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第24章 密室療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射鵰英雄傳·第24章 密室療傷出自《射鵰英雄傳》,《射鵰英雄傳》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最初連載於1957~1959年的《香港商報》,後收錄在《金庸作品集》中, 是金庸「射鵰三部曲」的第一部。 《射鵰英雄傳》以宋寧宗慶元五年(1199年)至成吉思汗逝世(1227年)這段歷史為背景,反映了南宋抵抗金國與蒙古兩大強敵的鬥爭,充滿愛國的民族主義情愫。
該小說歷史背景突出,場景紛繁,氣勢宏偉,具有鮮明的「英雄史詩」風格;在人物創造與情節安排上,它打破了傳統武俠小說一味傳奇,將人物作為情節附庸的模式,堅持以創造個性化的人物形象為中心,堅持人物統帥故事,按照人物性格的發展需要及其內在可能性、必然性來設置情節,從而使這部小說達到了事雖奇人卻真的妙境。 [1]
正文
黃蓉向外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只見郭靖眼光中露出懷疑神色,料想是自己臉上的殺氣被他瞧了出來,心想:「我殺傻姑不打緊,靖哥哥好了之後,定要跟我吵鬧一場。」又想:」跟我吵鬧倒也罷了,說不定他終身不提這回事,心中卻老是記恨,那可無味得很了。罷罷罷,咱們冒上這個大險就是。」 當下關上櫥門,在室中四下細細察看。那小室屋頂西角開着個一尺見方的天窗,日光透過天窗的蛤殼片,白天勉強可見到室中情狀,天窗旁通風的氣孔卻已被塵上閉塞。她拿匕首穿通了氣孔。只覺室中穢氣兀自甚重,卻也無法可想,回思適才憂急欲死的情景,此刻在這塵土充塞的小室之中,卻似置身天堂。
郭靖倚在壁上,微笑道:「在這裡養傷真是再好也沒有。只是陪着兩個死人,你不害怕嗎?」黃蓉心中卻是害怕,但強作毫不在乎,笑道:「一個是我師哥,他決不能害我;另一個是飯桶將官,活的我尚不怕,死鬼更加嚇唬不了人。」當下將兩具駭骨搬到小室北邊角落,在地下鋪上原來墊西瓜的稻草,再將十幾個西瓜團團圍在身周,伸手可及,問道:「這樣好不好?」
郭靖道:「好,咱們就來練吧。」黃蓉扶着他坐在稻草之上,自己盤膝坐在他的左側,一抬頭,只見面前壁上有個錢眼般的小孔,俯眼上去一張,不禁大喜,原來牆壁里嵌着一面小鏡,外面堂上的事物盡都映入鏡中,看來當年建造這秘室的人心思甚是周密,躲在室中避敵之時,仍可在鏡中察看外面動靜。只是時日久了,鏡上積滿了灰塵。她摸出手帕裹上食指,探指入孔,將小鏡拂拭乾淨。 只見傻姑坐在地下拋石子,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些甚麼。黃蓉湊耳到小孔之上,聽得清清楚楚,原來她是在唱哄小孩睡覺的兒歌:「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黃蓉初覺好笑,但聽了一陣,只覺她歌聲中情致纏綿,愛憐橫溢,不覺痴了:「這是她媽媽當日唱給她聽的麼?……
我媽媽若不早死,也會這樣唱着哄我。」想到此處,眼眶竟自濕了。 郭靖見到她臉上酸楚的神色,說道:「你在想甚麼?我的傷不打緊,你別難過。」黃蓉伸手擦了擦眼睛,道:「快教我練功治傷的法兒。」於是郭靖將《九陰真經》中的「療傷篇」緩緩背了一遍。 武術中有言道:」未學打人,先學挨打。」初練粗淺功夫,卻須由師父傳授怎生挨打而不受重傷,到了武功精深之時,就得研習護身保命、解穴救傷、接骨療毒諸般法門。須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任你武功蓋世,也難保沒失手的日子。這《九陰真經》中的「療傷篇」,講的是若為高手以氣功擊傷,如何以氣功調理真元,治療內傷。至於折骨、金創等外傷的治療,研習真經之人自也不用再學。
黃蓉只聽了一遍,便已記住,經文中有數處不甚了了,兩人共同推究參詳,一個對全真派內功素有根柢,一個聰敏過人,稍加研討,也即通曉。當下黃蓉伸出右掌,與郭靖左掌相抵,各自運氣用功,依法練了起來。 練了兩個時辰後,休息片刻。黃蓉左手持刀,剖一個西瓜與郭靖分食,兩人手掌卻不分開。練到未牌時分,郭靖漸覺壓在胸口的悶塞微有鬆動,從黃蓉掌心中傳過來的熱氣緩緩散入自己周身百骸,腰間疼痛竟也稍減,心想這真經上所載的法門確是靈異無比,當下不敢絲毫怠懈,繼續用功。 到第三次休息時,天窗中射進來的日光已漸黯淡,時近黃昏,不但郭靖胸口舒暢得多,連黃蓉也大感神清氣爽。
兩人閒談了幾句,正侍起始練功,忽聽得一陣急促奔跑之聲,來到店前,戛然而止,接着幾個人走入店堂。一個粗野的聲音喝道,「快拿飯菜來,爺們餓死啦!」聽聲音卻是三頭蛟侯通海,郭靖與黃蓉面面相覷,均感差愕。 黃蓉忙湊眼到小孔中張望,真乃不是冤家不聚頭,小鏡中現出的人形赫然是完顏洪烈、歐陽鋒、楊康、彭連虎等人,這時傻姑不知到哪裡玩去了,侯通海雖把桌子打得震天價響,卻是沒人出來。梁子翁在店中轉了個圈,皺眉道:「這裡沒人住的。」侯通海自告奮勇,到村中去購買酒飯。歐陽鋒在內堂風吹不到處鋪下稻草,抱起斷腿未愈的侄兒放在草上,讓他靜臥養傷。 彭連虎笑道:」這些御林軍、禁軍雖然膿包沒用,可是到處鑽來鑽去,陰魂不散,累得咱們一天沒好好吃飯。王爺您是北人,卻知道這裡錢塘江邊有個荒僻的村子,領着大伙兒過來。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完顏洪烈聽他奉承,臉上卻無絲毫得意神情,輕輕嘆息一聲,道:「十九年之前,我曾來過這裡的。」眾人見他臉上有傷感之色,都微感奇怪,卻不知他正在想着當年包惜弱在此村中救他性命之事。荒村依然,那個荊釵青衫、餵他雞湯的溫婉女子卻再也不可得見了。 說話之間,侯通海已向村民買了些酒飯回來。彭連虎給眾人斟了酒,向完顏洪烈道:「王爺今日得獲兵法奇書,行見大金國威振天下,平定萬方,咱們大夥向王爺恭賀。」說着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他話聲甚是響亮,郭靖雖隔了一道牆,仍是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大吃一驚:「岳爺爺的書還是給他得去了!」心下着急,胸口之氣忽爾逆轉。黃蓉掌心中連連震動,知他聽到噩耗,牽動了丹田內息,若是把持不定,立時有性命之憂,忙將嘴湊在他耳邊,悄聲道:「他能將書盜去,難道咱們就不能盜回來麼?只要你二師父妙手書生出馬,十部書也盜回來啦。」郭靖心想不錯,忙閉目鎮懾心神,不再聽隔牆之言。 黃蓉又湊眼到小孔上去,見完顏洪烈正舉碗飲酒,飲干後歡然說道:「這次全仗各位出力襄助。歐陽先生更居首功,若不是他將那姓郭的小子趕走,咱們還得多費手腳。」歐陽鋒乾笑了幾聲,響若破鈸。郭靖聽了,心頭又是一震。黃蓉暗道:「老天爺保佑,這老毒物別在這裡彈他的鬼箏,否則靖哥哥性命難保。」 只聽歐陽鋒道:「此處甚是偏僻,宋兵定然搜尋不到。那岳飛的遺書到底是個什麼樣兒,大伙兒都來見識見識。」說着從懷中取出石盒,放在桌上,他要瞧瞧武穆遺書的內文,若是載得有精妙的武功法門,那麼老實不客氣就據為己有,倘若只是行軍打仗的兵法韜略,自己無用,樂得做個人情,就讓完顏洪烈拿去。
一時之間,眾人目光都集於石盒之上。黃蓉心道:「怎生想個法兒將那書毀了,也勝似落入這奸賊之手。」只聽完顏洪烈道:「小王參詳岳飛所留幾首啞謎般的詩詞,又推究趙官兒歷代營造修建皇宮的史錄,料得這部遺書必是藏在翠寒堂東十五步之處。今日瞧來,這推斷僥倖沒錯。宋朝也真無人,沒一人知道深宮之中藏着這樣的寶物。咱們昨晚這一番大鬧,只怕無人得知所為何來呢。」言下甚是得意,眾人又乘機稱頌一番。 完顏洪烈捻須笑道:「康兒,你將石盒打開吧。」楊康應聲上前,揭去封條,掀開盒蓋。眾人目光一齊射入盒內,突然之間,人人臉色大變,無不驚訝異常,做聲不得。只見盒內空空如也,哪裡有甚麼兵書,連白紙也沒一張。黃蓉雖瞧不見盒中情狀,但見了眾人臉上模樣,已知盒中無物,心下又是喜歡,又覺有趣。
