺與丘處機都是一愕:「這人武功了得,必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三黑貓的名字好怪,可從來沒聽見過。」 彭連虎將判官筆收入腰間,走近馬鈺身前,笑吟吟的道:「馬道長,幸會幸會。」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要和他拉手。馬鈺只道他是善意,也伸出手來。兩人一搭上手,馬鈺突感手上一緊,心想,「好啊,試我功力來啦。」 微微一笑,運起內勁,也用力捏向彭連虎手掌,突然間五指指根一陣劇痛,猶如數枚鋼針直刺入內,大吃一驚,急忙撒手。彭連虎哈哈大笑,已倒躍丈余。馬鈺提掌看時,只見五指指根上都刺破了一個小孔,深入肌肉,五縷黑線直通了進去。 原來彭連虎將判官筆插還腰間之際,暗中已在右手上套上了獨門利器毒針環。這針環以精鋼鑄成,細如麻線,上生五枚細針,餵有劇毒,只要傷肉見血,五個時辰必得送命。這毒針環戴在手上,原本是在與人動手對掌時增加掌上的威力,教人中掌後挨不了半天。他又故意說個」三黑貓」的怪名,乘馬鈺差愕沉吟之際便即上前拉手,好教他不留意自己手上的花樣。武林中人物初會,往往互不佩服,可是礙着面子卻不便公然動手,於是就伸手相拉,似乎是親近親近,實則便是動手較量,武功較差的被捏得手骨碎裂、手掌瘀腫,或是痛得忍耐不住而大聲討饒,也是常事。馬鈺只道他是來這套明顯親熱、暗中較勁的江湖慣技,怎料得到他竟然另有毒招,兩人同時使力,剎那間五枚毒針刺入手掌,竟是直沒針根,傷及指骨,待得驀地驚覺,左掌發出,彭連虎早已躍開。 丘處機見師兄與人好好拉手,突地變臉動手,忙問:「怎地?」馬鈺罵道:「好好賊,毒計傷我。」跟着撲上去追擊彭連虎。丘處機素知大師兄最有涵養,十餘年來未見他與人動手,這時一出手就是全真派中最厲害的「三花聚頂掌法」,知他動了真怒,必有重大緣故,當即長劍揮動,繞左回右,竄到彭連虎面前,刷刷刷就是三劍。
這時彭連虎已將雙筆取在手裡,架開兩劍,還了一筆,卻不料丘處機左手掌上招數的狠辣殊不在劍法之下,反手撩出,當判官筆將縮未縮的一瞬之間,已抓住筆端,往外急崩,喝道:「撒手!」這一崩內勁外吐,含精蓄銳,非同小可,不料對方也真了得,手中兵刃竟然未給震脫。丘處機跟着長劍直刺,彭連虎只得撤筆避劍。丘處機右劍左掌,綿綿而上。彭連虎失了一技判官筆,右臂又是酸麻難當,一時折了銳氣,連連退後。 這時沙通天與梁子翁已截住馬鈺。歐陽克與侯通海左右齊至,上前相助彭連虎。丘處機勁敵當前,精神大振,掌影飄飄,劍光閃閃,愈打愈快。他以一敵三,未落下風,那邊馬鈺卻支持不住了。他右掌腫脹,麻癢難當,毒質漸漸上來。他雖知針上有毒,卻料不到毒性竟如此厲害,知道越是使勁,血行得快了,毒氣越快攻心,當即盤膝坐地,左手使劍護身,以內力阻住毒素上行。 梁子翁所用的兵刃是一把掘人參用的藥鋤,橫批直掘、忽掃忽打,招數幻變多端。沙通天的鐵槳更是沉重凌厲。數十招之後,馬鈺呼吸漸促,守御的圈子越縮越小,內抗毒質,外擋雙敵,雖然功力深厚,但內外交征之下,時候稍長,大感神困力疲。 丘處機見師兄坐在地下,頭上一縷縷熱氣裊裊而上,猶如蒸籠一般,心中大驚,待要殺傷敵人,前去救援,但被三個敵手纏住了,哪能緩招救人? 侯通海固然較弱,歐陽克卻內外雙修,出招陰狠怪異,武功尤在彭連虎之上。 瞧他武學家數,宛然便是全真教向來最忌憚的「西毒」一路功夫,更是駭異。
他心中連轉了幾個念頭:「此人是誰?莫非是西毒門下?西毒又來到中原了嗎?不知是否便在中都?」這一來分了精神,竟爾迭遇險招。 楊鐵心自知武功與這些人差得甚遠,但見馬丘二人勢危,當即挺起花槍,往歐陽克背心刺去。丘處機叫道:「楊兄別上,不可枉送了性命!」語聲甫畢,歐陽克已起左腳踢斷花槍,右腳將楊鐵心踢倒在地。 正在此時,忽聽得馬蹄聲響,數騎飛馳而至。當先兩人正是完顏洪烈與完顏康父子。 完顏洪烈遙見妻子坐在地下,心中大喜,搶上前去,突然金刃劈風,一柄刀迎面砍來。完顏洪烈側身避開,見使刀的是個紅衣少女,他手下親兵紛紛擁上,合戰穆念慈。 那邊完顏康見了師父,暗暗吃驚,高聲叫道:「是自家人,各位別動手!」
連喚數聲,彭連虎等方才躍開。眾親兵和穆念慈也各住手。完顏康上前向丘處機行禮,說道:「師父,弟子給您老引見,這幾位都是家父禮聘來的武林前輩。」 丘處機點點頭,先去察看師兄,只見他右掌全黑,忙持起他袍袖,只見黑氣已通到了上臂中部,不由得大驚:「怎地劇毒如此?」轉頭向彭連虎道:「拿解藥來!」彭連虎心下躊躇:「眼見此人就要喪命,但得罪了小王爺可也不妥。卻救他不救?」馬鈺外敵一去,內力專注於抗毒,毒質被阻於臂彎不再上行,黑氣反有漸向下退之勢。 完顏康奔向母親,道:「媽,這可找到你啦!」包惜弱凜然道:「要我再回王府,萬萬不能!」完顏洪烈與完顏康同時驚問:「甚麼?」包惜弱指着楊鐵心道:「我丈夫並沒有死,天涯海角我也隨了他去。」 完顏洪烈這一驚非同小可,嘴唇向梁子翁一努。梁子翁會意,右手揚處,打出了三枚子午透骨釘,射向楊鐵心的要害。 丘處機眼見釘去如飛,已不及搶上相救,而楊鐵心勢必躲避不了,自己身邊又無暗器,情急之下,順手抓起趙王府一名親兵,在梁子翁與楊鐵心之間擲去。只聽得「啊」的一聲大叫,三枚鐵釘全打在親兵身上。梁子翁自恃這透骨釘是生平絕學,三枚齊發,決無不中之理,哪知竟被丘處機以這古怪法門破去,當下怒吼一聲,向丘處機撲去。
彭連虎見變故又起,已決意不給解藥,知道王爺心中最要緊的是奪還王妃,忽地竄出,來抓包惜弱手臂。 丘處機颼颼兩劍,一刺梁子翁,一刺彭連虎,兩人見劍勢凌厲,只得倒退。丘處機向完顏康喝道:「無知小兒,你認賊作父,胡塗了一十八年。今日親父到了,還不認麼?」 完顏康聽了母親之言,本來已有八成相信,這時聽師父一喝,又多信了一成,不由得向楊鐵心看去,只見他衣衫破舊,滿臉風塵,再回頭看父親時,卻是錦衣玉飾,豐度俊雅,兩人直有天淵之別。完顏康心想:「難道我要舍卻榮華富貴,跟這窮漢子浪跡江湖,不,萬萬不能!」他主意已定,高聲叫道:「師父,莫聽這人鬼話,請你快將我媽救過來!」丘處機怒道:「你仍是執迷不悟,真是畜生也不如。」 彭連虎等見他們師徒破臉,攻得更緊。完顏康見丘處機情勢危急,竟不再出言勸阻。丘處機大怒,罵道:「小畜生,當真是狼心狗肺。」完顏康對師父十分害怕,暗暗盼望彭連虎等將他殺死,免為他日之患。又戰片刻,丘處機右臂中了梁子翁一鋤,雖然受傷不重,但已血濺道袍,一瞥眼間,只見完顏康臉有喜色,更是惱得哇哇大叫。
