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第17章 雙手互搏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射鵰英雄傳·第17章 雙手互搏出自《射鵰英雄傳》,《射鵰英雄傳》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最初連載於1957~1959年的《香港商報》,後收錄在《金庸作品集》中, 是金庸「射鵰三部曲」的第一部。 《射鵰英雄傳》以宋寧宗慶元五年(1199年)至成吉思汗逝世(1227年)這段歷史為背景,反映了南宋抵抗金國與蒙古兩大強敵的鬥爭,充滿愛國的民族主義情愫。
該小說歷史背景突出,場景紛繁,氣勢宏偉,具有鮮明的「英雄史詩」風格;在人物創造與情節安排上,它打破了傳統武俠小說一味傳奇,將人物作為情節附庸的模式,堅持以創造個性化的人物形象為中心,堅持人物統帥故事,按照人物性格的發展需要及其內在可能性、必然性來設置情節,從而使這部小說達到了事雖奇人卻真的妙境。 [1]
正文
周伯通道:「你道是我師哥死後顯靈?還是還魂復生?都不是,他是假死。」 郭靖「啊」了一聲,道:「假死?」周伯通道:「是啊。原來我師哥死前數日,已知西毒在旁躲着,只等他一死,便來搶奪經書,因此以上乘內功閉氣裝死,但若示知弟子,眾人假裝悲哀,總不大像,那西毒狡猾無比,必定會看出破綻,自將另生毒計,是以眾人都不知情。那時我師哥身隨掌起,飛出棺來,迎面一招『一陽指』向那西毒點去。歐陽鋒明明在窗外見我師哥逝世,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這時忽見他從棺中飛躍而出,只嚇得魂不附體。
他本就對我師哥十分忌憚,這時大驚之下不及運功抵禦,我師哥一擊而中,『一陽指』正點中他的眉心,破了他多年苦練的『蛤蟆功』。歐陽鋒逃赴西域,聽說從此不履中土。我師哥一聲長笑,盤膝坐在供桌之上。我知道使『一陽指』極耗精神,師哥必是在運氣養神,當下不去驚動,徑行奔去接應眾師侄,殺退來襲的敵人。眾師侄聽說師父未死,無不大喜,一齊回到道觀,只叫得一聲苦,不知高低。」 郭靖問:「怎樣?」周伯通道:「只見我師哥身子歪在一邊,神情大異。
我搶上去一摸,師哥全身冰涼,這次是真的仙去了。師哥遺言,要將《九陰真經》的上卷與下卷分置兩處,以免萬一有甚麼錯失,也不致同時落入奸人的手中。我將真經的上卷藏妥之後,身上帶了下卷經文,要送到南方雁盪山去收藏,途中卻撞上了黃老邪。」 郭靖「啊」了一聲。周伯通道:「黃老邪為人雖然古怪,但他十分驕傲自負,決不會如西毒那麼不要臉,敢來強搶經書,可是那一次糟在他的新婚夫人正好與他同在一起。」 郭靖心想:「那是蓉兒的母親了,她與這件事不知又有甚麼干連?」只聽周伯通道:「我見他滿面春風,說是新婚。我想黃老邪聰明一世,胡塗一時,討老婆有甚麼好,便取笑他幾句,黃老邪倒不生氣,反而請我喝酒。我說起師哥假死復活、擊中歐陽鋒的情由,黃老邪的妻子聽了,求我借經書一觀。她說她不懂半點武藝,只是心中好奇,想見見這部害死了無數武林高手的書到底是甚麼樣子。我自然不肯。黃老邪對這少年夫人寵愛得很,甚麼事都不肯拂她之意,就道:『伯通,內子當真全然不會武功。她年紀輕,愛新鮮玩意兒。你就給她瞧瞧,那又有甚麼干係?我黃藥師只要向你的經書瞟了一眼,我就挖出這對眼珠子給你。』黃老邪是當世數一數二的人物,說了話當然言出如山,但這部經書實在干係太大,我只是搖頭。黃老邪不高興了,說道:『我豈不知你有為難之處?你肯借給內人一觀,黃某人總有報答你全真派之日。若是一定不肯,那也只得由你,誰教我跟你有交情呢?我跟你全真派的弟子們可不相識。』我懂得他的意思,這人說得出做得到,他不好意思跟我動手,卻會藉故去和馬鈺、丘處機他們為難。這人武功太高,惹惱了他可真不好辦。」郭靖道:「是啊,馬道長、丘道長他們是打不過他的。」
周伯通道:「那時我就說道:『黃老邪,你要出氣,儘管找我老頑童,找我的師侄們幹麼?這卻不是以大欺小麼?』他夫人聽到我『老頑童』這個渾號,格格一笑,說道:『周大哥,你愛胡鬧頑皮,大家可別說擰了淘氣,咱們一起玩玩罷。你那寶貝經書我不瞧也罷。』她轉頭對黃老邪道:『看來《九陰真經》是給那姓歐陽的搶去了,周大哥拿不出來,你又何必苦苦逼他,讓他失了面子?』黃老邪笑道:『是啊,伯通,還是我幫你去找老毒物算帳罷。他武功了得,你是打他不過的。』」 郭靖心想:「蓉兒的母親和她是一樣的精靈古怪。」插口道:「他們是在激你啊!」周伯通道:「我當然知道,但這口氣不肯輸。我說:『經書是在我這裡,借給嫂子看一看原也無妨。但你瞧不起老頑童守不住經書,你我先比劃比劃。』黃老邪笑道:『比武傷了和氣,你是老頑童,咱們就比比孩子們的玩意兒。』我還沒答應,他夫人已拍手叫了起來:「好好,你們兩人比賽打石彈兒。」郭靖微微一笑。周怕通道:「打石彈兒我最拿手,接口就道:『比就比,難道我還能怕他?』黃夫人笑道,『周大哥,要是你輸了,就把經書借給我瞧瞧。但若是你贏了,你要甚麼?』黃老邪道,『全真教有寶,難道桃花島就沒有?』他從包裹取出一件黑黝黝、滿生倒刺的衣服在桌上一放。你猜是甚麼?」郭靖道:「軟蝟甲。」 周伯通道:「是啊,原來你也知道。黃老邪道:「伯通,你武功卓絕,自然用不着這副甲護身,但他日你娶了女頑童,生下小頑童,小孩兒穿這副軟蝟甲可是妙用無窮,誰也欺他不得。你打石彈兒只要勝了我,桃花島這件鎮島之寶就是你的。』我道:『女頑童是說甚麼也不娶的,小頑童當然更加不生,不過你這副軟蝟甲武林中大大有名,我贏到手來,穿在衣服外面,在江湖上到處大搖大擺,出出風頭,倒也不錯,好讓天下豪傑部知道桃花島主栽在老頑童手裡。』黃夫人接口道:『您先別說嘴,哥兒倆比了再說。』當下三人說好,每人九粒石彈,共是十八個小洞,誰的九粒石彈先打進洞就是誰勝。」 郭靖聽到這裡,想起當年與義弟拖雷在沙漠中玩石彈的情景,不禁微笑。 周伯通道:「石彈子我隨身帶着有的是,於是三人同到屋外空地上去比試。 我留心瞧黃夫人的身形步法,果然沒學過武功。我在地上挖了小孔,讓黃老邪先挑石彈,他隨手拿了九顆,我們就比了起來。他暗器功夫當世獨步,『彈指神通』天下有名,他只道取準的本事遠勝過我,玩起石彈來必能占上風。 