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第37章 從天而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射鵰英雄傳·第37章 從天而降出自《射鵰英雄傳》,《射鵰英雄傳》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最初連載於1957~1959年的《香港商報》,後收錄在《金庸作品集》中, 是金庸「射鵰三部曲」的第一部。 《射鵰英雄傳》以宋寧宗慶元五年(1199年)至成吉思汗逝世(1227年)這段歷史為背景,反映了南宋抵抗金國與蒙古兩大強敵的鬥爭,充滿愛國的民族主義情愫。
該小說歷史背景突出,場景紛繁,氣勢宏偉,具有鮮明的「英雄史詩」風格;在人物創造與情節安排上,它打破了傳統武俠小說一味傳奇,將人物作為情節附庸的模式,堅持以創造個性化的人物形象為中心,堅持人物統帥故事,按照人物性格的發展需要及其內在可能性、必然性來設置情節,從而使這部小說達到了事雖奇人卻真的妙境。 [1]
正文
這一日郭靖駐軍那密河畔,晚間正在帳中研讀兵書,忽聽帳外喀的一聲輕響,帳門掀處,一人鑽了進來。帳前衛兵上前喝止,被那人手臂輕揮,一一點倒在地。那人抬頭而笑,燭光下看得明白,正是西毒歐陽鋒。郭靖離中土萬里,不意在此異邦絕域之地竟與他相遇,不禁驚喜交集,躍起身來,叫道:「黃姑娘在哪裡?」 歐陽鋒道:「我正要問你,那小丫頭在哪裡?快交出人來!」郭靖聽了此言,喜不自勝:「如此說來,蓉兒尚在人世,而且已逃脫他的魔手。」歐陽鋒厲聲又問:「小丫頭在哪裡?」郭靖道:「她在江南隨你而去,後來怎樣?她……她很好嗎?你沒害死她,這可真要多謝你啦!我……我真要謝謝你。」說着忍不住喜極而泣。
歐陽鋒知他不會說謊,但從諸般跡象看來,黃蓉必在郭靖營中,何以他全然不知,一時思之不解,盤膝在地上鋪着的氈上坐了。 郭靖拭了眼淚,解開衛兵的穴道,命人送上乳酒酪茶。歐陽鋒喝了一碗馬乳酒,說道:「傻小子,我不妨跟你明言。那丫頭在嘉興府鐵槍廟中確是給我拿住了,哪知過不了幾天就逃走了。」郭靖大喜叫好,說道:「她聰明伶俐,若是想逃,定然逃得了。她是怎生逃了的?」歐陽鋒恨恨的道:「在太湖邊歸雲莊上……,呸,說他作甚,總之是逃走了。」郭靖知他素來自負,這等失手受挫之事豈肯親口說出,當下也不再追問,得知黃蓉無恙,心中喜樂不勝,只是大叫:「好極!好極!」 歐陽鋒道:「好甚麼?她逃走之後,我緊追不捨,好幾次差點就抓到了,總是給她狡猾兔脫。但我追得緊急,這丫頭卻也沒能逃赴挑花島去。我們兩個一追一逃,到了蒙古邊界,忽然失了她的蹤跡。我想她定會到你軍中,於是反過來使個守株待兔之計。」郭靖聽說黃蓉到了蒙古,更是驚喜交集,忙問:「你見到了她沒有?」
歐陽鋒怒道:「若是見到了,我還不抓回去?我日夜在你軍中窺伺,始終不見這丫頭人影。傻小子,你到底在搗甚麼鬼?」郭靖呆了半晌,道:「你日夜在我軍中窺伺?我怎地半點也不知道?」歐陽鋒笑道:「我是你天前沖隊中的一名西域小卒。你是主帥,怎認得我?」蒙古軍中本多俘獲的敵軍,歐陽鋒是西域人,混在軍中,確是不易為人察覺。 郭靖聽他這麼說,不禁駭然,心想:「他若要傷我,我這條命早已不在了。」喃喃的道:「你怎說蓉兒在我軍中?」 歐陽鋒道:「你擒大汗二子,攻城破敵,若不是那丫頭從中指點,憑你這傻小子就辦得了?可是這丫頭從不現身,那也當真奇了。現下只得着落在你身上交出人來。」郭靖笑道:「倘若蓉兒現身,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你倒想想,我能不能將她交給你?」 歐陽鋒道:「你不肯交人,我自有對付之道。你雖手綰兵符,統領大軍,可是在我歐陽鋒眼中,嘿嘿,這帳外帳內,就如無人之境,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又阻得了我?」郭靖點點頭,默然不歐陽鋒道:「傻小子,咱倆訂個約怎樣?」郭靖道:「訂甚麼約?」歐陽鋒道:「你說出她的藏身之處。
我擔保決不傷她一毫一發,你若不說,我慢慢總也能找到,那時候啊,哼哼.可就沒甚麼美事啦。」 郭靖素知他神通廣大。只要黃蓉不在桃花島藏身,總有一日能給他找着擒去,這番話卻也不是信口胡吹。沉吟了片劃,說道:「好,我跟你訂個約,但不是如你所說。」歐陰鋒道:「你要如何?」郭靖道:「歐陽先生,你現下功夫遠勝於我,可是我年紀比你小。總有一天,你年老力衰,會打我不過。」 郭靖以前叫他「歐陽伯伯」,但他害死了五位恩師,仇深似海,那「伯伯」 兩字是再也不會出口了。 歐陽鋒從未想到「年老力衰」四字,給他一提,心中一凜:「這傻小子這幾句話倒也不傻。」說道:「那便怎樣?」郭靖道:「你與我有殺帥深仇,此仇不可不報,你便走到天邊。我也總有一日要找上你。」 歐陽鋒仰頭哈哈大笑,說道:「乘着我尚未年老力衰,今日先將你斃了!」 語聲甫畢,雙腿一分,人已蹲起,雙掌排山倒海般劈將過來。
此時郭靖早已將《九陰真經》上的《易筋鍛骨篇》練成,既得一燈大師譯授了真經總綱,經上其他的功夫也已練了不少,內力的精純渾厚更是大非昔比,身子略側,避開掌勢,回了一招「見龍在田」。歐陽鋒回掌接住,這降龍十八掌的功夫他本知之已稔,又知郭靖得洪七公真傳,掌力極強。但比之自己終究還差着一截,不料這下硬接硬架,身子竟然微微晃動。高手對掌,只要真氣稍逆,立時會受重傷,他略有大意,險些輸在郭靖手裡,不由得吃了一驚:「只怕不等我年老力衰,這小子就要趕上我了。」當即左掌拍出。 郭靖又側身避過,回了一掌。這一招歐陽鋒卻不再硬接,手腕回勾,將他掌力卸開。郭靖不明他掌力運用的秘奧,只道他是消解自己去招,哪知歐陽鋒寓攻於守,一勾之中竟是蓄有回力,郭靖只覺一股大力撲面而來,閃避不及,只得伸右掌抵住。 要論到兩人功力,郭靖仍略遜一籌,此時形勢,已與當日臨安皇官水簾洞中抵掌相似,雖然郭靖已能支持較久,但時刻長了,終究非死即傷。歐陽鋒依樣葫蘆,冉度將他誘入彀中,心下正喜,突覺郭靖右掌微縮,勢似不支,當即掌上加勁,哪知他右掌輕滑,竟爾避開,歐陽鋒猛喝一聲,掌力疾沖而去,心想:「今日是你死期到了。」 眼見指尖要掃到他胸前,郭靖左掌橫過,在胸口一擋,右手食指伸出,猛向歐陽鋒太陽穴點去。這是他從一燈大師處見到的一陽指功夫,但一燈大師並未傳授,他當日只見其形,全不知其中變化訣竅,此時危急之下,以雙手互搏之術使了出來。一陽指止是蛤蟆功的克星,歐陽鋒見到,如何不驚? 立即躍後避開,怒喝:「段智興這老兒也來跟我為難了?」 其實郭靖所使指法並非真是一陽指,如何能破蛤蟆功,但歐陽鋒大驚之下,不及細辨,待得躍開,才想起這一陽指後招無窮,怎麼他一指戳過,就此縮手,想是並未學全,不等郭靖回答,雙掌一上一下,一放一收,斗然擊出。這一下來得好快,郭靖念頭未轉,已然縱身躍起,只聽得喀喇一聲巨響,帳中一張矮几已被西毒雙掌劈成數塊。