馬鈺從懷中取出一枚流星,晃火折點着了,手一松,一道藍焰直衝天空。 彭連虎料想這是全真派同門互通聲氣的訊號,叫道:「老道要叫幫手。」又斗數合,西北角不遠處也是一道藍焰沖天而起。丘處機大喜,叫道:「王師弟就在左近。」劍交左手,左上右落,連使七八招殺手,把敵人逼開數步。 馬鈺向西北角藍焰處一指,道:「向那邊走!」楊鐵心,穆念慈父女使開兵刃,護着包惜弱急向前沖,馬鈺隨在其後。丘處機揮長劍獨自斷後,且戰且走。沙通天連使「移步換形」身法,想閃過他而去搶包惜弱過來,但丘處機劍勢如風,始終搶不上去。 行不多時,一行已來到王處一所居的小客店前。丘處機心中奇怪:「怎麼王師弟還不趕出來接應?」剛轉了這個念頭,只見王處一拄着一根木杖,顫巍巍的走過來。師兄弟三人一照面,都是一驚,萬料不到全真派中武功最強的三人竟會都受了傷。 丘處機叫道:「退進店去。」完顏洪烈喝道:「將王妃好好送過來,饒了你們不死。」丘處機罵道:「誰要你這金國狗賊饒命?」大聲叫罵,奮劍力戰。彭連虎等眼見他勢窮力繼,卻仍是力斗不屈,劍勢如虹,招數奇幻,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楊鐵心尋思:「事已如此,終究是難脫毒手。可別讓我夫婦累了丘道長的性命。」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竄出,大聲叫道:「各位住手,我夫妻畢命於此便了。」回過槍頭,便往心窩裡刺去,噗的一聲,鮮血四濺,往後便倒。包惜弱也不傷心,慘然一笑,雙手拔出槍來,將槍柄拄在地上,對完顏康道:「孩兒,你還不肯相信他是你親生的爹爹麼?」涌身往槍尖撞去。完顏康大驚失色,大叫一聲:「媽!」飛步來救。 丘處機等見變起非常,俱各罷手停斗。 完顏康搶到母親跟前,見她身子軟垂,槍尖早已刺入胸膛,當下放聲大哭。丘處機上來檢視二人傷勢,見槍傷要害,俱已無法挽救。完顏康抱住了母親,穆念慈抱住了楊鐵心,一齊傷心慟哭。丘處機向楊鐵心道:「楊兄弟,你有何未了之事,說給我聽,我一力給你承辦就是。我……我終究救你不得,我……我……」心中酸痛,說話已硬咽了。
便在這時,眾人只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回頭望時,卻是江南六怪與郭靖匆匆趕來。 江南六怪見到了沙通天等人,當即取出兵刃,待到走近,卻見眾人望着地下一男一女,個個臉現驚訝之色,一轉頭,突然見到丘處機與馬鈺,六怪更是詫異。 郭靖見楊鐵心倒在地下,滿身鮮血,搶上前去,叫道:「楊叔父,您怎麼啦?」楊鐵心尚未斷氣,見到郭靖後嘴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父當年和我有約,生了男女,結為親家……我沒女兒,但這義女如我親生一般……」眼光望着丘處機道:「丘道長,你給我成就了這門姻緣,我……我死也瞑目。」丘處機道:「此事容易。楊兄弟你放心。」 包惜弱躺在丈夫身邊,左手挽着他手臂,惟恐他又會離己而去,昏昏沉沉間聽他說起從前指腹為婚之事,奮力從懷裡抽出一柄匕首,說道:「這……這是表記……」又道:「大哥,咱們終於死在一塊,我……我好歡喜……」 說着淡淡一笑,安然而死,容色仍如平時一般溫宛嫵媚。 丘處機接過匕首,正是自己當年在牛家村相贈之物,匕首柄上刻着「郭靖」兩字。楊鐵心向郭靖道:「盼你……你瞧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好好侍我這女兒……」郭靖道:「我……我不……」丘處機道:「一切有我承當,你……安心去罷!」楊鐵心本來只道再也找不着義兄郭嘯天的後人,這才有穆念慈比武招親之事。這一天中既與愛妻相會,又見到義兄的遺腹子長大成人,義女終身有托,更無絲毫遺憾,雙眼一閉,就此逝世。 郭靖又是難過,又是煩亂,心想:「蓉兒對我情深意重,我豈能另娶他人?」突然轉念,又是一驚:「我怎麼卻把華箏忘了?大汗已將女兒許配於我,這……這……怎麼得了?」這些日來,他時時記起好友拖雷,卻極少念及華箏。朱聰等雖覺此中頗有為難,但見楊鐵心是垂死之人,不忍拂逆其意,當下也未開言。
完顏洪烈千方百計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終未忘故夫,十餘年來自己對她用情良苦,到頭來還是落得如此下場,眼見她雖死,臉上兀自有心滿意足、喜不自勝之情,與她成婚一十八年,幾時又曾見她對自己露過這等神色?自己貴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遠遠及不上一個村野匹夫,不禁心中傷痛欲絕,掉頭而去。 沙通天等心想全真三子雖然受傷,但加上江南六怪,和己方五人拚鬥起來,勝負倒也難決,既見王爺轉身,也就隨去。 丘處機喝道:「喂,三黑貓,留下了解藥!」彭連虎哈哈笑道:「你寨主姓彭,江湖上人稱千手人屠,丘道長失了眼罷?」丘處機心中一凜:「怪不得此人武功高強,原來是他。」眼見師兄中毒甚深,非他獨門解藥相救不可,喝道:「管你千手萬手,不留下解藥,休得脫身。」運劍如虹,一道青光向彭連虎刺去。彭連虎雖只剩下一柄判官筆,卻也不懼,當即揮筆接過。 朱聰見馬鈺坐在地下運氣,一隻右掌已全成黑色,問道:「馬道長,你怎麼受了傷?」馬鈺嘆道:「這姓彭的和我拉手,哪知他掌中暗藏毒針。」 朱聰道:「嗯,那也算不了什麼。」回頭向柯鎮惡道:「大哥,給我一隻菱兒。」柯鎮惡不明他用意,便從鹿皮囊中摸出一枚毒菱,遞了給他。朱聰接過,見丘彭兩人斗得正緊,憑自己武功一定拆解不開,又道:「大哥,咱倆上前分開他兩人,我有救馬道長的法子。」柯鎮惡點了點頭,朱聰大聲叫道:「原來是千手人屠彭寨主,大家是自己人,快快停手,我有話說。」一拉柯鎮惡,兩人向前竄出,一個持扇,一個揮杖,把丘彭二人隔開。 丘處機和彭連虎聽了朱聰的叫喚,都感詫異:「怎麼又是自己人了?」 見兩人過來,也就分開,要聽他說到底是怎麼樣的自己人。