完顏洪烈沮喪萬分,扶桌坐下,伸手支頤,苦苦思索,心想:「我千推算,萬推算,那岳飛的遺書非在這盒中不可,怎麼會忽然沒了影兒?」突然心念一動,臉露喜色,搶起石盒,走到天井之中,猛力往石板上摔落。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石盒已碎成數塊。黃蓉聽得碎石之聲,立時想到: 「啊,石盒有夾層。」急着要想瞧那遺書是否在夾層之中,苦於不能出去,但過不片刻,便見完顏洪烈廢然回座,說道:「我知道石盒另有夾層,豈知卻又沒有。」 眾人紛紛議論,胡思亂想。黃蓉聽各人怪論連篇,不禁暗笑,當即告知郭靖。他聽說武穆遺書沒給盜去,心中大慰。黃蓉尋思:「這些奸賊豈肯就此罷手,定要再度入宮。」又想師父尚在官中,只怕受到牽累,雖有周伯通保護,但老頑童瘋瘋癲癲,擔當不了正事,不禁頗為擔心,果然聽得歐陽鋒道:「那也沒甚麼大不了,咱們今晚再去官中搜尋便是。」
完顏洪烈道:「今晚是去不得了,昨晚咱們這麼一鬧,宮裡必定嚴加防範。」歐陽鋒道:「防範自然免不了,可是那有甚麼打緊?王爺與世子今晚不用去,就與舍侄在此處休息便是。」完顏洪烈拱手道:「卻又要先生辛苦,小王靜候好音。」眾人當即在堂上鋪了稻草,躺下養神。睡了一個多時辰,歐陽鋒領了眾人又迸城去。 完顏洪烈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子夜時分,江中隱隱傳來潮聲,又聽着村子盡頭一隻狗嗚嗚吠叫,時斷時續的始終不停,似是哭泣,靜夜聲哀,更增煩憂。過了良久,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有人進來,忙翻身坐起,拔劍在手。 楊康早已躍到門後埋伏,月光下只見一個蓬頭女子哼着兒歌,推門而入。 這女子正是傻姑,她在林中玩得興盡回家,見店堂中睡得有人,也不以為意,摸到睡慣了的亂柴堆里,躺下片刻,便已鼾聲大作。
楊康見是個鄉下蠢女,一笑而睡。完顏洪烈卻思潮起伏,久久不能成眠,起來從囊中取出一根蠟燭點燃了,拿出一本書來翻閱。黃蓉見光亮從小孔中透進來,湊眼去看,只見一隻飛蛾繞燭飛舞,猛地向火撲去,翅兒當即燒焦,跌在桌上。完顏洪烈拿起飛蛾,不禁黯然,心想:「若是我那包氏夫人在此,定會好好的給你醫治。」從懷裡取出一把小銀刀、一個小藥瓶,拿在手裡撫摸把玩。 黃蓉在郭靖肩上輕輕一拍,讓開小孔,要他來看。郭靖眼見之下,勃然大怒,依稀認得這銀刀與藥瓶是楊康之母包惜弱的物事,當日在趙王府中見她曾以此為小兔治傷。只聽完顏洪烈輕輕的道:「十九年前,就在這村子之中,我初次和你相見……唉,不知現下你的故居是怎樣了……」說着站起身來,拿了蠟燭,開門走出。 郭靖愕然:」難道此處就是我父母的故居牛家村?」湊到黃蓉耳邊悄聲詢問。黃蓉點了點頭。郭靖胸間熱血上涌,身子搖盪。黃蓉右掌與他左掌相抵,察覺他內息斗急,自是心情激動,怕有兇險,又伸左掌與他右掌相抵,兩人同時用功,郭靖這才慢慢寧定。過了良久,火光閃動,只聽得完顏洪烈長聲嘆息,走進店來。
郭靖此時已制住了心猿意馬,當下左掌仍與黃蓉相抵,湊眼小鏡察看。 只見完顏洪烈拿着幾塊殘磚破瓦,坐在燭火之旁發呆。郭靖心想:」這奸賊與我相距不到十步,我只消將短刀擲去,立時可取他性命。」伸右手在腰間拔出成吉思汗所賜金刀,低聲向黃蓉道:「你把門旋開了。」黃蓉忙道:「不成!刺殺他雖是輕而易舉,但咱們藏身的所在定會給人發見。」郭靖顫聲道:「再過六天六晚,不知他又到了哪裡。」黃蓉知道此刻不易勸說,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媽媽和蓉兒要你好好活着。」 郭靖心中一凜,點了點頭,將金刀插回腰間刀鞘,再湊眼到小孔上,卻見完顏洪烈已伏在桌上睡着了。忽見稻草堆中一人坐起身來。那人的臉在燭火光圈之外,在鏡中瞧不清是何人。只見他悄悄站起,走到完顏洪烈身後,拿起桌上的小銀刀與藥瓶看了一會,輕輕放下,回過頭來,卻是楊康。 郭靖心想:」是啊,你要報父母大仇,此刻正是良機,一刀刺去,你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哪裡還有性命?若是老毒物他們回來,可又下不了手啦。」
心下焦急,只盼他立即下手。卻見他瞧着桌上的銀刀與藥瓶出了一會神,一陣風來,吹得燭火乍明乍暗,又見他脫下身上長袍,輕輕披在完顏洪烈身上,防他夜寒着涼。郭靖氣極,不願再看,渾不解楊康對這害死他父母的大仇人何以如此關懷體貼。 黃蓉安慰他道:「別心急,養好傷後,這奸賊就是逃到天邊,咱們也能追得到。他又不是歐陽鋒,要殺他還不容易?」郭靖點點頭,又用起功來。 到破曉天明,村中幾隻公雞遠遠近近的此啼彼和,兩人體內之氣已在小周天轉了七轉,俱感舒暢寧定。黃蓉豎起食指,笑道:「過了一天啦。」郭靖低聲道:「好險!若不是你阻攔,我沉不住氣,差點兒就壞了事。」黃蓉道:「還有六日六夜,你答應要聽我話。」郭靖笑道:「我哪一次不聽你的話了?」黃蓉微微一笑,側過了頭道:「待我想想。」 此時一縷日光從天窗中射進來,照得她白中泛紅的臉美若朝霞。郭靖突然覺得她的手掌溫軟異常,胸中微微一盪,急忙鎮懾心神,但已是滿臉通紅。 自兩人相處以來,郭靖對她從未有過如此心念,不由得暗中自驚自責。
黃蓉見他忽然面紅耳赤,很是奇怪,問道,「靖哥哥,你怎麼啦?」郭靖低頭道,「我真不好,我忽然想……想……」黃蓉問道:「想甚麼?」郭靖道:「現下我不想啦,」黃蓉道:「那未先前你想甚麼呢?」郭靖無法躲閃,只得道:「我想抱着你,親親你。」黃蓉心中溫馨,臉上也是一紅,嬌美中略帶,更增風致。 郭靖見她垂首不語,問道:「蓉兒,你生氣了麼?我這麼想,真像歐陽克一樣壞啦。」黃蓉嫣然一笑,柔聲道:「我不生氣。我在想,將來你總會抱我親我的,我是要做你妻子的啊。」郭靖心中大喜,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黃蓉道:」你想親親我,想得厲害麼?」 郭靖正待回答,突然門外腳步聲急,兩個人衝進店來,只聽侯通海的聲音說道,「操他奶奶雄,我早說世上真的有鬼,師哥你就不信。」語調氣極敗壞,顯是說不出的焦躁。又聽沙通天的聲音道:「什麼鬼不鬼的?我跟你說,咱們是撞到了高手。」黃蓉在小孔中瞧去,只見侯通海滿臉是血,沙通天身上的衣服也撕成一片片的,師兄弟倆狼狽不堪。完顏洪烈與楊康見了,大為驚訝,忙問端的。
侯通海道:「我們運氣不好,昨晚在皇官里撞到了鬼,他媽的,老侯一雙耳朵給鬼割去啦。」完顏洪烈見他兩邊臉旁血肉模糊,果真沒了耳朵的影蹤,更是駭然。沙通天斥道:「兒自說鬼道怪,你還嫌丟的人不夠麼?」侯通海雖然懼怕師兄,卻仍辯道:「我瞧得清清楚楚,一個藍靛眼,硃砂鬍子的判官哇哇大叫向我撲來。我只一回頭,那判官就揪住我頭頸,跟着一對耳朵就沒啦。這判官跟廟裡的神像一模一樣,怎會不是?」沙通天和那判官拆了三招,給他將自己衣服撕得粉碎,這人的出手明明是武林高人,決非神道鬼怪,只是怎麼竟會生成判官模樣,卻是大惑不解。 四人紛紛議論猜測,又去詢問躺着養傷的歐陽克,都是不得要領。說話之間,靈智上人、彭連虎、梁子翁三人也先後逃回。靈智上人雙手給鐵鏈反縛在背後,彭連虎卻是雙頰給打得紅腫高脹,梁子翁更是可笑,滿頭白髮給拔得精光,變成了一個和尚,單以頭頂而論,倒與沙迪天的禿頭互相輝映,一時瑜亮。原來三人進官後分道搜尋武穆遺書,卻部遇上了鬼怪。只是三人所遇到的對手各不相同,一個是無常鬼,一個是黃靈官,另一個卻是土地菩薩。梁子翁摸着自己的光頭,破口大罵,污言所至,連普天下的土地婆婆也都倒了大霉。彭連虎隱忍不語,替靈智上人解開手上的鐵鏈。那鐵鏈深陷肉里,相互又勾得極緊,彭連虎費了好大的勁,將他手腕上擦得全是鮮血,這才解開。眾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心中部知昨晚是遇上了高手,只是如此受辱,說起來大是臉上無光。侯通海一口咬定是遇鬼,眾人也不和他多辯。 隔了良久,完顏洪烈道:」歐陽先生怎麼還不回來?不知他是否也遇到了鬼怪。」楊康道:「歐陽先生武功蓋世,就算遇上了鬼怪,想來也不致吃虧。」彭連虎等聽了更是沒趣。
黃蓉見眾人狼狽不堪,說鬼道怪,心中得意之極,暗想:「我買給周大哥的面具竟然大逞威風,倒是始料所不及,但不知老毒物是否與他遇上了交過手。」掌心感到郭靖內息開始緩緩流動,當下也練了起來。 彭連虎等折騰了一夜,腹中早已飢了,各人劈柴的劈柴,買米的買米,動手做飯。待得飯熟,侯通海打開櫥門,見到了鐵碗,一拿之下,自然難以移動,不禁失聲怪叫,又大叫:「有鬼!」使出蠻力,運勁硬拔,哪裡拔得起來? 黃蓉聽到他的怪叫,心中大驚,知道這機關免不得被他們識破,別說動起手來無法取勝,只要兩人稍移身子,郭靖立有性命之憂,這便如何是好?