歐陽鋒重占上風,次掌繼發,忽覺身後風聲颯然,有人偷襲,當下竟不轉身,左腿向後反踢。身後那人也是舉腿踢來,雙足相交,那人一交摔了出去,但腿骨居然並未折斷,倒是大出歐陽鋒意料之外。他回過身來,只見帳門處站着三個年老乞丐,原來是丐幫的魯、簡、梁三長老。魯有腳縱身躍起,雙臂與簡、梁二人手臂相挽,這是丐幫中聚眾禦敵、以弱抗強之術,當日君山大會選立幫主,丐幫就曾以這功夫結成人牆,將郭靖與黃蓉逼得束手無策。 歐陽鋒從未和這三人交過手,但適才對了一腳,已試出魯有腳內力不弱,其餘二丐想來也都相類,自己與郭靖單打獨鬥雖穩操勝券,但加上一群臭叫化,自己就討不了好去,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傻小子,你功夫大進了啊!」 曲起雙腿,雙膝坐在氈上,對魯有腳等毫不理會,說直:「你要和我訂甚麼約,且說來聽聽。」 郭靖道:「你要黃姑娘給你解釋《九陰真經》,她肯與不肯,只能由她,你不能傷她毫髮。」歐陽鋒笑道:「她若肯說,我原本捨不得加害,難道黃老邪是好惹的麼?但她如堅不肯說,豈不許我小小用點兒強?」郭靖搖頭道:「不許。」歐陽鋒道:「你要我答應此事,以甚麼交換?」郭靖道:「從令而後,你落在我手中之時,我饒你三次不死。」 歐陽鋒站起身來,縱聲長笑。笑聲尖厲奇響,遠遠傳送出去。草原上的馬匹聽了,都嘶鳴起來。好一陣不絕。 郭靖雙眼凝視着他,低聲道:「這沒甚麼好笑。你自己知道。總有一日,你會落入我的手中。」
歐陽鋒雖然發笑,其實卻也當真忌憚,暗想這小子得知《九陰真經》秘奧,武功進境神速,委實輕視不得,口中笑聲不絕,心下計議已定,笑道:「我歐陽鋒竟要你這臭小子相饒?好罷,咱們走着瞧。」郭靖伸出手掌,說道:「丈夫一言。」歐陽鋒笑道:「快馬一鞭。」在他掌上輕拍了三下。這三擊掌相約是宋人立誓的儀式,若是負了誓言,終身為人不齒。 三掌擊過,歐陽鋒正要再盤問黃蓉的蹤跡,一瞥眼間,忽在營帳縫中見有一人在外飛掠而過,身法快捷異常,心中一動,急忙揭帳而出,卻已不見人影,他回過頭來,說道:「十日之內,再來相訪,且瞧是你饒我,還是我饒你?」說罷哈哈大笑,倏忽之間,笑聲已在十數丈外。 魯、簡、梁三長老相顧駭然,均想:「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有,無怪能與洪幫主齊名當世。」郭靖將歐陽鋒來訪的原由向三人說了。魯有腳道:「他說黃幫主在咱們軍中,全是胡說八道。倘若黃幫主在此,咱們豈能不知?再說……」 郭靖坐了下來,一手支頤,緩緩道:「我卻想他的話也很有些道理。我常常覺得。黃姑娘就在我的身邊。我有甚麼疑難不決之事,她總是給我出個極妙的主意。只是不管我怎麼想念,卻始終見不着她。」說到這裡眼眶中已充滿淚水。魯有腳勸道:「官人也不須煩惱,眼下離別一時,日後終能團聚。」
郭靖道:「我得罪了黃姑娘,只怕她再也不肯見我。不知我該當如何,方能贖得此罪?」魯、簡、梁三人相顧無語。郭靖又道:「縱使她不肯和我說話,只須讓我見上一面,也好令我稍解思念的苦楚。」簡長老道:「官人累了,早些安歇。明兒咱們須得計議個穩妥之策,防那歐陽鋒再來滋擾。」 次日大軍西行,晚開安營後。魯有腳進帳道:「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一畫,想我這等粗野鄙夫,怎領會得畫中之意?官人軍中寂莫,正可慢慢鑑賞。」說着將一卷畫放在案上。郭靖打開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見紙上畫着一個簪花少女,坐在布機上織絹。面目宛然便是黃蓉,只是容顏瘦損,顰眉含眄,大見惟悴。 郭靖怔怔的望了半響,見畫邊又提了兩首小詞。一詞云:「七張機,春蠶吐盡一生絲,莫教容易裁羅綺。無端剪破,仙鸞彩鳳,分作兩邊衣。」另一詞云:「九張機,雙飛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底,將心縈系,穿過一條絲。」 這兩首詞自是模仿瑛姑「四張機」之作,但苦心密意,語語雙關,似又在「四張機」之上。郭靖雖然難以盡解,但「薄情自古多離別」等淺顯句子卻也是懂的,回味半日,心想:「此畫必是蓉兒手筆,魯長老卻從何處得來?」 抬頭欲問時,魯有腳早已出帳。郭靖忙命親兵傳他進來。魯有腳一口咬定,說是在江南書肆中購得。
郭靖就算再魯鈍十倍,也已瞧出這中間定有玄虛,魯有腳是個粗魯豪爽的漢子,怎會去買甚麼書畫?就算有人送他,他也必隨手拋棄。他在江南書肆中購得的圖畫,畫中的女子又怎會便是黃蓉?只是魯有腳不肯吐露真相,卻也無可奈何。 正沉吟間,簡長老走進帳來,低聲道:「小人適才見到東北角上人影一晃,倏忽間不知去向,只怕歐陽鋒那老賊今晚要來偷襲。」郭靖道,「好,咱們四人在這裡合力擒拿。」簡長老道:「小人有條計策,官人瞧着是否使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請說罷。」簡長老道:「這計策說來其實平常。咱們在這裡掘個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負沙包,守在帳外。那老賊不來便罷,若是再來與官人羅唣,管教他有來無去。」 郭靖大喜,心想歐陽鋒素來自負,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裡,此計雖舊,對付他倒是絕妙。當下三長老督率士兵,在帳中掘了個深坑,坑上蓋以毛氈,氈上放了張輕便木椅。二十名健卒各負沙包,伏在帳外。沙漠中行軍常須掘地取水,是以帳中掘坑,毫不引人注目。 安排已畢,郭靖秉燭相候。哪知這一晚歐陽鋒竟不到來,次日安營後,三長老又在帳中掘下陷阱,這晚仍無動靜。 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聽得軍中刁斗之聲此起彼息,心中也是思潮起伏。 猛聽得帳外如一葉落地,歐陽鋒縱聲長笑,踏進帳來,便往椅中坐落。
只聽得喀喇喇一聲響,他連人帶椅跌入坑中。這陷阱深達七八丈,徑窄壁陡,歐陽鋒功夫雖高,落下後急切間哪能縱得上來? 二十名辛兵從帳邊蜂湧搶出,四十個大沙包迅即投入陷阱,盡數壓在歐陽鋒身上。 魯有腳哈哈大笑,叫道:「黃幫主料事如伸……」簡長老向他瞪了一眼,魯有腳急忙住口。郭靖忙問:「甚麼黃幫主?」魯有腳道:「小人說溜了嘴,我是說洪幫主。若是洪幫主在此,定然歡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問,突然帳外親兵發起喊來。 郭靖與三長老急忙搶出,只見眾親兵指着地下,喧譁叫嚷。 郭靖排眾看時,見地下一個沙堆漸漸高起,似有甚麼物事要從底下湧出,登時醒悟:「歐陽鋒好功夫,竟要從地下鑽將上來。」當即發令,數十名騎兵翻身上馬,往沙堆上踹去。 眾騎兵連人帶馬份量已然不輕,再加奔弛起落之勢,歐陽鋒武功再強,也是禁受不起,只見沙堆緩緩低落,但接着別處又有沙堆湧起。眾騎乒見何處有沙堆聳上,立時縱馬過去踐踏,過不多時,不再有沙堆隆起,想是他支持不住,已然閉氣而死。 郭靖命騎兵下馬掘屍。此時已交子時,眾親兵高舉火把,圍成一圈,十餘名兵士舉鏟挖沙,挖到丈余深處,果見歐陽鋒直挺挺站在沙中。此處離帳中陷坑已有數丈之遙,雖說沙地甚是鬆軟,但他竟能憑一雙赤手,閉氣在地下挖掘行走,有如鼴鼠一般,內功之強,確是罕見罕聞。眾士卒又驚又佩,將他抬了起來,橫放地下。