哪知道這種小孩兒的玩意與暗器雖然大同,卻有小異,中間另有竅門。我挖的小洞又很特別,石彈子打了進去會再跳出來。打彈時不但勁力必須用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而且勁力的結尾尚須一收,把反彈的力道消了,石彈兒才能留在洞內。」 郭靖想不到中原人士打石彈還有這許多講究,蒙古小孩可就不懂了,只聽周伯通得意洋洋的接着說道:「黃老邪連打三顆石彈,都是不錯釐毫的進了洞,但一進去卻又跳了出來。待得他悟到其中道理。我已有五顆彈子進了洞。他暗器的功夫果然厲害,一面把我餘下的彈子撞在最不易使力的地位,一面也打了三顆進洞。但我既占了先,豈能讓他趕上?你來我往的爭了一陣,我又進了一顆。我暗暗得意,知道這次他輸定了,就是神仙也幫他不了。唉,誰知道黃老邪忽然使用詭計。你猜是甚麼?」 郭靖道:「他用武功傷你的手嗎?」周伯通道:「不是,不是。黃老邪壞得很,決不用這種笨法子。打了一陣,他知道決計勝我不了,忽然手指上暗運潛力,三顆彈子出去,把我餘下的三顆彈子打得粉碎,他自己的彈子卻是完好無缺。」郭靖叫道:「啊,那你沒彈子用啦!」周怕通道:「是啊,我只好眼睜睜的瞧着他把餘下的彈子一一的打進了洞。這樣,我就算輸啦!」 郭靖道:「那不能算數。」周伯通道:「我也是這麼說。但黃老邪道:『伯通,咱們可說得明明白白,誰的九顆彈子先進了洞,誰就算贏。你混賴那可不成!別說我用彈子打碎了你的彈子,就算是我硬搶了你的,只要你少了一顆彈子入洞,終究是你輸了。』我想他雖然使好,但總是怪我自己事先沒料到這一步。再說,要我打碎他的彈子而自己彈子不損,那時候我的確也辦不到,心中也不禁對他的功夫很是佩服,便道:『黃家嫂子,我就把經書借給你瞧瞧,今日天黑之前可得還我。』我補上了這句,那是怕他們一借不還,胡賴道:『我們又沒說借多久,這會兒可還沒瞧完,你管得着麼?』這樣一來,經書到了他們手裡,十年是惜,一百年也是借。」 郭靖點頭道:「對,幸虧大哥聰明,料到了這着,倘若是我,定是上了他們的大當。」周伯通搖頭道:「說到聰明伶俐,天下又有誰及得上黃老邪的?只不知他用甚麼法子,居然找到了一個跟他一般聰明的老婆。那時候黃家嫂子微微一笑,道:『周大哥,你號稱老頑童,人可不胡塗啊,你怕我劉備借荊州是不是?我就在這裡坐着瞧瞧,看完了馬上還你,也不用到天黑,你不放心,在旁邊守着我就是。』「我聽她這麼說,就從懷裡取出經書,遞了給她。黃家嫂子接了,走到一株樹下,坐在石上翻了起來。黃老邪見我神色之間總是有點提心弔膽,說道:『老頑童,當世之間,有幾個人的武功勝得過你我兩人?』我道:『勝得過你的未必有。勝過我的,連你在內,總有四五人罷!』黃老邪笑道:『那你太捧我啦,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個人,武功各有所長,誰也勝不了誰。歐陽鋒既給你師哥破去了「蛤蟆功」』,那麼十年之內,他是比兄弟要遜一籌的了。還有個鐵掌水上飄裘千仞,聽說武功也很了得,那次華山論劍他卻沒來,但他功夫再好,也未必真能出神入化。老頑童,你的武功兄弟決計不敢小看了,除了這幾個人,武林中數到你是第一。咱倆聯起手來,並世無人能敵。』我道:『那自然!』黃老邪道:『所以啊,你何必心神不定? 有咱哥兒倆守在這裡,天下還有誰能來搶得了你的寶貝經書去?』「我一想不錯,稍稍寬心,只見黃夫人一頁一頁的從頭細讀,嘴唇微微而動,我倒覺得有點好笑了。《九陰真經》中所錄的都是最秘奧精深的武功,她武學一竅不通,雖說書上的字個個識得,只怕半句的意思也未能領會。她從頭至尾慢慢讀了一遍,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我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眼見她翻到了最後一頁,心想總算是瞧完了,哪知她又從頭再瞧起。不過這次讀得很快,只一盞茶時分,也就瞧完了。 「她把書還給我,笑道:『周大哥,你上了西毒的當了啊,這部不是《九陰真經》!』我大吃一驚,說道:『怎麼不是?這明明是師哥遺下來的,模樣兒一點也不錯。』黃夫人道:『模樣兒不錯有甚麼用?歐陽鋒把你的經書掉包掉去啦,這是一部算命占卜用的雜書。』」 郭靖驚道:「難道歐陽鋒在王真人從棺材中出來之前,已把真經掉了去?」周伯通道:「當時我也這麼想,可是我素知黃老邪專愛做鬼靈精怪的事,他夫人的話我也不甚相信。黃夫人見我呆在當地,做聲不得,半信半疑,又問:『周大哥,《九陰真經》真本的經文是怎樣的,你可知道麼?』我道:『自從經書歸於先師兄之後,無人翻閱過。先師兄當年曾道,他以七日七夜之功奪得經書,是為武林中免除一大禍害,決無自利之心,是以遺言全真派弟子,任誰不得習練經中所載武功。』黃夫人道:『王真人這番仁義之心,真是令人欽佩無已,可是也正如此,才着了人家的道兒。周大哥,你翻開書來瞧瞧。』我當時頗為遲疑,記得師哥的遺訓,不敢動手。黃夫人道:『這是一本江南到處流傳的占卜之書,不值半文。再說,就算確是《九陰真經》,你只要不練其中武功,瞧瞧何妨?』我依言翻開一頁,卻見書里寫的正是諸般武功的練法和秘訣,何嘗是占卜星相之書? 「黃夫人道:『這部書我五歲時就讀着玩,從頭至尾背得出,我們江南的孩童,十九都曾熟讀。你若不信,我背給你聽聽。』說了這幾句話,便從頭如流水般背將下來。我對着經書瞧去,果真一字不錯。我全身都冷了,如墮冰窖。黃夫人又道:『任你從哪一頁中間抽出來問我,只要你提個頭,我諒來也還背得出。這是從小讀熟了的書,到老也忘不了。』我依言從中抽了幾段問她,她當真背得滾瓜爛熟,更無半點窒滯。黃老邪哈哈大笑。我怒從心起,隨手把那部書撕得粉碎,火折一晃,給他燒了個乾乾淨淨。 「黃老邪忽道:『老頑童,你也不用發頑童脾氣,我這副軟蝟甲送了給你罷。』我不知是受了他的愚弄,只道他瞧着過意不去,因此想送我一件重寶消消我的氣,當時我心中煩惱異常,又想這是人家鎮島之寶,如何能夠要他?只謝了他幾句,便回到家鄉去閉門習武。那時我自知武功不是歐陽鋒的對手,決心苦練五年,練成幾門厲害功夫,再到西域去找西毒索書。我師哥交下來的東西,老頑童看管不住,怎對得住師哥?」 郭靖道:「這西毒如此奸猾,那是非跟他算帳不可的。但你和馬道長、丘道長他們一起去,聲勢不是大得多麼?」