她在密室中惶急無計,外面沙通天聽到師弟高聲呼叫,卻在斥他大驚小怪。侯通海不忿;道,」好罷,那麼你把這碗拿起來罷。」侯通天伸手去提,也沒拿起,口中」咦」的一聲。彭連虎聞聲過來,察看了一陣,道:「這中間有機關。沙大哥,你把這鐵碗左右旋轉着瞧瞧。」 黃蓉見情勢緊迫,只好一拚,將匕首遞在郭靖手裡,再伸手去拿洪七公所授的竹棒,心下悽然,兩人畢命於斯,已是頃刻間之事,轉頭見到屋角里的兩具駭骨,突然靈機一動,忙把兩個骷髏頭骨拿起,用力在一個大西瓜上掀了幾下,分別嵌了進去。 只聽得軋軋幾聲響,密室鐵門已旋開了一道縫。黃蓉將西瓜頂在頭頂,拉開一頭長髮披在臉上。剛好沙通天將門旋開,只見櫥里突然鑽出一個雙頭怪物,哇哇鬼叫。
那怪物兩個頭並排而生,都是骨髏頭骨,下面是個一條青一條綠的圓球,再下面卻是一叢烏黑的長須。眾人昨晚吃足苦頭,驚魂未定:而櫥中突然鑽出這個鬼怪,又實在嚇人,侯通海大叫一聲,撒腿就跑。眾人身不由主的都跟着逃了出去,只剩下歐陽克一人躺在稻草堆里,雙腿斷骨未愈,走動不得。 黃蓉吁了一口長氣,忙將櫥門關好,實在忍不住笑,可是接着想到雖脫一時之難,然群奸均是江湖上的老手,必定再來,適才驚走,純系昨晚給老頑童嚇得魂飛魄散之故,否則怎能如此輕易上當?定神細思之後,那時可就嚇不走了,臉上笑靨未斂,心下計議未定,當真說來就來,店門聲響,進來了一人。 黃蓉握緊蛾眉鋼刺,將竹棒放在身旁,只待再有人旋開櫥門,只好擲他一刺再說,待了片刻,卻聽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道:「店家,店家!」
這一聲呼叫大出黃蓉意料之外,忙俯眼小孔上瞧去,但見坐在常上的是個錦衣女子,服飾華麗,似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只是她背向鏡子,瞧不見面容。那女子待了半晌,又輕輕叫道:「店家,店家。」黃蓉心道:「這聲音好耳熟啊,嬌聲嗲氣的,倒像是寶應縣的程大小姐。」只見那女子一轉身,卻不是程大小姐程瑤迦是誰?黃蓉又驚又喜:」她怎麼也到這兒來啦?」 傻姑適才給侯通海等人吵醒了,迷迷糊糊的也不起身,這時才睡得夠了,從草堆中爬將起來。程瑤迦道:「店家,相煩做份飯菜,一併酬謝。」傻姑搖了搖頭,意思說沒有飯菜,忽然聞到鑊中飯熟香氣,奔過去揭開鑊蓋,只見滿滿的一鑊白飯,正是彭連虎等煮的。傻姑人喜,也不問飯從何來,當即裝起兩碗,一碗遞給程瑤迦,自己張口大吃起來。 程瑤迦見沒有菜餚,飯又粗糲,吃了幾口,就放下不吃了。傻姑片刻間吃了三碗,拍拍肚皮,甚是適意。 程瑤迦道,「姑娘,我向你打聽個所在。你可知道牛家村離這兒多遠?」
傻姑道:」牛家村?這兒是牛家村。離這兒多遠,我可不知道。」程瑤迦臉一紅,低頭玩弄衣帶,隔了半晌,又道:「原來這兒就是牛家村,那我給你打聽一個人。你可知道……知道……一位……」傻姑不等她說完,已自不耐煩的連連搖頭,奔了出去。 黃蓉心下琢磨:」她到牛家村來尋誰?啊,是了,她是孫不二的徒兒,多半是奉師父師伯之命,來找尋丘處機的徒兒楊康。」只見她端端正正的坐着,整整衣衫,摸了摸鬢邊的珠花,臉上暈紅,嘴角含笑,卻不知心中在想些甚麼。黃蓉只看得有趣,忽聽腳步聲響,門外又有人進來。 那人長身玉立,步履矯健,一進門也是呼叫店家。黃蓉心道:「正巧,天下的熟人都聚會到牛家村來啦,靖哥哥的牛家村風水挺好,就是旺人不旺財。」原來這人是歸雲莊的少莊主陸冠英。 他見到程瑤迦,怔了怔,又叫了聲:「店家。」程瑤迦見是個青年男子,登覺害羞,忙轉過了頭。陸冠英心中奇怪:「怎地一個美貌少女孤身在此?」 徑到灶下轉了個身,不見有人,當時腹飢難熬,在鑊中盛了一大碗飯,向程瑤迦道:」小人肚中飢餓,討碗飯吃,姑娘莫怪。」程瑤迦低下了頭,微微一笑,低聲道:「飯又不是我的。相公……請用便是。」 陸冠英吃了兩碗飯,作揖相謝,叉手不離方寸,說道,」小人向姑娘打聽個所在,不知牛家村離此處多遠?」
程瑤迦和黃蓉一聽,心中都樂了:「哈,原來他也在打聽牛家村。」程瑤迦襝衽還禮,的道:「這兒就是牛家村了。」陸冠英喜道:」那好極了。小人還要向姑娘打聽一個人。」程瑤迦待說不是此間人,忽然轉念:」 不知他打聽何人?」只聽陸冠英問道:「有一位姓郭的郭靖官人,不知在哪一家住?他可在家中?」程瑤迦和黃蓉又都一怔:」他找他何事?」程瑤迦沉吟不語,低下了頭,羞得面紅耳赤。 黃蓉瞧她這副神情,已自猜到了八成:「原來靖哥哥在寶應救她,這位大小姐可偷偷愛上他啦。」她一來年幼,二來生性豁達,三來深信郭靖決無異志,是以胸中競無妒忌之心,反覺有人喜愛郭靖,甚是樂意。 黃蓉這番推測,正是絲毫不錯。當日程瑤迦為歐陽克所擄,雖有丐幫的黎生等出手,但均非歐陽克之敵,若不是郭靖與黃蓉相救,已是慘遭淫辱。
她見郭靖年紀輕輕,不但本領過人,而且為人厚道,一縷情絲,竟然就此飄過去粘在他的身上。她是大富之家的千金小姐,從來不出閨門,情竇初開之際,一見青年男子,竟然就此鍾情。郭靖走後,程大小姐對他念念不忘,左思右想,忽地大起膽子,半夜裡悄悄離家。她雖一身武功,但從未獨自出過門,江湖上的門道半點不知,當日曾聽郭靖自道是臨安府牛家村人氏,於是一路打聽,徑行尋到牛家村來。她衣飾華麗,氣度高貴,路上歹人倒也不敢相欺。 她在前面村上問到牛家村便在左近,但猛聽得傻姑說此處就是牛家村,仍然登時沒了主意,她千里迢迢的來尋郭靖,這時卻又盼郭靖不在家中,只想:「我晚上去偷偷瞧他一眼,這就回家,決不能讓他知曉,若是給他瞧見,那真羞死人啦。」就在此時,陸冠英闖了進來,開口問的就是郭靖。程瑤迦心虛,只道心事給他識破,呆了片刻,站起來就想逃走。 突然門外一張醜臉伸過來一探,又縮了回去。程瑤迦吃了一驚,退了兩步,那醜臉又伸了伸,叫道:「雙頭鬼,你有本事就到太陽底下來,三頭蛟侯老爺跟你鬥鬥。我比你還多一個頭,青天白日的,侯老爺可不怕你。」意思自然是說,一到黑夜,侯老爺甘拜下風,雖然多了個頭,也已管不了用。 陸、程二人茫然不解。
黃蓉哼了一聲,低聲道:「好啊,終究來啦。」心想陸、程二人武功都不甚高,難敵彭連虎等人,若是求他們相助,只有白饒上兩條性命,最好是快些走開,可是又盼他們留着,擋得一時好一時,彷徨失措之際,多兩個幫手,終究也壯了膽子。 原來彭連虎等一見雙頭怪物,都道昨晚所遇的那個高手又在這裡扮鬼,當即遠遠逃出村去,哪敢回來?侯通海卻是個渾人,以為真是鬼怪,只覺頭頂驕陽似火,炙膚生疼,眾人卻都逃得不見了影子,罵道:」鬼怪在大日頭底下作不了祟,連這點也不知道,還在江湖上混呢。我老侯偏不怕,回去把鬼怪除了,好教大伙兒服我。」大踏步回到店來,但心中終是戰戰兢兢,一探頭,見程瑤迦和陸冠英站在中堂,暗叫:「不好,雙頭鬼化身為一男一女,老侯啊老侯,你可要小心了。」 陸冠英和程瑤迦聽他滿口胡話,相顧愕然,只道是個瘋子。也不加理會。 侯通海罵了一陣,見這鬼並不出來廝打,更信鬼怪見不得太陽,但說要衝進屋去捉鬼,老侯卻也沒生這個膽子,僵持了半晌,只待兩個妖鬼另變化身,哪知並無動靜,忽然想起曾聽人說,鬼怪殭屍部怕穢物,當即轉身去找。 鄉村中隨處都是糞坑,小店轉角處就是老大一個,他一心捉鬼,也顧不得骯髒,脫下布衫,裹了一大包糞,又回店來。只見陸、程二人仍然端坐中堂,他法寶在手,有了倚仗,膽氣登壯,大聲叫道:「好大膽的妖魔,侯老爺當堂要你現出原形!」左手嗆啷啷搖動三股叉,右手拿着糞包,搶步入內。