魯有腳探他已無鼻息,但摸他胸口卻尚自溫暖,便命人取鐵鏈來捆縛,以防他醒轉後難制。哪知歐陽鋒在沙中爬行,頭頂始終被馬隊壓住,無法鑽上,當下假裝悶死,待上來時再圖逃走。這時他悄沒聲的呼吸了幾下,見魯有腳站在身畔,大聲命人取鏈,突然躍起,大喝一聲,伸手扣住了魯有腳右手脈門。 這一下變起倉卒,死屍復活,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郭靖卻已左手按住歐陽鋒背心「陶道穴」,右手按住他腰間「脊中穴」。這兩個穴道都是人身背後的大穴,他若非在沙下被壓得半死不活,筋疲力盡,焉能輕易讓人按中? 他一驚之下,欲待反手拒敵,只覺穴道上微微一麻,知道郭靖留勁不發,若是他掌力送出,自己臟腑登時震碎,何況此時手足酸軟,就算並非要穴被制,與郭靖平手相鬥也是萬萬不敵,只得放開了魯有腳手腕,挺立不動。 郭靖道:「歐陽先生,請問你見到了黃姑娘麼?」歐陽鋒道:「我見到她的側影,這才過來找她。」郭靖道:「你當真看清楚了?」歐陽鋒恨恨的道:「若非鬼丫頭在此,諒你也想不出這裝設陷阱的詭計。」郭靖呆了半晌,道:「你去罷,這次饒了你。」右掌輕送,將他彈出丈余之外。他忌憚歐陽鋒了得,如若貿然放手。只怕他忽施反擊。 歐陽鋒回過身來,冷然道:「我和小輩單打獨鬥,向來不使兵刃。但你有鬼丫頭暗中相助,詭計多端,此例只好破了。十日之內,我攜蛇杖再來。 杖頭毒蛇你親眼見過,可須小心了。」說罷飄然而去。
郭靖望着他的背影倏忽間在黑暗中隱沒,一陣北風過去,身上登感寒意,想起他蛇杖之毒,杖法之精,不禁慄慄危懼,自己雖跟江南六怪學過多般兵刃,但俱非上乘功夫,欲憑赤手對付毒杖,那是萬萬不能,但若使用兵器,又無一件擅長。一時傍徨無計,抬頭望天,黑暗中但見白雪大片大片的飄下。 回到帳中不久,寒氣更濃。親兵生了炭火,將戰馬都牽入營帳避寒。丐幫眾人大都未攜皮衣,突然氣候酷寒,只得各運內力抵禦。郭靖急令士卒宰羊取裘,不及硝制,只是擦洗了羊血,就令幫眾披在身上。 次日更冷,地下白雪都結成了堅冰。花刺子模軍乘寒來攻,郭靖早有防備,以龍飛陣大勝了一仗,連夜踐雪北追。 古人有詩詠寒風西征之苦云:「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又云:「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劍河風急雲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郭靖久在漠北,向習寒凍,倒也不以為苦,但想黃蓉若是真在軍中,她生長江南,如何經受得起?不由得愁思倍增。 翌晚宿營後他也不驚動將士,悄悄到各營察看,但查遍了每一座營帳,又哪裡有黃蓉的影子? 回到帥帳,卻見魯有腳督率士兵,正在地下掘坑,郭靖道:「這歐陽鋒狡猾得緊,吃了一次虧,第二次又怎再能上鈎?」魯有腳道:「他料想咱們必使別計,哪知咱們卻給他來個依樣葫蘆。 這叫作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虛虛實實,人不可測。」
郭靖橫了他一眼,心道:「你說帶領小叫化不用讀兵法,這兵書上的話,卻又記得好熟。」魯有腳道:「但如再用沙包堆壓,此人必有解法。咱們這次給他來個同中求異。不用沙包,卻用滾水澆淋。」郭靖見數十名親兵在帳外架起二十餘只大鐵鍋,將凍成堅冰的一塊塊白雪用斧頭敲碎,鏟入鍋中,說道:「那豈不活活燙死了他?」魯有腳道:「官人與他相約,若是他落入官人手中,你饒他三次。但如一下子便燙死了,算不得落入官人手中,要饒也無從饒起,自不能說是背約。」 過不多時,深坑已然掘好,坑上一如舊狀,鋪上毛氈,擺了張木椅。帳外眾親兵也已在鍋底生起了柴火,燒冰化水,只是天時實是寒冷過甚,有幾鍋柴薪添得稍緩,鍋面上轉眼又結起薄冰。魯有腳不住價催促:「快燒,快燒!」 突然間雪地里人影一閃,歐陽鋒舉杖挑開帳門,叫道:「傻小子,這次再有陷阱,你爺爺也不怕了!」說着飛身而起,穩穩往木椅上一坐。 魯、簡、梁三長老料不到歐陽鋒來得這般快法,此時鍋中堅冰初熔,尚只是一鍋鍋冰涼的雪水,莫說將人燙死,即是用來洗個澡也嫌太冷,眼見歐陽鋒往椅上一坐,不禁連珠價叫苦。只聽得喀喇喇一聲響,歐陽鋒大罵聲中,又是連人帶椅的落入陷阱。 此時連沙包也未就手。以歐陽鋒的功夫,躍出這小小陷阱真是易如反掌,三長老手足無惜。只怕郭靖受害,齊叫:「官人,快出帳來。」忽聽背後一人低喝道:「倒水!」 魯有腳聽了這聲音,不須細想,立即遵從,叫道:「倒水!」眾親兵抬起大鍋,猛往陷阱中潑將下去。 歐陽鋒正從阱底躍起,幾鍋水忽從頭頂瀉落,一驚之下,提着的一口氣不由得鬆了,身子立即下墮。他將蛇杖在阱底急撐,二次提氣又上,這次有了防備,頭頂灌下來的冷水雖多,卻已沖他不落。哪知天時酷寒,冷水甫離鐵鍋,立即結冰,歐陽鋒躍到陷阱中途,頭上腳底的冷水都已凝成堅冰。他上躍之勁極是猛烈,但堅冰硬逾鋼鐵,咚的一下,頭上撞得其是疼痛,欲待落下後蓄勢再沖,雙腳卻已牢牢嵌在冰里,動彈不得。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大喝一聲,運勁猛力掙扎,剛把雙腳掙松,上半身又已被冰裹住。 眾親兵於水灌陷阱之法事先曾演練純熟,四人抬鍋倒水後退在一旁,其餘四人立即上前遞補,此來彼去,猶如水車一般,迅速萬分。只怕滾水濺潑開來燙傷了,各人手上臉上都裹布相護。豈知雪水不及燒滾,冷水亦能困敵,片刻之間,二十餘大鍋雪水灌滿了陷阱,結成一條四五丈長、七尺圓徑的大冰柱。
這一下誤打誤撞,竟然一舉成功,眾人都是驚喜交集。三長老督率辛兵,鏟開冰柱旁的泥沙,垂下巨索縛住,趕了二十匹馬結隊拉索,那冰柱拖將上來。 四營將士得訊,均到主帥帳前觀看奇景。眾人一齊用力,堅起冰柱。火把照耀下但見歐陽鋒露齒怒目,揮臂抬足,卻是困在冰柱中段,半點動彈不得。眾將士歡聲雷動。 魯有腳生怕歐陽鋒內功精湛,竟以內力熔冰攻出,命親兵繼續澆水潑上,將那冰柱加粗。郭靖道:「我曾和他立約,要相饒三次不殺。打碎冰柱,放了他罷!」三長老都感可惜,但豪傑之士無不重信守義,當下也無異言。 魯有腳提起鐵錘正要往冰柱上擊去,簡長老叫道:「且慢!」問郭靖道:「官人,以這歐陽鋒的功力,在這冰柱中支持得幾時?」郭靖道:「一個時辰諒可挨到,過此以外,只怕性命難保了。」簡長老道:「好,咱們過一個時辰再放他。性命能饒,苦頭卻不可不吃。」郭靖想起殺師之仇,點頭稱是。 訊息傳到,別營將士也紛紛前來觀看。郭靖對三長老道:「自古道:士可殺不可辱。此人雖然奸惡,究是武學宗師,豈能任人嬉笑折辱?」當下命士卒用帳篷將冰柱遮住,派兵守御,任他親貴大將亦不得啟帳而觀。 過了一個時辰,三長老打碎冰柱,放歐陽鋒出來。歐陽鋒盤膝坐在地下,運功良久,嘔出三口黑血,恨恨而去。郭靖與三長老見他在冰中困了整整一個時辰,雖然神情委頓,但隨即來去自如,均各嘆服。 這一個時辰之中,郭靖一直神情恍惚,當時只道是歐陽鋒在側,以致提心弔膽,但破冰釋人之後,在帳中亦自難以寧靜。他坐下用功,鎮攝心神,約莫一盞茶時分,萬念俱寂,心地空明,突然之間,想到了適才煩躁不安的原因。原來當魯有腳下令倒水之前,他清清楚楚的聽到一人低喝:「倒水!」
