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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冬(張建群)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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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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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冬》中國當代作家張建群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故鄉的冬

想念故鄉的冬很久了。自從天亮得越來越晚,自從天暗得越來越早,自從風中有了寒意,黃葉簌簌從樹梢飄零,我便深深地想念故鄉,想念故鄉的冬。

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北方的冬是最鮮明也是最凜冽的。自秋霜落過,地面上的草兒、葉兒一片肅殺,雪白的霜花不由分說地塗抹上了草兒葉兒清瘦的臉兒,那冬天就已然捎來了信了。風開始漸漸帶了哨音,鳥鳴中慢慢有了清冽,像冰茬兒般的清冽。爺爺開始拾柴背草了。從路邊人家砍下的干樹枝子到場邊風捲起的麥衣,到楊樹壕里的干樹葉子,都是爺爺要拾要掃要背的。燒炕、燒灶都缺不了。故鄉的冬就在爺爺的勤勞中拉開了帷幕。

城裡的冬沒有這般乾脆。城裡的冬是溫吞的,十月半的天氣了,冬的意味還不是那麼濃,竟然,小院裡的石榴花還開了兩朵,誰家空調附近的不知什麼花兒也開了。黃河以北每年的11月15日是供暖的日子,往年臨近15日,家裡已經冰得待不住人,今年卻反常,竟然也是溫吞吞的,對於暖氣的嚮往與渴望便弱了許多。還是想念故鄉的冬。

故鄉的冬是冷峻的,說來就來。小時候,早上上學,門外的天烏咚咚黑,空氣冰冷堅硬,你一出門便禁不住要瑟縮。進得教室,那窗戶用塑料布釘着,被風抽得呼呼直響,總有一天,就有一塊塑料布被風吹破,冬天的風便肆無忌憚地灌得滿教室都是。教室後邊的土爐子總是滅的。課間時,孩子們將爐膛里塞上些廢紙,再加上些樹葉樹枝,燒上一會兒,悶上一屋子煙,爐子還是滅的。於是,大家一起受凍。數學張老師教得很好,可他也不耐凍,講一會兒,清鼻涕就流下來了,慌忙找手絹,慌忙去擦。我們看得發呆,忽然發現自己的鼻涕也過了黃河,趕緊用袖子招架。也有個別學生是有手絹的。總是沒有襖袖子方便。因而大部分男孩子的棉襖袖子在冬季是鋥明瓦亮的。那是屬於冬季的顏色

在偌大的教室里,受凍的不僅有鼻子,還有耳朵,女生的耳朵好一些,有長頭髮護着,男生可就苦了,或大或小的耳輪常是通紅的,慢慢地就發了紫,發了黑,那是凍破的耳朵結了痂。受凍的還有手,在手上邊,男女平等。我每年都要凍的是中指。直到今天,中指上還有凍傷的疤痕。受凍後先是紅腫起來,中指中間粗兩頭細,像個不成器的紅蘿蔔,腫到一定程度,指中間常打彎的地方便裂開口子,流血然後結痂,然後再凍裂,再結痂,一個冬天,分分合合總不消停。最冷的時候,那傷口裂得像個小伢兒的嘴,又疼又癢,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鄉村的冬季難說美麗。先是服裝,保暖是第一。我小時候就常穿得像個棉猴。棉襖很厚,棉褲更厚,人穿上棉衣後是方的,不說腰身,更不說身條,圓鼓鼓地在凍得硬梆梆的土路上滾動,是驕傲而又幸福的,常常還惹得那些沒有厚棉衣穿的孩子們投來羨慕的眼神。再是表情,對着凜冽的寒風,誰也沒有心情去嫵媚地笑,臉上倒是有紅暈不是曬的更不是熱的,而是凍的。紅紅的兩團,像極了今天希望工程要捐助的落後地區孩子的臉。再是心情,平淡、平靜到沒有任何色彩。農村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和勞作,再多的風情都交給土地了。若說是有一些些波瀾,也就是放學狂奔到家中,看到奶奶做的紅薯米湯里今天下了豆子,看到媽媽炒的酸黃菜里忽然加了豆腐,於是雀躍、幸福,香甜美味地吃上一頓,然後歡蹦亂跳地叫上夥伴再去上學。沒有為了高興的高興,沒有為了演出的演出着生活的一幕幕,一天天。

故鄉的冬季因着冷,暖便顯得彌足珍貴,記得有一位姓呂的班主任,將我們班裡16個娃娃在大冬天全部叫到他的辦公室里上課,孩子們圍爐而坐,大聲地朗誦着課文,幸福像花兒一樣開放。後來呂老師生病了,班裡的孩子們從家中帶來了各種各樣的禮物,我就從奶奶放雞蛋的罐里偷了六顆雞蛋送給了老師。奶奶發現後也沒有說啥,反而感慨說,好人好報,你呂老師心眼好,給他拿幾個雞蛋太應該了。