朱聰笑吟吟的向彭連虎道:「江南七怪與長春子丘處機於一十八年前結下樑子,我們五兄弟都曾被長春子打傷,而名震武林的丘道長,卻也被我們傷得死多活少。這梁子至今未解……」轉頭對丘處機道:「丘道長,是也不是?」丘處機怒氣勃發,心想,「好哇,你們要來乘人之危。」厲聲喝道:「不錯,你待怎樣?」 朱聰又道:「可是我們與沙龍王卻也有點過節。江南七怪一個不成器的徒兒,獨力打敗了沙龍王的四位高足。聽說彭寨主與沙龍王是過命的交情。 我們得罪了沙龍王,那也算得罪了彭寨主啦。」彭連虎道:「嘿嘿,不敢,」 朱聰笑道:「既然彭寨主與丘道長都跟江南七怪有仇,那麼你們兩家同仇敵愾,豈不成了自己人麼?哈哈,還打甚麼?那麼兄弟跟彭寨主可不也是自己人了麼?來,咱們親近親近。」伸出手來,要和他拉手。 彭連虎聽他瘋瘋癲癲的胡說八道,心道:「全真派相救七怪的徒弟,他們顯是一黨,我可不上你的當。要想騙我解藥,難上加難。」見他伸手來拉,正中下懷,笑道:「妙極,妙極!」把判官筆放回腰問,順手又戴上了毒針環。 丘處機驚道:「朱兄,小心了。」朱聰充耳不聞,伸出手去,小指輕勾,已把彭連虎指上毒針環勾了下來,彭連虎尚未知覺,己和朱聰手掌相握,兩人同時使勁,彭連虎只覺掌心微微一痛,急忙掙脫,躍開舉手看時,見掌心已被刺了三個洞孔,創口比他毒針所刺的要大得多,孔中流出黑血,麻痒痒的很是舒服,卻不疼痛。他知毒性愈是厲害,愈不覺痛,只因創口立時麻木,失了知覺。他又驚又怒,卻不知道如何着了道兒,抬起頭來,只見朱聰躲在丘處機背後,左手兩指提着他的毒針環,右手兩指中卻捏着一枚黑沉沉的菱形之物,菱角尖銳,上面沾了血漬。 須知朱聰號稱妙手書生,手上功夫出神入化,人莫能測,拉脫彭連虎毒針環,以毒菱刺其掌心,於他只是易如反掌的末技而已。 彭連虎怒極,揉身撲上。丘處機伸劍擋住,喝道:「你待怎樣?」
朱聰笑道:「彭寨主,這枚毒菱是我大哥的獨門暗器,中了之後,任你彭寨主號稱『連虎』,就算你是連獅連豹、連豬連狗,連盡普天下的畜生,也活不了兩個時辰。」侯通海道:「彭大哥,他在罵你。」沙通天斥道:「別多說,難道彭大哥不知道?」朱聰又笑嘻嘻的道:「好在彭寨主有一千隻手,我良言相勸,不如斬去了這隻手掌,還剩下九百九十九隻。只不過閣下的外號兒得改一改,叫作『九九九手人屠』。彭連虎這時感到連手腕也已麻了,心下驚懼,也不理會他的嘲罵譏諷,不覺額現冷汗。 朱聰又道:「你有你的毒針,我有我的毒菱,毒性不同,解藥也異,你如捨不得這『千手人屠』的外號,反正大家是自己人,咱哥兒倆就親近親近,換上一換如何?」彭連虎未答,沙通天已搶着道:「好,就是這樣,拿解藥來。」朱聰道:「大哥給他罷。」柯鎮惡從懷裡摸出兩小包藥,朱聰接過,遞了過去。丘處機道:「朱兄,莫上他當,要他先拿出來。」朱聰笑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不怕他不給。」 彭連虎左手伸入懷裡一摸,臉上變色,低聲道:「糟了,解藥不見啦。」 丘處機大怒,喝道:「哼,你還玩鬼計!朱兄,別給他。」 朱聰笑道:「拿去!我們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給就給。全真七子,江南七怪,說了的話自然算數。」 沙通天知他手上功夫厲害,怕又着了他道兒,不敢伸手來接,橫過鐵槳,伸了過來。朱聰把解藥放在槳上,沙通天收槳取藥。旁觀眾人均各不解,不明白朱聰為甚麼坦然給以解藥,卻不逼他交出藥來。沙通天疑心拿過來的解藥不是真物,說道:「江南七俠是響噹噹的人物,可不能用假藥害人?」
朱聰笑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把毒菱還給柯鎮惡,再慢吞吞的從懷裡掏出一件件物事,只見有汗巾、有錢鏢、有幾錠碎銀子、還有一個白色的鼻煙壺。彭連虎愕然呆了:「這些都是我的東西,怎麼變到了他身上?」 原來朱聰右手和他拉手之際,左手妙手空空,早已將他懷中之物掃數扒過。 朱聰拔開鼻煙壺塞子,見裡面分為兩隔,一隔是紅色粉未,另一隔是灰色粉未,說道,「怎麼用啊?」 彭連虎雖然悍惡,但此刻命懸一線,不敢再弄好使詐,只得實說:「紅色的內服,灰色的外敷。」朱聰向郭靖道:「決取水來,拿兩碗。」 郭靖奔進客店去端了兩碗淨水出來,一碗交給馬鈺,服侍他服下藥粉,另用灰色藥粉敷在他掌上傷口,另一碗水要拿去遞給彭連虎。朱聰道:「慢着,給王道長。」郭靖一怔,依言遞給了王處一。王處一也是愕然不解,順手接了。 沙通天叫道,「喂,你們兩包藥粉怎麼用啊?」朱聰道:「等一下,別心急,一時三刻死不了人。」卻從懷裡又取出十多包藥來。郭靖一見大喜,叫道:「是啊,是啊,這是王道長的藥。」一包包打開來,拿到王處一面前,說道:「道長,哪些合用,您自己挑罷。」王處一認得藥物,揀出田七、血竭等四味藥來,放入口中咀嚼一會,和水吞下。
梁子翁又是氣惱,又是佩服,心想:「這骯髒書生手法竟是如此了得。 他伸手給我拍一下衣袖上的塵土,就把我懷裡的藥物都偷了去。」轉過身來,提起藥鋤一揮,喝道:「來來來,咱們兵刃上見個輸贏!」朱聰笑道:「這個麼,兄弟萬萬不是敵手。」 丘處機道:「這一位是彭連虎寨主,另外幾位的萬兒還沒請教。」沙通天嘶啞着嗓子一一報了名。丘處機叫道:「好哇,都是響噹噹的字號。咱們今日勝敗未分,可惜雙方都有人受了傷,看來得約個日子重新聚聚。」彭連虎道:「那再好沒有,不會會全真七子,咱們死了也不閉眼。日子地段,請丘道長示下罷。」丘處機心想:「馬師兄、王師弟中毒都自不輕,總得幾個月才能完全復原。譚師弟、劉師弟他們散處各地,一時也通知不及。」便道:「半年之後,八月中秋,咱們一邊賞月,一邊講究武功,彭寨主你瞧怎樣?」 彭連虎心下盤算:「全真七子一齊到來,再加上江南七怪,我們可是寡不敵眾,非得再約幫手不可。半年之後,時日算來剛好。趙王爺要我們到江南去盜岳飛的遺書,那麼乘便就在江南相會。」說道:「中秋佳節以武會友,丘道長真是風雅之極,那總得找個風雅的地方才好,就在江南七俠的故鄉吧。」丘處機道:「妙極,妙極。咱們在嘉興府南湖中煙雨樓相會,各位不妨再多約幾位朋友。」彭連虎道:「一言為定,就是這樣。」 朱聰說:「這麼一來,我們江南七怪成了地頭蛇,非掏腰包請客不可。