周伯通道:「唉,也只怪我好勝心盛,以致受了愚弄一直不知道,當時只要和馬鈺他們商量一下,總有人瞧出這件事裡中間的破綻來。過了幾年,江湖上忽然有人傳言,說桃花島門下黑風雙煞得了《九陰真經》,練就了幾種經中所載的精妙武功,到處為非作歹。起初我還不相信,但這事越傳越盛。又過一年,丘處機忽然到我家來,說他訪得實在,《九陰真經》的下卷確是給桃花島的門人得去了。我聽了很是生氣,說道:『黃藥師不夠朋友!』丘處機問我:『師叔,怎麼說黃藥師不夠朋友?』我道:『他去跟西毒索書,事先不對我說,要了書之後,就算不還我,也該向我知會一聲。』」 郭靖道:「黃島主把經書奪來之後,或許本是想還給你的,哪知被他不肖的徒兒偷去了,我瞧他對這件事惱怒得很,連四個無辜的弟子都被他打斷腿骨,逐出師門。」 周伯通不住搖頭,說道:「你和我一樣的老實,這件事要是撞在你的手裡,你也必定受了欺還不知道。那日丘處機與我說了一陣子話,研討了幾日武功,才別我離去。過了兩個月,他忽然又來瞧我。這次他訪出陳玄風、梅超風二人確是偷了黃老邪的經書,在練『九陰白骨爪』與『摧心掌』兩門邪惡武功。他冒了大險偷聽黑風雙煞的說話,才知道黃老邪這卷經書原來並非自歐陽鋒那裡奪來,卻是從我手裡偷去的。」 郭靖奇道:「你明明將書燒毀了,難道黃夫人掉了包去,還你的是一部假經書?」周伯通道:「這一着我早防到的。黃夫人看那部經書時,我眼光沒片刻離開過她。她不會武功,手腳再快,也逃不過咱們練過暗器之人的眼睛。她不是掉包,她是硬生生的記了去啊!」 郭靖不懂,問道:「怎麼記了去?」周伯通道:「兄弟,你讀書讀幾遍才背得出?」郭靖道:「容易的,大概三四十遍;倘若是又難又長的,那麼七八十遍、一百遍也說不定。就算一百多遍,也未必准背得出。」周伯通道:「是啊,說到資質,你確是不算聰明的了。」郭靖道:「兄弟天資魯鈍,不論讀書習武,進境都慢得很。」周伯通嘆道:「讀書的事你不大懂,咱們只說學武。師父教你一套拳法掌法,只怕總得教上幾十遍,你才學會罷?」郭靖臉現慚色,說道:「正是。」又道:「有時學會了,卻記不住;有時候記倒是記住了,偏偏又不會使。」 周伯通道:「可是世間卻有人只要看了旁人打一套拳腳,立時就能記住。」 郭靖叫道:「一點兒不錯!黃島主的女兒就是這樣,洪恩師教她武藝,至多教兩遍,從來不教第三遍。」周伯通緩緩的道:「這位姑娘如此聰明,可別像她母親一般短壽!那日黃夫人借了我經書去看,只看了兩遍,可是她已一字不漏的記住啦。她和我一分手,就默寫了出來給她丈夫。」郭靖不禁駭然,隔了半晌才道:「黃夫人不懂經中意義,卻能從頭至尾的記住,世:上怎能有如此聰明之人?」 周伯通道:「只怕你那位小朋友黃姑娘也能夠。我聽了丘處機的話後,又驚又愧,約了全真教七名大弟子會商。大家議定去勒逼黑風雙煞交出經書來。丘處機道:『那黑風雙煞縱然武功高強,也未必勝得了全真教門下的弟子。他們是您晚輩,師叔您老人家不必親自出馬,莫被江湖上英雄知曉,說咱們以大壓小,』我一想不錯,當下命處機、處一二人去找黑風雙煞,其餘五人在旁接應監視,以防雙煞漏網。」 郭靖點頭道:「全真七子一齊出馬,黑風雙煞是打不過的。」不禁想起那日在蒙古懸崖之上馬鈺與六怪假扮全真七子的事來。周伯通道:「哪知處機、處一趕到河南,雙煞卻已影蹤不見,他們一打聽,才知是被黃老邪另一個弟子陸乘風約了中原豪傑,數十條好漢圍攻他們二人,本擬將之捕獲,送去桃花島交給黃老邪,不料還是被他們逃得不知去向。」郭靖道:「陸莊主無辜被逐出師門,也真該惱恨他的師兄、師姊。」 周伯通道:「找不到黑風雙煞,當然得去找黃老邪,我把上卷《九陰真經》帶在身邊,以防經一離身,又給人偷盜了去,到了桃花島上,責問於他。 黃老邪道:『伯通,黃藥師素來說一是一。我說過決不向你的經書膘上一眼,我幾時瞧過了?我看過的《九陰真經》,是內人筆錄的,可不是你的經書,』我聽他強辭奪理,自然大發脾氣,三言兩語,跟他說僵了,要找他夫人評理,他臉現苦笑;帶我到後堂去,我一瞧之下,吃了一驚,原來黃夫人已經逝世,後堂供着她的靈位。 「我正想在靈位前行禮,黃老邪冷笑道:『老頑童,你也不必假惺惺了,若不是你炫夸甚麼狗屁真經,內人也不會離我而去。』我道:『甚麼?』他不答話,滿臉怒容的望着我,忽然眼中流下淚來,過了半晌,才說起他夫人的死因。 「原來黃夫人為了幫着丈夫,記下了經文。黃藥師以那真經只有下卷,習之有害,要設法得到上卷後才自行修習,哪知卻被陳玄風與梅超風偷了去。 黃夫人為了安慰丈夫,再想把經文默寫出來。她對經文的含義本來毫不明白,當日一時硬記,默了下來,到那時卻已事隔數年,怎麼還記得起?那時她懷孕已有八月,苦苦思索了幾天幾晚,寫下了七八千字,卻都是前後不能連貫,心智耗竭,忽爾流產,生下了一個女嬰,她自己可也到了油盡燈枯之境。任憑黃藥師智計絕世,終於也救不了愛妻的性命。 「黃老邪本來就愛遷怒旁人,這時愛妻逝世,心智失常,對我胡言亂語一番。我念他新喪妻子,也不跟他計較,只笑了一笑,說道:『你是習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這麼重,也不怕人笑話?』他道:『我這位夫人與眾不同。』我道:『你死了夫人,正好專心練功,若是換了我啊,那正是求之不得!老婆死得越早越好。恭喜,恭喜!』」 郭靖「啊喲」一聲,道:「你怎麼說這話?」周伯通雙眼一翻,道:「我想到甚麼就說甚麼,有甚麼說不得的?可是黃老邪一聽,忽然大怒,發掌向我劈來,我二人就動上手。這一架打下來,我在這裡呆了十五年。」 郭靖道:「你輸給他啦?」周伯通笑道:「若是我勝,也不在這裡了。 他打得我重傷嘔血,我逃到這洞裡,他追來又打斷了我的兩條腿,逼我把《九陰真經》的上卷拿出來,說要火化了祭他的夫人。我把經書藏在洞內,自己坐在洞口守住,只要他一用強搶奪,我就把經書毀了。他道:『總有法子叫你離開這洞。』我道:「咱們就試試!』「這麼一耗,就對耗了一十五年。 這人自負得緊,並不餓我逼我,當然更不會在飲食之中下毒,只是千方百計的誘我出洞,我出洞大便小便,他也不乘虛而入,占這個臭便宜。有時我假裝大便了一個時辰、他心癢難搔,居然也沉得住氣。」說着哈哈大笑。郭靖聽了也覺有趣,這位把兄竟在這種事上也跟人鬥智。 周伯通道:「一十五年來,他用盡了心智,始終奈何我不得。