這聲音熟悉異常,竟有八九分是黃蓉的口音,只是當時正逢歐陽鋒落入陷阱,事勢緊急,未及留心,但此後這「倒水」兩個字的聲音,似乎始終在耳邊縈繞不去,而心中卻又捉摸不着。 他躍起身來,脫口叫道:「蓉兒果然是在軍中。我盡集將士,不教漏了一個,難道還查她不着?」但隨即轉念:「她既不肯相見,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展開圖畫,呆望畫中少女,心中悲喜交集。 靜夜之中,忽聽遠處快馬馳來,接着又聽得親衛喝令之聲,不久使者進帳,呈上成吉思汗的手令。原來蒙古大軍分路進軍,節節獲勝,再西進數百里,即是花刺子模的名城撒麻爾罕。成吉思汗哨探獲悉,此城是花刺子模的新都,結集重兵十餘萬守御。 城精糧足,城防完固,城牆之堅厚更是號稱天下無雙,料得急切難拔,是以傳令四路軍馬會師齊攻。 次晨郭靖揮軍沿那密河南行。軍行十日,已抵撒麻爾罕城下。城中見郭靖兵少,全軍開關出戰,卻被郭靖布下風揚、雲垂兩陣,半日之間,殺傷了敵人五千餘名。花刺子模軍氣為之奪,敗回城中。 第三日成吉思汗大軍,以及朮赤、察合台兩軍先後到達。十餘萬人四下環攻,哪知撒麻爾罕城牆堅厚,守御嚴密,蒙古軍連攻數日,傷了不少將士,始終不下。 又過一日,察合台的長子莫圖根急於立功,奮勇迫城,卻被城上一箭射下,貫腦而死。成吉思汗素來鍾愛此孫,見他陣亡,悲怒無已。親兵將王孫的屍體抬來,成吉思汗眼淚撲簌而下,抱在懷中,將他頭上的長箭用力拔出,只見那箭狼牙鵰翎、箭杆包金,刻着「大金趙王」四字。左右識得金國文字的人說了,成吉思汗怒叫:「啊,原來是完顏洪烈這奸賊!」躍上馬背,傳令道:「大小將士聽着:任誰鼓勇先登,破城擒得完顏洪烈為王孫復仇,此城子女玉帛,盡數賞他。」 一百名親兵站在馬背之上,將大汗的命令齊聲喊出。三軍聽到,盡皆振奮踴躍,一時箭如飛蝗,殺聲震天,或疊土搶登,或堅立雲梯,或拋擲鈎索攀援,或擁推巨木沖門。但城中將士百計守御,攻到傍晚,蒙古軍折了四千親人,撒麻爾罕城卻仍是屹立如山。成吉思汗自進軍花刺子模以來,從無如此大敗,當晚在帳中悲痛愛孫之亡,怒如雷霆。 郭靖回帳翻閱《武穆遺書》,要想學一個攻城之法,但那撒麻爾罕的城防與中國大異,遺書所載的戰法均無用處。
郭靖請魯有腳入帳商議,知他必去就教黃蓉,待他辭出後悄悄跟隨,豈知魯有腳前後布滿丐幫幫眾,一見郭靖便都大聲喝令敬禮。郭靖尋思:「這當然又是蓉兒的計謀,唉,她總有避我之法,我的一舉一動,無不在她料中。」 過了一個多時辰,魯有腳回報道:「這大城急切難攻,小人也想不出妙計。且過幾日,看敵軍有無破綻,再作計較。」郭靖點頭不語。 他初離蒙古南下之時,只是個渾渾噩噩、誠樸木訥的少年,但一年來迭經憂患,數歷艱險,見識增進了不少,這晚在帳中細細咀嚼畫上兩首詞的詞義,但覺纏綿之情不能自己,心想:「蓉兒決非對我無情,定是在等我謝罪。 只是我生來愚蠢,卻不知如何補過,方合她的心意。」想到此處,不禁煩惱不已。 這晚睡在帳中,翻來覆去思念此事,直到三更過後,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夢中卻與黃蓉相遇,當即問她該當如何謝罪,只見她在自己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郭靖大喜,便即醒轉,卻已記不起她說的是幾句甚麼話。他苦苦思索,竟連一個字也想不起來,要待再睡,得以與黃蓉重在夢中相會,卻偏偏又睡不着了。焦急懊悶之下,連敲自己腦袋,突然間靈機一動:「我記不起來,難道不能再問她?」大叫:「快請魯長老進帳。」 魯有腳只道有甚麼緊急軍務,披着羊裘赤足趕來。郭靖道:「魯長老,我明晚無論如何要與黃姑娘相見,不管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也好,還是去和別人商量也好,限你明日午時之前,給我籌劃一手妙策。」魯有腳吃了一驚,說道:「黃幫主不在此間,官人怎能與她相見?」郭靖道:「你神機妙算,定有智計。明日午時若不籌劃妥善,軍法從事。」自覺這幾句話太也蠻橫,不禁暗暗好笑。 魯有腳欲待抗辯,郭靖轉頭吩咐親兵:「明日午時,派一百名刀斧手帳下伺候。」親兵大聲應了。魯有腳愁眉苦臉,轉身出帳。
次日一早大雪,城牆上堅冰結得滑溜如油,如何爬得上去?成吉思汗收兵不攻,心想此時甫入寒冬,此後越來越冷,非至明春二三月不能轉暖,如舍此城而去,西進時在後路留下這十兒萬敵軍精乓,隨時會被截斷歸路,腹背受敵:但若屯兵城下,只怕敵人援軍雲集,倘是寡不敵眾,一戰而潰,勢不免覆軍異域,匹馬無歸。他負着雙手在帳外來回踱步,徬徨無計,望着城牆邊那座高聳入雲的雪峰皺起了眉頭出神。 眼見這雪峰生得十分怪異,平地斗然拔起,孤零零的聳立在草原之上,就如一株無枝無葉的光干大材,是以當地土人稱之為「禿木峰」。撒麻爾罕城倚峰而建,西面的城牆借用了一邊山峰,營造之費既省,而且堅牢無比,可見當日建城的將作大匠極具才智。這山峰陡削異常,全是堅石,草木不生,縱是猿猴也決不能攀援而上。撒麻爾罕得此屏障,真是固若金湯。 成吉思汗心想:「我自結髮起事,大小數百戰,從未如今日之困,難道竟是天絕我麼?」眼見大雪紛紛而下,駝馬營帳盡成白色,城中卻是處處炊煙,不由得更增愁悶。 郭靖卻另有一番心事,只怕這蠻幹之策被黃蓉一舉輕輕消解,再說魯有腳若是當真不說,自己也決不能將他斬首。時近正午,他沉着臉坐在帳中,兩旁刀斧手各執大刀侍立,只聽得軍中號角吹起,午時已屆。魯有腳走進帳來,說道:「小人已想得一個計策,但怕官人難以照計行事。」郭靖大喜,說道:「快說,就是要我性命也成,有甚麼難行?」 魯有腳指着禿木峰的峰頂道:「今晚子時三刻,黃幫主在峰頂相候。」
郭靖一呆,道:「她怎上得去?你莫騙我。」魯有腳道:「我早說官人不肯依言,縱然想得妙計,也是枉然。」說罷打了一躬,轉身出帳。 郭靖心想:「果然蓉兒隨口一句話,就叫我束手無策。這禿峰山比鐵掌山中指峰尚高數倍,蒙古的懸崖更是不能與之相比。難道峰上當真有甚麼神仙,能垂下繩子吊我上去麼?」 當下悶悶不樂的遣去刀斧手,單騎到禿木峰下察看,但見那山峰上下便似一般粗細,峰周結了一層厚冰,晶光滑溜,就如當日凍困歐陽鋒的那根大冰柱一般,料想自有天地以來,除了飛鳥之外,決無人獸上過峰頂。他仰頭望峰,忽地拍的一聲,頭上皮帽跌落雪地,剎那間心意已決:「我不能和蓉兒相見,生不如死。此峰雖險,我定當捨命而上,縱然失足跌死了,也是為她的一番心意。」言念及此,心下登時舒暢。 這晚他飽餐一頓,結束停當,腰中插了匕首,背負長索,天未全黑,便即舉步出帳。只見魯、簡、梁三長老站在帳外,說道:「小人送官人上峰。」 郭靖愕然道:「送我上峰?」魯有腳道:「正是,官人不是與黃幫主有約,要在峰頂相會麼?」郭靖大奇,心道:「難道蓉兒並非騙我?」又驚又喜,隨着三人走到禿木峰下。 只見峰下數十名親兵趕着數十頭牛羊相候。魯長老道:「宰罷!」一名親兵舉起尖刀,將一頭山羊的後腿割了下來,乘着血熱,按在峰上,頃刻間鮮血成冰,將一條羊腿牢牢的凍在峰壁,比用鐵釘釘住還要堅固。 郭靖尚未明白此舉用意,另一名親兵又已砍下一條羊腿,粘上峰壁,比先前那條羊腿高了約有四尺。郭靖大喜,才知三長老是用羊腿建搭梯級,當斯酷寒,再無別法更妙於此。只見魯有腳縱身而起,穩穩站在第二條羊腿之上。簡長老砍下一條羊腿,向上擲去,魯有腳接住了又再粘上。
過不多時,這「羊梯」已高達十餘丈,在地下宰羊傳遞上去,未及粘上峰壁,已然凍結。郭靖與三長老垂下長索,將活羊吊將上去,隨殺隨粘。待「羊梯」建至山峰半腰,罡風吹來比地下猛烈倍增,幸好四人均是武功高手,身子雖微微搖晃,雙腳在羊腿上站得極穩,兀自生怕滑溜失足,四人將長索縛在腰間,互為牽授,直忙到半夜,這「羊梯」才建到峰頂。三長老固然疲累之極,郭靖也已出了好幾身大汗。 魯有腳喘了好幾口氣,笑道:「官人,這可饒了小人麼?」郭靖又是歉仄,又是感激,說道:「真不知該當如何報答三位才好。」魯有腳道:「這是幫主之令,再為難的事也當遵辦。誰教我們有這麼一位刁鑽古怪的幫主呢。」三長老哈哈大笑,面向山峰,緩緩爬下。 郭靖望着三人一步步的平安降到峰腰,這才回身,只見那山峰頂上景色瑰麗無比,萬年寒冰結成一片琉璃世界,或若瓊花瑤草,或似異獸怪鳥,或如山石嶙峋,或擬樹枝椏槎。郭靖越看越奇,讚嘆不己。料想不久黃蓉便會從「羊梯」上峰,霎時之間不禁熱血如沸,面頰通紅,正自出神,忽聽身後格格一聲輕笑。