你們兩家算盤可都精得很,千不揀、萬不揀,偏偏就揀中了嘉興,定要來吃江南七怪的白食。好好好,難得各位大駕光臨,我們這個東道也還做得起。 彭寨主,你那兩包藥,白色的內服,黃色的外敷。」這時彭連虎已然半臂麻木,適才跟丘處機對答全是強自撐持,再聽朱聰嘮嘮叨叨的說個沒了沒完,早已怒氣填膺,只是命懸人手,不敢稍出半句無禮之言,好容易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忙將白色的藥粉吞下。柯鎮惡冷冷的道:「彭寨主,七七四十九天之內不能喝酒,不能近女色,否則中秋節煙雨樓頭少了你彭寨主,可掃興得緊哪。」彭連虎怒道:「多謝關照了。」沙通天將藥替他敷上手掌創口,扶了他轉身而去。 完顏康跪在地下,向母親的屍身磕了四個頭,轉身向丘處機拜了幾拜,一言不發,昂首走開。丘處機厲聲喝道:「康兒,你這是甚麼意思?」完顏康不答,也不與彭連虎等同走,自個兒轉過了街角。 丘處機出了一會神,向柯鎮惡、朱聰等行下禮去,說道:「今日若非六俠來救,我師兄弟三人性命不保。再說,我這孽徒人品如此惡劣,更是萬萬不及令賢徒。咱們學武之人,品行心術居首,武功乃是未節。貧道收徒如此,汗顏無地。嘉興醉仙樓比武之約,今日已然了結,貧道甘拜下鳳,自當傳言江湖,說道丘處機在江南七俠手下一敗塗地,心悅誠服。」
江南六怪聽他如此說,都極得意,自覺在大漠之中耗了一十八載,終究有了圓滿結果。當下由柯鎮惡謙遜了幾句。但六怪隨即想到了慘死大漠的張阿生,都不禁心下黯然,可惜他不能親耳聽到丘處機這番服輸的言語。 眾人把馬鈺和王處一扶進客店,全金髮出去購買棺木,料理楊鐵心夫婦的喪事。丘處機見穆念慈哀哀痛哭,心中也很難受,說道:「姑娘,你爹爹這幾年來怎樣過的?」 穆念慈拭淚道:「十多年來,爹爹帶了我東奔西走,從沒在一個地方安居過十天半月,爹爹說,要尋訪一位……一位姓郭的大哥……」說到這裡,聲音漸輕,慢慢低下了頭。 丘處機向郭靖望了一眼道:「嗯。你爹怎麼收留你的?」穆念慈道:「我是臨安府荷塘村人氏。十多年前,爹爹在我家養傷,不久我親生的爹娘和幾個哥哥都染瘟疫死了。這位爹爹收了我做女兒,後來教我武藝,為了要尋郭大哥,所以到處行走,打起了……打起了……『比武……招親』的旗子。」 丘處機道:「這就是了。你爹爹其實不姓穆,是姓楊,你以後就改姓楊罷。」
穆念慈道:「不,我不姓楊,我仍然姓穆。」丘處機道:「幹嗎?難道你不信我的話?」穆念慈低聲道:「我怎敢不信?不過我寧願姓穆。」丘處機見她固執,也就罷了;以為女兒家忽然喪父,悲痛之際,一時不能明白過來,殊不知不能明白過來卻是他自己。穆念慈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她自己早把終身付託給了完顏康,心想他既是爹爹的親身骨血,當然姓楊,自己如也姓楊,婚姻如何能諧? 王處一服藥之後,精神漸振,躺在床上聽着她回答丘處機的問話,忽有一事不解,問道:「你武功可比你爹爹強得多呀,那是怎麼回事?」穆念慈道:「晚輩十三歲那年,曾遇到一位異人。他指點了我三天武功,可惜我生性愚魯,沒能學到甚麼。」王處一道:「他只教你三天,你就能勝過你爹爹。 這位高人是誰?」穆念慈道,「不是晚輩膽敢隱瞞道長,實是我曾立過誓,不能說他的名號。」 王處一點點頭,不再追問,回思穆念慈和完顏康過招時的姿式拳法,反覆推考,想不起她的武功是甚麼門派,愈是想着她的招術,愈感奇怪,問丘處機道:「丘師哥,你教完顏康教了有八九年吧?」丘處機道:「整整九年零六個月,唉,想不到這小子如此混蛋。」王處一道:「這倒奇了!」丘處機道:「怎麼?」王處一沉吟不答。 柯鎮惡問道:「丘道長,你怎麼找到楊大哥的後裔?」
丘處機道:「說來也真湊巧。自從貧道和各位訂了約會之後,到處探訪郭楊兩家的消息,數年之中,音訊全無,但總不死心,這年又到臨安府牛家村去查訪,恰好見到有幾名公差到楊大哥的舊居來搬東西。貧道跟在他們背後,偷聽他們說話,這幾個人來頭不小,竟是大金國趙王府的親兵,奉命專程來取楊家舊居中一切家私物品,說是破凳爛椅,鐵槍犁頭,一件不許缺少。 貧道起了疑心,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便一路跟着他們來到了中都。」 郭靖在趙王府中見過包惜弱的居所,聽到這裡,心下已是恍然。 丘處機接着道:「貧道晚上夜探王府,要瞧瞧趙王萬里迢迢的搬運這些破爛物事,到底是何用意。一探之後,不禁又是氣憤,又是難受,原來楊兄弟的妻子包氏已貴為王妃。貧道大怒之下,本待將她一劍殺卻,卻見她居於磚房小屋之中,撫摸楊兄弟鐵槍,終夜哀哭;心想她倒也不忘故夫,並非全無情義,這才饒了她性命。後來查知那小王子原來是楊兄弟的骨血,隔了數年,待他年紀稍長,貧道就起始傳他武藝。」 柯鎮惡道:「那小子是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的了?」
丘處機道:「貧道也曾試過他幾次口風,見他貪戀富貴,不是性情中人,是以始終不曾點被。幾次教誨他為人立身之道,這小子只是油腔滑調的對我敷衍。若不是和七位有約,貧道哪有這耐心跟他窮耗?本待讓他與郭家小世兄較藝之後,不論誰勝誰敗,咱們雙方和好,然後對那小子說明他的身世,接他母親出來,擇地隱居。豈料楊兄弟尚在人世,而貧道和馬師哥兩人又着了好人暗算,終究救不得楊兄弟夫婦的性命,唉!」 穆念慈聽到這裡,又掩面輕泣起來。 郭靖接着把怎樣與楊鐵心相遇、夜見包惜弱等情由說了一遍。各人均道包惜弱雖然失身於趙王,卻也只道親夫已死,到頭來殉夫盡義,甚是可敬,無不嗟嘆。 各人隨後商量中秋節比武之事。朱聰道:「但教全真七子聚會,咱們還擔心些甚麼?」馬鈺道,「就怕他們多邀好手,到咱們不免寡不敵眾。」丘處機道:「他們還能邀甚麼好手?這世上好手當真便這麼多?」 馬鈺嘆道:「丘師弟,這些年來你雖然武功大進,為本派放一異彩,但年輕時的豪邁之氣,總是不能收斂……」丘處機接口笑道:「須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馬鈺微微一笑,道:「難道不是麼?剛才會到的那幾個人,武功實不在我們之下。要是他們再邀幾個差不多的高手來,煙雨樓之會,勝負尚未可知呢。」丘處機豪氣勃發,說道:「大師哥忒也多慮。難道全真派還能輸在這些賊子手裡?」馬鈺道:「世事殊難逆料。剛才不是柯大哥、朱二哥他們六俠來救,全真派數十年的名頭,可教咱師兄弟三人斷送在這兒啦。」 柯鎮惡、朱聰等遜謝道:「對方使用鬼蜮伎倆,又何足道?」