只是昨晚我險些着了他的道兒,若不是鬼使神差的,兄弟你忽來助我,這經書已到了黃老邪手中了。唉,黃老邪這套《碧海潮生曲》之中,含有上乘內功,果真了不起得很。」 郭靖聽他述說這番恩怨,心頭思潮起伏,問道;「大哥,今後你待怎樣?」 周伯通笑道:「我跟他耗下去啊,瞧黃老邪長壽呢還是我多活幾年。剛才我跟你說過黃裳的故事,他壽命長過所有的敵人,那便贏了。」郭靖心想這總不是法子,但現下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又問:「馬道長他們怎麼不來救你?」 周伯通道:」他們多半不知我在此地,就是知道,這島上樹木山石古里古怪,若不是黃老邪有心放人進內,旁人也休想能入得桃花島來。再說,他們就是來救,我也是不去的,跟黃老邪這場比試還沒了結呢。」 郭靖和他說了半日話,覺得此人雖然年老,卻是滿腔童心,說話天真爛漫,沒半絲機心,言談之間,甚是投緣。 眼見紅日臨空,那老僕又送飯菜來,用過飯後,周伯通道:「我在桃花島上耗了一十五年,時光可沒白費。我在這洞裡沒事分心,所練的功夫若在別處練,總得二十五年時光。只是一人悶練,雖然自知大有進境,苦在沒人拆招,只好左手和右手打架。」 郭靖奇道:「左手怎能和右手打架?」周伯通道:「我假裝右手是黃老邪,左手是老頑童。右手一掌打過去,左手拆開之後還了一拳,就這樣打了起來。」說着當真雙手出招,左攻右守的打得甚是猛烈。 郭靖起初覺得十分好笑,但看了數招,只覺得他雙手拳法詭奇奧妙,匪夷所思,不禁怔怔的出了神。天下學武之人,雙手不論揮拳使掌、掄刀動槍,不是攻敵,就是防身,但周伯通雙手卻互相攻防拆解,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攻擊自己要害,同時又解開自己另一手攻來的招數,因此上左右雙手的招數截然分開,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怪拳。 周伯通打了一陣,郭靖忽道:「大哥,你右手這招為甚麼不用足了。」 周伯通停了手,笑道:」你眼光不差啊,瞧出我這招沒用足,來未來,你來試試。」說着伸出掌來,郭靖伸掌與他相抵。 周伯通道:「你小心了,我要將你推向左方,」一言方畢,勁力已發,郭靖先經他說知,心中預有提防,以降龍十八掌的功夫。還了一掌,兩人掌力相抵,郭靖退出七八步去,只感手臂酸麻。 周伯通道:「這一招我用足了勁,只不過將你推開,現下我勁不用足,你再試試。」郭靖再與他對上了掌,突感他掌力陡發陡收,腳下再也站立不穩,向前直跌下去,蓬的一聲,額頭直撞在地下,一骨碌爬起來,怔怔的發呆。 周伯通笑道:」你懂了麼?」郭靖搖頭道:」不懂!」周伯通道,「這個道理,是我在洞裡苦練十年後忽然參悟出來的。我師哥在比曾對我說過以虛擊實、以不足勝有餘的妙旨。當日我只道是道家修心養性之道,聽了也不在意。直到五年之前,才忽然在雙手拆招時豁然貫通。其中精奧之處,只能意會,我卻也說不明白。我想通之後,還不敢確信,兄弟,你來和我拆招,那是再好沒有。你別怕痛,我再摔你幾交。」眼見郭靖臉有難色,央求道:「好兄弟,我在這裡一十五年,只盼有人能來和我拆招試手。幾個月前黃老邪的女兒來和我說話解悶,我正想引她動手,哪知第二天她又不來啦。好兄弟,我一定不會摔得你太重。」 郭靖見他雙手躍躍欲試,臉上一副心癢難搔的模樣,說道:「摔幾交也算不了甚麼?」發掌和他拆了幾招,斗然間覺得周伯通的掌力忽虛,一個收勢不及,又是一交跌了下去,卻被他左手揮出,自己身子在空中不由自主的翻了個筋斗,左肩着地,跌得着實疼痛。 周伯通臉現歉色,道:「好兄弟,我也不能叫你白摔了,我把摔你這一記手法說給你聽。」郭靖忍痛爬起,走近身去。 周伯通道:「老子《道德經》里有句話道:『蜒植以為器,當其元,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這幾句話你懂麼?」郭靖也不知那幾句話是怎麼寫,自然不懂,笑着搖頭。 周伯通順手拿起剛才盛過飯的飯碗,說道:「這隻碗只因為中間是空的,才有盛飯的功用,倘若它是實心的一塊瓷土,還能裝甚麼飯?」郭靖點點頭,心想:「這道理說來很淺,只是我從未想到過,」周伯通又道:「建造房屋,開設門窗,只因為有了四壁中間的空隙,房子才能住人。倘若房屋是實心的,倘若門窗不是有空,磚頭木材四四方方的砌上這麼一大堆,那就一點用處也沒有了。」郭靖又點頭,心中若有所悟。 周伯通道:「我這全真派最上乘的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那就是所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跟着將這四句話的意思解釋了一遍,郭靖聽了默默思索。 周伯通又道:「你師父洪七公的功夫是外家中的頂兒尖兒,我雖懂得一些全真派的內家功夫訣竅,想來還不是他的敵手。只是外家功夫練到像他那樣,只怕已到了盡處,而全真派的武功卻是沒有止境,像做哥哥的那樣,只可說是初窺門徑而已。當年我師哥贏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尊號,決不是碰運氣碰上的,若他今日尚在,加上這十多年的進境,再與東邪西毒他們比武,決不須再比七日七夜,我瞧半日之間,就能將他們折服了。」 郭靖道:「王真人武功通玄,兄弟只恨沒福拜見。洪恩師的降龍十八掌是天下之至剛,那麼大哥適才摔跌兄弟所用的手法,便是天下之至柔了,不知是不是?」周伯通笑道:「對啊,對啊。雖說柔能克剛,但若是你的降龍十八掌練到了洪七公那樣,我又克不了你啦。這是在於功力的深淺。我剛才摔你這一下是這樣的,你小心瞧着。」當下仔仔細細述說如何出招使勁,如何運用內力。他知郭靖領悟甚慢,是以教得甚是周到。 郭靖試了數十遍,仗着已有全真派內功的極佳根抵,慢慢也就懂了。周伯通大喜,叫道:「兄弟,你身上若是不痛了,我再摔你一交。」 郭靖笑道:「痛是不痛了,只是你教我的那手功夫我還沒記住。」當下凝神思考,默默記憶。周伯通是小孩脾性,不住催促:「行了,記住了沒有? 快點,來!」這般擾亂了他的心神,郭靖記得反而更加慢了,又過了一頓飯時分,才把這一招功夫牢牢記住,再陪周伯通拆招,又被他摔跌一交。 兩人日夜不停,如此這般的拆招過拳。