這一笑登時教他有如雷轟電震,立即轉過身來,月光下只見一個少女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卻不是黃蓉是誰? 郭靖雖明知能和她相見,但此番相逢,終究是乍驚乍喜,疑在夢中。兩人凝望片刻,相互奔近,不提防峰頂寒冰滑溜異常,兩人悲喜交集,均未留意,嗤嗤兩響,同時滑倒。郭靖生怕黃蓉跌傷,人未落地,運勁向前急縱,搶着將她抱住。兩人睽別經年,相思欲狂,此時重會,摟住了哪裡還能分開? 過了好一陣子,黃蓉輕輕掙脫,坐在一塊高凸如石凳的冰上,說道:「若不是見你想得我苦,才不來會你呢。」郭靖傻傻的望着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隔了良久,才叫了聲:「蓉兒。」黃蓉應了他一聲。郭靖喜悅萬分,又叫道:「蓉兒。」 黃蓉笑道:「你還叫不夠麼?這些日子來,我雖不在你眼前,難道你每天不是叫我幾十遍麼?」郭靖道:「你怎知道?」黃蓉微笑道:「你見不着我,我卻常常見你。」郭靖道:「你一直在我軍中,幹麼不讓我相見?」黃蓉嗔道:「虧你還有臉問呢?你一知道我平安無恙,就會去和那華箏公主成親。我寧可不讓你知曉我的下落好。你道我是傻子麼?」 郭靖聽她提到華箏的名字,狂喜之情漸淡,惆悵之心暗生。
黃蓉四下一望,道:「那座水晶官多美,咱們到裡面坐下說話。」郭靖順着她眼光瞧去,只見一大塊堅冰中間空了一個洞穴,於月光下暗影朦朧,掩映生姿,真似是一座整塊大水晶雕成的宮殿。 兩人攜手走進冰洞,挨着身子坐下。黃蓉道:「想到你在桃花島上這般待我,你說我該不該饒你?」郭靖站起身來,說道:「蓉兒,我給你磕一百個響頭賠罪。」他一本正經,當真就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下頭去。 黃蓉嫣然微笑,伸手扶起,道:「算了罷,若是我不饒你,你就是砍掉魯有腳一百個頭,我也懶得爬這高峰呢!」郭靖喜道:「蓉兒,你真好。」 黃蓉道:「有甚麼好不好的?先前只道你一心一意就想給師父報仇,心裡沒我這個人半點影子,我自然生氣啦!後來見你與歐陽鋒立約,為了我肯饒他三次不死,這麼說,你倒當真把我放在心上。」 郭靖搖頭道:「你到這時候才知道我的心。」黃蓉又抿嘴一笑,道:「你瞧我穿的是甚麼?」郭靖的眼光一直望着她臉,聽到這句話才看她身上,只見她穿着一襲黑色貂裘,正是當日兩人在張家口訂交時自己所贈,心中一動,伸手握住了她手。 兩人侵倚着坐了片刻,郭靖道:「蓉兒,我聽大師父說,你在鐵槍廟裡被歐陽鋒逼着同行,後來怎生逃出了他手掌?」黃蓉嘆道:「就只可惜了陸師哥好好一座歸雲莊。老毒物那日逼我跟他講解《九陰真經》,我說講解不難,但須得有個清淨所在。老毒物說這個自然,咱們去僻靜之地找所寺院。
我說寺院中和尚討厭,我又不愛吃素。老毒物說那怎麼辦。我說太湖旁有座歸雲莊,風景既美,酒菜又好,只不過莊主是我朋友,未免令他放心不下。」 郭靖道:「是啊,他定然不肯去。」黃蓉道:「不,他這人可有多自大,哪把旁人放在眼內。我越是這麼說,他越是要去。他說不管那莊上你有多少朋友,老毒物全對付得了。兩人到了歸雲莊上,陸師哥父子卻全不在家,原來一齊到江北寶應程大小姐府上探訪親家去啦。你知道那莊子是接着我爹爹五行八卦之術建造的。老毒物一踏進莊子,就知不妙,正想拉了我退出,可是我東一鑽西一拐,早就躲了個沒影沒蹤。他找我不到,怒起上來,一把火將歸雲莊燒成了白地。」 郭靖「啊」的一聲,道:「我去歸雲莊找過你的,只見到滿地瓦礫,哪料到竟是老毒物於的好事。」黃蓉道:「我料到他要燒莊,要大伙兒事先躲開啦。老毒物雖抓我不到,可是他當真歹毒,守着去桃花島的途徑候我,幾次險些兒給他撞到,後來我索性北赴蒙古,他又隨後跟着。傻哥哥,幸好你傻裡傻氣的,若是跟老毒物一般機靈,來個前後合圍,我可不知該躲到哪裡去啦。」郭靖赧然呆笑。 黃蓉道:「但最後還是你聰明,知道逼魯有腳想計策。」郭靖道:「蓉兒,是你教我的啊。」黃蓉奇道:「我教你的?」郭靖道:「你在夢裡教我的。」當下把夢中情境說了一遍。 黃蓉這次卻不笑他,心中甚是感動,幽幽的道:「古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這般思我念我,我其實早該與你相見了。」郭靖道:「蓉兒,以後你永遠別離開我,好不好?」 黃蓉望着團團圍繞山峰的雲海出了一會神,忽道:「靖哥哥,我冷。」
郭靖忙將身上皮裘解下,給她披在身上,道:「咱們下去罷。」黃蓉道:「好,明晚我們再來這裡,我把《九陰真經》的要義詳詳細細說給你聽。」郭靖大感詫異,問道:「甚麼?」黃蓉的右手本來與他的左手握着,這時用力捏了一把,說道:「我爹爹譯出了真經最後那一篇中嘰哩咕嚕的文字,明晚我來說給你聽。」郭靖心想:「這篇梵文明明是一燈大師譯出來的,怎麼說是她爹爹?」心頭疑惑,正要再問,黃蓉又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他心知其間必有緣故,當下隨口答應,兩人一齊下峰。回到帳中,黃蓉在他耳邊低聲道:「歐陽鋒也到了禿木峰上,咱們說話之時,他就躲在後面偷聽。」郭靖大吃一驚,道:「啊,我竟沒發覺。」 黃蓉道:「他躲在一塊冰岩後面。老毒物老奸巨猾,這次卻忘了冰山透明,藏不了人。我也是直到月光斜射,才隔着冰山隱隱看到他稀淡的人影。」 郭靖道:「原來你提《九陰真經》甚麼,是說給他聽的。」黃蓉道:「嗯,我要騙他到山峰絕頂,咱們卻撤了羊梯,教他在山峰頂上修仙練氣,做一輩子活神仙。」郭靖大喜,鼓掌叫好。 次日成吉思汗下令攻城,又折了千餘精銳。城頭守軍嘻笑辱罵。只氣得成吉思汗暴跳如雷,放眼又見滿野都是凍斃的蒙古馬匹屍體,更是心驚。 當晚郭靖、黃蓉與丐幫三老安排停當,只侍歐陽鋒上得峰去,就在下面毀梯。豈知歐陽鋒狡猾殊甚,卻也防到了這着,遠遠守在一旁,不等靖蓉二人上峰,他竟不現身。 黃蓉微一沉吟,又生一計,令人備了幾條長索,用石油浸得濕透。花刺子模國地底到處遍藏石油。千餘年前,當地居民掘井取水,卻得了石油,遇火即焚,此後便用以煮飯燒物。蒙古軍亦自花刺子模百姓處奪得石油,作為燃料。 靖蓉二人背負油索上峰,將索子藏在岩石之後,然後坐在水晶宮中談論。
過不多時,歐陽鋒的人影果在冰岩後面隱約顯現。他輕功已練至爐火純青之境,上峰履冰,竟是悄無聲息,料想二人定難知覺。黃蓉當即說了幾節經文,兩人假意研討。研討是假,談論的經文要旨卻句句是真。歐陽鋒聽在耳里,但覺妙義無窮,不由得心花怒放,心想我若逼那丫頭,她縱然無奈說了,也必不肯說得這般詳盡,在此竊聽,那真是妙不可言。 黃蓉慢慢講解,郭靖假意詢問。歐陽鋒心道:「這麼淺顯的道理也不明白,當真笨得可以。」忽聽峰下號角聲響,甚是緊逼。郭靖一躍而起,叫道:「大汗點將,我得下去。」其實這號角聲卻是他事先安排下的。黃蓉道:「那麼咱們明兒再來。」郭靖道:「上峰下峰,極是費事,在帳中說不好嗎?」 黃蓉道:「不,歐陽鋒那老兒到處找我,此人狡獪已極,沒地方躲得了他。 可是憑他再奸猾十倍,也決想不到咱倆會到這山峰絕頂上來。」歐陽鋒暗自得意:「嘿,莫說小小一個山峰,就是逃到天邊,我也追得到你。」 郭靖道:「那麼你在這裡等着,半個時辰之內,我必可趕回。」黃蓉點頭答應。郭靖徑自下峰。他把黃蓉一人留在峰上,心中究是惴惴不安,但想到歐陽鋒一意要偷聽真經,必不致現身相害。 過了一頓飯時分,黃蓉站起身來,自言自語:「怎麼靖哥哥還不上來?