陸、程二人見那瘋子又來,都是微微一驚,他人未奔到,先已聞到一股臭氣。侯通海尋思:「人家都說,人是男的凶,鬼是女的厲。」舉起糞包,劈臉往程瑤迦扔去。程瑤迦驚叫一聲,側身欲避,陸冠英已舉起一條長凳將糞包擋落,市衫着地散開,糞便四下飛濺,臭氣上沖,中人慾嘔。 侯通海大叫,」雙頭鬼快現原形。」舉叉猛向程瑤迦刺去。他雖是渾人,武藝卻着實精熟,這一叉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陸、程二人一驚更甚,都想:「這人明明是個武林能手,並非尋常瘋子。」 陸冠英見程瑤迦是位大家閨秀,嬌怯怯地似乎風吹得倒,只怕給這瘋漢傷了,忙舉長凳架開他的三股鋼叉,叫道:「足下是誰?」 侯通海哪來理他,連刺三叉。陸冠英舉凳招架,連連詢問名號。侯通海見他武藝雖然不弱,但與昨晚神出鬼沒的情狀卻是大不相同,料定糞攻策略已然收效,不禁大為得意,叫道:「你這妖鬼,想知道我名字用妖法咒我麼? 老爺可不上當。」他本來自稱「侯老爺」,這時竟然大有急智,將這個「侯」
字略去,簡稱「老爺」,以免被妖鬼作為使法的憑藉,叉上鋼環噹噹作響,攻得更緊。陸冠英武功本就不及,以長凳作兵刃更不湊手,要待去拔腰刀,哪裡緩得出手來?數合之間,已被逼得背靠牆壁,剛好擋去了黃蓉探望的小孔。侯通海鋼叉疾刺,陸冠英急忙閃讓,通的一聲,叉尖刺入牆壁,離小孔不過一尺。陸冠英見他一拔沒將鋼叉拔出,急忙揮長凳往他頭頂劈落。侯通海飛足踢中他手腕,左手拳迎面擊出。陸冠英長凳脫手,低頭讓過,侯通海已拔出了鋼叉。程瑤迦見勢危急,縱身上前,在陸冠英腰間拔出單刀,遞在他手中。陸冠英道:「多謝!」危急中也不及想到這樣溫文嬌媚的一位姑娘,怎敢在兩人激戰之際幫他拔刀。只見亮光閃閃的鋼刺戳向胸口,當即橫刀力削,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將鋼叉盪了開去,但覺虎口隱隱發痛,看來這瘋子膂力不小,單刀在手,心中稍寬。只拆得數招,兩人腳下都沾了糞便,踏得滿地都是。 初交手時侯通海心中大是惴惴,時時存着個奪門而逃的念頭,始終不敢使出全力,時候稍長,見那鬼怪也無多大能耐,顯然妖法已被糞便克制,膽子漸粗,招數越來越是狠辣,到後來陸冠英漸感難以招架。 程瑤迦本來怕地下糞便骯髒,縮在屋角里觀斗,眼見這俊美少年就要喪命在瘋漢的鋼叉之下,遲疑了一會,終於從包裹中取出長劍,向陸冠英道:「這位相公,我……我來幫你了,對不起。」她也當真禮數周到,幫人打架,還先致歉,長劍閃動,指向侯通海背心。她是清淨散人孫不二的徒弟,使的是全真嫡派的劍術。
這一出手,侯通海原是在意料之中,雙頭鬼化身為二,女鬼自當出手作祟。陸冠英卻是又驚又喜,但見她身手靈動,劍法精妙,心中暗暗稱奇。他本已被逼得刀法散亂,大汗淋漓,這時來了助手,精神為之一振。侯通海只怕女鬼厲害,初時頗為擔心,但試了數招,見她劍術雖精,功力卻是平常,而且慌慌張張,看來不是為惡已久的」老鬼」,於是漸感放心,三股叉使得虎虎生風,以一敵二,兀自進攻多,遮攔少。
黃蓉在隔室瞧得心焦異常,知道斗下去陸程二人必定落敗,有心要相助一臂之力,卻不能離開郭靖半步。否則的話,戲弄這三頭蛟於她最是駕輕就熟,經歷甚豐。 只聽陸冠英叫道:」姑娘,您走罷,不用跟他糾纏了。」程瑤迦知他怕傷了自己,要獨力抵擋瘋漢,心中好生感激,但知他一人決計抵擋不了,搖了搖頭,不肯退下。陸冠英奮力招架,向侯通海大聲道:」男子漢大丈夫,為難人家姑娘不算英雄。你找我姓陸的一人便是,快讓這位姑娘退出。」 侯通海雖渾,此時也已瞧出二人多半不是鬼怪,但見程瑤迦美貌,自己又穩占上風,豈肯放她,哈哈笑道:「男鬼要捉,女鬼更要拿。」鋼叉直刺橫打,極是兇悍,總算對程瑤迦手下留情三分,否則已然將她刺傷。 陸冠英急道:「姑娘,你快衝出去,陸某已極感盛情。」程瑤迦低聲道:「相公尊姓是姓陸麼?」陸冠英道:」正是,姑娘貴姓,是哪一位門下?」
程瑤迦道:」我師父姓孫,人稱清淨散人。我……我……」她想說自己姓名,忽感羞澀,說到嘴邊卻又住口。陸冠英道:」姑娘,我纏住他,你快跑。只要陸某留得命在,必來找你,相謝今日援手之德。」 程瑤迦臉上一紅,說道:「我……我不……相公……」轉頭對侯通海道:「喂,瘋漢子,你不可傷了這位相公。我師父是全真派的孫真人,她老人家就要到啦。」 全真七子名滿天下,當日鐵腳仙玉陽子王處一在趙王府中技懾群魔,侯通海親目所睹,聽程大小姐如此說,倒果真有點兒忌憚,微微一怔,隨即罵道:「就是全真派七名妖道齊來,老子也是一個個都宰了!」 忽聽得門外一人朗聲說道:「誰活得不耐煩了,在這兒胡說八道?」三人本在激鬥,聽到聲音,各自向後躍開。陸冠英怕侯通海暴下毒手,拉着程瑤迦的手向後一引,橫刀擋在她身前,這才舉目外望。 只見門口站着一個青年道人,羽衣星冠,眉清目朗,手中拿着一柄拂塵,冷笑道:「誰在說要把全真七子宰了?」侯通海右手挺叉,左手插腰,橫眉怒目,大聲道:「是老子說的,怎麼樣?」那道人道:「好啊,你倒宰宰看。」 晃身欺近,揮拂塵往他臉上掃去。
這時郭靖練功已畢,聽得堂上喧譁鬥毆之聲大作,湊眼小孔去看。黃蓉道:「難道這小道士也是全真七子之一?」郭靖卻認得這人是丘處機的徒弟尹志乎,他兩年前奉師命赴蒙古向江南六俠傳書,夜中比武,自己曾敗在他手下,於是悄聲對黃蓉說了。黃蓉看他與侯通海拆了數招,搖頭道:「他也打不贏三頭蛟。」 尹志平稍落下風,陸冠英立時挺刀上前助戰。尹志平比之當年夜斗郭靖,武功已有長進,與陸冠英雙戰侯通海,堪堪打成平手。 程瑤迦的左手剛才被陸冠英握了片刻,心中突突亂跳,旁邊三人斗得緊急,她卻撫摸着自己的手,呆呆出神,忽聽嗆啷一響,陸冠英叫道:「姑娘,留神!」這才驚覺。原來侯通海在百忙中向她刺了一叉,陸冠英挺刀架開,出聲示警。程瑤迦臉上又是一紅,凝伸片刻,仗劍加入戰團。 程大小姐武藝雖不甚高,但三個打一個,侯通海終究難以抵擋。他掄叉急攻,想要衝出門去招集幫手,但尹志平的拂塵在眼前揮來舞去,只掃得他眼花撩亂,微一疏神,腿上被陸冠英砍了一刀。侯通海罵道:「操你十八代祖宗!」再戰數合,下盤越來越是呆滯,鋼叉刺出,忽被尹志平拂塵捲住。