郭靖是少年人,非睡足不可,若非如此,周伯通就是拚着不睡,也要跟他拆招。郭靖只摔得全身都是烏青淤腫,前前後後摔了七八百交,仗着身子硬朗,才咬牙挺住,但周伯通在洞中十五年悟出來的七十二手「空明拳」,卻也盡數傳了給他。 兩人研習武功,也不知已過了幾日。郭靖雖然朝夕想着黃蓉,但無法相尋,也只有苦等。幾次想跟着送飯的啞仆前去查探,總是給周伯通叫住。 這一天用過午飯,周伯通道:「這套空明拳你是學全的了,以後我也摔你不倒了,咱倆變個法兒玩玩。」郭靖笑道:「好啊,玩甚麼?」周伯通道:「咱們玩四個人打架。」郭靖奇道:「四個人?」周伯通道:「一點兒不錯,正是四個人。我的左手是一個人,右手是一個人,你的雙手也是兩個人。四個人誰也不幫誰,分成四面混戰一場,那一定有趣得緊。」郭靖心中一樂,笑道:「玩是一定好玩的,只可惜我不會雙手分開來打。」 周伯通道:「待會我來教你。現下咱們先玩三個人相打。」當下雙手分作兩人,和郭靖拆招比拳。他一人分作二人,每一隻手的功夫,竟是不減雙手同使,只是每當左手逼得郭靖無法抵禦之際,右手必來相救,反之左手亦然。這般以二敵一,郭靖占了上風,他雙手又結了盟,就如三國之際反覆爭鋒一般。
兩人打了一陣,罷手休息。郭靖覺得很是好玩,忽然間又想起黃蓉來,心想若是蓉兒在此,三個人玩六國大交兵,她必定十分喜歡。周伯通興致勃勃,一等郭靖喘息已定,當即將雙手互搏的功夫教他。 這門本事可比空明拳又難了幾分。常言道:「心無二用。」又道:「左手畫方,右手畫圓,則不能成規矩。」這雙手互搏之術卻正是要人心有二用,而研習之時也正是從「左手畫方,右手畫圓」起始。郭靖初練時雙手畫出來的不是同方,就是同圓,又或是方不成方、圓不成圓。苦學良久,不知如何,竟然終於領會了訣竅,雙手能任意各成方圓。 周伯通甚是喜慰,說道:「你若不是練過我全真派的內功,能一神守內、一神遊外,這雙手各成方圓的功夫哪能這般迅速練成?現下你左手打南山拳,右手使越女劍。」這是郭靖自小就由南希仁和韓小瑩傳授的武功,使起來時不用費半點心神,但要雙手分使,卻也極難。周伯通為了要和他玩「四人打架」之戲,極是心急,盡力的教他諸般訣門。 過得數日,郭靖已粗會雙手互搏。周伯通大喜,道:「來來,你的右手和我的左手算是一黨,我的右手和你的左手是他們的敵人,雙方比試一下武藝。」 郭靖正當年少,對這種玩意豈有不喜之理?當下右手與周伯通的左手聯成一氣,和自己左手及周伯通右手打了起來。這番搏擊,確是他一生之中不但從未見過、而且也是從未聽過。兩人搏擊之際,周伯通又不斷教他如何方能攻得凌厲,怎樣才會守得穩固,郭靖一一牢記在心。周伯通只是要玩得有趣,哪知這樣一來,郭靖卻學到了一套千古未有之奇的怪功夫。有一日他忽然想到:「倘若雙足也能互搏,我和他二人豈不是能玩八個人打架?」但知此言一出口,勢必後患無窮,終於硬生生的忍住不說。 又過數日,這天郭靖又與周伯通拆招,這次是分成四人,互相混戰。周伯通高興異常,一面打,一面哈哈大笑。郭靖究竟功力尚淺,兩隻手都招架不住,右手一遇險招,左手自然而然的過來救援。周伯通拳法快速之極,郭靖竟是無法回復四手互戰之局,又成為雙手合力的三國交鋒,只是這時他已通悉這套怪拳的拳路,雙手合力,可與周伯通的左手或右手打個旗鼓相當。
周伯通呵呵笑道:「你沒守規矩!」郭靖忽地跳開,呆了半響,叫道:「大哥,我想到了一件事。」周伯通道:「怎麼?」郭靖道:「你雙手的拳路招數全然不同,豈不是就如有兩個人在各自發招?臨敵之際,要是使將這套功夫出來,那便是以兩對一,這門功夫可有用得很啊。雖然內力不能增加一倍,但招數上總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周伯通只為了在洞中長年枯坐,十分無聊,才想出這套雙手互搏的玩意兒來,從未想到這功夫竟有克敵制勝之效,這時得郭靖片言提醒,將這套功夫從頭至尾在心中想了一遍,忽地躍起,竄出洞來,在洞口走來走去,笑聲不絕。 郭靖見他突然有如中瘋着魔,心中大駭,連問:「大哥,你怎麼了?怎麼了?」 周伯通不答,只是大笑,過了一會,才道:「兄弟,我出洞了!我不是要小便,也不是要大便,可是我還是出洞了。」郭靖道:「是啊!」周伯通笑道:「我現下武功已是天下第一,還怕黃藥師怎地?現下只等他來,我打他個落花流水。」 郭靖道:「你拿得定能夠勝他?」周伯通道:「我武功仍是遜他一籌,但既已練就了這套分身雙擊的功夫,以二敵一,天下無人再勝得了我。黃藥師、洪七公、歐陽鋒他們武功再強,能打得過兩個老頑童周伯通麼?」郭靖一想不錯,也很代他高興。周伯通又道:「兄弟,這分身互擊功夫的精要,你已全然領會,現下只差火候而已,數年之後,等到練成做哥哥那樣的純熟,你武功是斗然間增強一倍了。」兩人談談講講,都是喜不自勝。 以前周伯通只怕黃藥師來跟自己為難,這時卻盼他快些到來,好打他一頓,出了胸中這口惡氣。他眼睜睜的向外望着,極不耐煩,若非知道島上布置奧妙,早已前去尋他了。 到得晚飯時分,那老僕送來飯菜,周伯通一把拉住他道:「快去叫黃藥師來,我在這等他,叫他試試我的手段!」那老僕只是搖頭。
周伯通說完了話,才恍然大悟,道,「呸!我忘了你又聾又啞!」轉頭向郭靖道:「今晚咱倆要大吃一頓。」伸手揭開食盒。郭靖聞到一陣撲鼻的香氣,與往日菜餚大有不同,過來一看,見兩碟小菜之外另有一大碗冬菇燉雞,正是自己最愛吃的。 他心中一凜,拿起匙羹舀了一匙湯一嘗,雞湯的鹹淡香味,正與黃蓉所做的一模一樣,知是黃蓉特地為己而做,一顆心不覺突突亂跳,向其他食物仔細瞧去,別無異狀,只是食盒中有十多個饅頭,其中一個皮上用指甲刻了個葫蘆模樣。印痕刻得極淡,若不留心,決然瞧不出來。郭靖心知這饅頭有異,撿了起來,雙手一拍,分成兩半,中間露出一個蠟丸。郭靖見周伯通和老僕都未在意,順手放入懷中。 這一頓飯,兩人都是食而不知其味,一個想到自己在無意之間練成了天下無敵的絕世武功,右手抓起饅頭來吃,左手就打幾拳,那也是雙手二用,一手抓饅頭,一手打拳;另一個急着要把飯吃完,好瞧黃蓉在蠟丸之中藏着甚麼消息。 好容易周伯通吃完饅頭,骨都骨都的喝乾了湯,那老僕收拾了食盒走開,郭靖急忙掏出蠟九,捏碎蠟丸,拿出丸中所藏的紙來,果是黃蓉所書,上面寫道:「靖哥哥:你別心急,爹爹已經跟我和好,待我慢慢求他放你。」最後署着「蓉兒」兩字。 郭靖狂喜之下,將紙條給周伯通看了。