這峰上不知有鬼沒有?想起楊康和歐陽克,當真心裡害怕,我且下去一會,再跟靖哥哥一起上來。」歐陽鋒只怕被她發覺,縮在冰岩後面不敢絲毫動彈,眼見她也攀下山峰去了。 郭靖與三長老守在峰腳,一見黃蓉下來,立刻舉火把點燃長索。原來郭靖下峰之時,將浸了石油的長索繞在一隻只冰凍的羊腿之上。長索一路向上焚燒,羊腿受熱,附在峰壁上的血冰熔化,每步梯級自下而上的逐一跌落。 眼見一條火蛇向上婉蜒爬去,黑夜中映着冰雪,煞是好看。 黃蓉拍掌叫好,道:「靖哥哥,你說這次還饒不饒他?」郭靖道:「這是第三次,咱們不能失信背約。」黃蓉笑道:「我有個法兒,既不背約,又能殺了他給你師父報仇。」郭靖大喜,叫道:「蓉兒.你當真全身是計。怎麼能這般妙法?」 黃蓉笑道:「那一點也不難。咱們讓老毒物在峰上喝十天十夜西北風,叫他又凍又餓,熬個筋疲力盡,然後搭羊梯救他下峰,那是第三次饒他了,是不是?」郭靖道:「是啊。」黃蓉道:「你既饒了他三次,那就不用再跟他客氣。一等他下峰,踏上平地,咱倆同時動手,再加上三位長老相助,咱們五人打一個半死不活的病夫,你說能不能殺他?」郭靖道:「那當然能夠。 只是這般殺了他,未免勝之不武。」黃蓉道:「嘿,跟這般歹毒狠惡之人,還講甚麼武不武呢?他害你五位師父之時,手下可曾容情了?」 想到恩師的血海深仇,郭靖不由目眥欲裂,又想歐陽鋒本領高強,若是這次放過了他,以後未必再有復仇機會,當下咬牙道:「好,就是這麼辦。」 兩人回到帳中,這番當真研習起《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來,談論之下,均覺對方一年來武功大有長進,均感欣慰。
說到後來,郭靖道:「完顏洪烈那奸賊就在這城內,我們眼睜睜的瞧着,卻拿他無可如何。你倒想個攻城的妙法。」黃蓉沉吟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想,等划過十幾條計策,卻沒一條當真管用。」郭靖道:「丐幫兄弟之中,總有十幾個輕身功夫甚是了得,再加上你我二人,咱們試試爬城如何?」黃蓉搖頭道:「這城牆每一丈之內部有十幾把強弓守着,別說不易爬城,即令十幾人個個都衝進了城去,裡面十多萬守軍擋住了,也必無法斬關破門。」 兩人長夜縱談,這一晚竟沒睡覺。 次日清晨成吉思汗又下令攻城,一萬餘名蒙古兵扳起彈石機,只見石彈如雨般落向城中。但守軍藏身於碉堡之中,石彈摧破民房甚眾,守軍傷亡卻少。一連三日,蒙古軍百計攻擊,始終不逞。 到第四日上,天空又飄下鵝毛大雪。郭靖望着峰頂道:「只怕等不到十日,歐陽鋒就凍得半死了。」黃蓉道:「他內功精湛,可以熬上十天。」一語甫畢,突然兩人同時驚叫,只見山峰上落下一物,正是歐陽鋒的身形。黃蓉拍手喜叫:「老毒物熬不住,自行尋死啦!」隨即奇道:「咦,奇怪!怎麼會這樣?」 只見他並非筆直下墮,身子在空中飄飄蕩蕩,就似風箏一般。靖、蓉二人驚詫萬分,心想從這千丈高峰落下,不跌到粉身碎骨才怪,可是他下降之勢怎地如此緩慢,難道老毒物當真還會妖法不成?片刻之間,歐陽鋒又落下一程,二人這才看清,只見他全身赤裸,頭頂縛着兩個大圓球一骰之物。黃蓉心念一轉,已明其理,連叫:「可惜!」
原來歐陽鋒被困禿木峰頂,他武功雖高,終究無法從這筆立千丈的高峰上溜下來,熬了幾日凍餓,情急智生,忽然想到一法。他除下褲子,將兩隻褲腳都牢牢打了個結,又怕褲子不牢,將衣衫都除下來縛在褲上,雙手持定褲腰,咬緊牙關縱身一躍,從山峰上跳將下來。這法子原本極為冒險,只是死中求生,除此更無他策,果然一條褲子中鼓滿了氣,將他下降之勢大為減弱。他不穿衣褲,雙手幾乎凍僵,當下仗着一身卓絕內功,強自運氣周流全身,與寒氣冰雪相抗。 黃蓉又好氣又好笑,一時倒想不出奈河他之法。此時城內城外兩軍盡已瞧見,數十萬人一齊仰起了頭望着這空中飛人。許多小兵只道是神仙下凡,都跪在地下磕頭膜拜。 郭靖看着歐陽鋒落下的方向,必是墮入城中,待他離地尚有數十丈,搶過一張鐵胎弓,連珠箭發,往他身上射去,心想他身在半空,無可騰挪閃避,只是想到相饒三次之約,箭頭對準他大腿非致命之處。歐陽鋒人在半空,卻是眼觀四方,見箭射到,當即彎腰弓身,雙足連揮,把郭靖射上來的箭枝一一踢開。 三軍喧譁聲中,成吉思汗已聽到郭靖的約略稟報,下令放箭。登時萬弩同張,箭似飛蝗,齊向歐陽鋒射去。 眼見他就是有千手萬腿,也難以逐一撥落。他全身赤裸,在空中又無可騰挪閃避,勢必要將他對得刺蝟相似。歐陽鋒見情勢危急,突然鬆手,登時頭下腳上的倒墮下來。數十萬人齊聲呼喊,當真驚天動地。 只見他在半空腰間一挺,撲向城頭的一面大旗。此時西北風正厲,將那大旗自西至東張得筆挺。歐陽鋒左手前探,己抓住了旗角,就這麼稍一借力,那大旗已中裂為二。歐陽鋒一個筋斗,雙腳勾住旗杆,直滑下來,消失在城牆之後。 兩軍見此奇事,無不駭然,一時談論紛紛,竟忘了廝殺。
郭靖心想:「此次不算饒他,下次豈非尚要相饒一次?蓉兒定然極為不快。」哪知一轉頭,卻見黃蓉眼含笑意,忙問:「蓉兒,甚麼事高興?」黃蓉雙掌一拍,笑道:「我送一份大禮給你,你喜不喜歡?」郭靖道:「甚麼禮啊?」黃蓉道:「撒麻爾罕城。」郭靖愕然不解。黃蓉道:「老毒物教了我一個破城妙法,你去調兵遣將,今晚大功可成。」當下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只把郭靖喜得連連鼓掌。 是日未正,郭靖傳下密令,命部屬割破帳篷,製成一頂頂圓傘,下系堅牢革索,限一個半時辰縫成一萬頂。將士盡皆起疑,心想帳篷割破,如此嚴寒,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一夜也是難熬,但主帥有令,只得遵從。 郭靖又令調集軍中供食用的牛羊,在雪峰下候命。令一個萬人隊在北門外布成天覆、地載、風揚、雲垂四陣,專等捕帥捉將。令一個萬人隊在北門兩側布成龍飛、虎翼、鳥翔、蛇蟠四陣,勒逼敵軍投向天地風雲四陣之中;令第三個萬人隊輕裝勁束,以候調用。 當晚飽餐戰飯,兩個萬人隊依令北開。侍到戌未亥初,郭靖派親兵稟報大汗,敵城眼下可破,請調重兵沖城。成吉思汗得報,將信將疑,急令郭靖進帳回報。親兵稟告:「金刀駙馬此時己率部出擊,只待大汗接應。」 郭靖陣中吹動號角,千餘軍士宰牛殺羊,將肉塊凍結在高峰之上。丐幫中高來高去的好手甚多,互相傳遞牽援,架成了數十道「羊梯」。郭靖一聲令下,當先搶上,一萬名將上以長索系腰,慢慢爬上峰頂。此刻嚴令早傳,不得發出絲毫聲息。黑夜中但見數十條天矯巨龍婉蜒上峰。 這山峰絕頂方圓不廣,一萬人擁得密密層層,後來者幾無立足之地。郭靖令將士在腰裡系上革傘,各執兵刃,躍入城中,齊攻南門。