兩人各自使勁,侯通海力大,一掙之下,尹志平拂塵脫手,但程瑤迦一劍「斗搖星河」,刺中了他右肩。侯通海鋼叉拿捏不住,拋落在地。尹志平乘勢而上,一腿橫掃過去。侯通海翻身跌倒。陸冠英忙撲上按牢,解下他腰裡革帶,反手縛住。尹志平笑道:「你連全真七子的徒弟也打不過,還說要宰了全真七子?」侯通海破口大罵,說三個打一個,不是英雄好漢。尹志平撕下他一塊衣襟,塞在他嘴裡。侯通海滿臉怒容,卻已叫罵不得。 尹志平躬身向程瑤迦行禮,說道:「師姊是孫師叔門下的罷了小弟尹志平參見師姊。」程瑤迦急忙還禮,道:「不敢當。不知師兄是哪一位師伯門下?小妹拜見尹師兄。」尹志平道:「小弟是長春門下」。 程瑤迦從沒離過家門,除了師父之外,全真七子中倒有六位未曾見過,但曾聽師父說起,眾師伯中以長春子丘師伯人最豪俠,武攻也是最高,聽尹志平說是丘處機門人,心中好生相敬,低聲道:「尹師兄應是師兄,小妹姓程,你該叫我師妹。」 尹志平跟隨師父久了,也學得性格豪邁,見這位師妹扭扭捏捏的,哪裡像個俠義道,不禁暗暗好笑,和她敘了師門之誼,隨即與陸冠英廝見。
陸冠英說了自己姓名,卻不提父親名號。尹志平道:「這瘋漢武藝高強,不知是什麼來歷,倒是放他不得。」陸冠英道:「待小弟提出去一刀殺了。」 他是太湖群盜的首領,殺個把人渾不當一回事。程瑤迦心腸軟,忙道:「啊,別殺人。」尹志平笑道:「不殺也好。程師妹,你到這裡有多久了?」程瑤迦臉一紅,道:「小妹剛到。」 尹志平向兩人望了一眼,心想:「看來這兩人是對愛侶,我別在這裡惹厭,說幾句話就走。」說道:「我奉師父之命,到牛家村來尋一個人,要向他報個急訊。小弟這就告辭,後會有期。」說着一拱手,轉身欲行。 程瑤迦臉上羞紅未褪,聽他如此說,卻又罩上了一層薄暈,低聲道:「尹師兄,你尋誰啊?」尹志平微一遲疑,心想:「程師妹是本門中人,這姓陸的既與她同行,也不是外人,說亦無妨。」便道:」我尋一位姓郭的朋友。」 此言一出,一堵牆的兩面倒有四個人同感驚訝。
陸冠英道:「此人可是單名一個靖字?」尹志平道:「是啊,陸兄也認得這位郭朋友嗎?」陸冠英道:「小弟也正是來尋訪郭師叔。」尹志平與程瑤迦齊道:「你叫他師叔?」陸冠英道:」家嚴與他同輩,是以小弟稱他師叔。」陸乘風與黃蓉同輩,郭靖與黃蓉是未婚夫妻,因此陸冠英便尊他為師叔。程瑤迦不語,心中卻大是關切。 尹志平忙問:「你見到他了麼?他在哪裡?」陸冠英道:「小弟也是剛到,正要打聽,卻撞上這個瘋漢,平白無端的動起手來。」尹志平道:「好! 那麼咱們同去找罷。」三人相偕出門。
黃蓉與郭靖面面相覷,只是苦笑。郭靖道:「他們必定又會回來,蓉兒,你打開櫥門招呼。」黃蓉嘆道:「那怎使得?這兩人來找你,必有要緊之事。 你在養傷,一分心那還了得?」郭靖道:「是啊,必是十分要緊之事。你快想個法子。」黃蓉道:」就算是天塌下來,我也不開門。」 果然過不多時,尹志平等三人又回到店中。陸冠英道:「在他故鄉竟也問不到半點眉目,這便如何是好?」尹志平道:「不知陸兄尋這位郭朋友有何要緊之事,可能說麼?」陸冠英本不想說,卻見程瑤迦臉上一副盼望的神色,不知怎地,竟爾難以拒卻,便道:「此事一言難盡,待小弟掃了地下的髒物,再與兩位細談。」這店中也無掃帚簸箕,尹陸兩人只得拿些柴草,將滿地穢物略加擦掃。 三人在桌旁坐下。陸冠英正要開言,程瑤迦道:「且慢!」走到侯通海身旁,用劍割下他衣上兩塊衣襟,要塞住他的雙耳,低聲道:「不讓他聽。」 陸冠英贊道:「姑娘好細心。這瘋漢來歷不明,咱們的話可不能讓他聽了去。」
黃蓉在隔室暗暗發笑:「我們兩人在此偷聽,原是難防,但內堂還躺着個歐陽克,你們三人竟也懵然不知,還說細心呢。」須知程大小姐從未在江湖上行走;尹志平專學師父,以豪邁粗獷為美;陸冠英在太湖發號施令慣了,向來不留神細務,是以三人談論要事,竟未先行在四周查察一遍。 程瑤迦俯身見侯通海耳朵已被割去,怔了一怔,將布片塞入他耳孔之中,微微含笑,向陸冠英道:「現下可以說啦。」 陸冠英遲疑道:「唉!這事不知該從何說起。我是來找郭師叔,按理說,那是萬萬不該來找他的,可是又不得不找。」尹志平道:「這倒奇了。」陸冠英道:「是啊,我找郭師叔,原本也不是為了他的事,是為了他的六位師父。」尹志平一拍桌子,大聲道:「江南六怪?」陸冠英道:「正是。」尹志平道:」啊哈,陸兄此來所為何事,只怕與小弟不謀而合。咱倆各在地下書寫一個人的名字,請程師妹瞧瞧是否相同。」陸冠英尚未回答,程瑤迦笑道:「好啊,你們兩人背向背的書寫。」 尹志平和陸冠英各執一根柴梗,相互背着在地下劃了幾劃。 尹志平笑道:「程師妹,我們寫的字是否相同?」程瑤迦看了兩人在地下所劃的痕跡,低聲道:「尹師兄,你猜錯啦,你們劃的不同。」尹志平「咦」 了一聲,站起身來。程瑤迦笑道:「你寫的是『黃藥師』三字,他卻是畫了一枝桃花。」
黃蓉心頭一震:「他二人來找靖哥哥,怎麼都和我爹爹相關?」 只聽陸冠英道,」尹師兄寫的,是我祖師爺的名諱,小弟不敢直書。」 尹志平一怔,道:「是你祖師爺?嗯,咱們寫的其實相同。黃藥師不是桃花島主嗎?」程瑤迦道:「噢,原來如此。」尹志平道:「陸兄既是桃花島門人,那麼找江南六怪是要不利於他們了。」陸冠英道:「那倒不是。」尹志平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心中甚是不喜,說道:「陸兄既不當小弟是朋友,咱們多談無益,就此告辭。」站起身來,轉身便走。陸冠英忙道:「尹師兄留步,小弟有下情相告,還要請師兄援手。」尹志平最愛別人有求於他,喜道:」好罷,你說便是。」 陸冠英道:」尹師兄,你是全真門人,傳訊示警,叫人見機提防,原是俠義道份所當為。但若貴派師長要去加害無辜,你得知訊息,卻該不該去叫那無辜之人避開呢?」尹志平一拍大腿,道:「是了,你是桃花島門人,其中果然大有為難之處,你倒說說看。」陸冠英道:「此事小弟若是袖手不管,那是不義,若是管了,卻又是背叛師門。小弟雖有事相求師兄,卻又是不能開口。」 尹志平已大致猜中了他的心事,可是他既不肖明言,不知如何相助,伸手搔頭,神色頗感為難。
程瑤迦卻想到了一個法子。閨中女兒害羞,不肯訴說心事,母親或是姊妹問起,只用點頭或搖頭相答,雖然不夠直截了當,但最後也總能吐露心事。 比如母親問:「孩兒,你意中人是張三哥麼?」女兒搖頭。又問:」是李四郎麼?」女兒又搖頭。再問:「那定是王家表哥啦。」女兒低頭不作聲,那就對了。當下程瑤迦道:「尹師哥,你問陸大哥,說對了,他點頭,不對就搖頭。只消他一句話也不說,就不能說是背叛師門。」 尹志平喜道:「師妹這法兒甚妙。陸兄,我先說我的事。我師父長春真人無意中聽到訊息,得知桃花島主惱恨江南六怪,要殺他六家滿門。我師父搶在頭裡,趕到嘉興去報訊。六怪卻不在家,出門遊玩去了。於是我師父叫六怪家人分頭躲避,黃島主來到之時,竟未找到一人。他沖沖大怒,空發了一陣脾氣,折而向北,後來就不知如何。你可知道麼?」陸冠英點點頭。 尹志平道:「瑤,看來黃島主仍在找尋六怪。我師父和六怪本有過節,但一來這過節已經揭開,二來佩服六怪急人之難,心中頗感激他們的高義,三來覺得此事六怪並無不是。正好全真七子適在江南聚會,於是大伙兒分頭尋訪六怪,叫他們小心提防,最好是遠走高飛,莫被你祖師爺撞到。你說這該是不該?」陸冠英連連點頭。 黃蓉尋思:「靖哥哥既已到桃花島赴約,爹爹何必再去找六怪算帳?」 她卻不知父親聽了靈智上人的謊言,以為她已命喪大海,傷痛之際,竟遷怒在六怪身上。