周伯通笑道:「有我在此,他不放你也不能了。咱們逼他放,不用求他。他若是不答允,我把他在這洞裡關上一十五年。啊喲,不對,還是不關的為是,別讓他在洞裡也練成了分心二用、雙手互搏的奇妙武功。」 眼見天色漸漸黑了下去,郭靖盤膝坐下用功,只是心中想着黃蓉,久久不能寧定,隔了良久,才達靜虛玄默、胸無雜慮之境,把丹田之氣在周身運了幾轉,忽然心想:若要練成一人作二、左右分擊的上乘武功,內息運氣也得左右分別、各不相涉才是,當下用手指按住鼻孔,分別左呼左吸、右呼右吸的練了起來。 練了約莫一個更次,自覺略有進境,只聽得風聲虎虎,睜開眼來,但見黑暗中長須長發飄飄而舞,周伯通正在練拳。郭靖睜大了眼,凝神注視,見他左子打的正是七十二路「空明拳」,右手所打的卻是另一套全真派掌法。 他出掌發拳,勢道極慢,但每一招之出,仍是帶着虎虎掌風,足見柔中蓄剛,勁力非同小可。郭靖只瞧得欽佩異常。 正在這一個打得忘形、一個瞧得出神之際,忽聽周伯通一聲「啊喲」急叫,接着拍的一聲,一條黑黝黝的長形之物從他身旁飛起,撞在遠處樹幹之上,似是被他用手擲出。郭靖見他身子晃了幾晃,吃了一驚,急忙搶上,叫道:「大哥,甚麼事?」周伯通道:「我給毒蛇咬了!這可糟糕透頂!」
郭靖更驚,忙奔近身去。周伯通神色已變,扶住他的肩膀,走回岩洞,撕下一塊衣襟來扎住大腿,讓毒氣一時不致行到心中。郭靖從懷中取出火折,晃亮了看時,心中突的一跳,只見他一隻小腿已腫得比平常粗壯倍余。 周伯通道:「島上向來沒有這種奇毒無比的青蝮蛇,不知自何而來?本來我正在打拳,蛇兒也不能咬到我,偏生我兩隻手分打兩套拳法,這一分心……唉!」郭靖聽他語音發顫,知他受毒甚深,若非以上乘內功強行抵禦,早已昏迷而死,慌急之中,彎下腰去就在他傷口之上吮吸。周伯通急叫:「使不得,這蛇毒非比尋常;你一吸就死。」 郭靖這時只求救他性命,哪裡還想到自身安危,右臂牢牢按住他的下身,不住在他創口之上吮吸。周伯通待要掙扎阻止,可是全身已然酸軟,動彈不得,再過一陣,竟自暈了過去。郭靖吸了一頓飯功夫,把毒液吸出了大半,都吐在地下。毒力既減,周伯通究竟功力深湛,暈了半個時辰,重又醒轉,低聲道:「兄弟,做哥哥的今日是要歸天了,臨死之前結交了你這位情義深重的兄弟,做哥哥的很是歡喜。」郭靖和他相交日子雖淺,但兩人都是直腸直肚的性子,肝膽相照,竟如同是數十年的知己好友一般,這時見他神情就要逝去,不由得淚水滾滾而下。 周伯通悽然一笑,道:「那《九陰真經》的上卷經文,放在我身下土中的石匣之內,本該給了你,但你吮吸了蝮蛇毒液,性命也不長久,咱倆在黃泉路上攜手同行,倒是不怕沒伴兒玩耍,在陰世玩玩四個人……不,四隻鬼打架,倒也有趣,哈哈,哈哈。那些大頭鬼、無常鬼一定瞧得莫名其妙,鬼色大變。」說到後來,竟又高興起來。 郭靖聽他說自己也就要死,但自覺全身了無異狀,當下又點燃火折,要去察看他的創口。那火折燒了一陣,只剩下半截,眼見就要熄滅,他順手摸出黃蓉夾在饅頭中的那張字條,在火上點着了,想在洞口找些枯枝敗葉來燒,但這時正當盛暑,草木方茂,在地下一摸,濕漉漉的儘是青草。 他心中焦急,又到懷中掏摸,看有甚麼紙片木爿可以引火,右手探入衣囊,觸到了一張似布非布、似革非革的東西,原來是梅超風用以包裹匕首之物,這時也不及細想,取出來移在火上點着了,伸到周伯通臉前,要瞧瞧他面色如何。火光照映之下,只見他臉上灰撲撲的罩着一層黑氣,原本一張白髮童顏的孩兒面已全無光彩。 周伯通見到火光,向他微微一笑,但見郭靖面色如常,沒絲毫中毒之象,大為不解,正自尋思,瞥眼見他手中點着了火的那張東西上寫滿了字,凝神看去,密密麻麻的竟然都是煉功的秘奧和口訣,只看了十多個字,已知這是《九陰真經》的經文,驀地一驚,不及細問此物從何而來,立即舉手撲滅火光,吸了口氣,問道:「兄弟,你服過甚麼靈丹妙藥?為甚麼這般厲害的蛇毒不能傷你?」郭靖一怔,料想必是喝了參仙老怪的大蝮蛇血之故,說道:「我曾喝過一條大蝮蛇的血,或許因此不怕蛇毒。」周伯通指着掉在地下的那片人皮,道:「這是至寶,千萬不可毀了……」話未說完,又暈了過去。
郭靖這當兒也不理會甚麼至寶不至寶,忙着替他推宮過血,卻是全然無效,去摸他小腿時,竟是着手火燙,腫得更加粗了。只聽他喃喃的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郭靖問道:「你說甚麼?」周伯通嘆道:「可憐未老頭先白,可憐……」郭靖見他神智胡塗,不知所云,心中大急,奔出洞去躍上樹頂,高聲叫道:「蓉兒,蓉兒!黃島主,黃島主!救命啊,救命!」 但桃花島周圍數十里,地方極大,黃藥師的住處距此甚遠,郭靖喊得再響,別人也無法聽見,過了片刻,山谷間傳來「……黃島主,救命啊,救命!」的回聲。 郭靖躍下地來,束手無策,危急中一個念頭突然在心中閃過:「蛇毒既然不能傷我,我血中或有克制蛇毒之物。」不及細想,在地下摸到周伯通日常飲茶的一隻青瓷大碗,拔出匕首,在左臂上割了一道口子,讓血流在碗裡,流了一會,鮮血凝結,再也流不出來,他又割一刀,再流了些鮮血,扶起周伯通的頭放在自己膝上,左手撬開他牙齒,右手將小半碗血水往他口中灌了下去。 郭靖身上放去了這許多血,饒是體質健壯,也感酸軟無力,給周伯通灌完血後,靠上石壁,便即沉沉睡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有人替他包紮臂上的傷口,睜開眼來,眼前白須垂地,正是周伯通。郭靖大喜,叫道:「你……你……好啦!」周伯通道:「我好啦,兄弟,你捨命救活了我。來索命的無常鬼大失所望,知難而退。」郭靖瞧他腿上傷勢,見黑氣已退,只是紅腫,那是全然無礙的了。 這一日早晨兩人都是靜坐運功,培養元氣。用過中飯,周伯通問起那張人皮的來歷。郭靖想了一會,方始記起,於是述說二師父朱聰如何在歸雲莊上從梅超風懷裡連匕首一起盜來。他後來見到,其上所刺的字一句也不懂,便一直放在懷中,也沒加理會。 周伯通沉吟半晌,實想不明白其中原因,郭靖問道:「大哥,你說這是至寶,那是甚麼?」周伯通道:「我要仔細瞧瞧,才能答你,也不知這是真是假。既是從梅超風處得來,想必有些道理。」接過人皮,從頭看了下去。 當日王重陽奪經絕無私心,只是要為武林中免除一個大患,因此遺訓本門中人不許研習經中武功。師兄遺言,周伯通當然說甚麼也不敢違背,但想到黃藥師夫人的話:「只瞧不練,不算違了遺言。」因此在洞中一十五年,枯坐無聊,已把上卷經文翻閱得滾瓜爛熟。這上卷經文中所載,都是道家修練內功的大道,以及拳經劍理,井非克敵制勝的真實功夫,若未學到下卷中的實用法門,徒知訣竅要旨,卻是一無用處。周伯通這十多年來,無日不在揣測下卷經文中該載着些甚麼。是以一見人皮,就知必與《九陰真經》有關,這時再一反覆推敲,確知正是與他一生關連至深且巨的下卷經文。