馬鈺嘆道:「周師叔得先師親傳,武功勝我們十倍,終因恃強好勝,至今十餘年來不明下落。咱們須當以此為鑑,小心戒懼。」丘處機聽師兄這樣說,不敢再辯。江南六俠不知他們另有一位師叔,聽了馬鈺之言,那顯是全真派頗不光彩之事,也不便相詢,心中卻都感奇怪。王處一聽着兩位師兄說話,一直沒有插隊,只是默默思索。 丘處機向郭靖與穆念慈望了一眼,道:「柯大哥,你們教的徒弟俠義為懷,果然好得很。楊兄弟有這樣一個女婿,死也瞑目了。」 穆念慈臉一紅,站起身來,低頭走出房去。王處一見她起身邁步,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縱身下炕,伸掌向她肩頭直按下去。這一招出手好快,待得穆念慈驚覺,手掌已按上她右肩。他微微一頓,待穆念慈運勁抗拒,勁力將到未到之際,在她肩上一扳。鐵腳仙玉陽子王處一是何等人物,雖然其時重傷未愈,手上全無內力,但這一按一扳,正拿準了對方勁力斷續的空檔,穆念慈身子搖晃,立時向前俯跌下去。王處一左手伸出,在她左肩輕輕一扶。 穆念慈身不由主的又挺身而起,睜着一雙俏眼,驚疑不定。
王處一笑道:「穆姑娘別驚,我是試你的功夫來着,教你三天武功的那位前輩高人,可是只有九個手指、平時作乞丐打扮的麼?」穆念慈奇道:「咦,是啊,道長怎麼知道?」王處一笑道:「這位九指神丐洪老前輩行事神出鬼沒,真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一般。姑娘得受他的親傳,當真是莫大的機緣。委實可喜可賀。」穆念慈道:「可惜他老人家沒空,只教了我三天。」王處一嘆道:「你還不知足?這三天抵得旁人教你十年二十年。」穆念慈道:「道長說得是。」微一沉吟,問道:「道長可知洪老前輩在哪裡麼?」王處一笑道:「這可難倒我啦。我還是二十多年前在華山絕頂見過他老人家一面,以後再沒聽到過他的音訊。」穆念慈很是失望,緩步出室。 韓小瑩問道:「王道長,這位洪老前輩是誰?」王處一微微一笑,上炕坐定。丘處機接口道:「韓俠女,你可曾聽見過『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這句話麼?」韓小瑩道:「這倒聽人說過的,說的是當世五位武功最高的前輩,也不知是不是。」丘處機道:「不錯。」柯鎮惡忽道:「這位洪老前輩,就是五高人中的北丐?」王處一道:「是啊,中神通就是我們的先師王真人。」江南六怪聽說那姓洪的竟然與全真七子的師父齊名,不禁肅然起敬。 丘處機轉頭向郭靖笑道:「你這位夫人是大名鼎鼎的九指神丐之徒,將來又有誰敢欺侮你?」郭靖脹紅了臉,想要聲辯,卻又訥訥的說不出口。 韓小瑩又問:「王道長,你在她肩頭一技,怎麼就知她是九指神丐教的武藝?」
丘處機向郭靖招手道:「你過來。」郭靖依言走到他身前,丘處機伸掌按在他肩頭,斗然間運力下壓。郭靖曾得馬鈺傳授過玄門正宗的內功,十多年來跟着六怪打熬氣力,外功也自不弱,丘處機這一下竟是按他不倒。丘處機笑道:「好孩子!」掌力突然鬆了。郭靖本在運勁抵擋這一按之力,外力忽松,他內勁也弛,哪知丘處機快如閃電的乘虛而入,郭靖前力已散,後力未繼,被丘處機輕輕一扳,仰天跌倒。他伸手在地下一捺,隨即跳起。眾人哈哈大笑。朱聰道:「靖兒,丘道長教你這一手高招,可要記住了。」郭靖點頭答應。 丘處機道:「韓女俠,天下武學之士,肩上受了這樣的一扳,若是抵擋不住,必向後跌,只有九指神丐的獨家武功,卻是向前俯跌。只因他的武功剛猛絕倫,遇強愈強。穆姑娘受教時日雖短,卻已習得洪老前輩這派武功的要旨。她抵不住王師弟的一扳,但決不隨勢屈服,就算跌倒,也要跌得與敵人用力的方向相反。」 六怪聽了,果覺有理,都佩服全真派見識精到。朱聰道:「王道長見過這位九指神丐演過武功?」王處一道:「二十餘年之前,先師與九指神丐、黃藥師等五高人在華山絕頂論劍。洪老前輩武功卓絕,卻是極貪口腹之慾,華山絕頂沒甚麼美食,他甚是無聊,便道談劍作酒,說拳當菜,和先師及黃藥師前輩講論了一番劍道拳理。當時貧道隨侍先師在側,有幸得聞妙道,好生得益。」柯鎮惡道:「哦,那黃藥師想是『東邪西毒』中的『東邪』了?」 丘處機道:「正是。」轉頭向郭靖笑道:「馬師哥雖然傳過你一些內功,幸好你們沒師徒名份,否則排將起來,你比你夫人矮着一輩,那可一世不能出頭啦。」郭靖紅了臉道:「我不娶她。」丘處機一愕,問道:「甚麼?」 郭靖重複了一句:「我不娶她!」丘處機沉了臉,站起身來,問道:「為甚麼?」
韓小瑩愛惜徒兒,見他受窘,忙代他解釋:「我們得知楊大爺的後嗣是男兒,指腹為婚之約是不必守了,因此靖兒在蒙古已定了親。蒙古大汗成吉思汗封了他為金刀駙馬。」 丘處機虎起了臉,對郭靖瞪目而視,冷笑道:「好哇,人家是公主,金枝玉葉,豈是尋常百姓可比?先人的遺志,你是全然不理的了?你這般貪圖富貴,忘本負義,跟完顏康這小子又有甚麼分別?你爹爹當年卻又如何說來?」 郭靖很是惶恐,躬身說道:「弟子從未見過我爹爹一面。不知我爹爹有甚麼遺言,我媽也沒跟我說過,請道長示下。」 丘處機啞然失笑,臉色登和,說道:「果然怪你不得。我就是一味鹵莽。」 當下將十八年前怎樣在牛家村與郭、楊二人結識,怎樣殺兵退敵,怎樣追尋郭、楊二人,怎樣與江南七怪生隙互斗,怎樣立約比武等情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郭靖此時方知自己身世,不禁伏地大哭,想起父親慘死,大仇未復,又想起七位師父恩重如山,真是粉身難報。 韓小瑩溫言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將來你將這情由告知大汗,一夫二女,兩全其美,有何不可?我瞧成吉思汗自己,一百個妻子也還不止。」 郭靖拭淚道:「我不娶華箏公主。」韓小瑩奇道:「為甚麼?」郭靖道:「我不喜歡她做妻子。」韓小瑩道:「你不是一直跟她挺好的麼?」郭靖道:「我只當她是妹子,是好朋友,可不要她做妻子。」 丘處機喜道:「好孩子,有志氣,有志氣。管他甚麼大汗不大汗,公主不公主。你還是依照你爹爹和楊叔叔的話,跟穆姑娘結親。」不料郭靖仍是搖頭道:「我也不娶穆姑娘。」