只聽尹志平又道:「尋訪六怪不得,我師父便想到了六怪的徒兒郭靖,他是臨安府牛家村人氏,有八成已回到了故鄉,於是派小弟到這兒來探訪於他,想來他必知六位帥父在何方。你來此處,為的也是此事了?」陸冠英又點了點頭。 尹志平道:「豈知郭兄卻未曾回家,我師父對六怪可算得是仁至義盡;但尋他們不到,這也無法可想,看來黃島主也未必找他們得着。陸兄有事相求,是與此事有關麼?」陸冠英點了點頭。尹志平道:」陸兄有何差遣,但說不妨。但教小弟力之所及,自當效勞。」陸冠英不語,神色頗為尷尬。 程瑤迦笑道:「尹師哥你忘啦。陸相公是不能開口直說的。」尹志平笑道:「正是。陸兄是要小弟留在這村中等候郭兄麼?」陸冠英搖頭。尹志平道:」那是要小弟急速去尋訪江南六怪和郭兄了?」陸冠英又搖頭。尹志平道,」啊,是了。陸兄要小弟在江湖上傳言出去。那六怪是江南人氏,聲氣廣通,諒來不久便可得訊。」陸冠英仍是搖頭。尹志平接連又猜了七八件事,陸冠英始終搖頭。程瑤迦幫着猜了兩次,也沒猜對。不但尹志乎急了,連隔室的黃蓉聽得也急了。 三人僵了半晌。尹志平強笑道:「程師妹,你慢慢跟他磨菇罷,打啞謎兒的事我幹不了。我出去走走,過一個時辰再來。」說着走出門外。堂上除了侯通海外,只剩下陸程二人。 程瑤迦低下頭去,過了一會,見陸冠英沒有動靜,偷眼瞧他,正好陸冠英也在看她。兩人目光相接,急忙避開。程瑤迦又是羞得滿臉通紅,低垂粉頸,雙手玩弄劍柄上的絲絛。 陸冠英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灶邊,對灶頭上畫着的灶神說道:「灶王爺,小人有一番心事,苦於不能向人吐露,只好對你言明,但願伸抵有靈,佑護則個。」 程瑤迦暗贊:「好聰明的人兒。」抬起了頭,凝神傾聽。
只聽他說道:」小人陸冠英,是太湖畔歸雲莊陸莊主之子。家父名諱,上『乘』下『風』。我父親拜桃花島黃島主為師。數日之前,祖師爺來到莊上,說道要殺江南六怪的滿門良賤,命我父及師伯梅超風幫同尋找六怪下落。 梅師伯和六怪有深怨大仇,正是求之不得。我父卻知江南六怪心存忠義,乃是響噹噹的英雄好漢,殺之不義。何況我爹爹與六怪的徒兒郭師叔結交為友,此事不能袖手。他聽了祖師爺的吩咐,不由得好生為難,有心要差遣小人傳個訊去,叫江南六怪遠行避難,卻又是不該背叛師門。那日晚上,我爹爹仰天長嘆,喃喃自語,吐露了心事。小人在旁聽見,心想為父分憂,乃是盡孝,祖師爺與小人卻終究已隔了一層,於是連夜趕來尋找六怪報訊。」 黃蓉與程瑤迦心想:「原來他是學他父親掩耳盜鈴的法子,明明要人聽見,卻又不肯擔當背叛師門的罪名。」卻聽他又道:「六怪尋訪不着,我就想起改找他們的弟子郭師叔,可是他也不知到了何處。郭師叔是祖師爺的女婿……」 程瑤迦忍不住「啊」的一聲低呼,忙即伸手掩口。她先前對郭靖朝思暮想,自覺一往情深,殊不知只是少女懷春,心意無托,於是聊自遣懷,實非真正情愛,只是自己不知而已。今日見了陸冠英,但覺他風流俊雅,處處勝於郭靖,這時聽到他說郭靖是黃藥師女婿,心頭雖然不免一震,卻絲毫不生自憐自傷之情,只道自己胸懷爽朗,又想當日在寶應早見郭、黃二人神態親密,此事原不足異,其實不知不覺之間,一顆芳心早已轉在別人身上了。 陸冠英聽得程瑤迦低聲驚呼,極想回頭瞧她的臉色。但終於強行忍住,心想:「我若見到她在聽我說話,那就萬萬不能再說下去。那日爹爹對天自言自語,始終未曾望我一眼。現下我是在對灶王爺傾訴,她若聽見,那是她自行偷聽,我可管不着。」於是接着說道:「但教找到了郭師叔,他自會與黃師姑向祖師爺求情。祖師爺性子再嚴,女兒女婿總是心愛的,總不能非殺了女婿的六位師父不可。只是爹爹言語之中,卻似郭師叔和黃師姑已遭到了甚麼大禍,真相如何,卻又不便詢問爹爹。」 黃蓉聽到這裡,心想:「難道爹爹知道靖哥哥此刻身受重傷?不,他決不能知道。多半他是得知了我們流落荒島之事。」
陸冠英又道:「尹師兄為人一片熱腸,程小姐又是聰明和氣……」(程瑤迦聽他當面稱讚自己,又是高興,又是害羞)「……可是我心中的念頭太過異想天開,自是教人難以猜到。我想江南六怪是成名的英雄好漢,雖然武功不如祖師爺,但要他們遠行避禍,豈不是擺明了怕死?這等行徑,料來決不會幹。倘若這事傳聞開了,他們得到消息,只怕非但不避,反要尋上祖師爺來啦!豈不是救人倒變成害人?」黃蓉暗暗點頭,心想陸冠英不愧是太湖群雄之首,深知江湖好漢的性子。 又聽他道:「我想全真七子俠義為懷,威名既盛,武功又高,尹師兄和程小姐若肯求懇他們師尊出頭排解,祖師爺總得給他們面子。祖師爺跟江南六怪未必真有深仇大怨,總是六怪有甚麼言語行事得罪了他,只須有頭臉的人物出面說合,諒無不成之理。灶王爺,小人的為難之處,乃是空有一個主意,卻不能說給有能為的人知曉,請你瞧着辦罷。」說畢,向灶君菩薩連連作揖。程瑤迦聽他說畢,急忙轉身,要去告知尹志平,剛走到門口,卻聽陸冠英又說起話來:「灶王爺,全真七子若肯出頭排解,自是一件極大的美事,只是七子說合之際,須得恭恭敬敬才是,千萬別得罪我祖師爺。否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可糟了。我跟您說的話,到此為止,再也沒有啦,」 程瑤迦嫣然一笑,心道:「你說完了,我給你去辦就是。」便出店去找尹志平,在村中打了個轉,不見影蹤,轉身又走回來,忽聽尹志平低聲叫道:「程師妹!」從牆角處探身出來招手。程瑤迦喜道:「啊!在這裡。」 尹志平做個手勢叫她噤聲,向西首指了指,走到她身邊,低聲道:「那邊有人,鬼鬼祟祟的探頭探腦,身上都帶着兵刃。」程瑤迦心中只想着陸冠英說的話,對這事也不以為意,道:「只怕是過路人。」尹志平卻臉色鄭重,低聲道:「那幾個人身法好快,武功可高得很呢。可須得小心在意。」 原來他見到的正是彭連虎等人。他們久等侯通海不回,料想他必已遇險,這些人想到昨晚皇宮中扮鬼之人的身手,誰敢前去相救?忽然見到尹志平,立時遠遠躲開。