他手掌一拍,首先躍下,數百名丐幫幫眾跟着涌身躍落。這般高峰下躍,自是極險,但蒙古將士素來勇悍,日間又曾見歐陽鋒從峰上降落,各人身上革傘比他鼓氣入褲之法更是穩當得多。再見主帥身先士卒,當下個個奮勇。 一時之間,空中宛似萬花齊放,一頂頂革傘張了開來,帶着將士穩穩下墮。 黃蓉坐在峰頂冰岩之上,眼見大功告成,不由得心花怒放,尋思:「成吉思汗破城與否,原本與我無關。但若靖哥哥能聽我言語,倒可乘機了結一件大事。」 郭靖足一着地,立即扯下背後革傘,舞動大刀,猛向守軍掃去。此時城中已有少數守軍驚覺,但斗然間見到成千成萬敵軍從天而降,駭惶之餘,哪裡還有鬥志?最先着地的又是丐幫幫眾,個個武藝高強,接戰片刻,早已攻近城門。接着蒙古軍先後降落。雖有數百名軍士因傘破跌斃,但十成中倒有九成多平安着地,大半受風吹盪,落入城中各處,被花刺子模軍圍住,或擒或殺,但落在城門左近的也有一二千人。郭靖令半數抵擋敵軍,半數斬關開城。 成吉思汗見到郭靖所部飛降入城,驚喜交集,當即盡點三軍,攻向城邊,只見南門大開,數百名蒙古軍執矛守住。當下幾個千人隊蜂湧沖入,裡應外合,奮勇攻殺。十餘萬守軍張惶失措,不知敵軍從何而來。蒙古軍一面廝殺,一面到處澆潑石油放火。城中大火沖天,花刺子模兵更是亂成一團。 未及天明,守軍大潰。花刺子模國王摩訶末得報北門尚無敵軍,當即開城北奔。哪知郭靖的一個萬人隊早就候在兩側,箭矛齊施,大殺一陣。摩訶末無心戀戰,命完顏洪烈率兵殿後,自己在親兵擁護下當先逃命。 郭靖一心要拿完顏洪烈,亂軍中見他金盔閃動,率軍急追。花刺子模軍雖敗,畢竟人數眾多,此時困獸之鬥,個個情急拚命。郭靖兵少,阻攔不住,前面快馬不住報來,說道敵軍即將突圍。 郭靖想起兵法有云:「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莫追。」
當即下令變陣,令旗展處,天地風雲四陣讓開通路,數萬花刺子模軍疾沖而過,又見令旗揚起,號炮響動,四陣重又合圍。此時敵軍只剩殿後萬餘人,雖皆精銳,然敗軍之餘,土無鬥志,盡數為郭靖部屬所擒。郭靖檢點俘虜,卻不見完顏洪烈在內,此仗雖獲全勝,仍是不免怏怏。 待到天明,城中殘敵肅清。成吉思汗在摩訶末王宮大集諸將。 郭靖正在整軍,查點慰撫部下傷亡,聽得大汗的金角吹動,忙循聲趕去,奔到王官前面廣場,見宮門旁站着一小隊軍士,黃蓉與魯有腳等三長老都在其內。黃蓉雙手一拍,兩名小軍抬上一隻大麻袋。她笑道:「喂,你猜猜這裡面是甚麼?」郭靖笑道:「這城中千奇百怪的物事都有,怎猜得着?」黃蓉道:「這是我送給你的,定要教你歡喜。」 郭靖忽地想起,莫非她在城中尋到甚麼美貌女子,來開自己一個玩笑? 當下搖頭道:「我不要。」黃蓉笑道:「你當真不要?見到了可別改口。」 她將麻袋一抖,袋中果然跌出一個人來,只見他頭髮散亂,滿臉血污,披着一件花刺子模兵所穿的皮襖。看他面目時,赫然是大金國趙王完顏洪烈。 郭靖大喜,道:「妙極了,你從哪裡捉來?」黃蓉道:「我見敗兵從北門出來,一隊兵打着趙王旗號,一個金盔錦袍的將軍領軍奔東。我想完顏洪烈這廝狡猾得緊,敗軍之後決不會公然打起趙王旗號,定是個金蟬脫殼之計。旗號打東,他必定向西遁逃,當下與魯長老等在西邊埋伏,果然拿到這廝。」 郭靖向她深深打了一躬,說道:「蓉兒,你為我報了先父之仇,我真不知說甚麼好。」
黃蓉抿嘴笑道:「那也是碰巧罷啦。你立下此功,大汗必有重賞,那才教好呢。」郭靖道:「我也沒甚麼想要的。」黃蓉向旁走開,低聲道:「你過來。」郭靖跟了過去。黃蓉道:「這世上難道你當真沒甚麼想要的了?」 郭靖一怔,道:「我只要一樣,就是盼望永遠不和你分離。」黃蓉微笑道:「今日你立此大功,縱然有甚麼事觸犯大汗,我想他也決不會生氣發作。」 郭靖「嗯」了一聲,還未明白。黃蓉道:「此刻你若是求他封甚麼官爵,他必答應。但若求他不封你甚麼官爵,他也難以拒絕。要緊的是須得要他先行親口言明,不論你求甚麼,他都允可。」郭靖道:「是啊!」 黃蓉聽他說了「是啊」兩字,不再接口,只是搔頭,惱道:「你這金刀駙馬做得挺美,是不是?」這句話才把郭靖說得恍然大悟,叫道:「嗯,我明白啦。你叫我去向大汗辭婚,叫他答允在先,待我說出口後難以拒絕。」 黃蓉慍道:「那可全憑你自己了,說不定你想做駙馬爺呢?」郭靖道:「蓉兒,華箏妹子待我一片真心,可是我對她始終情若兄妹。起初我拘於信義,不便背棄婚約,若是大汗肯收回成命,那當真兩全其美。」 黃蓉心中甚喜,向他微笑斜睨。郭靖欲待再說,忽聽宮中二次金角響起,伸手在黃蓉手上一握,說道:「蓉兒,你聽我好音。」當下押着完顏洪烈進官朝見大汗。 成吉思汗見郭靖進來,心中大喜,親下寶座迎接,攜着他手上殿,命左右搬來一張錦凳,叫他坐在自己身旁。待聽郭靖說起拿到完顏洪烈,成吉思汗更喜,見完顏洪烈俯伏在地,提起右足踏在他的頭上,笑道:「當時你到蒙古來耀武揚威,可曾想到也有今日?」完顏洪烈自知不免一死,抬頭說道:「當時我金國兵力強盛,恨不先滅了你小小蒙古,致成今日之患。」成吉思汗大笑,命親兵牽將出去,就在殿前斬首。郭靖想起父親大仇終於得復,心中又喜又悲。 成吉思汗道:「我曾說破城擒得完顏洪烈者,此城子女玉帛全數賞他,你領兵點收去罷。」郭靖搖頭道:「我母子受大汗恩庇,足夠溫飽,奴僕金帛,多了無用。」成吉思汗道:「好,這正是英雄本色。那麼你要甚麼?但有所求,我無不允可。」郭靖離座打了一躬,說道:「欲求大汗一事,請大汗勿怒。」成吉思汗笑道:「你說罷。」
郭靖正欲說出辭婚之事,忽聽得遠處傳來成千成萬人的哭叫呼喊之聲,震天撼地,驚心動魄。殿上諸將盡皆躍起,抽出長刀,只道城中投降了的花刺子模軍民突然起事,都要奔出去鎮壓。成吉思汗笑道:「沒事,沒事。這狗城不服天威,累得我損兵折將,又害死了我愛孫,須得大大洗屠一番。大家都去瞧瞧。」當下離座步出,諸將跟隨在後。 眾人出宮後上馬馳向西城。但聽得哭叫之聲愈來愈是慘厲。一出城門,只見數十萬百姓奔逃哭叫,推擁滾撲,蒙古兵將乘馬來回奔馳,手舞長刀,向人群砍殺。 原來蒙古人命令居民盡數出城,不得留下一個。當地居民初時還道是蒙古人點閱戶口,以防藏匿奸細,哪知蒙古軍先搜去居民全部兵器,再點出諸般巧手工匠,隨即在人叢中拉出美貌的少婦少女,以繩索縛起。撒麻爾罕居民此時才知大難臨頭,有的欲圖抵抗,當場被長刀長矛格斃。蒙古軍十幾個千人隊齊聲吶喊。向人叢衝去,舉起長刀,不分男女老幼的亂砍。這一場屠殺當真是慘絕人寰,自白髮蒼蒼的老翁,以至未離母親懷抱的嬰兒,無一得以倖免。當成吉思汗率領諸將前來察看時,早已有十餘萬人命喪當地,四下里血肉橫飛,蒙古馬的鐵蹄踏着遍地屍首,來去屠戮。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叫道:「殺得好,殺得好,叫他們知道我的厲害。」 郭靖看了片刻,再也忍耐不住,馳到成吉思汗馬前,叫道:「大汗,你饒了他們罷。」成吉思汗手一擺,喝道:「盡數殺光,一個也不留。」郭靖不敢再說,只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從人叢中逃了出來,撲在一個被戰馬撞倒的女子身上,大叫:「媽媽!」一名蒙古兵疾沖而過,長刀揮處,母子兩人斬為四段。那孩子的雙手尚自牢牢抱着母親。 郭靖胸中熱血沸騰,叫道:「大汗,你說過這城中的子女玉帛都是我的,怎麼你又下令屠城?」成吉思汗一怔,笑道:「你自己不要的。」郭靖道:「你說不論我求你甚麼,你都允可,是麼?」成吉思汗點頭微笑。郭靖大聲道:「大汗言出如山,我求你饒了這數十萬百姓的性命。」 成吉思汗大為驚詫,萬想不到他會懇求此事,但既已答應,豈能反悔?