眾人都感奇怪,不知他心中轉甚麼念頭。韓小瑩是女子,畢竟心思細密,輕聲問道:「你可是另有意中人啦?」郭靖紅了臉,隔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韓寶駒與丘處機同聲喝問:「是誰?」郭靖囁嚅不答。 韓小瑩昨晚在王府中與梅超風、歐陽克等相鬥時,已自留神到了黃蓉,見她眉目如畫,丰姿綽約,當時暗暗稱奇,此刻一轉念問,又記起黃蓉對他神情親密,頗為回護,問道:「是那個穿白衫子的小姑娘,是不是?」郭靖紅着臉點了點頭。 丘處機問道:「甚麼白衫子、黑衫子,小姑娘、大姑娘?」韓小瑩沉吟道:「我聽得梅超風叫她小師妹,又叫她爹爹作師父丘處機與柯鎮惡同時站起,齊聲驚道:「難道是黃藥師的女兒?」 韓小瑩拉住郭靖的手,問道:「靖兒,她可是姓黃?」郭靖道:「是。」 韓小瑩一時茫然無言。柯鎮惡喃喃的道:「你想娶梅超風的師妹?」 朱聰問道:「她父親將她許配給你麼?」郭靖道:「我沒見過她爹爹,也不知她爹爹是誰。」朱聰又問:「那麼你們是私訂終身的了?」郭靖不懂「私訂終身」是甚麼意思,睜大了眼不答。朱聰道:「你對她說過一定要娶她,她也說要嫁你,是不是?」郭靖道:「沒說過。」頓了一頓,又道:「用不着說。我不能沒有她,蓉兒也不能沒有我。我們兩個心裡都知道的。」
韓寶駒一生從未嘗過愛情滋味,聽了這幾句話佛然不悅,喝道:「那成甚麼話?」韓小瑩心中卻想起了張阿生:「我們江南七怪之中,五哥的性子與靖兒最像,可是他一直在暗暗喜歡我,卻從來只道配我不上,不敢稍露情意,怎似靖兒跟那黃家小姑娘一般,說甚麼『兩個心裡都知道,我不能沒有她,她不能沒有我』?要是我在他死前幾個月讓他知道,我其實也不能沒有他,他一生也得有幾個月真正的歡喜。」 朱聰溫言道:「她爹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你知道麼?要是他知道你偷偷跟他女兒相好,你還有命麼?梅超風學不到他十分之一的本事,已這般厲害。那桃花島主要殺你時,誰救得了你?」郭靖低聲道:「蓉兒這樣好,我想……我想她爹爹也不會是惡人。」韓寶駒罵道:「放屁!黃藥師惡盡惡絕,怎會不是惡人?你快發一個誓,以後永遠不再和這小妖女見面。」 江南六怪因黑風雙煞害死笑彌陀張阿生,與雙煞仇深似海,連帶對他們的師父也一向恨之入骨,均想黑風雙煞用以殺死張阿生的武功是黃藥師所傳,世上若無黃藥師這大魔頭,張阿生自也不會死於非命。 郭靖好生為難,一邊是師恩深重,一邊是情深愛篤,心想若不能再和蓉兒見面,這一生怎麼還能做人?只見幾位師父都是目光嚴峻的望着自己,心中一陣酸痛,雙膝跪倒,兩道淚水從面頰上流下來。 韓寶駒踏上一步,厲聲道:「快說!說再也不見那小妖女了。」 突然窗外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你們幹嗎這般逼他?好不害臊!」 眾人一怔。那女子叫道:「靖哥哥,快出來。」
郭靖一聽正是黃蓉,又驚又喜,搶步出外,只見她俏生生的站在庭院之中,左手牽着汗血寶馬。小紅馬見到郭靖,長聲歡嘶,前足躍起。韓寶駒、全金髮、朱聰、丘處機四人跟着出房。郭靖向韓寶駒道:「三師父,就是她。 她是蓉兒。蓉兒不是妖女!」黃蓉罵道:「你這難看的矮胖子,幹嗎罵我是小妖女?」又指着朱聰道:「還有你這骯髒邋遏的鬼秀才,幹嗎罵我爹爹,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廈頭?」 朱聰不與小姑娘一般見識,微微而笑,心想這女孩兒果然明艷無儔,生平未見,怪不得靖兒如此為她顛倒。韓寶駒卻勃然大怒,氣得唇邊小鬍子也翹了起來,喝道:「快滾,快滾!」黃蓉拍手唱道:「矮冬瓜,滾皮球,踢一腳,溜三溜;踢兩腳……」郭靖喝道:「蓉兒不許頑皮!這幾位是我師父。」 黃蓉伸伸舌頭,做個鬼臉。韓寶駒踏步上前,伸手向她推去。黃蓉又唱:「矮冬瓜,滾皮球……」突然間伸手拉住郭靖腰間衣服,用力一扯,兩人同時騎上了紅馬。黃蓉一提疆,那馬如箭離弦般直飛出去。韓寶駒身法再快,又怎趕得上這匹風馳電掣般的汗血寶馬? 等到郭靖心神稍定,回過頭來,韓寶駒等人面目已經看不清楚,瞬息之間,諸人已成為一個個小黑點,只覺耳旁風生,勁風撲面,那紅馬奔跑得迅速之極。 黃蓉右手持韁,左手伸過來拉住了郭靖的手。兩人雖然分別不到半日,但剛才一在室內,一在窗外,都是膽戰心驚,苦惱焦慮,惟恐有失,這時相聚,猶如劫後重逢一般。郭靖心中迷迷糊糊,自覺逃離師父大大不該,但想到要舍卻懷中這個比自己性命還親的蓉兒,此後永不見面,那是寧可斷首瀝血,也決計不能屈從之事。
小紅馬一陣疾馳,離燕京已數十里之遙,黃蓉才收韁息馬,躍下地來。 郭靖跟着下馬,那紅馬不住將頭頸在他腰裡挨擦,十分親熱。兩人手拉着手,默默相對,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但縱然一言不發,兩心相通,相互早知對方心意。 隔了良久良久,黃蓉輕輕放下郭靖的手,從馬旁革囊中取出一塊汗巾,到小溪中沾濕了,交給郭靖抹臉。郭靖正在呆呆的出神,也不接過,突然說道:「蓉兒,非這樣不可!」黃蓉給他嚇了一跳,道:「甚麼啊?」郭靖道:「咱們回去,見我師父們去。」黃蓉驚道:「回去?咱們一起回去?」 郭靖道:「嗯。我要牽着你的手,對六位師父與馬道長他們說道:蓉兒不是妖女……」一面說,一面拉着黃蓉的小手,昂起了頭,斬釘截鐵般說着,似乎柯鎮惡、馬鈺等就在他眼前:「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弟子粉身難報,但是,但是,蓉兒……蓉兒可不是小妖女,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他心中有無數言辭要為黃蓉辯護,但話到口頭,卻除了說她「很好很好」之外,更無別語。 黃蓉起先覺得好笑,聽到後來,不禁十分感動,輕聲道:「靖哥哥,你師父他們恨死了我,你多說也沒用。別回去吧!我跟你到深山裡、海島上,到他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去過一輩子。」郭靖心中一動,隨即正色道:「蓉兒,咱們非回去不可。」黃蓉叫道:「他們一定會生生拆開咱們。咱倆以後可不能再見面啦。」郭靖道:「咱倆死也不分開。」 黃蓉本來心中悽苦,聽了他這句勝過千言信誓、萬句盟約的話,突然間滿腔都是信心,只覺兩顆心已牢牢結在一起,天下再沒甚麼人、甚麼力道能將兩人拆散,心想:「對啦,最多是死,難道還有比死更厲害的?」說道:「靖哥哥,我永遠聽你話。咱倆死也不分開。」郭靖喜道:「本來嘛,我說你是很好很好的。」