尹志平候了一陣,見前面再無動靜,慢慢走過去看時,那些人已然影蹤全無。程瑤迦於是把陸冠英的話轉述了一遍。尹志平笑道:「原來他是這個心思,怎教人猜想得到?程師妹,你去向孫師叔求懇,我去跟師父說就是。 只要全真七子肯出面,天下又有甚麼事辦不了?」程瑤迦道:「不過這件事可不能弄糟。」接着將陸冠英最後幾句話也說了。尹志平冷笑道:「哼,黃藥師又怎麼了,他強得過全真七子麼?」程瑤迦想出言勸他不可傲慢,但見他神色峭然,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兩人相偕回店。陸冠英道,「小弟這就告辭。兩位他日路經太湖,務必請到歸雲莊來盤桓數日。」程瑤迦見他就要分別,心中大感不舍。可是滿腔情意綿綿,卻又怎敢稍有吐露? 尹志平背轉身子,對着灶君說道,「灶王爺,全真教最愛給人排難解紛。 江湖上有甚麼不平之事,但教讓全真門下弟子知曉,決不能袖手不理。」陸冠英知道這幾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於是說道:「灶王爺,盼你保佑此事平平安安的了結,弟子對出力的諸君子永感大德。」尹志平道:「灶王爺,你放心,全真七子威震天下,只要他們幾位肯出手,憑他潑天大事,也決沒辦不成的。」 陸冠英一怔,心道:「全真七子若是恃強說合,我祖師爺豈能服氣?」 忙道:「灶王爺,你知道,我祖師爺平素獨來獨往,不理會旁人。人家跟他講交情,他是肯聽的,跟他說道理,他卻是最厭憎的了!」
尹志平道,「哈哈,灶王爺,全真七子還能忌憚別人嗎?此事原本跟我們毫不相干,我師父也只叫我給人報個訊息,但若惹到全真教頭上,管他黃藥師、黑藥師,全真教自然有得叫他好看的。」 陸冠英氣往上沖,說道:「灶王爺,弟子適才說過的話,你只當是夢話。 要是有人瞧不起我們,天大的人情我們也不領。」 兩人背對着背,都是向着灶君說話,可是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越說越僵。程瑤迦欲待相勸,但兩人都是年少氣盛,性急口快,竟自插不下嘴去。 只聽尹志平道:「灶王爺,全真派武功是天下武術正宗,別的旁門左道功夫,就算再了不起,哪能與全真派較量?」陸冠英道:「灶王爺,全真派武功我也久聞其名,全真教中高手固然不少,可是也未必沒有狂妄浮誇之徒。」 尹志平大怒,伸手一掌,將灶頭打塌了一角,瞪目喝道:「好小子,你罵人。」 砰的一聲,陸冠英將灶頭的另外一角也一掌打塌,喝道:「我豈敢罵你? 我是罵目中無人的狂徒。」
尹志平剛才見過他的武藝,知道不及自己,心中有恃無恐,冷笑一聲,說道:「好啊,咱們這就比劃比劃,瞧瞧到底是誰目中無人了。」陸冠英明知不敵,卻是恨他輕侮師門,到此地步自是騎虎難下,拔出單刀,左手一拱,說道:「小弟領教全真派的高招。」 程瑤迦大急,淚珠在眼眶中滾來滾去,數次要上前攔阻,卻總是無此膽量魄力,只見尹志平拂塵揚起,踏步進招,兩人便即斗在一起。陸冠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使開枯木禪師所授的羅漢刀法,緊緊守住門戶,尹志平一上手立即搶攻,哪知對方刀沉力猛,自己輕敵冒進,左臂險被單刀砍中,心頭一凜,急忙凝神應戰,展開師授心法,意定神閒,步緩手快,這才逐步的搶到上風。陸冠英這幾個月來得了父親指點,修為已突飛猛進,只是畢竟時日太短,敵不住長春子門下的嫡傳高弟。 黃蓉在小鏡中瞧着二人動手,見尹志平漸占先着,心中罵道:「你這小雜毛罵我爹爹,若不是靖哥哥受傷,教你嘗嘗我桃花島旁門左道的手段。啊喲,不好!」只見陸冠英一刀砍去,招術用得老了,被尹志平拂塵向外引開,倒轉把手,迅捷異常的在他臂彎里一點。陸冠英手臂酸麻,單刀脫手。尹志平得理不容情,刷的一拂塵往他臉上掃去,口中叫道:「這是全真派的高招,記住了!」他拂塵的塵尾是馬鬃中夾着銀絲,這一下只要掃中了,陸冠英臉上非鮮血淋漓不可。 陸冠英急忙低頭閃避,那拂塵卻跟着壓將下來,卻聽得一聲嬌呼:「尹師哥!」程瑤迦舉劍架住。陸冠英乘隙躍開,拾起地下單刀。 尹志平冷笑道:「好啊,程師妹幫起外人來啦。你兩口子齊上罷。」程瑤迦急道:「你……你……」尹志平刷刷刷接連三招,將她逼得手忙腳亂。
陸冠英見她勢危,提刀又上,登時成了以二敵一。程瑤迦不願與師兄對敵,垂劍躍開。尹志平叫道:「來啊,他一個人打不過我,省得你一會兒又來相幫。」 黃蓉見三人如此相鬥,甚是好笑,正想這一場官司不知如何了結,忽聽門聲響動,彭連虎,沙通天等擁着完顏洪烈、楊康一齊進來。原來他們等了良久,畢竟沙通天同門關心,大着膽子悄悄過來探視,只見店中兩人正自相鬥,武藝也只乎平。他待了半晌,見確無旁人,但一人勢孤,終究不敢入內,於是約齊眾人,闖進門來。 尹、陸二人見有人進來,立時躍開罷斗,未及出言喝問,沙通天晃身上前,雙手分抓,已拿住了二人手腕。彭連虎俯身解開了侯通海手上綁帶。侯通海憋了半日,早已氣得死去活來,不等取出口中布片,喉頭悶吼,連連揮掌往程瑤迦臉上劈去。程瑤迦繞步讓過。侯通海紫脹了臉皮,雙拳直上直下的猛打過去。彭連虎連叫:「且慢動手,問明白再說。」侯通海口中耳中兀自塞了布片,哪裡聽見? 陸冠英腕上脈門被沙通天扣住,只覺半身酸麻,動彈不得,但見程瑤迦情勢危急,侯通海形同瘋虎,轉眼就要遭他毒手,也不知忽然從哪裡來了一股大力,一掙便掙脫了沙通天的掌握,猛往侯通海縱去。他人未躍近,被彭連虎一下彎腿鈎踢,撲地倒了。彭連虎抓住他的後領提了起來,喝問,「你是誰?那裝神弄鬼的傢伙哪裡去了?」
忽聽得呀的一聲,店門緩緩推開,眾人一齊回頭,卻是無人進來。彭連虎等不自禁的心頭都感到一陣寒意,忽見一個蓬頭散發的女子在門口一探。 梁子翁和靈智上人跳起身來,齊聲驚呼:「不好,有女鬼!」彭連虎卻看清楚只是個尋常鄉姑,喝道:「進來!」傻姑笑嘻嘻的走了進來,伸了伸舌頭,說道:「啊,這麼多人。」 梁子翁先前叫了一聲「有女鬼」,這時卻見她衣衫襤褸,傻裡傻氣,是個鄉下貧女,不禁老羞成怒,縱身上前,叫道:「你是誰?」伸手去拿她手臂。豈知傻姑手臂疾縮,反手便是一掌,正是桃花島武學「碧波掌法」,她所學雖然不精,這掌法卻甚奧妙。梁子翁沒半點防備,拍的一聲,這一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他手背之上,落手着實不輕。梁子翁又驚又怒,叫道:「好,你裝傻!」欺身上前,雙拳齊出。傻姑退步讓開,忽然指着梁子翁的光頭,哈哈大笑。 這一笑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梁子翁更是愕然,隔了一會,才右拳猛擊出去。傻姑舉手擋架,身子晃了幾晃,知道不敵,轉身就逃。梁子翁哪容她逃走,左腿跨出,已攔住她去路,回時後撞,回拳反拍,傻姑鼻子上吃了一記,只痛得她眼前金星亂冒,大叫:「吃西瓜的妹子,快出來救人哪,有人打我哪。」