心中極為惱怒,雙目如要噴出火來,瞪着郭靖,手按刀柄,喝道:「小傢伙,你當真求我此事?」 諸王眾將見大汗發怒,都是嚇得心驚膽戰。成吉思汗左右一列排開,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勇將,剛猛剽悍,視死如歸,但大汗一怒,卻是人人不寒自栗。 郭靖從未見成吉思汗如此兇猛的望着自己,也是極為害怕,身子不由得微微打戰,說道:「只求大汗饒了眾百姓的性命。」 成吉思汗低沉着嗓子道:「你不後悔?」郭靖想起黃蓉教他辭婚,現下放過這個良機,終身要失去大汗的歡心,那也罷了,而自己與黃蓉的良緣卻也化為流水,但眼見這數十萬百姓呼叫哀號的慘狀,如何能見死不救?當即昂然道:「我不後悔。」 成吉思汗聽他聲音發抖,知道他心中害怕,但仍是鼓勇強求,也不禁佩服他的倔強,拔出長刀,叫道:「收兵!」親兵吹起號角,數萬蒙古騎兵身上馬上都是濺滿鮮血,從人叢中縱馬而出,整整齊齊的排列成陣。 成吉思汗自任大汗以來,從無一人敢違逆他的旨意,這次被郭靖硬生生的將他屠城之令扼住,心中甚是惱怒,大叫一聲,將長刀重重擲在地下,馳馬回城。諸將都向郭靖橫目而視,心想大汗盛怒之下,不知是誰倒霉,難免要大吃苦頭。攻破撒麻爾罕城後本可大掠大殺數日,這麼一來,破城之樂是全盤落空了。
郭靖知道諸將不滿,也不理會,騎着小紅馬慢慢向僻靜之處走去。此時大戰初過,城內城外成千成萬座房屋兀自焚燒,遍地都是屍駭,雪滿平野,盡染赤血。他想:「戰禍之慘,一至於斯。我為了報父親之仇,領兵來殺了這許多人。大汗為了要征服天下,殺人更多。可是千萬將士百姓卻又犯了甚麼罪孽,落得這般肝腦塗地,骨棄荒野?」他越想心中越是不安:「我破城為父報仇,卻害死了這許多人,到底該是不該?」 他一人一騎,在荒野中走來走去,苦苦思索,直到天黑,才回到城中宿營之處。來到營門,只見大汗的兩名親兵候在門外,上前行札,稟道:「大汗宣召駙馬爺,小人相候已久,請駙馬爺快去。」 郭靖心想:「我日間逆了大汗旨意,他要將我斬首也未可知。事已如此,只好相機行事。」當下招手命自己的一名親兵過來,低聲囑咐了幾句,叫他急速報與魯有腳知道,自己徑行入宮。他惴惴不安,但打定了主意:「不管大汗如何威逼震怒,我總是不收回饒赦滿城百姓的求懇。他是大汗,不能食言。」 他滿心以為成吉思汗必在大發脾氣,哪知走到殿門,卻聽得大汗爽朗的大笑之聲一陣陣從殿中傳出。郭靖不由得微感詫異。加快腳步走進殿去,只見成吉思汗身旁坐着一人,腳邊又坐着一個少女,倚在他的膝上。坐着的童顏白髮,原來是長春子丘處機,腳邊的少女卻是華箏公主。 郭靖大喜,忙奔上相見。成吉思汗從侍從手中搶過一枝長戟,掉過頭來,戟杆往郭靖頭上猛擊下去。郭靖一驚,側頭讓開,這一杆打在他的左肩,崩的一聲,戟杆斷為兩截。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叫道:「小傢伙,就這麼算了。 若不是瞧在丘道長和女兒份上,今日要殺你的頭。」 華箏跳起身來,叫道:「爹,我不在這兒,你定是盡欺侮我郭靖哥哥。」 成吉思汗將斷戟往地下一擲,笑道:「誰說的?」華箏道:「我親眼見啦,你還賴呢。因此我不放心,要和丘道長一起來瞧瞧。」
成吉恩汗一手拉着女兒,一手拉着郭靖,笑道:「大家坐着別吵,聽丘道長讀詩。」 原來丘處機在煙雨樓鬥劍後,眼見周伯通安好無恙,又知害死了譚處端的正凶是歐陽鋒,當下與馬鈺等向黃藥師鄭重謝罪。全真六子後來遇到柯鎮惡,得悉備細,都是不勝浩嘆。丘處機想起收徒不慎,對楊康只授武功而不將他帶出王府,少年人習於富貴,把持不定,終於落此下場,更是自責甚深。 這日得到成吉思汗與郭靖來信,心想蒙古人併吞中國之勢已成,難得成吉思汗前來相邀,正好乘機進言,若能啟他一念之善,便可令普天下千千萬萬百姓免於屠戮,實是無量功德,心中又掛念郭靖,當下帶了十餘名弟子冒寒西來。 丘處機見郭靖經歷風雪,面目黝黑,身子卻更為壯健,甚是欣喜。郭靖未到之時,他正與成吉思汗談論途中見聞,說有感於風物異俗,做了幾首詩,當下捋須吟道:「十年兵災萬民愁,千萬中無一二留。去歲幸逢慈詔下,今春須合冒寒游。不辭嶺北三千里,仍念山東二百州。窮急漏誅殘喘在,早教生民得消憂。」一名通曉漢語的文官名叫耶律楚材,將詩義譯成蒙古語。成吉思汗聽了,點頭不語。 丘處機向郭靖道:「當年我和你七位師父在煙雨樓頭比武,你二師父從我懷中摸去了一首未成律詩。此番西來,想念七位舊友,終於將這首詩讀成了。」當下吟道:「『自古中秋月最明,涼風屆候夜彌清,一天氣象沉銀漢,四海魚龍耀水精。』這四句是你二師父見過的,下面四句是我新作,他卻見不到了:『吳越樓台歌吹滿,燕秦部麯酒餚盈。我之帝所臨河上,欲罷干戈致太平。』」郭靖想到江南七怪,不禁淚水盈眶。 成吉思汗道:「道長西來,想必已見我蒙古兵威,不知可有詩歌贊詠否?」
丘處機道:「一路見到大汗攻城掠地之威,心中有感,也做了兩首詩。 第一首云:『天蒼蒼兮臨下上,胡為不救萬靈苦?萬靈日夜相凌遲,飲氣吞聲死無語。仰天大叫天不應,一物細瑣徒勞形。安得大千復混沌,免教造物生精靈。』」 耶律楚材心想大汗聽了定然不喜,一時躊躇不譯。丘處機不予理會,續念道:「我第二首是:「嗚呼天地廣開闢,化生眾生千萬億。暴惡相侵不暫停,循環受苦知何極。皇天后土皆有神,見死不救知何因?下士悲心卻無福,徒勞日夜含酸辛?』」 這兩首詩雖不甚工,可是一股悲天憫人之心,躍然而出。郭靖日間見到屠城的慘狀,更是感慨萬分。成吉思汗道:「道長的詩必是好的,詩中說些甚麼,快譯給我聽。」耶律楚材心想:「我曾向大汗進言,勸他少殺無辜百姓,他哪裡理睬。幸得這位道長深有慈悲心腸,作此好詩,只盼能說動大汗。」 當下照實譯了。成吉思汗聽了不快,向丘處機道:「聽說中華有長生不老之法,盼道長有以教我。」 丘處譏道:「長生不老,世間所無,但道家練氣,實能卻病延年。」成吉思汗問道:「請問練氣之道,首要何在?」丘處機道:「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成吉思汗問道:「何者為善?」丘處機道:「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成吉思汗默然。 丘處機又道:「中華有部聖書,叫作《道德經》,吾道家奉以為寶。『天道無親』、『聖人無常心』云云,都是經中之言。經中又有言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以得志於天下矣。』」
丘處機一路西行,見到戰禍之烈,心中惻然有感,乘着成吉思汗向他求教長生延年之術,當下反覆開導,為民請命。 成吉思汗以年事日高,精力駸衰,所關懷的只是長生不老之術,眼見丘處機到來,心下大喜,只道縱不能修成不死之身,亦必可獲知增壽延年之道,豈知他翻來覆去總是勸告自己少用兵、少殺人,言談極不投機,說到後來,對郭靖道:「你陪道長下去休息罷。」 註: 一、花刺子模為回教大國,國境在今蘇聯南部、阿富汗、伊朗一帶。撒麻爾罕城在今蘇聯烏孜別克共和國境內。據《元史》載,成吉思汗攻花刺子模舊都玉龍傑赤時,曾以石油澆屋焚燒,城因之破。 二、據史籍載,丘處機與成吉思汗來往通信三次,始攜弟子十八人經崑崙赴雪山相見。弟子李志常撰有《長春真人西遊記》一書,備記途中經歷,此書今尚行世。 [2]
主題思想
金庸武俠小說擺脫了舊有模式,以歷史題材編織武俠小說,大多以歷史上的民族矛盾與鬥爭為背景,反映戰亂及暴政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和痛苦,鞭笞上層統治者的橫徵暴斂,歌頌威武不屈的民族英雄,高揚愛國主義主旋律。 首先,《射鵰英雄傳》盡情頌揚了質樸厚道的平民英雄郭靖。在蒙古長大的漢人郭靖,不願做大將軍、大元帥和金刀駙馬,而冒險出走南歸,並與黃蓉共同死守襄陽重鎮,協力擊退蒙古的圍攻。在《射鵰英雄傳》的結尾,郭靖與成吉思汗有過一段對話,很明確地表達了金庸的觀點。雖然成吉思汗一生縱橫天下、滅國無數、功業蓋世,然而卻並不是真正的英雄,並不是真正的可以為當世敬仰並為後世追慕的大英雄。反而是郭靖這位出身草莽、行走江湖的布衣,才是一位真正為民造福、愛護百姓的大英雄。用一部武俠小說來進行這樣的歷史思辨,才使得這部《射鵰英雄傳》格外的沉重深刻、意義非凡。 其次,嚴厲痛斥了南宋權相秦檜、韓侂胄、史彌遠之流私通外敵、禍國殃民的罪行,讚揚了岳飛抗金保江山的高風亮節。《射鵰英雄傳》第一回的文字就浸透着一種悲憤的激情,為全書奠定了基調。「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最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暴政下的平民的痛苦生活,鞭撻了貪官酷吏賣國賊的橫徵暴斂,謳歌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氣節。《射鵰英雄傳》是一部武俠小說,然而,它與一般的武俠小說的不同之處是它有着其他武俠小說所不具備的歷史真實感及憂國憂民之情懷。小說的開頭與結尾就充滿了一種「亂世之苦難」及「英雄之真義」的歷史真實感及其深刻的思想性。小說的開頭是寫一位說書人在臨安牛家村說一段「葉三姐節烈記」的故事,於是引起了楊鐵心、郭嘯天、曲三等人的不同反應。從而把北方人民的苦難生活情景與南方君臣「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奢靡生活情景兩相對照,引得人既憤懣又擔心。小說這樣開頭,既交代了一個極為鮮明的時代背景,又製造了一種使人憤懣憂思的歷史氛圍。愛民之心、喪國之恥、亂世之痛、英雄之思充斥着整部小說。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