他抬頭看着山洞洞頂,好生難以委決。他愛武如狂,見到這部天下學武之人視為至寶的經書,實在極盼研習一下其中的武功,這既不是為了爭名邀譽、報怨復仇,也非好勝逞強,欲恃此以橫行天下,純是一股難以克制的好奇愛武之念,亟欲得知經中武功練成之後到底是怎樣的厲害法。想到師哥所說的故事,當年那黃裳閱遍了五千四百八十一卷《萬壽道藏》,苦思四十餘年,終於想明了能破解各家各派招數的武學,其中所包含的奇妙法門,自是非同小可。那黑風雙煞只不過得了下卷經文,練了兩門功夫,便已如此橫行江湖,倘若上下卷盡數融會貫通,簡直是不可思議。但師兄的遺訓卻又萬萬不可違背,左思右想,嘆了一口長氣,把人皮收入懷中,閉眼睡了。 睡了一大覺醒來,他以樹枝撬開洞中泥土,要將人皮與上卷經書埋在一起,一面挖掘,一面唉聲嘆氣,突然之間,歡聲大叫:「是了,是了,這正是兩全其美的妙法!」說着哈哈大笑,高興之極。郭靖問道:「大哥,甚麼妙法?」周伯通只是大笑不答,原來他忽然想到一個主意:「郭兄弟並非我全真派門人,我把經中武功教他,讓他全數學會,然後——演給我瞧,豈非過了這心癢難搔之癮?這可沒違了師哥遺訓。」 正要對郭靖說知,轉念一想:「他口氣中對《九陰真經》頗為憎惡,說道那是陰毒的邪惡武功。其實只因為黑風雙煞單看下卷經文,不知上卷所載養氣歸元等等根基法門,才把最上乘的武功練到了邪路上去。我且不跟他說知,待他練成之後,再讓他大吃一驚。那時他功夫上身,就算大發脾氣,可再也甩不脫、揮不去了,豈非有趣之極?」 他天生的胡鬧頑皮。人家罵他氣他,他並不着惱,愛他寵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只要能夠幹些作弄旁人的惡作劇玩意,那就再也開心不過。這時心中想好了這番主意,臉上不動聲色,莊容對郭靖道:「賢弟,我在洞中耽了十五年,除了一套空明拳和雙手互搏的玩意兒之外,還想到許多旁的功夫,咱們閒着也是閒着,侍我慢慢傳你如何?」郭靖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只不過蓉兒說就會設法來放咱們出去……」周伯通道:「她放了咱們出去沒有?」郭靖道:「那倒還沒有。」周伯通道:「你一面等她來放你,一面學功夫不成嗎?」郭靖喜道:「那當然成。大哥教的功夫一定是妙得緊的。」 周伯通暗暗好笑,心道:「且莫高興,你是上了我的大當啦!」當下一本正經的將《九陰真經》上卷所載要旨,選了幾條說與他知。郭靖自然不明白,於是周伯通耐了性子解釋。傳過根源法門,周伯通又照着人皮上所記有關的拳路劍術,一招招的說給他聽。只是自己先行走在一旁,看過了記住再傳,傳功時決不向人皮瞧上一眼,以防郭靖起疑。
這番傳授武功,可與普天下古往今來的教武大不相同,所教的功夫,教的人自己竟是全然不會。他只用口講述,決不出手示範,待郭靖學會了經上的幾招武功,他就以全真派的武功與之拆招試拳,果見經上武功妙用無窮。 如此過了數日,眼見妙法收效,《九陰真經》中所載的武功漸漸移到了郭靖身上,而他完全給蒙在鼓裡,絲毫不覺,心中不禁大樂,連在睡夢之中也常常笑出聲來。 這數日之中,黃蓉總是為郭靖烹飪可口菜餚,只是並不露面。郭靖心中一安,練功進境更快。這日周伯通教他練「九陰神抓」之法,命他凝神運氣,以十指在石壁上撕抓拉擊。郭靖依法練了幾次,忽然起疑,道:「大哥,我見梅超風也練過這個功夫,只是她用活人來練,把五指插入活人的頭蓋骨中,殘暴得緊。」 周伯通聞言一驚,心想:「是了,梅超風不知練功正法,見到下卷文中說道『五指發勁,無堅不破,摧敵首腦,如穿腐土。』她不知經中所云『摧敵首腦』是攻敵要害之意,還道是以五指去插入敵人的頭蓋,又以為練功時也須如此。這《九陰真經》源自道家法天自然之旨,驅魔除邪是為葆生養命,豈能教人去練這種殘忍兇惡的武功?那婆娘當真胡塗得緊。郭靖兄弟既已起疑,我不可再教他練這門功夫。」於是笑道:「梅超風所學的是邪派功夫,和我這玄門正宗的武功如何能比?好罷,咱們且不練這神抓功夫,我再教你一些內家要訣。」說這話時,又已打好了主意:「我把上卷經文先教他記熟,通曉了經中所載的根本法門,那時他再見到下卷經文中所載武功,必覺順理成章,再也不會起疑。」於是一字一句,把上卷真經的經文從頭念給他聽。 經中所述句句含義深奧,字字蘊蓄玄機,郭靖一時之間哪能領悟得了? 周伯通見他資質太過遲鈍,便說一句,命他跟一句,反來復去的念誦,數十遍之後,郭靖雖然不明句中意義,卻已能朗朗背誦,再念數十遍,已自牢記心頭。又過數日,周伯通已將大半部經文教了郭靖,命他用心記誦,同時照着經中所述修習內功。郭靖覺得這些內功的法門與馬鈺所傳理路一貫,只是更為玄深奧微,心想周伯通既是馬鈺的師叔,所學自然更為精深。那日梅超風在趙王府中坐在他肩頭迎敵,兀自苦苦追問道家的內功秘訣,可見她於此道全無所知,是以心中更無絲毫懷疑。雖見周伯通眉目之間常常含着嬉頑神色,也只道他是生性如此,哪料到他是在與自己開一個大大的玩笑。