黃蓉大驚,心道:「不殺了這傻姑娘,留下來果是禍胎。」突然間聽得有人輕哼一聲,這一聲雖輕,黃蓉心頭卻是通的一跳,驚喜交集:「爹爹到啦!」忙湊眼到小孔觀看,果見黃藥師臉上罩着人皮面具,站在門口。 他何時進來,眾人都沒見到,似是剛來,又似比眾人先進屋子,這時一見到他那張木然不動、沒半點表情的臉,都感全身不寒而慄。他這臉既非青面獠牙,又無惡形怪狀,但實在不像一張活人的臉。 適才傻姑只與梁子翁拆了三招,但黃藥師已瞧出她是本門弟子,心下好生疑惑,問道:「姑娘,你師父是誰?他到哪裡去啦?」傻姑搖了搖頭,看着黃藥師這張怪臉,呆了一呆,忽然拍手大笑起來。黃藥師眉頭微皺,料知她若不是自己的再傳弟子,也必與本門頗有淵源。他對本門弟子最愛相護,決不容許別人欺侮,梅超鳳犯了叛師大罪,但一敗於郭靖之手,他便出而護短,何況傻姑這天真爛漫的姑娘?於是說道:「傻孩子,人家打了你,你怎不去打還呀?」 日前黃藥師到舟上查問女兒下落之時,未戴面具,這次面目不同,眾人都未認出,但一聽他的聲音,完顏洪烈、楊康、彭連虎等三人已隱約猜到是他。彭連虎知道在這魔頭手下決然討不了好去,只怕昨晚在皇官中遇到的便是此人,打定主意決不和他動手,一有機會,立即三十六着走為上策。 只聽傻姑道:「我打他不過。」黃藥師道:「誰說你打他不過?他打你鼻子,你也打他鼻子,一拳還三拳。」傻姑笑道:「好啊!」她也不想梁子翁本領遠勝於己,走到他面前,說道:「你打我鼻子,我也打你鼻子,一拳還三拳。」對準他鼻子就是一拳。 梁子翁舉手便擋,忽然臂彎里「曲池穴」一麻,手臂只伸到一半,竟自伸不上去,砰的一聲,鼻子上果然吃了一拳。傻姑叫道:「二!」又是一拳。
梁子翁坐腰沉胯,拔背含胸,左手平手外翻,這是擒拿法的一招高招,眼見就要將傻姑的臂骨翻得脫臼,哪知手指與傻姑的手臂將遇未觸之際,上臂「臂儒穴」中又是一陣酸麻,這一手竟然翻不出去,砰的一聲,鼻子又中了一拳。 這一拳力道沉猛,打得他身子後仰,晃了幾晃。 這一來梁子翁固然驚怒交迸,旁觀眾人也無不訝異。只有彭連虎精於暗器聽風之術,每當梁子翁招架之際,兩次都聽到極輕的嗤嗤之聲,知是黃藥師發出金針之類微小的暗器,打中了梁子翁的穴道,只是不見他臂晃手動,卻又如何發出。他哪知黃藥師在衣袖中彈指發針,金針穿破衣袖再打敵人,無影無蹤,倏忽而至,對方哪裡閃躲得了? 只聽得傻姑叫道:「三!」梁子翁雙臂不聽使喚,眼見拳頭迎面而來,只得退步閃避,哪知道剛欲舉步,右腿內側「白海穴」上又是一麻,剛感驚異,眼前火花飛舞,眼眶中酸酸的如要流淚,原來鼻子上端端正正的中了一拳,還牽動了淚穴。他想比武打敗還不要緊,淚水如果流了下來,一生的聲名不免就此斷送,急忙舉袖擦眼,一抬臂才想到手臂已不能動,兩行淚水終於從面頰上流了下來。 傻姑見他流下眼淚,忙道:「別哭啦,你不用害怕,我不再打你就是了。」 這三句勸慰之言,比之鼻上三拳,更令梁子翁感到無地自容,憤激之下,「哇」
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抬頭向黃藥師道:「閣下是誰?暗中傷人,算甚麼英雄好漢?」 黃藥師冷笑道:「憑你也配問我的名號?」突然提高聲音喝道:「通統給我滾出去!」 眾人在一旁早已四肢百骸都不自在,膽戰心驚,呆呆站在店堂之中,不知如何了局,聽他一喝,登時心下為之大寬。彭連虎當先就要出去,只走了兩步,卻見黃藥師擋在門口,並無讓路之意,便即站定。 黃藥師罵道:「放你們走,偏又不走,是不是要我把你們一個個都宰了?」 彭連虎素聞黃藥師性情乖僻,說得出就做得到,當即向眾人道:「這位前輩先生叫大伙兒出去,咱們都走罷。」侯通海這時已扯出口中布片,罵道:「給我讓開!」衝到黃藥師跟前,瞪目而視。 黃藥師毫不理會,淡淡的道:「要我讓路,諒你們也不配。要性命的,都從我胯下鑽過去罷。」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均有怒容,心想你本領再高,眼下放着這許多武林高手在此,合力與你一拼,也未必就非敗不可。侯通海怒吼一聲,向黃藥師撲了過去。 但聽得一聲冷笑,黃藥師左手已將侯通海的身子高高提起,右手拉住他的左膀向外扯去,喀的一聲,硬生生將一條手臂連肉帶骨扯成兩截。黃藥師將斷臂與人同時往地下一丟,抬頭向天,理也不理。侯通海已痛得暈死過去,斷臂傷口血如泉涌。眾人無不失色。黃藥師緩緩轉頭,目光逐一在眾人臉上掃過。
沙通天、彭連虎等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但見到黃藥師眼光向自己身上移來,無不機伶伶地打個冷戰,只感寒毛直豎,滿身起了雞皮疙瘩。 猛然間聽他喝道:「鑽是不鑽?」眾人受他聲威鎮懾,竟是不敢群起而攻,彭連虎一低頭,首先從他胯下鑽了過去。沙通天放開尹、陸二人,抱住師弟,楊康扶着完顏洪烈,最後是梁子翁和靈智上人,都一一從黃藥師胯下鑽了出去。一出店門,人人抱頭鼠竄,哪敢回頭望上一眼? [2]
主題思想
金庸武俠小說擺脫了舊有模式,以歷史題材編織武俠小說,大多以歷史上的民族矛盾與鬥爭為背景,反映戰亂及暴政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和痛苦,鞭笞上層統治者的橫徵暴斂,歌頌威武不屈的民族英雄,高揚愛國主義主旋律。 首先,《射鵰英雄傳》盡情頌揚了質樸厚道的平民英雄郭靖。在蒙古長大的漢人郭靖,不願做大將軍、大元帥和金刀駙馬,而冒險出走南歸,並與黃蓉共同死守襄陽重鎮,協力擊退蒙古的圍攻。在《射鵰英雄傳》的結尾,郭靖與成吉思汗有過一段對話,很明確地表達了金庸的觀點。雖然成吉思汗一生縱橫天下、滅國無數、功業蓋世,然而卻並不是真正的英雄,並不是真正的可以為當世敬仰並為後世追慕的大英雄。反而是郭靖這位出身草莽、行走江湖的布衣,才是一位真正為民造福、愛護百姓的大英雄。用一部武俠小說來進行這樣的歷史思辨,才使得這部《射鵰英雄傳》格外的沉重深刻、意義非凡。
其次,嚴厲痛斥了南宋權相秦檜、韓侂胄、史彌遠之流私通外敵、禍國殃民的罪行,讚揚了岳飛抗金保江山的高風亮節。《射鵰英雄傳》第一回的文字就浸透着一種悲憤的激情,為全書奠定了基調。「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最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暴政下的平民的痛苦生活,鞭撻了貪官酷吏賣國賊的橫徵暴斂,謳歌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氣節。《射鵰英雄傳》是一部武俠小說,然而,它與一般的武俠小說的不同之處是它有着其他武俠小說所不具備的歷史真實感及憂國憂民之情懷。小說的開頭與結尾就充滿了一種「亂世之苦難」及「英雄之真義」的歷史真實感及其深刻的思想性。小說的開頭是寫一位說書人在臨安牛家村說一段「葉三姐節烈記」的故事,於是引起了楊鐵心、郭嘯天、曲三等人的不同反應。從而把北方人民的苦難生活情景與南方君臣「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奢靡生活情景兩相對照,引得人既憤懣又擔心。小說這樣開頭,既交代了一個極為鮮明的時代背景,又製造了一種使人憤懣憂思的歷史氛圍。愛民之心、喪國之恥、亂世之痛、英雄之思充斥着整部小說。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