黃蓉嫣然一笑,從革囊中取出一大塊生牛肉來,用濕泥裹了,找些枯枝,生起火來,說道:「讓小紅馬息一忽兒,咱們打了尖就回去。」 兩人吃了牛肉,那小紅馬也吃飽了草,兩人上馬從來路回去,未牌稍過,已來到小客店前。郭靖牽了黃蓉的手,走進店內。 那店伴得過郭靖的銀子,見他回來,滿臉堆歡的迎上,說道:「您老好,那幾位都出京去啦。跟您張羅點兒甚麼吃的?」郭靖驚道:「都去啦?留下甚麼話沒有?」店伴道:「沒有啊。他們向南走的,走了不到兩個時辰。」 郭靖向黃蓉道:「咱們追去。」 兩人出店上馬,向南追尋,但始終不見三子六怪的蹤影。郭靖道:「只怕師父們走了另一條道。」於是催馬重又回頭。那小紅馬也真神駿,雖然一騎雙乘,仍是來回奔馳,不見疲態。一路打聽,途人都說沒見到全真三子、江南六怪那樣的人物。 郭靖好生失望,黃蓉道:「八月中秋大伙兒在嘉興煙雨樓相會,那時必可見到你眾位師父。你要說我『很好,很好』,那時再說不遲。」郭靖道:「到中秋節足足還有半年。」黃蓉笑道:「這半年中咱倆到處玩耍,豈不甚妙?」郭靖本就生性曠達,又是少年貪玩,何況有意中人相伴,不禁心滿意足,當下拍手道好。 兩人趕到一個小鎮,住了一宵,次日買了一匹高頭白馬。郭靖一定要騎白馬,把紅馬讓給黃蓉乘坐。兩人按轡緩行,一路遊山玩水,樂也融融,或曠野間並肩而臥,或村店中同室而居,雖然情深愛篤,但兩小無猜,不涉狠褻。黃蓉固不以為異,郭靖亦覺本該如此。 這一日來到京東西路襲慶府泰寧軍地界,時近端陽,天時已頗為炎熱,兩人縱馬馳了半天,一輪紅日直照頭頂,郭靖與黃蓉額頭與背上都出了汗。 大道上塵土飛揚,粘得臉上膩膩的甚是難受。黃蓉道:「咱們不趕道了,找個陰涼的地方歇歇罷。」郭靖道:「好,到前面鎮甸,泡一壺茶喝了再說。」
說話之間,兩乘馬追近了前面一頂轎子、一匹毛驢。見驢上騎的是個大胖子,穿件紫醬色熟羅袍子,手中拿着把大白扇不住揮動,那匹驢子偏生又瘦又小,給他二百五六十斤重的身子壓得一跛一拐,步履維艱。轎子四周轎帷都翻起了透風,轎中坐着個身穿粉紅衫子的肥胖婦人,無獨有偶,兩名轎夫竟也是一般的身材瘦削,走得氣喘吁吁。轎旁有名丫鬟,手持葵扇,不住的給轎中胖婦人打扇。黃蓉催馬前行,趕過這行人七八丈,勒馬回頭,向着轎子迎面過去。郭靖奇怪:「你幹甚麼?」黃蓉叫道:「我瞧瞧這位太太的模樣。」 凝目向轎中望去,只見那胖婦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髻上插一枝金釵,鬢邊戴了朵老大紅絨花,一張臉盆也似的大圓臉,嘴闊眼細,兩耳招風,鼻子扁平,似有若無,白粉塗得厚厚地,卻給額頭流下來的汗水劃出了好幾道深溝。她聽到了黃蓉那句話,豎起一對濃眉,惡狠狠地瞪目而視,粗聲說道:「有甚麼好瞧?」黃蓉本就有心生事,對方自行起釁,正是求之不得,勒住小紅馬攔在當路,笑道:「我瞧你身材苗條,可俊得很哪!」突然一聲吆喝,提起馬韁,小紅馬驀地里向轎子直衝過去。兩名轎夫大吃一驚,齊叫:「啊也!」當即摔下轎槓,向旁逃開。轎子翻倒,那胖婦人骨碌碌的從轎中滾將出來,摔在大路正中,又手舞腿,再也爬不起來。黃蓉卻已勒定小紅馬,拍手大笑。
她開了這個玩笑,本想回馬便走,不料那騎驢的大胖子揮起馬鞭向她猛力抽來,罵道:「哪裡來的小浪蹄子!」那胖婦人橫臥在地,口中更是污言穢語滔滔不絕。黃蓉左手伸出,抓住了那胖子抽來的鞭子順手一扯,那胖子登時摔下驢背。黃蓉提鞭夾頭夾腦的向他抽去,那胖婦人大叫:「有女強盜啊!打死人了哪!女強人攔路打劫啦!」黃蓉一不做、二不休,拔出峨嵋鋼刺,彎下腰去,嗤的一聲,便將她左耳割了下來。那胖婦人登時滿臉鮮血,殺豬似的大叫起來。 這一來,那胖子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下只叫:「女大王饒命!我…… 我有銀子!」黃蓉板起了臉,喝道:「誰要你銀子?這女人是誰?」那胖子道:「是……是我夫人!我……我們……她回娘家……回娘家探親。」黃蓉道:「你們兩個又壯又胖,幹嗎自己不走路?要饒命不難,只須聽我吩咐!」 那胖子道:「是,是,聽姑娘大王吩咐。」 黃蓉聽他管自己叫「姑娘大王」,覺得挺是新鮮,噗哧一笑,說道:「兩個轎夫呢?還有這小丫鬟,你們三個都坐進轎子去。」三人不敢違拗,扶起了倒在路中心的轎子,鑽了進去。好在三人身材瘦削,加起來只怕還沒那胖婦人肥大,坐入轎中卻也不如何擠迫。這三人連同郭靖和那胖子夫婦,六對眼睛都怔怔的瞧着黃蓉,不知她有何古怪主意。黃蓉道:「你們夫妻平時作威作福,仗着有幾個臭錢便欺壓窮人。眼下遇上了『姑娘大王』,要死還是要活?」這時那胖婦人早就停了叫嚷,左手按住了臉畔傷口,與那胖子齊聲道:「要活,要活,姑娘大王饒命!」 黃蓉道:「好,今日輪到你們兩個做做轎夫,把轎子拾起來!」那胖婦人道:「我……我只會坐轎子,不會抬轎子!」黃蓉將鋼刺在她鼻子上平拖而過,喝道:「你不會抬轎子,我可會割鼻子。」那胖婦人只道鼻子又已給她割去,大叫,「哎唷,痛死人啦!」黃蓉喝道:「你抬不抬?」那胖子先行抬起了轎槓,說道:「抬,抬!我們抬!」那胖婦人無奈,只得矮身將另一端轎槓放上肩頭,挺身站起。這對財主夫婦平時補藥吃得多了,身子着實壯健,抬起轎子邁步而行,居然抬得有板有眼。黃蓉和郭靖齊聲喝彩:「抬得好!」 黃、郭二人騎馬押在轎後。直行出十餘丈,黃蓉這才縱馬快奔,叫道:「靖哥哥,咱們走罷!」兩人馳出一程,回頭望來,只見那對胖夫婦兀自抬轎行走,不敢放下,兩人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黃蓉道:「這胖女人如此可惡,生得又難看,本來倒挺合用。我原想捉了她去,給丘處機做老婆,只可惜我打不過那牛鼻子。」郭靖大奇,問道:「怎麼給丘道長做老婆?他不會要的。」黃蓉道:「他當然不肯要。可是他卻不想想,你說不肯娶穆姑娘,他怎地又硬逼你娶她?哼,等哪一天我武功強過這牛鼻子老道了,定要硬逼他娶個又惡又丑的女人,叫他嘗嘗被逼娶老婆的滋味。」