故鄉冬季的暖也是綿長的,於我,有一位勤勞的爺爺,每天天傍黑時,爺爺都要將土炕里柴塞飽,然後用一根木棍招呼着,擦根火柴點着,用棍子撥拉着慢慢燒,趕我晚上放學回家,那炕燒得正熱。我和妹妹們歡呼着爬上炕,搶占着靠炕口的最熱的那個被窩。手和腳的冰冷很快被熱炕融化。無夢的夜晚有的卻是無邊的溫暖與幸福。今天,席夢思和空調之下的城裡的冬遠離了寒冷,有了夢,卻也有了失眠。還有無孔不入的孤寂與嚮往,對於故鄉熱炕的嚮往,對於無憂無慮的童年的嚮往。 故鄉冬季的暖也是具象的。不僅有在爐窯里被爺爺精心烤得又干又甜的紅薯,還有黃酥的干饃,還有不多見的燒餅……更有奶奶親手做的套袖。花格格洋布里子,綿綿的,藍布面莊重而又大方。奶奶每年都要給我做一雙套袖,套袖套袖,顧名思義,和棉襖袖子一樣寬,有二十厘米長吧,恰好可以把手裝進去。這樣寫字的時候,手背不冷。儘管有套袖,可我的手還是凍,尤其是右手中指。心靈手巧的奶奶便又給我做了個中指套,手背連着一個中指套,在胳膊腕上系個帶子固定,這下好了,不影響學習寫字,沒幾天,我那裂口的中指便痊癒了。那時候沒有「有才」這個詞,今天想來,奶奶真的很有才。七十多歲的她坐在交床上想啊想,縫啊縫,又是加棉花,又是墊布,終於做成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指禪棉手套。一個個冬天,就在為我們姐弟幾個做套袖、設計手套、準備飯食中過去了。心中只有對孫兒的愛的奶奶,冬天過得踏實而滋潤,沒有彷徨、沒有猶豫,更沒有糾結。

冬至了,包餃子。放學回家,看着大灶里火苗熊熊,鍋里熱氣騰騰。媽媽手持大笊籬豪邁地盛着餃子。我們姐弟幾個盯着媽媽手中的笊籬,生怕媽媽偏心給自己舀少了。待餃子碗端到手中,必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盛宴般的享受。二妹常常搶大碗,她卻常常要剩下不少。「就你,眼饞肚裡飽,爭得最多,吃得最少!」媽常說。故鄉的冬,餃子是一個溫暖而幸福的字眼。有了它,冬便有了味道。

元旦了,小學生要給軍烈屬掃院子。那天,天再冷,也不覺得冷。從自己家裡拿來笤帚,分組分工去勞動,勁頭別提有多大了。把軍烈屬家的院子掃得干乾淨淨,當然,少不了要雞飛狗叫、塵土飛揚的。有時候遇上自己的家長,家長們便少不了要說:「瞅這皮猴,在自己家沒有摸過一次掃帚把,給軍烈屬掃地倒挺賣力,這不是給老師看的吧呵!」孩子們擠擠眼、吐吐舌頭。向着軍烈屬的感謝,響亮地說:「不用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力求要說得和電影中的少先隊員一模一樣,那種神態,那種虔誠,今天要再演都難重現了。純真不再,童年已遠……

故鄉的冬也是有景的。乾瘦的樹枝,像爺爺的手,孤獨地伸向天空卻也充滿力量。難得的是晴天,冬陽如金,照得人臉上暖融融的。爺爺和幾位老友便坐在我家朝南的大門口曬暖暖,說着陳年舊事,說着當年在雪花山上打日本,老娘病了,從山上下來時,一口氣跑了二三十里路竟然不知道乏。說在台灣的老田,前不久給家裡寄回了一台大彩電。說後巷老孟家娶的新媳婦特別孝順。日頭便在老哥兒們的閒諞中悄悄從東移到了西。故鄉的冬,悠閒而愜意。

雪是故鄉的冬當仁不讓的主角。一下雪,鄉村便在一夜間成了童話世界。任再無詩意的人,推開大門看冰雕玉砌的世界,也禁不住驚嘆一聲:哎呀!美!鄉村的雪比城裡的雪堅韌些。沒有車來車往的碾壓,也沒有尾氣空調的騷擾,因而她能多白一會兒,能多美一會兒。走到村口,舉目四望,好傢夥,那嶺上,那路上,那田間,那柿樹溝里,一眼望不到邊的白。「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意境立時便有了。大雪之下,白色遮蓋了一切相,連看雪的人也是無我、清淨的了。

天那麼高,地那麼厚,我那么小,小到如微塵,如無有。

這種心境大約只有故鄉的冬里有。[1]

參考資料