那真經上卷最後一段,有一千餘字全是咒語一般的怪文,嘰哩咕嚕,渾不可解。周伯通在洞中這些年來早已反覆思索了數百次,始終想不到半點端倪。這時不管三七二十一,要郭靖也一般的盡數背熟。郭靖問他這些咒語是何意思,周怕通道:「此刻天機不可泄漏,你讀熟便了。」要讀熟這千餘字全無意義的怪文,更比背誦別的經文難上百倍,若是換作了一個聰明伶俐之人,反而定然背不出,郭靖卻天生有一股毅力狠勁,讀上千餘遍之後,居然也將這一大篇潔屈詭譎的怪文牢牢記住了。 這天早晨起來,郭靖練過功夫,揭開老僕送來的早飯食盒,只見一個饅頭上又做着藏有書信的記認。他等不及吃完飯,拿了饅頭走入樹林,拍開饅頭取出蠟丸,一瞥之間,不由得大急,見信上寫道:「靖哥哥:西毒為他的侄兒向爹爹求婚,要娶我為他侄媳,爹爹已經答……」這信並未寫完,想是情勢緊急,匆匆忙忙的便封入了蠟九,看信中語氣,「答」字之下必定是個「允」字。 郭靖心中慌亂,一等老僕收拾了食盒走開,忙將信給周伯通瞧。周伯通道:「他爹爹答允也好,這不干咱們的事。」郭靖急道:「不能啊,蓉兒自己早就許給我了,她一定要急瘋啦。」周伯通道:「娶了老婆哪,有許多好功夫不能練。這就可惜得很了。我……我就常常懊悔,那也不用說他。好兄弟,你聽我說,還是不要老婆的好。」 郭靖跟他越說越不對頭,只有空自着急。周伯通道:「當年我若不是失了童子之身,不能練師兄的幾門厲害功夫,黃老邪又怎能囚禁我在這鬼島之上?你瞧,你還只是想想老婆,已就分了心,今日的功夫是必定練不好的了。 若是真的娶了黃老邪的閨女,唉,可惜啦可惜!想當年,我只不過……唉,那也不用說了,總而言之,若是有女人纏上了你,你練不好武功,固然不好,還要對不起朋友,得罪了師哥,而且你自是忘不了她,不知道她現今……總而言之,女人的面是見不得的,她身子更加碰不得,你教她點穴功夫,讓她撫摸你周身穴道,那便上了大當……要娶她為妻,更是萬萬不可……」
郭靖聽他嘮嘮叨叨,數說娶妻的諸般壞處,心中愈煩,說道:「我娶不娶她,將來再說。大哥,你先得設法救她。」周伯通笑道:「西毒為人很壞,他侄兒諒來也不是好人,黃老邪的女兒雖然生得好看,也必跟黃老邪一樣,周身邪氣,讓西毒的侄兒娶了她做媳婦,又吃苦頭,又練不成童子功,一舉兩得,不,一舉兩失,兩全其不美,豈不甚好?」 郭靖嘆了口氣,走到樹林之中,坐在地下,痴痴發呆,心想:「我就是在桃花島中迷路而死,也得去找她。」心念已決,躍起身來,忽聽空中兩聲唳叫,兩團白影急撲而下,正是拖雷從大漠帶來的兩頭白雕。郭靖大喜,伸出手臂讓雕兒停住,只見雄雕腳上縛着一個竹筒,忙即解下,見筒內藏着一通書信,正是黃蓉寫給他的,略稱現下情勢已迫,西毒不日就要為侄兒前來下聘。父親管得她極為嚴緊,非但不准她走出居室半步,連給他煮菜竟也不許。事到臨頭,若是真的無法脫離,只有以死明志了。島上道路古怪,處處陷階,千萬不可前去尋她云云。 郭靖怔怔的發了一陣呆,拔出匕首,在竹筒上刻了「一起活,一起死」 六個字,將竹筒縛在白雕腳上,振臂一揮,雙鵰升空打了幾個盤旋,投北而去。他心念既決,即便泰然,坐在地下用了一會功,又去聽周伯通傳授經義。 又過了十餘日,黃蓉音訊沓然,那上卷經文郭靖早已全然能夠背誦。周伯通暗暗心喜,將下卷經文中的武功練法也是一件件的說給了他聽,卻不教他即練,以免給他瞧出破綻,郭靖也是慢慢的一一牢記在心,前後數百遍念將下來,已把上下卷經文都背得爛熟,連那一大篇甚麼「昂理納得」、甚麼「哈虎文缽英」的怪文,竟也背得一字無誤。周伯通只聽得暗暗佩服,心想: 「這傻小子這份呆功夫,老頑童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這一晚晴空如洗,月華照得島上海面一片光明。周伯通與郭靖拆了一會招,見他武功在不知不黨中已自大進,心想那真經中所載果然極有道理,日後他將經中武功全數練成,只怕功夫更要在黃藥師、洪七公之上。 兩人正坐下地來閒談,忽然聽得遠處草中一陣籟籟之聲。周伯通驚叫:「有蛇!」一言甫畢,異聲鬥起,似乎是群蛇大至。 周伯通臉色大變,返奔入洞,饒是他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但一聽到這種蛇蟲遊動之聲,卻是嚇得魂飛魄散。 郭靖搬了幾塊巨石,攔在洞口,說道:「大哥,我去瞧瞧,你別出來。」 周伯通道:「小心了,快去快回。我說哪也不用去瞧了,毒蛇有甚麼好看?怎……怎麼會有這許多蛇?我在桃花島上一十五年,以前可從來沒見過一條蛇,定是甚麼事情弄錯了!黃老邪自誇神通廣大,卻連個小小桃花島也搞得不乾不淨。烏龜甲魚、毒蛇蜈蚣,甚麼都給爬了上來。」 [2]
主題思想
金庸武俠小說擺脫了舊有模式,以歷史題材編織武俠小說,大多以歷史上的民族矛盾與鬥爭為背景,反映戰亂及暴政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和痛苦,鞭笞上層統治者的橫徵暴斂,歌頌威武不屈的民族英雄,高揚愛國主義主旋律。 首先,《射鵰英雄傳》盡情頌揚了質樸厚道的平民英雄郭靖。在蒙古長大的漢人郭靖,不願做大將軍、大元帥和金刀駙馬,而冒險出走南歸,並與黃蓉共同死守襄陽重鎮,協力擊退蒙古的圍攻。在《射鵰英雄傳》的結尾,郭靖與成吉思汗有過一段對話,很明確地表達了金庸的觀點。雖然成吉思汗一生縱橫天下、滅國無數、功業蓋世,然而卻並不是真正的英雄,並不是真正的可以為當世敬仰並為後世追慕的大英雄。反而是郭靖這位出身草莽、行走江湖的布衣,才是一位真正為民造福、愛護百姓的大英雄。用一部武俠小說來進行這樣的歷史思辨,才使得這部《射鵰英雄傳》格外的沉重深刻、意義非凡。
其次,嚴厲痛斥了南宋權相秦檜、韓侂胄、史彌遠之流私通外敵、禍國殃民的罪行,讚揚了岳飛抗金保江山的高風亮節。《射鵰英雄傳》第一回的文字就浸透着一種悲憤的激情,為全書奠定了基調。「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最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暴政下的平民的痛苦生活,鞭撻了貪官酷吏賣國賊的橫徵暴斂,謳歌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氣節。《射鵰英雄傳》是一部武俠小說,然而,它與一般的武俠小說的不同之處是它有着其他武俠小說所不具備的歷史真實感及憂國憂民之情懷。小說的開頭與結尾就充滿了一種「亂世之苦難」及「英雄之真義」的歷史真實感及其深刻的思想性。小說的開頭是寫一位說書人在臨安牛家村說一段「葉三姐節烈記」的故事,於是引起了楊鐵心、郭嘯天、曲三等人的不同反應。從而把北方人民的苦難生活情景與南方君臣「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奢靡生活情景兩相對照,引得人既憤懣又擔心。小說這樣開頭,既交代了一個極為鮮明的時代背景,又製造了一種使人憤懣憂思的歷史氛圍。愛民之心、喪國之恥、亂世之痛、英雄之思充斥着整部小說。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