郭靖啞然失笑,原來她心中在打這個主意,過了半晌,說道:「蓉兒,穆姑娘並不是又丑又惡,不過我只娶你。」黃蓉嫣然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正行之間,忽聽得一排大樹後水聲淙淙。黃蓉縱馬繞過大樹,突然歡聲大叫。郭靖跟着過去,原來是一條清可見底的深溪,溪底是綠色、白色、紅色、紫色的小圓卵石子,溪旁兩岸都是垂柳,枝條拂水,溪中游魚可數。 黃蓉脫下外衣,撲通一聲,跳下水去。郭靖嚇了一跳,走近溪旁,只見她雙手高舉,抓住了一尾尺來長的青魚。魚兒尾巴亂動,擠命掙扎。黃蓉叫道:「接住。」把魚兒拋上岸來。郭靖施展擒拿法抓去,但魚兒身上好滑,立即溜脫,在地上翻騰亂跳。 黃蓉拍手大笑,叫道:「靖哥哥,下來游水。」郭靖生長大漠,不識水性,笑着搖頭,黃蓉道:「下來,我教你。」郭靖見她在水裡玩得有趣,於是脫下外衣,一步步踏入水中。黃蓉在他腳上一拉,他站立不穩,跌入水中,心慌意亂之下,登時喝了幾口水。黃蓉笑着將他扶起,教他換氣划水的法門。 游泳之道,要旨在能控制呼吸,郭靖於內功習練有素,精通換氣吐納的功夫,練了半日,已略識門徑。當晚兩人便在溪畔露宿,次日一早又是一個教、一個學。黃蓉生長海島,自幼便熟習水性。黃藥師文事武學,無不精深,只水中功夫卻是遠遠不及女兒。郭靖在明師指點之下,每日在溪水中浸得四五個時辰,七八日後己能在清溪中上下來去,浮沉自如。
這一日兩人遊了半天,興猶未盡,溯溪而上,游出數里,忽然聽得水聲漸響,轉了一個彎,眼前飛珠濺玉,竟是一個十餘丈高的大瀑布,一片大水匹練也似的從崖頂倒下來。 黃蓉道:「靖哥哥,咱倆從瀑布里竄到崖頂上去。」郭靖道:「好,咱們試試。你穿上階身的軟甲罷。」黃蓉道:「不用!」一聲吆喝,兩人一起鑽進了瀑布之中。那水勢好急,別說向上攀援,連站也站立不住,腳步稍移,身子便給水流遠遠沖開。兩人試了幾次,終於廢然而退。郭靖很是不服,氣鼓鼓的道:「蓉兒,咱們好好養一晚神,明兒再來。」黃蓉笑道:「好!可也不用生這瀑布的氣。」郭靖自覺無理,哈哈大笑。 次日又試,竟然爬上了丈余,好在兩人輕身功夫了得,每次被水衝下,只不過落入下面深瀑,也傷不了身子。兩人揣摸水性,天天在瀑布里竄上溜下。到第八天上,郭靖竟然攀上了崖頂,伸手將黃蓉也拉了上去。兩人在崖上歡呼跳躍,喜悅若狂,手挽手的又從瀑布中溜了下來。 這般十餘天一過,郭靖仗着內力深厚,水性已頗不弱,雖與黃蓉相較尚自遠遜,但黃蓉說道,卻已比她爹爹好得多了。兩人直到玩得盡興,這才縱馬南行。 這日來到長江邊上,已是暮靄蒼茫,郭靖望着大江東去,白浪滔滔,四野無窮無盡,上游江水不絕流來,永無止息,只覺胸中豪氣於雲,身子似與江水合而為一。觀望良久,黃蓉忽道:「要去就去,」郭靖道:「好!」兩人這些日子共處下來,相互間不必多言,已知對方心意,黃蓉見了他的眼神,就知他想游過江去。 郭靖放開白馬韁繩,說道:「你沒用,自己去吧。」在紅馬臀上一拍,二人一馬,一齊躍入大江。小紅馬一聲長嘶,領先游去。郭靖與黃蓉並肩齊進。游到江心,那紅馬已遙遙在前。 天上繁星閃爍,除了江中浪濤之外,更無別般聲息,似乎天地之間就只他們二人。
再游一陣,突然間烏雲壓天,江上漆黑一團,接着閃電雷轟,接續而至,每個焦雷似乎都打在頭頂一般。郭靖叫道:「蓉兒,你怕麼?」黃蓉笑道:「和你在一起,不怕。」 夏日暴雨,驟至驟消,兩人游到對岸,已是雨過天青,朗月懸空。郭靖找些枯枝來生了火。黃蓉取出包裹中兩人衣服,各自換了,將濕衣在火上烤乾。 小睡片刻,天邊漸白,江邊農家小屋中一隻公雞振吭長鳴。 黃蓉打了個呵欠醒來,說道:「好餓!」發足往小屋奔去,不一刻腋下已夾了一隻肥大公雞回來,笑道:「咱們走遠些,別讓主人瞧見。」兩人向東行了里許,小紅馬乖乖的自後跟來。 黃蓉用峨嵋鋼刺剖了公雞肚子,將內臟洗剝乾淨,卻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團泥裹住雞外,生火烤了起來。烤得一會,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濕泥干透,剝去於泥,雞毛隨泥而落,雞肉白嫩,濃香撲鼻。 [2]
主題思想
金庸武俠小說擺脫了舊有模式,以歷史題材編織武俠小說,大多以歷史上的民族矛盾與鬥爭為背景,反映戰亂及暴政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和痛苦,鞭笞上層統治者的橫徵暴斂,歌頌威武不屈的民族英雄,高揚愛國主義主旋律。 首先,《射鵰英雄傳》盡情頌揚了質樸厚道的平民英雄郭靖。在蒙古長大的漢人郭靖,不願做大將軍、大元帥和金刀駙馬,而冒險出走南歸,並與黃蓉共同死守襄陽重鎮,協力擊退蒙古的圍攻。在《射鵰英雄傳》的結尾,郭靖與成吉思汗有過一段對話,很明確地表達了金庸的觀點。雖然成吉思汗一生縱橫天下、滅國無數、功業蓋世,然而卻並不是真正的英雄,並不是真正的可以為當世敬仰並為後世追慕的大英雄。反而是郭靖這位出身草莽、行走江湖的布衣,才是一位真正為民造福、愛護百姓的大英雄。用一部武俠小說來進行這樣的歷史思辨,才使得這部《射鵰英雄傳》格外的沉重深刻、意義非凡。
其次,嚴厲痛斥了南宋權相秦檜、韓侂胄、史彌遠之流私通外敵、禍國殃民的罪行,讚揚了岳飛抗金保江山的高風亮節。《射鵰英雄傳》第一回的文字就浸透着一種悲憤的激情,為全書奠定了基調。「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最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暴政下的平民的痛苦生活,鞭撻了貪官酷吏賣國賊的橫徵暴斂,謳歌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氣節。《射鵰英雄傳》是一部武俠小說,然而,它與一般的武俠小說的不同之處是它有着其他武俠小說所不具備的歷史真實感及憂國憂民之情懷。小說的開頭與結尾就充滿了一種「亂世之苦難」及「英雄之真義」的歷史真實感及其深刻的思想性。小說的開頭是寫一位說書人在臨安牛家村說一段「葉三姐節烈記」的故事,於是引起了楊鐵心、郭嘯天、曲三等人的不同反應。從而把北方人民的苦難生活情景與南方君臣「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奢靡生活情景兩相對照,引得人既憤懣又擔心。小說這樣開頭,既交代了一個極為鮮明的時代背景,又製造了一種使人憤懣憂思的歷史氛圍。愛民之心、喪國之恥、亂世之痛、英雄之思充斥着整部小說。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